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地重新戴上帽子,我摇了摇头,想转身离去,可吴碾却硬生挡住我要离去的方向,大手抓住我手臂,半天说不出话的他却死活拉着
我,相对于他虎背熊腰的身材,我自然是挣脱不开,只得由他一个劲儿地上下打量着我。
手臂上源源不断传来的阳气令我坏心眼起来,既然你不放手,那我便自当你愿意给我阳气,万一有何长短可不能怨我。
憋了半天,看似五大三粗的男人终于咽下口水,两眼发直地望着我,嘴唇还不断在抖动,然后他说:“你好漂亮……”
说完,他便失力倒地。
视察了会儿到底不醒的吴碾,我发现他并非是由于身体虚脱而昏迷不醒,倒是像中了迷药。
说来可笑,谁会自己下迷药把自己迷倒,亏他还是一帮之主。
无视倒地不醒的人,我径直向外走去,还未出门便有种自己被人注视的感觉,眼看晚风瑟瑟四下无人,离开的脚步不免加快许多。
然而第二天,吴碾却死了。
他躺在床上,被人生生挖去双目,浑身尽是被利刃愤恨刮开的伤痕,深可见骨,死状极其可怖。血染房间,那个原本活生生的人,现在
竟令人目不忍视。
无人多言。
突然的,有种强烈感觉,好像有人从背后望着我,但我回头,却什么都看不到。
错觉么。
3.迷离
关于吴碾的事情,我本想一直保持沉默。
萧北辰根本不知道吴碾当晚曾经派人来找过我,跟着众人来看这吴碾尸身的时候,我刻意环视四周,寻找昨日来找我的小厮,但出人意
料的,竟然没有发现他。
在四周惊恐的面孔中,突然进入我视线的,是站在前方双腿残疾拄着一边拐杖的归元帮副帮主燕信,只见他神色冷凝,缓步上前,毫无
惧怕之色,查探一番后,转身问向身边匍匐在地的小厮:“昨晚可见有何人来到帮主房间?”
那小厮早已被吴碾凄惨的死状吓得脸色惨白虚汗直流,声音更是颤抖得厉害,他不敢抬头,只得跪在地上回话:“回副帮主,帮主昨夜
在百香楼与公孙公子一同饮酒到深夜,小的昨晚一直相伴左右,直到帮主回房休息,小的也一直在门外守着,其间并无异样……”
燕信随之又问:“那帮主是何时回的房?”
微微抬首,跪在地上的小厮认真思索一番后,诺诺地说:“回副帮主,将近卯时。”
“卯时?”燕信挑眉望着小厮,看似不信却又没提出疑问,再次认真视察一遍吴碾的尸身,收回手时,未曾言语。
卯时么。
冷笑,我微微翘起嘴角,淡淡地看着他们。
等着这些无聊地问话结束,众人散去之后,我亦没做声,而身边的少年却一早注意到我的表情,他疑惑地望着我,不时以奇怪目光投来
,直到回房,他才关门问道:“你刚才笑什么,难道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兀自走道桌前,抬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出门前还温热着的茶水已经凉完,我没有体温,所以对这些变化特别敏感。
缓缓放下茶杯,而身后得不到我回话的萧北辰一个箭步,挺直身体走到我面前,似乎急于知道答案,他双手攀住我的肩膀,奋力摇晃着
我:“我问你话,做什么不回答我!”
尽管像这样的剧烈摇晃并不能伤害我,但我仍是十分不舒服,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体热,我不禁好心地抬头提醒:“其实,我并不介意
有人自愿给我阳气……”
听出我话语中的意思,对面的少年先是一愣,随之倏然松开原本紧紧扣住我肩膀的手,退后几步,与我有一段距离地站着。
靠近必定远离。
苦涩地低笑两声,望着那个敏感的少年,我并没有告诉他,其实如果我不想吸走他阳气的话,他传给我的阳气微弱得根本伤害不了他,
而如今我却也不想说了。
站在这端的我,只看见人人貌合神离渐变滋味的笑容,有时也会想象那些笑颜的真假与否,但最后我依然选择相信。那时候我也想过,
当我真的一无所有,谁又会待在我身边,谁又会靠近我,谁愿意给我一颗真心。
然而,结局很明显,美梦注定成空,结果那么必然,必然到连呼吸都带着疼痛。但是想想,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已经习惯那些可以
毫不犹豫远离我的背影,或许开始会疼痛,但是我也可以选择不再回头。
就像谁说的,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人与人还是保持着距离比较好,这样谁都伤害不了谁,谁也无法将情感的苦水倾注在谁心中,谁也拥抱不了谁的话,便不会留恋那些虚
无的温暖,便不会为谁心痛欲裂,便不会跟傻瓜似的生死相随。
这样最好。
笑了笑,我望着眼前的抽搐无措的少年,说道:“没关系,刚才并未吸走你太多阳气,以后记得你离我远点便好。”
少年突然低下头犹豫,良久,他突然迈上脚步,似乎想靠近我,却被我十分轻易地闪身避开,望着他眉间微微的失落,我立即转开话题
:“关于刚才你说的,虽然我并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但是我却知道吴碾绝不可能在卯时才回房。”
听到我的话,萧北辰回神,不解地望着我:“你是说那个小厮撒谎?可是,暂且不说这个,你是怎么知道他不可能在卯时回房?”
扯了扯微微零落的衣袖,倏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成了实体,每一个动作都依稀清楚自然,就像活着的时候,只是,我没有体温。
发觉萧北辰急促的目光,有过一个月的相处,知道这个少年做什么事都急躁而狂热,于是无奈地告诉他:“昨天你被人叫出去的时候,
吴碾曾经派人来找过我。”
突然间,面前少年瞪大眸子:“吴碾?他找你做什么!”
“稍安勿躁。”我不紧不慢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点头示意萧北辰也坐下,待他略带困惑的坐下去,我才将昨晚之事娓娓道来,只不过
中间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我省略不说。
说完,我扭头向他,那张沉入思考的脸顿了很久,然后他问:“这么说来,那些迷药并不是吴碾下的了?”
摇了摇头,我平静地说:“对一件事莫要过早下定论,因为看似简单的一件事有万种发生的可能,更何况是死亡。况且现在一切都是未
知,迷药之事可以暂且搁置一边,不过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在吴碾房间见到吴碾的时候,似乎未到子时。”
而且,令我一直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吴碾会突然找我过去,如此想来,若不是那小厮说谎,就是有其他更多不为人知的背后原因。
世上没有死结,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层层相扣的环,就像迷宫步行一般,总有出其不意的突破口,就算没有,我也会靠自己找到那
条隐蔽的道路。
光看萧北辰跃跃欲试的表情就明白,他与我此刻心境一样,于是我对他说:“闲来无事,不知道萧少侠有没有闲情逸致与在下一同前去
拨开迷雾?”
以他的冲劲与好奇心,我不用怀疑他的回答,因为他绝不会给我否定的答案。
一开始我并不像理睬这件事,但其中不知是否有人有心还是无意地将我牵扯进来,倒让我起了兴趣。
反正我已非人,自然无所畏惧。
可是,毕竟授命调查此事的人不是我们,帮中德高望重的人比比皆是,怎么也轮不到一脸稚气的萧北辰,自然也轮不到我,所以光天化
日当然不能行事,于是只能抹黑查探,而我需要了解的第一事情,就是吴碾的死亡时间。
今夜无月,时值春季,本以为柔和的风却在这里显得阴森可怕,偷偷来到总舵义庄,守夜的护卫本就担惊受怕得不得了,所以对任何风
吹草动都极度敏感,幸而萧北辰武功了得,顺着风声三两下便将门前二人击昏,而脱去斗篷的我随即跟了上去。
并不是我想以真面目示人,只不过那身黑色斗篷根本太过显眼,要是不慎暴露,是人都知道那人是我。
进入义庄,首先扑鼻而来地是一股难闻的腐臭味,由于长年不透风,致使其中十分闷热,里面掩盖着几具尸体,包括几日前被我吸进阳
气的冯不冉。据说是害怕办丧事会给即位大典带来晦气,所以一直将他的尸体停留在这,如今大典没办成,云集英雄的大会也渐渐变得
寥落无比,许多人败兴而归,对归元帮之事议论纷纷。
萧北辰,看来你的目的,有人替你实现了。
义庄内很暗,我叫萧北辰点亮火折,霎时看见四周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而一一翻开他们身上覆盖着的草席,发现在我前面的,正是那
日死去的冯不冉,笑了笑,我靠近,暗自嘲笑世事无常。
想不到当初杀死你的人,如今也跟你死在一起,难道这就叫做天意,还真是讽刺得很。
觉得火光抖了抖,回头望见身后的萧北辰,暗色光芒映在他的脸上,我看见他一直不停地皱眉,露出不忍的神情。
看他杀人手法利落干脆,但其实他也不过是个没有长大的小鬼,不然他杀人的时候也不会选择如此不见血腥的刀法。要知道,见惯流血
之后,有些人往往就开始追求血溅全身的快意,由此,萧北辰倒算是个心怀不忍的杀人者。但是,他绝对不会心软。
出于戏弄,我问:“怎么,害怕?”
壮了壮胆,少年的声音沉稳了许多,他转头怒视,声音不免有些大:“我才不害怕!”
在他说完的一瞬,我已经随手翻开吴碾的草席,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具失去双目浑身刀痕的血淋尸体,身后少年似乎没有做好准备,生
生倒抽一口冷气,而我侧缓缓伸手过去,在其尸身上查探起来。见我如此,少年也想过来,而我立即回头冷哼:“尸体有尸毒,你一个
大活人凑什么热闹,再说你又不是仵作,给我乖乖拿好火折,不要晃来晃去!”
被我这么说,少年显然有些不高兴,但是没等他说话,我立即打断他:“不要吵我,要生气抱怨以后再说,我现在没空听你啰嗦。”
这下少年彻底没话了。
检查了一番,我对吴碾的死亡时间已是了然于胸,于是我回头望着生着闷气的萧北辰,说道:“我大概明白了。”
好奇心起,他立即消了火气,转而问道:“明白什么?”
将他招到身边,顺着他手中的微弱火光,借着夜的寂静,我静静地望着他,说:“我明白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了。”
“你怎么知道?”大概是只杀过人没有验过尸,所以萧北辰的好奇心真是一波接一波上涨。
面对他的问题,我只转而望向身边的血淋尸体:“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话一出口,萧北辰便紧张万分,开始四处张望,他悄声问道:“难道……他在这里?”
笑话他疑神疑鬼,我说:“这里除了我,没有其他的鬼,而且就算真的有鬼,我也不需要他告诉我,因为他的尸体便是他遗留给我们的
话语。”
“尸体?”他不解地望着尸体。
“没错。”我再次转头望向这具尸体,指着他微微软下来的下颚,“按照常理来说,尸体死后在半刻钟至一个时辰之内便开始硬化,直
至十二个时辰,也就是大概一天之后,尸身便会慢慢软化复原,而最先开始的是下颌关节。”
见他困惑不解的眼神,我便继续说道:“尽管这具尸首被破坏得很厉害,但是也不难看见身上那些连成片的尸斑,我之前略作按压细查
,发现这些尸斑十分显着,且呈深度紫红色,这也说明这个人死亡至少有一天,但因为尸体伤痕太多,推算结果也不慎准确。而由于他
被挖了双目,原本视察眼瞳浑浊状态推测死亡时间的想法便作罢……”
然后我手指移到他的右下腹部处,那里有块绿色的腐败绿斑,我解释道:“大概是由于这里过于闷热,所以尽管在春季,尸体上居然提
早出现了腐败绿斑,在这种温度下,至少得经过一个昼夜才能形成尸绿,这只能说明,吴碾的死亡时间起码已有一日。”
说完,收回手,转头望向萧北辰,我说:“现在正是子时,与昨日我见到吴碾是几乎同一个时间,这就与那小厮所言矛盾起来,如果他
真的是卯时回程,那么又何来这些斑痕,而且最为矛盾的,如果那个小厮不曾撒谎,那么为何有人会煞费苦心地为我创造不在场证明?
毕竟,他的死亡时间与我去见他的时间如此恰好。”
虽然我不清楚凶手所想,但随着我越说越详细,我反而觉得自己更像凶手。
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萧北辰倒是不知是不是无所谓地回我一句:“若是你,直接吸干他阳气便是,何必杀了他,这么浪费。”
没错,的确是很浪费。
微翘嘴角,我没说什么,重新布置好现场后,便跟着萧北辰悄然离去。
走在路上,急躁而热血的少年忍不住打开了话匣,一个劲儿地问我为何懂得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在被他问烦之后,我冷眉望去,说:“
换做你,死了这么久,当然也会知道这些东西。”
“那你岂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身腐烂?”不知是不是听不出我言辞中的不满,少年依然秉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围着我身边转悠
。
对我来说,无论哪一世的尸身,都早已不复存在。倒是自从我吸取阳气开始,在尸体堆里见得多了,也就自然而然了解了这些东西。
见我不答他,少年又有些急,直接伸手抓住我的手臂:“你说话啊!”
手臂被他死死扣住,对上一双急躁而明亮的眼睛,我暗暗摇头,然后为了使他松手,故意摆出坏笑的表情,我说:“送上门来的阳气,
还真是舒爽清新呢。”
本以为少年会松手,可这回他竟马上说道:“少废话,你吸就吸,不过可得把话给我说明白了,每次问话你都不回答,真是急死我!”
年轻人就爱使性子,刚想继续对他说什么,突然一阵如芒在背的感觉贯彻全身,有种强烈的被人窥视的感觉,但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究
竟来自何方。
被拉扯着行走,在经过一个偏僻墙角的时候,我倏地望见里面有点火光,仿佛有人在烧什么东西。带着怒容满面的少年走进,发现里面
那人竟是早上跪在燕信前面回话的那个小厮,他正手持一大把纸钱,见到我和萧北辰之后竟差点被吓晕。
半晌过去,他终于缓过劲来。
小厮姓李名一,是一直伺候在吴碾身边的下人,看他战战兢兢的眼神,恐怕还在为今早的事情纠结着,听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就是他
。
“帮主对人一向很好,虽然人粗鲁了点,但是性子直爽,武功高强,总舵里没有人怨恨他,不知怎么就会成了今天这模样……”李一哽
咽不已,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说,“多烧点给帮主,希望他早些安息……”
我拍拍他的肩膀,无奈地说:“生死有命,你也别太伤心……”顿了一下,我试探地叹息,“想想吴帮主不过是出去喝酒,怎么就会发
生这种事,况且李兄弟一直跟着他,真是想不透。”
表示赞同的,李一点点头:“原本在百香楼与公孙公子喝酒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路上我们还碰上每日卯时去总舵倒夜香的阿水,不过
帮主当时喝得醉醺醺的,居然没认出阿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