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永远不眠。
哄睡温柔之后,我则慢慢于知府后花园徘徊,突然发现迎面走来一个人影,仔细一瞧,原来是叶青的师爷。
他面色压抑,见到我微微行礼,随后谈及叶青伤势,他便自顾摇头叹气:“叶大人伤势过重,大夫好不容易才替他止了血,可因失血过
多,大夫说如果能挺过三天才有得救……”
了解到他跟着叶青也有十几年了,我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叶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挺过去的。”
“希望如此。”他默默地扯扯衣袖,“若是保不住大人,我可就愧对夫人嘱咐了……”
“夫人?”记得叶青府里面似乎没有什么女眷。
回忆着,他自顾陷入悲痛,幽幽答道:“大人本是家境殷实的纨绔子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夫人是大人年轻时家里给娶进门的正妻,
样貌平常,平日里大人对她不理不睬,视若无睹。直至大人家道中落,家财人散,唯有夫人依旧对大人不离不弃,一直陪在他身边……
于是大人发誓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可屡试屡败,等到头发渐渐花白才终于给他考上一个一官半职,而夫人就陪他一直熬了整整二十几
年,等大人终于做到知府,夫人却已经病入膏肓了……”
“夫人临终前要大人做一个好官,并嘱咐我好好辅佐和鞭策大人,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我替大人物色好妻子,切莫让大人孤独终老…
…不过大人心里始终觉得亏欠夫人,一直不肯续弦,如今又发生这种事……”说到一半,他就横哽着说不下去了。
本想安慰他,可一种熟悉的背窥视的感觉又涌上心头,猛然的,我回首张望,白雪深处,处处静谧,无声无息。
越是安静,心中的恐惧就更上一层。
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般刮过脸颊,冷寂惨淡的四周被黑夜完全笼罩,徒留若隐若现的一地雪白。
总觉得自己一直在他人的监视之下,似乎有个人,一直在悄无声息的窥视着身在明处的我。
并非我多疑,只是由我在饭馆被攻击开始之后的几件事可以看出,似乎有人对我的行踪了解得一清二楚。
今天返身回来的原因还有一点我没说。
我很明白,这种季节,那种不寻常的山石滚落除了人为,无他可能,而且敌人在暗处不晓得还设下多少陷阱,就算真的有路给我们走,
我也拿不定是否能毫发无损地找到温玥。
就像现在一样,前方等着我们的,只是一群等待舔舐腥红血液的杀人傀儡。
30.蓦然
难熬的三天过去,在众人焦急期盼中,叶青总算撑着口气,挺了过来,可依旧处于深度昏迷当中。
大夫说,命是保住,可醒不醒得来,这便要看造化了。
造化么。
心中隐隐的不安情绪越来越浓,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大概是大雪覆盖住了眼前渺茫的天地,所有景色随同玄白色的天空一样被白色覆盖,显得尤其阴郁,不由一步步踏入雪中,使自己也变
成灰白景色的一员。
可是平静的白色却被一抹不和谐的黑影闯入,就连身后平整的脚印也被弄得七零八落,嬉皮笑脸的傻男人一头扎过来,毫无准备的我自
然狠狠被他扑倒在雪地,层层溅起的雪散落在头发上,屁股摔得生疼。
可是罪魁祸首一点也不觉得愧疚,亮晶晶的大眼珠子映衬着雪花,待我半坐起身,也只能轻轻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问道:“怎么这样开
心?”
没说话,温柔抱着我猛蹭。
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昨天一大早便与刘梦莱在被焚毁的义庄中寻找线索,然后还去验查了炸得面目全非连骨头都烧焦的衙役尸体,依然
没什么收获,直到深夜才与柳梦莱告别回来。
一进门,发现温柔撅嘴生气的模样,被撇下一天的他憋气不理我,甚至半夜的时候专门将被褥子到处乱踢,冷得自己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
拍拍背对着我的他,好声好气地哄道:“别生气,你跟我过不去也不能拿自己身体出气嘛……明天我没事,不如就陪你出去玩,怎么样
?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怀疑地望过来。
“这么晚温柔还不睡觉,明天起不来的话,我就不陪你出去了。”装作无所谓地说。
毫无迟疑的,温柔立即闭眼躺好,我替他盖好被子,见他终于听话不踢被,爱怜地戳戳他的脸:“好好睡觉,明天带你出去玩。”
说来也奇怪,叫他睡觉他还真的立马睡着。
于是,我便径自走到叶青的书房,继续仔细翻阅有关于杀人傀儡的资料,并没什么重大发现,只是有一条特别记录引起我的注意。
上面记载的是一个叫李姝的女人的话,她声称在傀儡人当中看见了她失踪已久的堂哥,但早在不久之前的帮派斗争中,她的堂哥早已命
丧,且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堂哥的尸首,所以对于李姝的话,没有人放在心上,只做了稍稍记录,要不是线索甚微,恐怕早就被人当
做无用线索扔了。
如今,民间流传着一个可怕的流言。
正是当日叶青进义庄身受重伤,加之昏厥前那句怪异的“没有死”,以及之后在义庄寻不到半具傀儡尸首,有好事之徒就妄自猜测那些
下手无情的傀儡人其实是不死之人,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人心惶惶。
不死之人么。
其实一开始我也有这样的猜测,与柳梦莱说了之后,他只掩嘴一笑,不客气地趴在我身上,开玩笑地说:“世上哪有不死之人?就算被
下了药也不可能有人在断气后还能活过来的……不要被那些流言蜚语影响心绪,我相信到最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断气之后活过来的人,这世上不是没有。
期盼而狰狞的笑容,坠入茫茫深渊的眸,前方熟悉的呼唤声。
他一步步从对面墙边走到案台前,伸手抚摸着我的脸,冰凉的手指轻柔缓慢的滑到背脊,然后他默默亲吻我的额头,嘴唇轻轻向下,最
后停留于颈间。
突然的,他猛地张口撕裂我的喉咙,血液溅了他满脸,殷红粘稠的液体只留出那双疯狂的眼睛,冷漠的黑色,我看见他唇边嗜血的微笑
。
他说。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猛然间,思绪惊醒,环视四周,一切如常,除了几盏幽暗昏黄的灯外再无其他魅影,没有鲜血,没有呼唤。刚才的统统是幻象。
内心极其不平静,我想大概是被灯光扰乱神思,转首望向窗外,却已是白昼。
也许是心情没有完全平复,所以一时间忘记要带温柔出去的事情,不过这傻男人脑袋可记得清楚,拼命蹭我,而我当然不会言而无信,
于是陪他用过早饭,稍稍整理衣衫便出门而去。
到了街上,什么好吃好喝温柔都要凑凑热闹,陪他东走西串,紧绷的神经得到极大放松,只不过累坏了我的嘴。因为害怕被下药,所以
他吃每样东西我都先要为他试毒,他又特别嘴馋,什么都想吃,结果我嘴巴也就一直不停地为他东尝尝,西试试,不得停歇。
光是吃小吃我们就走了半天,看他肚子鼓鼓的,恐怕今天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坐在路边茶摊小憩,温柔傻乎乎地一直盯着对面街上的包子,知道他又嘴馋,可看他饱成这样,再吃恐怕不噎死也撑死。
不过见过贪吃的,没见过这么贪吃的,温柔拿出就算撑死也要吃的眼神望着我,斗不过他的我只好妥协:“帮你买可以,不过得等下再
吃。”
让他在原地等我,自己过街买了两个香喷喷的大肉包,付完钱准备过街,不想却撞上一个人,力道太大,差点连手上的包子撞掉。不过
算是我的错,所以我立即表示歉意,而他却望都没望我,继续前行。
微微瞥见那人容貌,他好像是归元帮寒都分舵以前经常找萧北辰麻烦的人……
低头一看,萧北辰给我的玄铁令牌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地,还被那人狠狠一脚才过去,看都不看。
这可是你们帮主给我的东西。
还真是嚣张。
回想来寒都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去看看寒都分舵那些人,不知道他们知晓萧北辰做了帮主后,会是怎样一个表情?
有玩笑的意味,我带着撑得不行的温柔去寒都分舵看看。
寒都分舵离闹市不远,大概走几个路口就到了,见门口有人把守,我们便在大门附近徘徊,找到臭小鬼曾经偷偷带我爬上的隐蔽房檐,
悄悄向里边窥视。
分舵内一派平和,似乎没什么特别。
失望的摇摇头,准备下去,可就在将欲离去那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我们视线当中。举手投足之间依然媚态淋漓,令人灰飞
烟灭的笑靥即使皮笑肉不笑也足以令人肢麻心酥。
柳梦莱昨日说他要去谈生意,想不到竟是来寒都分舵……难道归元帮是他连锁妓院的老主顾?
恶寒一下。
生意方面的东西我不懂,却看见莱儿正与方才撞我那人似乎谈论着什么,不想本来挺尖的耳朵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见,随后他们进屋谈话
,我就更听不见了,不过想到自己正处于偷窥的现状,不宜暴露,反正看着寒都分舵也没什么特别,就打算离去。
然而,我们从墙上飞下来的时候,偏偏给一个卖茶叶蛋的婆婆看见了,我望着她,只见她脸色一沉,睁眼细细打量着我们,我带着困惑
走过去,老人却像被什么钉住似的,害怕得不敢动弹。
难道脸上长了什么?
“婆婆,你怎么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再看看温柔的脸,不解地问。
老人警惕打量着我们,温柔亦甚是不满地盯过去,吓得老人脸色发青,连连低头退后,浑身打颤,恐惧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杀我……”
我和温柔相觑一下,温柔咬着手指,我亦是一头雾水。
难道以为我们是归元帮的?
从前耳闻归元帮的种种恶劣行径,跋扈霸道,欺压良善,想不到如今就连一个老婆婆都这么惧怕归元帮,看来臭小鬼的帮主之路必定任
重而道远。
既然跟臭小鬼这么熟,顺便帮他重新塑造归元帮于百姓心中的形象也好,于是我说:“婆婆莫要害怕,我们不是恶人……”
接下来的事就更匪夷所思,老人居然“噗通”给我们跪下,直直磕头,宛如枯木般的沧桑脸庞老泪纵横,发抖着,发白双唇中不断求饶
:“归元帮的大爷们,求你们行行好,饶了我吧……我上次真不是故意看见的……我发誓,我发毒誓,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会告诉别
人……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婆婆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还没等我问清楚,背后传来的清脆的叫唤声就将我要问的话打断,转身一望,原来是冲我用力挥手笑容满面的莱儿。
此时,听到背后落跑声,我迅速回头,发现方才的婆婆丢下吃饭的家伙,撒腿就跑,稍后转进几个小道便消失不见了。
居然逃得这样快,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柳梦莱已经来到我身边,当着温柔面揽住我脖子,气得傻男人愁眉苦脸,美丽的笑靥尽情绽放,他抱着我问:“怎么到这里来了?”
望着苦脸温柔,我说:“带温柔出来玩,成天闷在叶府够无聊的。”转头,“你呢?”
“我?”他笑了笑,“明天是这里的新舵主上任的日子,他们想找一些歌妓来表演助兴,可最近寒都帮派发生这么多惨案,很多妓院都
不敢接这笔生意,所以他们的副舵主找到我,说怎样也请我帮个忙……”
“所以你就答应了?”
轻轻挠了挠我的后脑,他苦笑着说:“小临儿,别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我是个生意人,不是冷血人,虽然答应他们的要求,不过我也
要对我那些歌妓负责,所以明天我会跟她们一起来归元帮。”
或许是巧合,在我翻阅叶青的资料当中,不止寒都,就连外省其他地方搜集过来的资料,九成以上的杀人傀儡袭击事件都是发生在各个
帮派举办大事的时候,归元帮是这样,琮瑜派是这样,还有数不尽的小门派甚至豪门商贾的血腥惨案似乎都是这样。
这么做也并无道理,因为人在欢愉的时候特别容易放松警惕,也比较容易一网打尽。
毫不犹豫的,我转身攀着柳梦莱的肩膀,坚定点头:“莱儿,明天我跟你一起来。”
他拒绝,拿下我的手:“不行,万一明天真有什么,我怕你有危险……”
“我早就死了!能有什么危险!”愤懑的,我继续攀上他的肩,沉住气,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正因为害怕有什么,我才更要去,如
果明天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恨死自己。”
柳梦莱抽动嘴角,然后倏尔一把将我抱进怀里,笑得开心。
温柔这回是死活不理我了,不过也好,他不跟着我的话,也不会遇见危险,起码叶府算是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第二天黄昏日暮,温柔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我毫不理睬。
嘱咐他不要乱吃东西之后,才稍稍放心地跟着莱儿出门。
对于归元帮寒都分舵,我其实是相当熟悉的,但那时候我穿着黑色斗篷,除了臭小鬼之外没人见过我,所以我也就装作第一次来这里的
客人,详装拘谨坐在一边,由着柳梦莱与他人寒暄,我落得个无人打扰,倒也自在。
突的望天,盘算着已至辰时,新任分舵舵主姓阮,叫什么我没听清楚,因为坐的位置太远——毕竟我又不是帮众,也不似柳梦莱可以坐
至上席,只有在边远地方闲坐。望着阮舵主侃侃一通激昂言论,下面喝彩声连连,我越觉无聊,好在身边有些茶水,便躲于暗处喝茶消
遣。
夜很平静。
许久,阮舵主的长篇大论终于结束,歌舞助兴也就开始,喧哗声与乐器声交杂在一起,忽觉双手一抖,茶水滞出,沾了少许在新换上的
衣服上。抬首,原来是有名大汉嫌我碍着他的道,让我让路,我素来不爱与这些人争执,可受不了这跋扈的态度,于是我定定坐在原地
,就是不让。
他不说话,也没看我,嚣张的表情和昨日碰见那个以前欺负萧北辰的男人一摸一样,然后顺势踢我一脚,活生生将我踢到一边,自顾走
过,任我死活。
真是天高皇帝远,想不到寒都分舵的人居然都是这般模样!怪不得今天那名婆婆会这么害怕归元帮。
归元帮汇集三教九流,有王廷常思等不齿之流,也有燕信李二牛老庄忠义肝胆之辈,若不是见过好人,我亦会极度厌恶这天下第一大帮
。
揉揉被踢疼的腿,发现柳梦莱已经来到身边,他扶起我,愠意浮上眉间,似要为我出头,我连忙抓着他,叹气道:“算了,别惹地头蛇
。”
巳时,依然毫无异样。
台下已经有很多人喝醉了,手舞足蹈,酣睡不醒,视之,我不由蹙眉。
分明知道寒都有傀儡杀手专门袭击帮派,身为曾经被其重创的归元帮帮众,居然不吸取教训,还这么游玩戏乐,成何体统!
少顷时刻,阮舵主将莱儿唤了去,我便兀自喝茶,只是茶杯未到口,趁着一片喧哗,一阵黑影便死死捂住我嘴将我掠走,飞快穿梭于夜
色之中,待我侧目看清来人,竟是萧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