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地夺走了，云涛。」我往後退著，「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个福气，你是不要的了。」

我转过身子去，走向咖啡色木门。

夏木立不解地看著我，羽翔则是不敢直视他父亲的眼神。

「走了，他听不进去的。」我推开门，扬首走出了云家大门。

-

我们几个围在餐桌边，面色凝重。

「云涛不答应他们两个来往？」戚叔叔皱著眉，「我当初真没看错他。」

「书培，他的个性跟你完全不同，你可以淡然接受每一个命运的安排，他却不能，他是个会奋力往前冲的人。」舒阿姨摇了摇头，然後

看向我，「你就这样子昂首阔步地走了？」

「他当时连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啊！」我无辜地嚷，「我不走，还留在那儿受他失望的冷眼相待啊？」

「然後呢？」小七一脸忧悒。

「云涛禁了羽翔的足，连学校都不给去了吧！」我叹了口气，「夏木立受的打击好像挺大，在走出云家大门後，他就心灰意冷地走了，

真怕他会干出什麽傻事来。」

餐桌上充斥著是一片沉默。

「小二出面没用的。」小六淡然地道，我们吃惊地看著他，他看了大家头上旋飞著的问号，漫不经心地，「因为小二跟云涛太熟了，太

了解对方了。」

「连小二都没办法，那还会有谁有法子呢？」小七颓然地趴在桌沿。

「其实让他们两个多受点苦，往後若遇到更苦的，才不会精神崩溃。」小六语出惊人的缓道，无视我们一群人快掉出来的眼珠子，他踏

著轻松的脚步走到厨房去。

「他最近是看了什麽哲学书吗？」

我们四个人同时用眼神交换著这个问题，不过答案连读心理的小七都不知道。

就在我们忙忙碌碌地替羽翔跟夏木立操心过後的几天，我们接到了一项让小六都震惊不已的消息。

云涛目带红丝，状似女鬼的跑来我们家，气冲冲的火爆程度可以烧开一锅水。

他一见到我就抓住我的肩膀，死命的摇晃著。

我痛苦地拧起眉，伤口又隐隐作痛。

戚叔叔见状，马上不悦地把云涛拉开，而我则在一旁努力呛咳著。

「你要发疯也不要来这里发，我们这里不是精神疗养院！」戚叔叔的怒气上扬，我们在一旁庰住呼吸，情绪紧绷地看著这两个男人对峙

。

「羽翔呢？羽翔呢？你们把羽翔藏到哪里去了？」云涛狂吼著，这下就连戚叔叔都呆住了。

云涛又冲上前抓住我，又开始努力摇晃。

「羽翔呢？舒怀恩，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对不对？」他的面目狰狞，语气狂爆沙哑。

「羽翔失踪了吗？」我忍著痛楚，故做镇定地轻问。

云涛像是崩溃一般放开了我，跌坐在地上痛哭著。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爱子心切的父亲。

我跪了下来，眼睛直视著云涛。

「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情。」我把云涛拉了起来，逼他坐在椅子上头。

「羽翔他……他不见了……」云涛冷静了下来，但语气仍是颤抖著。

「什麽时候不见的？」舒阿姨追问。

「今日……给他送午餐时就发现……人去房空……」云涛抽噎了起来。

「去把夏木立找来，越快越好！」舒阿姨连忙起身，对云涛喊道，「云涛，去把云太太找来！」

见云涛面露犹豫之色，我没好气地一翻白眼，「她是个母亲，云涛。」

夏木立很快就到了舒家，云太太也来了。

「都是你们逼他逼得太紧了……他受不了了，才会离家出走！」夏木立怒目瞪视著云涛，此时的他除了羽翔外就什麽都管不了了。

「夏木立，没有人有错！」我把他推开，「麻烦请你母亲帮个忙，去找寻这附近羽翔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我已经叫了。」

一个不属於在场每一个人的嗓音传了出来，我们停止了任何动作，看著夏日葵悠悠地走进屋里。

「你来这里干什麽？」小七面露厌恶之色，我瞪了他一眼。

「来帮你们啊！」夏日葵浅浅一笑，「我已经请妈妈去找了，爸爸认识一些道上的人，我也让爸爸叫他们去注意一点，若是看到云羽翔

出现，他们会在最快时间内通知我们的。」夏日葵一把将夏木立拉到门边，递给他一只手机，「哥，这手机你拿著，到附近找找看，外

面我帮你备好了一辆脚踏车。这有可能是绑架，你千万小心！」

我们听见夏日葵的话後都不禁一呆。

「绑架？」小七呆呆地。

「没错，他或许是想出去透气没错，我看过云羽翔，他的模样不叫人担心都难。」夏日葵把呆若木鸡的夏木立推出门口，但又猛然拍了

一下额头，「哎呀，都忘了最重要的事！你们帮忙想想看，云羽翔有可能会去哪些地方？」

「绿茵咖啡厅！」云太太连忙喊了出来，「这孩子最喜欢的咖啡厅就是绿茵！」

「他的外公外婆家，羽翔只要有事就会去那边！」云涛也喊，「在仰德大道上有一家月桂餐馆，旁边的绿色建筑物就是了！」

「看看你们曾经去过哪些地方，羽翔就有可能会在那边。」小六平静地开口。

「你，你就去你的父母家看看！」戚叔叔对云涛下著命令，「小七，你跟小六到绿茵咖啡厅去看看，最好在附近多绕个几圈！」

「云太太，你就跟我留在家里吧！我们在家里等电话，有什麽消息你也会在最快时间内得到的。」舒阿姨把一脸苍白的云太太搀扶至沙

发上坐下。

「我有个警察朋友，我去连络他，请他帮忙找寻。」戚叔叔穿上了外套。

我在一旁呆站著，羽翔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这问题，其实要用抽象一点的想法来猜测……

「云太太……」我缓道，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羽翔最喜欢的花朵是不是薰衣草？」

云太太泪眼看著我，点了点头。

「那孩子最喜欢的花就是薰衣草，他说他喜欢那种淡雅，不愿让自己的芬芳散出，惟有泡在温热的热水中才肯绽放出那最美的一面清香

……」云太太的眼泪又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没错，等待爱情。」我喃喃自语著，猛然抬起头来，看见大家都傻在原地，「你们还不快点去找？」我皱眉。

「我也要去看看我妈妈找的如何了。」夏日葵耸耸肩，第一个走出大门。

我飞快地骑著脚踏车，已经有点长的头发飘了起来。

春天的第一颗汗水就此从焦虑至极的脸上滑落。

「请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花圃？或是种满花的地方？」

我在路上抓了人就问，但答案让人失望。

「这大都市的，怎麽生出一片花园来？」一个上班族没好气地回答我的询问，「不过你可以去更郊外找，那边有一大片农场，或许能找

到你要的薰衣草花田。」

我向他道了声谢，问清楚了那农场的位置，我又在马路上奔驰了起来。

这郊外还真不是普通的远，虽然脚踏车丝毫不用费力就会快速前进，但心情浮躁的我还是汗流浃背。

我骑了约十五分钟，而身上携带著的手机并没有响起过。

其他人也跟我一样完全没有羽翔的消息，只是我猜，手机响起时我心脏病可能会发作。

「请问这里是静心农苑吗？」我停下脚踏车，询问一个长相柔美的女子。

她看了我一眼，然後露出了微笑，「没错，这里是静心农苑，今日我们没有开放喔！」

「我不是要来参观的！」我振奋了起来，「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花田？」

「有。」她笑著回答。

「那有没有薰衣草花田！」我几乎是用喊的叫出来。

「你是来找些什麽的？」那女子并没回答我的问题，温柔的微笑让我想起了羽翔。

我语带哽咽，「我是来找一段像薰衣草一般的爱情的……」

「难怪他看起来如此忧伤……」女子轻叹。

「他在这里？」我在那一秒钟，甚至断定了女子口中的『他』就是羽翔。

「你是他的谁？」女子又好奇地追问。

「我是……」我一时哽言，「我是来帮他找爱情的人。」

「那麽……你就去找他吧……」女子一侧身，让出了一条路给我。

我感恩地朝她笑了笑，朝著那扇用花草布置地漂漂亮亮的小门走去，

穿越小门，我进入了一家小花店，里头只有一名男子在修剪花枝。

我进去时，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也没那多馀的心思去搭理他，我又穿越了另一扇花门。

这次印入我眼帘的是一大片又一大片的花田。

五彩缤纷，好像到了五彩天堂一样，幸福感马上涌上。

我看见远处有一大片紫色的花田，随风摇摆的薰衣草如同羽翔的柔嫩与倔强。

我跨开大步，往那紫色花田奔去。

到了那里，我眼前只有一大片淡紫，并没有我想要看到的身影。

羽翔并不在这儿。

这里除了我，连一个人都没有。

耳边滑过的是风声，还有薰衣草被风吹歪的枝叶磨擦声。

那种失望，不是可以用言语来形容的。

我颓然地坐到了花田与花田间的田埂，让风吹著我涟漪不断的心湖，失落感又更加大了。

骤然地，我听见了一阵歌声……

说是唱出来的也不算是，那是哼出来的歌曲。

音调中除了悠然，就是逼得我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好强烈的痛楚！

我从未想过会有如此让人心酸的歌曲，心，好像整个揪起来了……

这哀伤，传播的速度是如此之快……

我想也没想地拿出了手机，按下了几个键。

手机的小萤幕上清楚地显示著我刚刚按下的字句：

『我想……我找到他了……在一处会静心的薰衣草花田里……我听到了属於爱情的声音……』

我的儿子是个Gay （16）

他们很快就赶了过来。

我站在用黄土堆起的田埂上，用更加广阔的视线，我看到了薰衣草以外的事物。

一片清澈湛蓝的天空，包裹著每个人的幸福。

夕阳照在脸上，并不刺眼，反而让我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一个窝得小小的身躯就躺在一大片薰衣草花田里，那首听起来心酸不已的小调渐渐平缓，最後一个音符融化在暖风中。

我听到的不只是悲伤……

「小二！」夏木立是最快冲到我身边的人，「他在哪里？羽翔人呢？」他嘶哑地喊著。

我微笑，看著紫色花海中的小小人影惊醒过来，看著我们这一群人站在田埂上看著他。

夏木立激动地扑了过去，冲力过猛，他跟羽翔两个人就这麽跌落在花海里。

夏木立紧紧地把呆愕的羽翔抱在怀里，深怕他会像空气一样再度消失。

羽翔，只是僵著身子，任由夏木立强而有力的紧抱。

过了五秒後，他的眼泪溃堤，轻易地夺框而出。

风声、夕阳、薰衣草，还有羽翔清澈的泪水。

这是羽翔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泣，我相信这也是最後一次。

他很倔强，倔强到连夏木立都甘拜下风的深爱著。

「以後……不准你再这麽凭空消失……绝对不准……」夏木立的肩膀抽动著，这家伙连哭都不让人发现。

「不……不会的了……」羽翔带泪地笑，抹去了脸上晶亮的泪痕，「再也不会。」

一阵酸麻从脚底窜上脑门，我知道这是我痛哭的前兆。

有这种感觉的，并不只有我。

夕阳照射的范围更广了，天空染让了一片让人心醉的橙红。

我看了看四周，舒阿姨轻靠在戚叔叔的肩窝上，脸上是我现阶段所没有的柔情。

小六跟小七紧握著双手，踏著轻盈的脚步走向其他花田，我可以看到这两个人脸上笑颜。

夏日葵身边跟著两个呆滞的男女，我猜想他们可能就是夏先生与夏太太。

夏日葵正低声向他们说些什麽，尔後，他们依旧年轻的脸上绽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

就跟云涛的一样。

羽翔用不甚确定的眼神看向他的双亲。

云太太轻柔的走下田埂，穿越了一株株的薰衣草，我知道她并不如大家所想的那般柔弱。

她是个母亲。

「翔儿，别用那愧疚的眼神看向我们。」云太太跪坐在羽翔与夏木立面前，把羽翔跟夏木立的手紧握在一起，「我很了解，十分了解。

他们……会庇佑著你们的……」

云太太看著天空，清瘦的脸颊滑落了泪水。

事後我才从云涛口中得知，云太太是个孤儿，而收养她的人正是一对同性恋者。

-

这件事情就这麽戏剧化地终止。

在场目睹的人，心中感受到的不只是感动。

我强烈地听到了羽翔跟夏木立爱情的生命张力，那听起来十分悦耳。

悦耳的音乐每个人都喜欢，包括云涛这顽固的大孩子。

他在云太太的好言相劝中，谅解了自己儿子无法选取的性向。

事後，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至少我们现在很幸福』。

这句话验证在很多家庭身上。

夏氏夫妇在夏日葵的几句话中就感动到痛哭流涕。

我想，就算他们的私生活再怎麽紊乱，他们终究是对了解爱情的夫妻。

对於夏日葵的偏见，其实老早就在那巴掌过後消逝得灰飞烟灭。

她说，她不会像薰衣草一样等待爱情来敲门，她会自己去追寻。

我们都知道，她一定会找到。

等到这些风波都停息之後，我这才发现日子消逝的速度是我们永远也追不上的快。

又是个春天的结束，初夏的温暖让埋在每个人心中的种子萌芽。

虽然离夏天还有一个月，但我知道我心中沉寂已久的种子已经展露出头角了。

我感谢老天把我带来这个时空，因为我懂了什麽叫幸福。

在享受幸福以前，要先知道幸福的味道。

在去年七月的我，曾经深深迷失在这好似幸福却又孤单的情感里无法自拔。

或许老天把我送来这儿的用意，就是不要让我在怨叹下去，让它的耳根子能清静些。

我喜欢这麽想像。

「小二，你下来一下！」

坐在书桌前的我回应了一声，然後阖上这印有紫色薰衣草的日记本。

这是我当初在书店中选来的，只因为日记本的封面，有两个高大的男孩正庇护著一名小小的、正在长大的小女孩。

日记本的第一面，我写上了一句小七说他很喜欢的话：我没有一定的方向，但我知道我正朝著一处名叫『幸福』的小镇前进。

这本日记就叫幸福，因为我就在这每一篇每一页中嗅尝到了这独特的清香。

我下了楼，看到餐桌边围了不少人。

羽翔跟夏木立来了，而他们身边跟著一名女子。

很熟悉的微笑，这我永远也忘不了。

那名女子正是静心农苑的老板娘。

「小二，今天我们是要来跟你谈谈时空转换一事的。」羽翔坐在椅子上，夏木立站在他身後，悉心地整理著羽翔十分平顺的头发。

「有结果了吗？知道我是怎麽来的了吗？」我也坐了下来。

看见羽翔点了点头，我的心浮现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那就像是你盼了月娘好长一段时间，而你在漫漫等待中得到她的温暖与柔情，而现今，乌云带走了一切。

「这位女子是林静心。」羽翔比了比也坐在椅子上的女子。

「我们见过，在静心农苑。」林静心露出了微笑。

「我记得。」我也给了她一个笑。

「她是从未来来的。」羽翔的语气十分淡然。

我扬起眉，好奇地问：「西元……？」

「二○六五年的台北。」林静心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