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书版)第二部 BY 风弄
  发于:2011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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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得到消息,还是出了什么事?」

这几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诛心。

皇子不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咏临有些吃惊,想着咏棋哥哥正倒霉呢,再担上这个不孝大罪可不得了。

刚要开口替咏棋撒谎,说他病了不能来,尚未说话,咏善已经看穿他要干什么,果断地截在他前面,轻描淡写道:「咏棋吗?他刚刚从

内惩院放出来,虽说查不出大罪,毕竟也有做事不谨慎的小过,所以我命他暂时不许离开太子殿,好好读书反省。」这是把咏棋没来的

责任都放自己身上了,一点能寻咏棋过错的空隙都没给这五弟留下。

咏善说罢,薄得有些无情的唇轻轻扯着,拉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淡淡扫咏升一眼。

这位新太子身上的肃杀之气仿佛与生俱来,众皇子里头没一个人能和他相比,从小就阴森森冷冽冽,连他自己母亲都觉得这孩子阴沉得

可以,还不爱说话,不作声的时候,忍不住就疑心他在心底算计着什么可怕的事。

大冷天的,又在廊下顶着风,咏升被他令人心悸的浅笑无端惹出脊梁上一阵冷汗,本来还想就着咏棋没来的事再做点文章,话到舌头尖

上,都被吓得滑了回去,讪讪道:「原来如此。」

三人便不再交谈,并肩站着等里面消息。

等了片刻,被风吹得都有些发麻了,咏升打着哆嗦道:「两位哥哥,这里太冷,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我们进小暖厢等着吧。」

咏善点头,体贴地道:「五弟,你身子弱,进小暖厢等吧。」

「那哥哥……」

「我留这里就好。父皇病着,我心里不安,急得里面都在冒汗,入了小暖厢,反而更不好受。」

咏升给咏善不动声色地戳了一记,脸色难看地抽了几下,不再作声,咬牙继续站着,只是不断跺脚搓手。

好一会儿,房门才依稀传来一点动静。

格拉一声,门上开出一条缝,所有人的神经都骤地绷紧了。

陈太医疲倦的老脸一出现,咏临和咏升就围了上去,轻声而焦急地问:「陈太医,父皇到底如何了?」

「父皇安好?」

「究竟是什么病?」

陈太医似乎累得不想说话了,把松树皮般皱的手轻轻摆了摆,抬头看了走到面前的咏善一眼,才动了动唇皮,「太子殿下。」

咏善打量他一会儿,才沉声问:「到底怎么了?」

陈太医说得分外含糊,「能怎么呢?皇上是天子,身子骨有老天爷照看,我们不过是伺候一下用药进补罢了。药方,微臣已经开好了,

各位殿下要是请安的话,在门外磕个头就回去吧,金枝玉叶,也请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这里风大,小心着凉了。」

咏善沉吟道:「我进去向父皇请安再走。」

「不。」陈太医缓缓道:「皇上累了,只想和老臣子说说家常,下旨各位皇子都不要打扰,只召王太博进去。」

这话一出口,众人心脏都蓦地一跳,脸色各有千秋。

父亲生病,绝不会无缘无故不要儿子们探视,这个时候累了,却还要和老臣子说家常,谁相信?

咏临狐疑地瞪着眼睛,看看咏善的脸色,想问又不敢随便说话,只能憋着。咏善心里也不禁凉飕飕的,去年咏棋被废,第一个征兆就是

炎帝拒绝和太子面见,今天难道要旧事重演?

可是若要废了自己,总要有个理由,究竟是什么让父皇动了那么天大的怒气?

难道自己和咏棋的事竟……

咏善沉默着,瞬间脑子已经掠过千百个念头,想到宫廷无情,多少前朝惨事历历在目,当年不过被丽妃倒打一耙,父皇轻飘飘一道旨意

,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穆嬷嬷就在内惩院里遭到审问,活生生死在自己眼前。如今他已是太子,站得越高,越不能摔跤,要是有个万一

,自己活不成也就算了,母亲和他那笨弟弟,纤弱的咏棋,不知会如何任人欺辱残害!

这么一想,心骤然剧痛,仿佛战场上有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全部毫厘无差地射在靶上。

北风被凝住似的,闷得透不过气来。

咏善心乱起来,眼角余光仍不忘扫扫咏临。

孪生弟弟虽然粗枝大叶,此刻也察觉出不对劲,眼里竟有一些慌乱,担心地瞅着他。咏善朝他从容地笑了笑,「太医都说了,父皇有老

天爷护佑,你也不用唬成这个样子。听老太医的话,在门外磕个头,快点回去向母亲禀报一声,也好让她安心。」

咏临欲言又止,讷了一会儿,想了想,也不敢自作主张,听话地跪下磕头。

咏升冻个半死,听了陈太医的话,瞧出点隐隐约约的苗头,乐不可支,只差没把笑脸露出来,赶紧跟着咏临一起跪下,朝着父皇仍然紧

闭的房门重磕了两个头,站起来道:「我也得回去向母亲说一声才行。」

他离开的背影,比咏临不知快活了多少。

咏善对陈太医道:「父皇既然现在不便,我就在这再站站,等父皇好些了,再进去请安。」

陈太医也没什么意见,可有可无道:「那也是殿下自己的孝心。微臣先下去了。一朝咏善行礼告辞,步子缓慢地出了体仁宫。

王景桥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在宫里消息也灵通,知道皇上身体不适,一大早就拖着年迈身躯赶到了体仁宫外候着,听了旨意,立即跟着

内侍进来。

他跟随炎帝多年,心焦炎帝身体,到廊下撞见咏善,只是匆匆点个头,闲话一句也没说就进了房。

咏善看着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房门打开又关上,都不知心头泛起的是什么滋味。

当年被诬进了内惩院,也仅是害怕愤恨而已,却也没有这种心肺要被扯开似的恐惧。难怪人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当了这个太子,就和时

刻踩在薄冰上没什么两样。

眼前体仁宫的内侍和侍卫们都在,一点破绽都不能露,他只能不动声色地默默站着,忍着北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寒痛,尽做一个有德行的

太子的义务。

咏善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指挥脑子去回忆咏棋躺在床上,白玉似的身子裹在暖被子里那动人的情景,清秀的脸上带着笑,一点防备都

没有,和自己依偎而睡,像一头雪白罕见又温驯善良的小鹿。

本来是为了舒缓一下心情的,可咏善越回想,越甜蜜,越是心如刀割。

他不该招惹咏棋的,审完了案子立即奏报上去,把咏棋打发回封地,远离宫廷,不是挺好吗?

现在若真有变故,连咏棋也要受累……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咏善在廊下站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纵使他筋骨结实,也渐渐冷得脸色发青。

门外的内侍们个个也冻得发抖,开始瞻前顾后地搓手呵气。吴才见十六岁的太子就站在当风处,大半个时辰竟动也不动,一边觉得这金

枝玉叶也实在太能折腾自己了,一边毕竟不忍,悄悄寻了个热手炉,走过去塞给咏善,低声道:「殿下,往前面站站吧,这里风太大了

,前面好些。」

咏善摇头,淡淡道:「这是臣子候召的地方,我站这里就好,到前面去,逾越了。」看一眼吴才递过来的手炉,冻得没有血色的脸竟然

逸出一丝笑意,轻道:「拿回去吧,有哪个皇子是拿着手炉等父皇召见的?」

吴才暗暗诧异。

从前听人说这太子不但对人刻薄,对自己也是极狠心的,今日果然见了颜色。他能在炎帝身边伺候,也不是笨人,立即聪明的退了回来

,也不敢自己用那个暖手炉,随手给了旁边一名内侍。

倒让那同僚好一阵感激。

如此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房门才又开了。王景桥从里面慢吞吞地走出来,看见咏善在廊下,愕了一下,走过去问:「殿下还在等着皇

上召见吗?」

咏善恭敬地道:「是的。请太传代奏给父皇,咏善心挂父皇身体,盼能亲自向父皇请安。」

王景桥昏黄的瞳子久久地瞅了他半晌,轻叹道:「殿下请自行进去吧。皇上有旨,说老臣出门若是遇上殿下还在候着,就叫殿下进去。

咏善心脏怦地往上一窜,立即又把所有情绪都压抑住了,和老太傅点了点头,才走上台阶,到了内侍们打开的房门前,停下来静了静心

,举止得体地跨过了高高的门坎。

殿中静悄悄的,竟没别的伺候的人。

地下埋着火龙,四周暖炉也是烧着艳红的炭火,咏善刚从外面进来,骤冷遇骤热,不禁浑身起了一阵哆嗦,快步走到炎帝面前,跪下道

:「儿子给父皇请安来了。」语气和动作,都很从容。

炎帝年轻时魄力十足,数次宫变,杀伐决断毫不留情,人人震惧,近年却老态渐露,常常病倒。他这个冬天特别惧冷,体仁宫中地龙和

暖炉不曾断过片刻,此刻半挨在床上,腰下还盖着厚厚的绸面绒被,瘦削的双肩披着明黄龙袍。

但即使如此,脸色也没能热出一丝血色,干干的蜡黄。

「起来吧,到父皇这里来。」

炎帝的声音有点沙哑,缓缓的吩咐了一句,示意咏善坐在他床头。

咏善可不是咏临那种大大剌剌的人,宫廷中权贵落马,不少人就坏在不自量力,自大放肆上面。他身上系了不少人身家性命,一点疏忽

都不敢有,何况是坐自己父皇床边这种胡涂事?

咏善到了炎帝跟前,仍是挨着床边跪了,抬头道:「父皇,让儿子跪着伺候吧。」

炎帝微诧,一会儿就露了个极浅的笑脸,摇头叹道:「你这脾气……」

他笑得有些苦涩,只笑了一瞬,就把这笑意收敛得无声无息,放缓了语调问:「听太傅说,最近在学老庄」

「是的,父皇。」

「都学了些什么?」

咏善听炎帝考问功课,心略略放宽了一点。

皇帝和皇子,是天底下最不像父子的父子,眼前这个虽是亲生父亲,骨肉天性,血脉相连,但他一道口谕就能要你的命,毁掉你所有的

一切。

亲情附着了太多权力,宫廷中许多惨剧,都在这种迫不得已下发生。

由不得咏善不小心翼翼。

「回父皇,老庄还是初学,王太傅只讲了两三章简单的,逍遥游较深,不容易听明白,太傅昨日讲课,就只说了前面几个小节。」

「简单的,嗯。」炎帝不经意地问:「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二早,学过了?」

「是,学过了。」

「这个叫简单?」

咏善心里一冷,垂下头缓缓道:「儿子说错了,老庄大道,儿子才多少斤两,连面上的道理都没学会呢。多谢父皇教导。」

头顶上沉默着。

咏善绷着神经,屏息等着,好一会儿,才听见炎帝又轻叹了一声,徐徐道:「你太年轻,现在不懂也没什么可怪罪的。就怕你一直都不

肯懂,不想着怎么弄明白。」

他停了一会儿,又问:「你是太子,功课上父皇就难免要考究得严一点,明白吗?」

「明白。」

「那父皇问你,为什么天地不仁,圣人也不仁呢?」

咏善默默想了一会儿,中规中矩地答道:「天地并非不仁,圣人也并非不仁,只是因为没有私爱,不偏颇,任万物和百姓自由自在的活

着,各有其命的出生、壮大、消亡,才令人有了不仁的误解。」

炎帝不置可否地道:「各有其命,你怎么知道谁的命该是怎样的?」

这话说得大有玄机,咏善的心又不禁轻轻收缩,低头等着炎帝教训,等来的却是另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炎帝唤道:「咏善。」

「在。」

「朕刚刚和王景桥说家常,他忽然和朕说了一件事。」

咏善全身骤然发僵,王太傅昨日才见过他和咏棋,难道那双老眼如此厉害,竟立即瞧出了什么密报上来?

若真如此,咏棋也会立即大祸临头!

炎帝的声音还在从头顶上飘下来,语调平淡无味,缓缓道:「他说最近有个地方官员,送了他一本书,里头写的都是一些小家子事,有

一个故事,很令人深思。」

他顿了一会儿,像在回忆王景桥的那个故事,又像在暗中观察咏善的反应。

隔了一会儿,才悠悠道:「有一户人家,靠养鹅为生,日子过得很殷实。当父亲的养了十个儿子,每一个儿子,不管是正妻生的,还是

小妾生的,他都很疼爱。可是有一天,其中一个儿子得了怪病,老父亲很着急,连忙花银子请了个大夫来看,不料大夫一来,就束手无

策了,说这个病太难,要请名医。老父亲又花了更多的银子,请了一个名医过来,那名医虽有名气,医术却还是不够,和老父亲说,他

知道这病的来历,但要能开治这病的方子,天下却只有一个最厉害的奇医能做到。」

「这奇医的诊费高得吓人,但老父亲心疼儿子,最后还是一咬牙,把家里的积蓄部拿出来,将那奇医请到家里。那大夫也果然厉害,一

把脉,就说治他这个儿子的病不难,就是药方麻烦了点。每天把一百颗新鲜的鹅心放一锅水里煮两个时辰,把煮出的鹅心水浓煎成一碗

,每日喝一碗就好。」

「开始,那老父亲遵照大夫的吩咐,每日熬鹅心水给儿子喝,果然一喝下,他那个生怪病的儿子就跟没事人一样,老父亲欢欣得不得了

。但他的儿子一日不喝药,又会立即病重,痛苦不堪。如此连喝了一个月,那户人家连杀了三千只鹅,眼看着家里所有积蓄全无,鹅也

快杀光了,可老父亲还是心疼他的儿子,仍要继续杀鹅。」

「不料一个月过去,鹅心水再不如从前那样有用,老父亲只能又把那大夫请到家里。大夫说,救还是有救的,但这次熬的汤药,不能是

鹅心,必须用病者一个兄弟的心来熬才行,如果想药效更好点,病者十年半年都不会再病倒,就要用那户人家二儿子的心。因为那二儿

子是兄弟里面最能干的,聪明人的心,是更好的药引。」

「听了大夫的话,那老父亲流了二仅的泪,第二天忽然起了个大早,自己下厨为他生病的儿子做了两样小菜,还热了一壶酒,亲自端进

房里,给他那生病的儿子吃……」

炎帝侃侃而述,说到一半,却遏然而止。

咏善早听得心惊胆跳,头顶骤然没了声息,心脏像挨了一拳似的,霍然抬头,竟直直撞上炎帝正往下看的目光。

以咏善的沉稳,也不禁脸色大变,恐惧得几乎脸颊扭曲。

炎帝仿佛没发现他的脸色不对,笑问:「太子,你猜那老父亲要做什么?」

咏善脑内仿佛有人在拚命擂着大鼓,震得他头昏眼花,又如有几只受伤疯狂的野兽挥着利爪,在他心上往死处抓挠,痛得血色模糊。

他怔怔迎着炎帝的目光,忽然颤声叫了一声,「父皇!」

「儿子愚钝,猜不到那老父亲要做什么……」咏善无法呼吸似的,死死抓着炎帝床前的檀木角边,抖着双唇求道:「儿子只知道,您是

天下最慈爱的父亲,是天子!小户人家解不开的事,绝难不住您。父皇,您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厉害的人,什么事都难不住您的,父皇,

这……这都是儿子的错,您高抬贵手,放过咏棋哥哥!求您放过咏棋哥哥!父皇!」

咏善说完,在地上咚咚地只是拼命磕头。

炎帝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磕到额头鲜血直淌,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朕是天子,但朕真的也想,做个天下最慈爱的父亲……太子,别折腾

了,回去吧。」

咏善还要再求,炎帝已经唤了侍卫进来,「太子忧虑朕的病,急得不肯回去了。你们送送。」

体仁宫的侍卫们从来都是只听皇上吩咐的,旨意一下,哪里理会你是不是太子殿下,当即连请带拉,把咏善「送」出了体仁宫。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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