调香师 第一部 台湾篇(出书版)上 BY 左翎
  发于:2011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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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只要看见冰就会兴奋喊叫的态度。一张漂亮的脸蛋毫无半点喜色。

「妈,找我有事吗?」一到客厅,大槊入眼就瞧见母亲手里的东西,使他有些错愕,那是他的日记。

母亲向来是个尊重孩子隐私权的人,哪怕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她都是先以跟孩子沟通为主,决不随意判断真相,今天拿出大槊的日记

翻看,一定有内情。

绚烂刺眼的阳光从窗外射进,也许是这样,妇人脸上的惨白难以察觉,她将日记放在桌上,喊儿子过来,还搞不清楚事情的来由,大槊

狐疑地走近母亲身边,看着母亲站起来,望着他问:「大槊,你有没有事情要跟妈妈说的?」

「没、没有……」他并非头一次被母亲这么问,以往在学校被欺负,母亲看出蛛丝马迹时也都会这样问,可是这次,他总觉得母亲的神

情有异,好像在惊慌什么,平吕恬静的氛围都不知跑哪去。

「那我问你……」母亲伸手触碰大槊。「你到底是不是跟你妹说的一样……搞那个什么……同、同性恋?」

宛如被打了一记闷棍,大槊顿时觉得胸闷,脸上的血色也瞬间退去。

我……

看着母亲微颤的双手搭上自己的手臂,纤细的藕臂在此时显得沉重如铅,犹如古时候给犯人上的枷锁,大槊无法不去注意母亲着急恐惧

的眼神,对于这个问题,真话谎言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即便微弱得难以察觉,大槊还是点头了……

出柜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前提必须视双亲接受度而定。他的父母亲确实明朗开通,却未到足以大方接受儿子是同性恋的事实。

听见塑胶袋的细响,大槊转头看着冷眼旁观的小妁,接收到敌意般的视线,当下也明白了个大概。「小妁……是你……说的吗……?」

小妁走到桌旁,放下袋子,转而拿起褐色皮的日记,翻到某页,将其摊开在兄长面前。「你自己在日记上不也这么写吗?」

「你偷看我的日记?小妁……日记也是你拿给妈看的吗?」大槊问这句话的语气不是气愤,是害怕,他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都会记载

在日记上,家人也从没有偷看自己私密文件的习惯,所以他便自然地把日记放在书柜上。

没想到小妁会跑去翻看……

只见妹妹摸着再过不久就会明显隆起的肚子,大槊随着小妁的视线看下去,那未出世的孩子莫名地让他起了愧疚感,像是妹妹利用他来

责备自己似的。一会儿后,兄妹俩的视线相交,光看这场景,当真会以为兄妹反目,遗忘他们之前还是人人称羡的手足。

「如果我没看到,你是不是就打算把这件事情隐瞒起来,把我当成蠢蛋一样欺骗着玩?」噙着泪水,小妁忿忿地问。

「我……」说是,那就是对自己说谎;答否,那就被人认为是撒谎。大槊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应答。

「大槊……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难道你不知道这样是不可以的吗?」

母亲声泪俱下的劝说着,大槊只觉得心痛,他又何尝不是这么对自己告诫,只是爱情,总非人为可以掌控之物。

他没有想到,自己昔日暗恋的人会成了今天这场家庭风暴的导火线,要是小妁没有去翻看日记,那么这条导火线明明可以永远暗藏地底

的,他也打算忘了这件事啊!

「不管哥说什么都没用,阿旗永远是我的!等这孩子生下来,阿旗跟我就是一家人,大槊你是拆散不了的!」

爱字当头,小妁失了理智,只想扞卫自己的婚姻和孩子。

她是无心的。

只是愈在此种情形下愈是伤人厉害,像大槊这样少有的细心男孩很难不被这话刺伤。

泪腺失控地抛泪,模糊了眼前所见,看不到小妁生气的脸孔,兴许是好事。

大槊闭上了眼,让眼泪落下,再睁开,他望着小妁的肚子,再几个月后,自己的侄子会出世,今天的事情,他不想以后再次发生了。

原本暗恋未来准妹婿的他就没打算拆散过小妁和岳璋旗,哪怕自己是第一个喜欢上他、是把他带入自己家庭的人,他还是由衷的祝福岳

璋旗和小妁能在婚后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奈于老天爷不允,他准备亲手埋葬掉的爱意还是被发现了,滋生扩大到这里,真是他作梦也

没料到。

一咬牙,大槊挥开母亲的手,转身夺门而去,硬是不去听母亲的呐喊。

从那天起,他没有再回家过。

将手搭在弯曲的膝盖上,孟鹏翰随意的坐姿还是引来不少男女的注目,甚至有人猜测,孟鹏翰是个刚出道的新人,可能正在拍片中,他

本人无心去管这些,对于他人的眼光,他早习以为常。

大槊看着那手帕有些时候了,却什么也不说。

那张愈发消沉伤感的脸,究竟在想些什么?

人生并非过得风平浪静的他懂得有些时候所碰到的难关足以让一个坚强的人倒下,以他为例,当他处于这个状态时,他会出去散心,找

朋友聊天,他想,这也是很多人脑袋所能想到的排解方法,又不懂大槊为什么想不透,或是、做不到?

两个小时前,他从办公室出来,因为郁闷,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挂在手肘间,领带稍微解开,钮扣也是,以这副状态在外头散步了好

些时候。

办公室内高涨着的反抗气氛让他很是头疼,又不得不处理。

五年前他自国外学成归国,刚回国就职就凭借着对工作的热诚和专业的能力赢得了协理之位,从此扶摇直上地晋升到经理之位,这个位

子他坐得心安理得,即便自己身在国外,他仍然有十足的把握能胜任高阶职位。

这样的他,是不该有现在这样的神情。

太小看了,他太小看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太小看了阔别多年的人会有怎样的改变、亦或是不曾改变的个性,下属的相处问题和个性成了

目前最大的忧虑。他自身与下属从未有相处不好的疑虑在,反倒是下属与下属间的沟通相处才是导致他现在焦虑的核心。

还有一点,纵使自己跟部属相谈甚欢,大家仍都是出社会的人,有些事,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这些个关键要是不妥善处置,

想必日后会更加的辛苦。这点孟鹏翰相当清楚。

为了想吸取更新鲜的空气,他爬上了天桥,哪怕是这样的高度还不足以供给他史新鲜的气息,而就在他刚爬上天桥,还未呼吸到桥上的

空气之时,就注意到了大槊,这个和他有着相同阴郁感的男人。大槊衣着整齐,头发像是刚剪好的一件,以外貌而言,他们的身材外表

迥异不同,如此的天差地别竟然还会带有同种的气息,那种不可思议真叫孟鹏翰吃惊。

抱持着兴趣,他踏出了步伐,本想和大槊聊聊,没想到……

大槊踩上了红砖堆,让三分二的身体暴露在空中,那是自杀的前兆。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有人自杀的场景,吓得他把挂在手肘间的名贵外套给扔在地上当踩脚垫,所幸自己的外套牺牲得值得、让他救

回了一条人命,也深刻地体会到大都市的人无情的一面。所有人都像是共犯股的目睹那个胖子要从天桥上跳下来的经过,就好像人命不

值半毛钱、没有出手的价值一样,没有任何人愿意出声制止。

在理性为本的国外,都尚有人出手相救,但在这块被人美誉为有人情味的宝岛上竟然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太让他汗颜了,或许日后他再

也不敢认同自己的生长地方还有这样值得歌颂的事了。

姑且不论那些题外话,孟鹏翰还是很庆幸自己救回了大槊的一条小命,他转头仰望着天空,日已朝西,渐渐地要日落了。

「如果不介意就说吧,反正我不认识你,也不会把你的事情到处去宣扬,不过呢,倘若你对我说,或许你能好过点。」对着大槊扯了一

抹狂野笑容的孟鹏翰如此说着,那张脸直让大槊脸上微红,这么好看的人他是头一次见到。

救了他的人,看来帅气可靠,他的话也很诚恳,照道理来说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应该要老实回答对方的问题才是。

但是……

「对于想自杀的人,要没有好好排解他想自杀的原因,那么他……可是会一直徘徊在自己的迷宫当中,下次遇到同样的问题,还是会选

择自杀这条路的。」看准了大槊的心思,孟鹏翰补上这句。

执着手帕的双手紧缩。大槊迷惘许久,才娓娓道来……

今天是面试的日子。

在面试前,大槊去了沙龙理发,两个小时后,他满脸通红的走出来,刚才因为理发费用而闹了个笑话,尽管店员说没事,他还是觉得很

糗。

身上只带个三百块就要到高级沙龙店理发,实在太自不量力,幸好今天有把之前父亲为他办的信用卡给带出门,要不然就得到警察局喝

咖啡了。

真的很感谢您,爸爸,我会把钱寄回去的。大槊在心底默念着。

走了几步路,路经一排舶来品店,别过头时不经意地瞧着透明橱窗,大槊偷偷地看着自己的新造型,设计师频频说好,也不知道是不是

真的很适合,怎么他都觉得有哪里怪呢。

停下脚步,他转身正对着玻璃橱窗,整理好自己的领带与仪容,再过一个钟头他就要去面试,允许让他面试的是间颇负名气的中型企业

,大槊由衷地希望新造型能替他带来好运,给主考官好印象。

可是……

大槊伸起手,摸摸自己刚剪不久的浏海,太短了。

不久前他的浏海还长到鼻梁,遮住眼睛,父母都说他这样实在难看,频频要他理掉,千拖万推,为了求职面试,自己终究还是得剪掉。

他也晓得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的自己非常滑稽,没办法啊,那头浏海在他就有安全感,觉得自己不会受到外在影响,嘲讽、讪笑那些

都会远离,如同一座铜墙铁壁,一旦这层防卫卸除后,他认为脆弱的自己也将暴露在外头,成为攻击目标,妹妹都管这叫被害妄想症,

是很负面的想法,老是耳提面命的叫他改掉。

小妁……

脑海里浮现妹妹小妁的样子,连带许多事情也会被扯出来;折磨得大槊难以呼吸,他赶紧猛烈地摇头,试图把灰暗的自我与回忆赶出去

他没有本钱与他人竞争,要再连基本的乐观进取都丧失,真的就成了一无事处的人了。

大口吸气后又大口吐气,大槊努力平复自己的紊乱。

稍后,他迈开步伐,往面试会场走去。

唉……真讨厌,为什么这间公司要把所有的面试者聚集在一起面试啊?这样不就让大家知道自己的优缺点吗?

啊……好紧张……

大槊坐在椅子上焦躁不安地左看右看,感觉上每个面试者都信心满满,好像十八般武艺都会似的,在场的人或许只有他才是什么都不会

吧。

一终于,第一位面试者开始面试了,大槊听着那位面试者的应答,想学习着人家的长处,越听是越难过,听到他前面那个面试者时他已

经不想听了。来面试的人不是名门学府出身的就是留美留澳的,再不就是拿到国际认可的,每个都比他强多了,怎么办?真的还要面试

下去吗?可、可是不去面试好像怪怪的,自己都来到这里了,不能半途而废啊!不过……再这么面试下去一定会闹笑话的。

怎么办?怎么办啊?

看到前面那位面试者向每位主考官行礼后,大槊知道接下来要换自己了,心里就更加慌乱。

「下一位面试者,吴槊乐。」

「有……」

大槊颤抖着两腿,缓缓起身走到主考官面前的椅子坐下,他紧咬双唇的等待着主考官发问。

老天啊,求你赶快让这场面试结束吧!

望着天桥下的车辆流动与人来人往的景色,喇叭声不绝于耳,排烟管所排出的废烟不断袅袅上升,澄红色的夕阳不停地被这烟雾给熏雾

、朦胧,眼前的景象持续地浑沌,一如心中不得解脱的郁闷。

这就是大城市的写照,这就是每年不断地让许多毕业学子趋之若骛的大城市,尽管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却阻挡不了那些人淘金的美

梦,或许对现代人而言,堕藩是美德吧。

自己也身处于这堕落的漩涡当中。

但在这些淘金客中,有谁像他一样?外表惨遭耻笑、学无专精被批判,就连自不量力这句话都像是张撕不掉的标签如影随形,不,他并

非是不能撕掉,只是一扯掉,那些个他所害怕的恶梦就会如倍数增加的恶性循环,产生巨量暴增的结果,而自我,将流逝于这可怕的后

果当中。

三小时前的就职面试美其名是新人任用,讲实话就是一场只分出一位冠军的淘汰赛,只是,他觉得这场面试更像捧着自尊心上门受践踏

他知道的,被呵护在温室的小花一旦出去了,便会遭逢到风吹雨打的折磨,他不敢称自己是温室里的盆栽,至少家人与自己都在极力避

免这场暴风雨的前来,选择走出保护壳的是自己,这样的他没有发表怨言的权利,所以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打电话给家人,他不敢说自

己参加了二十三场面试了也失败了二十三次。

缓缓地结束掉眼前的景色,再慢慢地展开,眼前树立的景物与方才无异,内心的伤痕却尚未结痂,自己,却比刚才更加的迷惘,转望着

旁边的风景,大槊发现了距离自己不到一百公尺处的前方有着被堆好的红砖,就像为自己准备似的放在那儿。

当下,他突然有个感觉,认为自己要是放弃这份好意,就太对不住那个人了。

又思及不久前的家庭风暴,母亲伤心的泪水、与其成为情敌的妹妹的话语,和不知是否知情自己性向的父亲的脸孔,想领这份情的意念

加重了。

他总是会想起自己北上那晚的情景,车厢内,怕别人瞧见的他只能遮掩着泪水低啜,静默地告别故乡,想起找不着工作的夜自己是如何

孤单地度过,忆起妹婿拒绝自己的那刻,陆续地许许多多的记忆涌上,他就快陷在这泥沼失了控制力。

放下交叉在天桥栏杆上的双手,眼神直直地看着那堆红砖的大槊随即往前跨出了一步,又像是踩到了地雷一般不敢轻举妄动。

唾液滑落,在进入喉咙的时候发出了咕噜的声响,入了胃袋。他的眼睛看得有些酸涩,眼泪也快要被激出,脑袋是空白的,连原本像回

音股的耻笑声也消失无踪,他觉得此刻好宁静,心情慢慢地平合了。

然后,右脚踏出了一步,左脚跟着,左脚踏出了一步,右脚跟着,两脚踏行十步不到,他已经能站在红砖上了,踩着红砖所见的视野似

乎比刚才更好,连心情都往上攀升了不少。

往下会怎样呢?他开始这么思考着。

学历、家境背景、才能与爱情好像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可以抛弃了。

心中才刚这么想,他的身躯就往前了一点。

那些记不住面孔的面试者的嘲讽也好像飞掉一般逃掉了,不会有人再咧嘴耻笑自己了,啊啊……好安心啊……

一抹许久未见的笑容露出,感觉天堂也近了。

身体一点一点的往前倾倒,是自杀吗?不是的,他脑中根本没出现过这个字眼,此时的他正迎接着平静的到来,他正走往一处能完全收

容自己的地方。

就在身体倾斜到自己都快失去重心之时,孟鹏翰出现了,并且救了他。

听完大槊屡战屡败的求职经验与今天的伤心往事,孟鹏翰不晓得这是大槊故事的全部,或仅仅只是一小部分,他沉默了好些时候,然后

做出结论:「所以,你就只因为找不到工作就想寻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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