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麒麟山后,眼前几座高耸的山峰及地陷的峡谷组成一道易守易攻的天险,倒是绝妙得很。
幸好我有看过地图,而且紧跟在我身后的以送货为生,脚步同样轻快的齐保识得路,所以我们二人以飞速抵达最后一道峡谷,再一回头
,后面居然只剩下马真和几个面红气喘的兵将,看表情,吐舌翻眼,要崩溃似的。
你们输了。
我微微一笑,决定就在这里等着后面来的那些人。
马真一屁股坐下,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而他身后几人则是直接脚软,左脚绊右脚打了几个滚便躺尸路上。陆陆续续的,那些士兵和
牙银三人也跟着跑了上来,统统半眯着眼,呼吸困难。
选择跑回来,是因为见萧艾心急如焚的模样,我也清楚早日回去,便能心安。再说,让他们在山野之中狂奔一夜,累得人仰马翻,也算
是个小小惩戒。
等了半天,但却一直未见到萧艾。
按理说他的脚程虽然没我利索,但也应该不会慢得如此离谱,疑惑的边萧艾等边守着那些个浑身都快散架似的兵将,待到一个时辰之后
,才见到萧艾背着一个士兵缓缓朝这边跑过来的身影。
伏在他背上的士兵,是个身材瘦弱的少年,脸被泥土弄得脏兮兮的,看不到长相。我看到,他的膝盖被磕破了,鲜血直流。
他见着我,微微地下了头。
待到萧艾靠近,已经有所恢复的其他士兵帮着忙小心放下小士兵,让他在一旁稍做休息。我环视四周,浅笑道:“大家,都输了呢。”
没有人做声。
肯定外加半强势的语气:“既然没有异议,愿赌服输,双倍惩罚,我可没有逼迫你们。”然后轻声问着萧艾,“我还不太清楚这里的军
规,按照军规他们应当如何惩罚?”
萧艾看看他们,又看看我,有些不忍地说:“罚俸三月,鞭刑三十。”
可能萧艾觉得,鞭刑过于重责,可我却不然。
鞭刑这还说得过去,至于罚俸,倒让我苦恼了阵。自古以来人们纷争的主要对象可不就是钱么?况且这次违禁的将士数目众多,弄得不
好可能会犯众怒。下马威固然重要,因为这关系到以后众将士是否听命于自己,但若是处得不好,也会适得其反。
想了想,我摆摆手,说:“鞭刑照旧,罚俸就免了。”
毕竟这些守边将士以后还是需要有点儿钱归乡做小生意,养家糊口,再说真要罚了这些人的钱,他们天天摆个苦瓜脸我看着也难受。
果不其然,听我这么一说,大家微微凝住的脸色稍稍好了许多。
我挑眉轻笑,言辞突然逆转,冲着那些人说:“不过,惩罚依旧是有的。”
马上紧张一片人。
“马真。”我唤道。
“属下在。”马真半跪抱拳,回道。
“你身兼何职?”我问。
马真老实地回答道:“回禀将军,属下为都尉,掌管主兵之事,平日训练步兵以及前锋兵。”
看他这撮羊胡子也不该是白长的,原来是主兵武官,但越是这种官职,越正合我意。暗自笑了笑,我便摆出一张严肃的脸,低沉而大声
道:“你身为都尉,既然平日里训练士兵,何见军中将士体力如此不济!”
“这是因为……”
没等他说完,我便打断,指着那些东倒西歪的士兵:“这种脚法、体力,让他们如何冲锋陷阵!如何保家卫国!如何学会逃生!”稍微
眯眯眼,转而望向那些士兵,说道:“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不想做英雄,至少也给我要留着一条命回到家乡去见你父母老婆和孩子!”
热血沙场固然重要,可是我不愿让这些人犯傻地就这么死在那里。战场上,死了便是死了,敌人照样会攻过来,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比起那一具具冷冰的尸体,我更愿意要被骂逃兵的人。忍一时屈辱,留得青山在,便不怕没柴烧。
所以,一定要练好脚力,进攻快速勇猛,当得知无法破攻之时,亦能快速逃生,已存我军实力。
勇谋兼顾,才是上上之策。
或许是头一次听见自己的将军不是让他们上前线抛头颅、洒热血,而是让自己留着一条命回家,所以一时之间,他们都愣着看着我。不
一会儿,所有将士,包括萧艾,立即直起身子,朝我俯身半跪,整齐非常。
就连牙银几人也受到震撼般,朝我半跪下,抱拳,模样倒像个兵了。
其实,一开始我要求他们跟我一起跑步的目的,除了惩戒和赶路外,最主要的,是想看看军中士兵的素质如何,我自然知道他们跑不过
我,可我没想到会散兵零落到这种地步。
而我忧虑的就是这种散兵现象。
马真闭口不言,萧艾也是静静听着我的话。我转过身,挺直身子,深吸了口气,然后对萧艾说道:“我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萧艾,待
回到军营就马上给我传令下去,从今往后,每日清晨,军中各位将士无论官职如何,统统给我跑二十里地再回来!违令者,军法处置!
”倏尔望着这些跑输我的士兵及马真,“至于你们,双倍,清楚了么!”
“是,将军!”他们回答得震天响,并无一丝不情愿。
没必要摆出权势,毕竟,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如果我光光摆着惩罚的大旗要求他们每日跑步,估计没几个人会从心底服我。收买人心,靠得不是钱财,也不是权利,而是从心流露出
的关怀。
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气势,于是指着前方,喝到:“好,既然清楚了,立即起身,回营!”
没有迟疑的,所有人十分听命地起身,整齐列队回营。
萧艾带头,告诉我他要先行一步,回去通传一声,我点头应允。
越过深凹下去的峡谷,入目的,是一片戈壁。
忽然,我不经意看见那个受伤小兵被人背着的时候微微露出的痛苦表情,想着刚才萧艾背着他的时候,他也是这种表情。
怕是是伤到筋骨了。
于是,径自走到那个受伤小兵的跟前,冲那个背着他的人说道:“你放下他,让我来背他。”
“可是将军……”那人迟疑了一会儿。
不允拒绝地说:“不用说什么可是,我来。”
那人答应了,但抬眼望了望我,不知什么表情,而我小心翼翼地背起小兵,轻声说道:“你膝盖扯得很疼吧?受伤那边脚收紧,不要摇
晃。”
稍稍为他调整了个姿势,让他感觉舒服些。
小兵没有说话,但确实稍稍收紧了脚。
这感觉,恍惚间让我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某个午后,由于我游戏过火,使得子琦不慎从屋檐上摔下来,磕伤了膝盖。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子琦哭。
记得当时,我望着子琦平常冷漠的脸突然冒出一大颗一大颗泪水儿,顿时手足无措,只得一点点帮他擦干眼泪,随后小心翼翼地背着他
去找御医。
路上,子琦的小腿儿被扯得生疼,哇哇大哭,所以我就说:“子琦,你不要晃着腿,夹紧我就不会这么疼了。”
子琦抽噎着用腿夹紧了我,一双小手却死命地勒住我的脖子,让我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本想来气地骂他一顿,谁知微微回头就望见子琦
漂亮的脸蛋上又挂满的泪珠儿,所以我只得陪笑地哄他,说道:“子琦不哭不哭,哭花了脸好丑,要是子琦不哭的话,哥哥就……就娶
你做老婆。”
“老婆?”子琦瞪着双大眼睛,水汽氤氲地望着我,倒是停止了哭泣。
“对对,只要子琦不要哭,乖乖的,哥哥以后就一定娶你做老婆。”我郑重地点头。
当时只是偶然听宫里的某个哭得昏天黑地的宫女说她姐姐嫁了人,嫁的人还是从前那说过要娶她做老婆,要给她幸福的谁谁。其实自己
也不知道“老婆”是什么,只是觉得这应该是个很宝贵的东西。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还真是年少无知啊。
回神侧眼望着身上背负的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小兵显得有些紧张,回答都是小小声声的:“我……我叫……小宇,今年……十……四……”
“如此害羞做甚,我又不会吃了你。”好笑的把他往上提了提,突然发觉他的手背手指都白得非常,便问:“小宇,你冷么?为何手这
么惨白?”
小宇不禁将手缩了缩,再次沉默着。
……
回到军营,交予马真安排牙银几人差事之后,我便跟着萧艾来到自己的帐篷内,收拾好东西,突然想起那个受伤少年,便问起他的事。
“小宇?”萧艾回头说道,“听说他娘是个月氏人,嫁给了他爹之后就一直生活在麒麟山一带,不过,由于他母亲的原因,他皮肤都比
一般人要白皙许多,胆子也很小。”
原来如此。
不由的想到那个拿走我玉佩的月氏人,他的皮肤亦是同样白皙,倒是漂亮,可胆子却大得很。
见萧艾东弄弄,西翻翻,便不解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四处看了看之后,萧艾望着我,说:“我想看看你还有什么缺的没有,住在帐篷子里,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习惯……”
萧艾,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我说萧艾,你觉得我是出来游玩的么?”我攀着他的肩膀,无奈地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习惯不习惯,大家怎么样我就怎么
样,你就不要为我这么费心,好不好?”
老实男子听我这么一说,有些失落的点点头。
翻了翻桌上的兵法书籍,那都是尚珉之前留下的,而我没有让他们收起来,因为我知道尚珉是个很努力的人,光看他研习东西都会在上
面留下笔记,重要部分也会用朱砂批注这点就知道他真的很用心。
管理一个军营,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突然想起一件事,我马上回头,冲萧艾说道:“你带我去看看这里的军队校场,以及管粮草军备,当然,还有那些参谋军师什么的,刚
刚他们来见我的时候,都没看清楚长什么样子。”
关于这些人,我好歹也要混个脸熟,以后也好办事。
首先是在校场见到了正在训练士兵的马真以及其下属兵曹周大海,我示意二人不必多礼,站在一旁仔细观看起他们的训练起来。
身法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招式过于单调,没有机警灵活性。
正想着,另一边越骑场内传来的射击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步行过去,看到方才一见到我就脸不舒服的越骑校尉陈元,此时他正举弓而上
,为那些弓兵掩饰如何抓弓射箭,随后带着一声清冽的响声之后,他的箭正中靶心。放下弓箭,他颜色未改。
倒是个不错的将领。
经由萧艾提醒,我才注意到陈元射箭的时候,在越骑场边一直站着一个人。萧艾告诉我,那人叫陈冲,是陈元的弟弟,在军中任军议,
是个脑筋很好的人,不过陈冲与他哥哥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
正听说着,就发现前方有两个吵吵闹闹的人,细看一下,发现他们二人居然是张民山和王汉。
这两人,不好好操练,反到这里来吵架了?
摇摇头,我与萧艾不由分说的马上靠近他们两人,还未张口说话,发现我们靠近的王汉立即跑过来,有些忿忿地指着张民山说:“将军
,为什么张民山这臭小子能指派到前锋营,而我却只能被分配到节度司处看管粮草?”
用眼神先示意苦笑一脸的张民山,让他先行离开,而恰好左典军来找萧艾有事,我便单独带着王汉到处走走,顺道也说说话。
“怎么,很忿忿不平?”微笑着问。
王汉点头,略带怨气地踢踢地上的尘沙石子,说:“从小什么都不如他,现在他倒好,上前锋去做英雄,而我永远只能窝在角落数米粒
,太不公平了!”
停下脚步,我问:“王汉,你可否记得你们四人为何会被我招来当兵?”
虽然不解,但王汉还是回答道:“是因为我们被蛮人抢劫,烧光了粮食,所以我和他们几人才会在路上打劫,然后就遇上了将军……”
“王汉,当一个人衣食不足,谁会想去当英雄?要是没有粮食的话,饥饿不已的人就会想方设法的填饱肚子,在洛水,你看得比我久也
比我清楚,我相信你自己也明白粮食有多么重要。”我望着他的眼睛,“不止如此,自古在军中,粮仓乃是最首要的,打仗之时为了挫
败敌军,往往选择毁掉敌军粮仓来做突破口,以灭敌军志气。所以说,保住了粮仓就等于给了战士们希望与动力,试问,谁愿意饿着肚
子打仗呢?”
稍稍停了一会儿,我又继续说道:“粮仓就等同是军营的心脏,现在你的工作就是去保卫我们的心脏,不让他人伺机毁坏粮仓就是你的
职责,这跟远赴前线一样,守得住粮仓的人,照样是英雄。如此,你还觉得这个工作只是无聊地躲在角落数米般不重要么?”
这下,王汉彻底沉默了。
半晌,他抬头,眼里满是坚定的神色,说道:“请将军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保卫我军粮仓!”
“好汉子。”我拍拍他的肩,算是给他的鼓励。
要让一个人安心工作,首先要让他知道他所做的工作有多么重要,以及他对我们大家有多么重要。
王汉性子急,根本不适合上前线,这点马真看得很清楚。而我知道的,是王汉一直缺少的肯定,所以我肯定他。
一个被人肯定的人,总不会觉得自己白活。
不久之后,王汉就回节度司去了。
他刚离开不久,我便扭过头,笑了笑,说道:“想不到越骑校尉居然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
17.小宇
毫不客气的,陈元大步走来,仍是一脸看我不爽的表情,狠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收买老马跟萧艾那块臭石的,不过你放心,别人当
你将军,我可不会,因为,你不配!我心目中的将军永远只有尚珉一人!”
言辞激烈,倒是个性情中人。
不过,却像是个不太会听话的人。
弯嘴说道:“首先,我没有收买萧艾和马真,反而的,马真还被我好好责罚了一番,不过是他自愿就是了。还有,心目中永远有尚珉这
个将军的人不只是你,萧艾或许比你更甚,你自己都说他是块石头,我又怎么可能收买他?再次,我也没想过让你一定当我是将军,我
就是我,将军不将军也只是虚名而已。不过,不做你心目中的将军,至少也是你口头上的将军,你拒绝也好,接受也罢,我在名号上始
终都是你的将军。”
不管你请不情愿,这声“将军”我是听定了。
陈元甩手,狠狠瞪了我一眼想离开,却被我叫住了:“对了,最后提醒你一下,明日早上要集体跑步,二十里,记得不要迟到,否则军
法处置,我也没法子救你。”
立即的,陈元回头,额上都起了青筋。他没回我话,便愤恨地离开。也就是同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豪爽的笑声,回首一望,原来是
陈元的弟弟,陈冲。
笑得前仰后合,陈冲捂着自己的肚子说:“看到没有,我哥那张臭屁的脸,居然能被将军气到变形,实在不得不佩服啊!”
笑笑,说:“他的脸的确臭屁,所以才忍不住要破了他这股子劲儿,没想到却好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