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知道那条道在哪里。
到了山脚,面对郁郁葱葱的丛林,我突然有想返身上山的冲动。
可若是我们返回山上,未到山腰怕是已届黄昏,我根本没有把握能在日落之前穿越山腰那片浓雾笼罩的林子。也许我们可以幸运的穿越
迷雾,但是问题肯定接踵而至,首先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夜晚寒山冰寒的气候。
不能涉险。
望着前方高高耸立的望风岭,和眼前一片葱郁的绿色,突然想起三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我跟着温柔两人坠崖,别扭着相互扶持,终
于得以脱险。
想不到,如今在我身边的,依然是温柔。
我承认我方向感不太好,眼睁睁看着太阳落山,还是没有找到出路,带着温柔在树林里瞎窜,但随着夜色的临近,我心中渐渐涌起不安
的情绪。
我抓紧着温柔的手,让他贴近我,他倒是乖巧得很,不吵也不闹。
后来,天色渐晚,看来必须林子里露宿,尤记上次的教训,我特地找了一块干净空旷的地方,为温柔生了一推火。之后,我从包袱里掏
出干粮,递给温柔吃。
“温柔,饿了吧?”看他啃得满脸面屑,我替他轻轻拍掉。
温柔突然不吃了,他望着我,将手中的干粮递到我面前,认真地说:“临临。”
是要我给吃么?
想不到你还懂关心我呀?
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摇头说道:“我不用吃东西的,温柔乖,要吃完……”然后将食物推过去。
他噘嘴不干了,眼泪水儿哗哗在眼里打转,吸吸鼻子,固执的又将食物伸到我面前,说:“临临,吃。”
望着眼前的食物,还有这个傻傻的固执的温柔,我只好轻叹一声接过干粮,在温柔死死盯着我的眼光中,慢慢啃下了做鬼以来吃下的第
一口食物。
现在我没有味觉,也不知道东西好不好吃。
他见我吃东西,脸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吃饱喝足,温柔舔舔嘴巴,毫不犹豫的直接扑进我怀里,脑袋埋在我颈窝中,跟猫儿一样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没多想,我随即用双手圈住他,让他依偎着更舒服。
“临临。”他喜欢在睡觉前叫着我的名字。
“我在,好好睡觉。”单手轻轻拍打他的背部,让他入眠。
可能是听见我的声音让他很高兴,傻笑两声,温柔朝我怀里缩得更紧,稍稍动了一下后,便安心地进入梦乡。
倾听着温柔均匀平稳的呼吸声,我不由的低头,注视着他的睡颜。
手指轻轻刮过他的俊挺的鼻子,然后是红润而微微消瘦的脸颊,他的睫毛很长,嘴唇微薄吐露着些媚惑的颜色,让人忍不住想轻点一番
,当然,我最爱的依然是他下颚如流云般完美的线条。
认识你将近十年,你依然是这么吸引我。
从少年就一直爱慕着温柔,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理他这么近,这么近,近得可以让心中溢满幸福……
抱着这个已是而立之年心智却是几岁孩童的男人,我有说不出的怜惜与满足。
夜,仿佛也不再冰冷了呢。
烧红的枯树枝“噼啪”作响,火光盈盈,扑面的热气让人觉得很温暖。
只是,从空中缓缓飞来一个人,打破了宁静。
这个人似乎是看到火光而来的,他停在不远处,望着这里。
也是过往迷路的旅人么?
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用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可以过来坐在火堆附近取暖。
他点点头,慢慢走了过来。他走路的声音很轻,也没说话,便直直坐在我右边的土堆上,搓了搓手。
大家都是迷途的旅人,共同分享着一推烧燃的篝火。
映着火光,我发现他一直用略带着疑惑的眼神望着我与在我怀里睡去的人。
原本我没仔细观看他的长相,因为我觉得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但是他这么一看我,我倒是看清楚了他的模样,挺秀气的一张脸,可是
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疲惫。不小心瞥见他身边放下的宝剑,心想,估计是一个浪迹天涯的侠客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看着我,莫非是我脸上沾了什么污垢?
背过脸,我轻轻地擦了擦。
回头发现他依然盯着我,我抿嘴轻笑,用很小的声音说:“我又不是毒蛇猛兽,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那人微微低头,抱歉的说:“不好意思……”
“迷路了?”我尽量压低声音,害怕吵醒温柔。
那人摇头。
自顾苦笑了一下,说:“这样啊,那倒好,不像我们,转了半天林子都走不出去。”
忽然,温柔在我怀里不安份地动了一下,我摸着他的背,收了声音。
坐在我右边的人还是望着我,不过他没再说话,只安静地坐在火堆前,仿佛在想着什么。
我也不再理会他是不是盯着我看了,收紧了手臂,抱着我最重要的宝物,也闭上了双眼,享受片刻温暖柔和的时光。
临近日出的时候,我听见那个人将要离开的声音,他轻轻地起身,仿佛是害怕吵醒了我们,然后拾起身边的宝剑,轻轻向上一跃,悄然
飞走了。
随即,我睁开双眼。
温柔还在我怀里沉沉的安睡,模样安详。
当我眼睛扫过身边,却倏然发现一张白纸,好奇地拾起,微微摊开一看,原来是望风岭周围的地图。
是那个人的吧。
记得我昨夜好像跟他说我们迷路了,难道……是他留给我们的?
望着地图上精确而完整记载的每一条官道和小路,很容易就找到望风岭通往洛水的路……这么一张地图,对于迷路的我和温柔,莫过于
雪中送炭。
感激的,我望着四周高耸的树木,从心底谢谢那个好心的过路旅人。
收好地图,我继续闭着眼睛,等待温柔醒来。
一觉睡到自然醒,这是人活在世上最简单也最容易满足的愿望,所以,我从不会去试图叫醒一个熟睡的人,无论是温柔还是……
想起那个名字,心又稍稍抽疼了一下。
以后,也在没有机会叫他醒来,不知道从来无法安心入眠的他以后会怎样……
虽然决定再不见他,可我……
……
“嗯……”温柔稍稍动了动身子,然后缓缓睁开眼。
他抬头望望,随后见到我,原先还有些朦胧惺忪的眼眸霎时变得清澈透亮,然后,他高兴地叫着:“临临。”
微笑着,我对他说:“早安啊,温柔。”
温柔出其意料的把脸凑过来,用嘴唇在我脸颊上重重地吸了一个印子,待我惊讶地望向他,他又傻傻地钻到我怀里蹭来蹭去。
我也挺犯傻,老是摸着被他亲过脸颊,笑到嘴合不拢。
这种情况延续到我们来到洛水,一个靠近秦阳的小镇子,这里与其说是是个小镇子,倒不如说是个远离喧嚣的平和的小村庄。
尽管如此,我对这里还是有着些许顾忌,因为当年,温柔就是在这里被人带走,从而中了毒药,导致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放眼望去,介怀的心宁静了下来。
洛水,其实是一条小溪。
这条名为洛水的小溪从小镇的每户人家前蜿蜒淌过,岸边浅草萋萋,翠色被家家户户家里的袅袅炊烟带到空中,随着飘渺无依的风飞上
碧蓝的稍微有些朦胧的天空。
这里并不繁华,却多了别的地方没有的宁和。
如果侵扰了太多世事,不如就来这里吧。
不必要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如果真的想要遗忘红尘,就让彼此相忘于江湖。
早晚青山映华发。
想着,也许过了很久。
纵使片片离情难舍,也难抵一抹沧桑。
“临临笑,临临笑……”温柔拉着我的手,撅着嘴。
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又不禁皱了眉头。
投给温柔一抹淡淡的笑容,他似乎高兴了许多,我说道:“我笑了,所以温柔也不许撅着嘴,不然我可不高兴了。”
立即的,温柔不再撅嘴,眨巴眼睛望过来,表示自己很乖。
捋捋他有些凌乱的发,我轻声说道:“温柔乖。”
从没有人会这么注意到我难过,并不是因为我隐藏得太好,而是没有人注意得到我的悲伤,也没有人愿意来注意我是否难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无人知晓我感受的时候,傻傻的温柔却总是能发现我隐隐流露出来的脆弱和无奈,然后他或哭泣,或傻笑,或撒娇的让我不要皱眉。
虽然他表达的方式很笨拙,可我感觉到温柔小小的关心。
很窝心。
……
洛水的人质朴和善,对外来的人都很热情。
他们见到温柔这个傻傻的模样,并没有欺负他或者笑他,反而热心地为我们找到休息的客栈,这让我很是感动。
到了半夜,或许是因为昨天在林子里露宿着了凉,温柔有些发烧咳嗽,我便急急忙忙地连夜跑去请大夫,尽管,吵醒了大夫让我十分过
意不去。
大夫诊断,是有些风寒入侵,休息两天便能康复。开了两服药,交予我,煎药时要我一定在一旁守着三个时辰,因为这服药的药水要等
水烧干两次方能使用,于是我又借着客栈的厨房,连夜给温柔熬药。
出乎意料的,温柔找不到我,居然拖着软软的身体哭喊着跑进厨房,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我抱歉地望着站在厨房门口被吵醒的客栈老板
和一些客人,他们只是冲我微微一笑,表示谅解。
“温柔乖,你受了风寒,先去躺着,等我给你熬好药就回去……”我担心他的身体,想劝他回去躺着。
“临临……”温柔抓着我,就是不肯放手。
“温柔……”我无奈地看着他。
“临临……不走……”他眼里的泪珠是一大滴一大滴的落下,顷刻间沾湿了我的衣襟。
他害怕我会离开。
对于现在的温柔来说,我算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傻温柔,我怎么会离开你……
抱着他,习惯性地拍拍他的背,让他安心。
休息两晚之后,第三天温柔就已经痊愈了,所以我们一早就出街买食物,准备离开洛水。
卖东西的大娘望着我和温柔问道:“娃娃,你们要上哪里去啊?”
接过馒头,我说道:“我们要去秦阳镇。”
听说我要去秦阳,大娘立即又拿出了几个馒头给我。
我不好意思的推拒。
大娘不高兴了:“娃娃你拿着,落水去秦阳至少得要两天行程,不多带些干粮,你们小俩口在荒山道路上吃啥?”
的确,洛水去秦阳镇,最少也要走两天。但我不用吃东西,所以带的干粮也算足够了……等等,小俩口?
我望了望紧紧抓着我手的温柔,又看了看大娘,显得有些窘迫,我说道:“那个……我们不是……”
难道大娘你不觉得说两个男人是小俩口很奇怪?
况且,我喜欢他,并不代表他也喜欢我……
“害啥羞,”大娘眯眯眼,乐呵呵地笑了出来:“别怪我说话太直,大娘虽然眼不好,但是有些事情还是看得出来的,你这么心疼你家
傻乎乎的那位,不惜半夜到处寻大夫为他看病……还有,大娘我还听人说,你那位一离开你就使性子哭闹不止,呵呵,其实大娘觉得一
个人都那样了还有人愿意心疼他、对他好,就让人觉得挺感动的……”她硬是把馒头塞进我怀中,“拿着吧,几个馒头而已。”
望着怀里的馒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让我无法言语,只得微微朝大娘点了点头,聊表谢意。
温柔凑到我旁边,扯了扯我的衣袖:“临临……临临……”
他唤我离开。
“嗯,我们走。”
牵着温柔的手,走在这种黄泥巴的路上,好像可以走一辈子。
如果我们只是普通人,像野草一样长在这样的黄泥土上,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活下去,清贫一辈子,我也愿意。
走着走着,却突然靠在温柔身上。
“临临?”温柔歪着脑袋,不解地望着我,牵着我的手轻轻抓了抓。
温柔……我原意,只要你牵着我,我真的愿意。
……
道路终会有尽头,就像你总有一天会到达自己的尽头一样。
三天之后,我们来到了秦阳镇。
穿过熟悉的道路,我拉着温柔走进了柔春院。
里面的人见到我仿佛都大吃一惊,特别是掌事的小倌,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朝四周直直叫道:“老板娘回来啦!快去通知老板!”
众人霎时手忙脚乱,我则满脸疑惑地询问道:“……为何这么紧张?”
掌事小倌连忙让我坐下,瞥见我身边的温柔,先是惊讶,然后直愣愣盯着与我十指相扣的温柔,好半天才说:“老板娘……他是?”
“他是温柔。”我回答得很简洁。
“噢!”掌事小倌恍然大悟地转向温柔,“原来你就是上次去救我们的温大侠!温大侠,上次多谢你救了我们柔春院所有人!”
似乎是被掌事小倌吓到,温柔眼眶红了大半,立即扑进我怀里,说道:“临临……怕怕……”
我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不怕不怕,温柔乖,他不是坏人……”
“临临!”他倏尔甜腻地附在我身上,就没打算离开。
对面的人看着眼都直了,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为了转开话题,我问道:“你还没说为何看见我这么紧张呢……”
掌事小倌一听,马上赔不是道:“你看你看,我都忘记了……是这样的,老板娘你离开后两天后,温堡主和那个铁着脸的男人就跑过来
找过你,说你失踪了,老板当时人还未走远,一听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现在他们三个应该都在找老板娘你,还好老板娘吉人
天相,平安归来了……”
三个人……
“那……那他们谁先会回来?”我犹豫地问。
要是莱儿和阿岚先回来的话,我可以交代好一切就速速离开。
若是清……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这可说不定,”小倌说,“我们也不清楚他们谁到哪里去了……老板娘,是不是有什么事?”
轻轻摇了摇头,我说:“没什么,我先回去休息了……”
微笑着,拍拍怀里的人的背,我说:“温柔,跟我上楼去吧。”
闻言,温柔立即从我怀里跳起,抓着我点头。
上楼前我吩咐道:“要是他们回来……就跟我说一声……”说完,就牵着温柔回到我的房间。
心中忐忑,可吃过晚饭,他们三个没有回来。
等我哄温柔睡着之后,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渐渐的,忐忑变成了焦虑,我又不想在房内踱步吵着温柔,便独自走出房门,站在回廊上,看楼下人醉生梦死,杯盘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