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打算撤出海南,未免有些对不起领导吧?听说你当初做欢乐大厦的时候,北京的钱没有及时打到,资金一时周转不灵,而你没有足够的不动产作抵押,在海南贷不到款,是一位副省长亲自在你的贷款申请上签字,让银行贷款给你的,你的工程才能够启动,是吗?”
“江湖传闻,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我这个项目实打实地是只赚不赔,银行贷款给我并没有吃亏,我已经交本息按时还清了。”涉及上层,他不愿多说。“其实我现在与各位省长、市长,还有各个厅局长们也仍然是好朋友,常常在一起打高尔夫球什么的。可是我的事业也不能为了义气就毁于一旦。我研究过最近几年全国各大城市的发展情况与在国际上引起的反响。海南目前已是事不可为,只有将总部迁到北京才是最好的。我已经决定了。”
“是吗?”解意眼神更淡了,微笑如轻风拂过沙漠,缓缓扬起几颗沙粒。“那时候,我们要见面可就难了。”
“怎么会?”他将他搂紧一点。
“隔着千山万水呢,你真以为‘天涯若比邻’?”
“傻瓜,你不会跟我一起迁到北京?一切的装修工程当然都是给你。有一天你做累了,就退出江湖,好好休息。放心,我养得起你。”
解意轻笑:“好啊,届时我一定做个你最放心的情人,每天打扮得像个洋娃娃,除了养养狗,牵只猫出去散散步,哪儿也不去。”
“你愿意这样,当然最好不过。可是我是你的知己,还不了解你吗?别用这种口气说话气我。”他替他整理好被风吹乱的长发,紧紧拥住他。“我是不会离婚的。我媳妇跟了我十几年了。当年我们是在同一个工厂打工认识的。我们结婚的时候只有一张单人木床,下面垫着稻草。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破木桌和两把旧椅子。她并没有什么怨言,就那么跟了我。她是与我共患难过来的,而且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住我的事。也许唯一的缺点是她没有文化,可是我不可能因为这个嫌弃她。而且我大女儿初中快毕业了,小女儿才刚刚上小学,我不想扰乱她们单纯的心。这一点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骗你。”
解意豁达地笑道:“当然,我本来就知道你是有妇之夫,况且我也是男人,可没要求你离婚。”
林思东柔声哄他:“别生气,好吗?我觉得我们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其实我跟我媳妇结婚半年后就分房了。我们的两个女儿都是领养的。我媳妇坚持不肯离婚,也很理解我。虽然我们在感情上是互相依赖的,不过早就有名无实了,不过是为了孩子维持一个家庭而已。这么多年了,只有你是最好的。现在你和我的妻子女儿们一样,在我心里,都是我最亲的人。”
解意一点也不信他。不过,他已恢复了原来的洒脱淡泊,俏皮地说:“是吗?那是我的荣幸。”
天上铅灰色的云越来越低,远远的平原尽头,巨大的落日静静地悬着,冷冷的没有一丝热量。他们相拥着坐在越来越劲的寒风里,仍然聊着天。两人都觉得,此时此刻,坐在异乡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说着家常话,与现实隔离开,反而让他们的心如此接近。
解意将空啤酒罐放在身旁,轻轻地央求他:“跟我说说你的家乡好吗?”
“没什么值得说的。一个十分贫穷落后的山区,传统保守,里面的人不知天地之大,变化之速,只满足于守住自己的一分田地。现在稍稍要好一点了。”
“是你带给他们的变化吧?”
“小意,别太聪明了。”
“怎么了?”
“你太出色了,年轻、美貌、才气纵横、心胸开阔,如果再这么聪明,实在是太完美了。我怕会天妒英才。”
解意有些感动,不过并不相信他的这番言论:“没想到你还这么迷信。”
“真的。在我们老家,是不准说孩子好看、乖巧、壮实、聪明什么的。我母亲说,如果一个人太好了,老天爷就会收回去。他也舍不得自己创造的人太美,宁愿拿回去自己看着。”
“是吗?这么残酷的一件事可以用这么优美的词句来形容。”解意慨叹。“我真喜欢乡村,越原始越古老越好。有这么多美好的童话。什么事情他们都有自己的一番理论。”
林思东啼笑皆非:“你真的跟别人不一样。”
“接着说,你在家乡做了些什么?”
“我出钱修了一条从山里到外面世界的公路,他们取名叫‘思东路’。我一直没忘我的老师,出钱给他盖了一所小学,让他做了校长,去作育英才,实现他毕生的梦想。”
“我猜那所小学一定叫‘思东小学’。”
“刚说了别那么聪明。”
“唉,你要让读过书的人装作不识字,那还不容易。”
“调皮。好了,不勉强你。”
“行了,你接着说,这次我不打断你。”
“我给整个村子修了地下供水系统,将水从山上引下来,直接流到家家户户……”
“哇,真是功德无量。”
“别打岔。然后我建了两个工厂,一个是利用山里丰富的果木资料,进行水果加工,另一个是绣品厂,主要是利用山里女人的心灵手巧。这两个厂我捐给了村里,并没想要什么利润。不过,淳朴的山里人富了后,却没忘将每年的利润留了一半给我。我将这部分利润又盖了一所中学,使整个乡的小学毕业生不再需要走几十里路到县城里去读书了……”
“‘思东中学’?”
“是啊,今年的高中毕业生里有30来个考上了大学,甚至有上清华、北大的。还有考上大专、中专的。我许诺过凡是考上学校的,求学期间的一切费用我包了,毕业后可以到我的欢乐集团来工作。”
“啊,他们多幸运。其他还有‘思东’什么?”
“还有‘思东门’、‘思东楼’,甚至那些村人差点还要给我在村口树个碑呢,被我好说歹说地拒绝了。没的折了寿数。”
解意做钦佩状:“呀,你的名字看来会万古流芳了。”
“我倒不是图这个。毕竟我是喝家乡的水长大的……”他不惯将这些埋藏在心底的情感表达出来,一时有些词穷。
解意的确有些感动。看得出来他其实是个很长情念旧的人,这种人现在太少了。可惜他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并没有资格要求他给予同样的待遇。
“意……”他在他耳边轻唤。
他瞿然一醒:“什么?”
“告诉你,我这个人啦,心眼特别小,做我的情人,就不能再沾别的男人。不但是男人,女人也不行。”
“怎么想起说这个?”
“因为我觉得你太洒脱了,根本不像别的那些人,一心只想拴住我,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只有不爱我,才会有你这样的表现。”
“我不是洒脱。我是保护自己。每次我想表示在乎的时候,就会想起,反正你也不是我的,我有什么资格管你?”
“别这么想。你是我的爱人了,可以管我。我也要管你。我真的心眼特别小。”
“可是我要谈生意呀,就算约客户喝喝茶也不行?”
“最好不要。”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想我自己闯天下,还是想把我关在笼子里。”
林思东无奈地轻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我是自己的,你不可以限制我。”无论多喜欢他,解意都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原则。
“好吧。我要回家了,你自己要多保重。……”林思东呆呆地看着逐渐沉落的夕阳,想念起了遥远的山村。
解意感觉出他的思念,不由羡慕他有那么多人可以想可以说。细思起来,除了家里的亲人,就只有郦婷算是自己的朋友了。除此而外,没有任何人是值得他去思去想的。包括身边的这个与他有很多次肌肤之亲的男人。
他的生命里其实是一片空白。
只有这样,他可能受到的伤害才会减到最低。他默默地想。
太阳完全沉落到地平线下,他们才开着许总的车回去。从那时起,直到吃完饭,一起回房间,他们都不曾再交谈,似乎所有的话都已在那片荒草萋萋的山坡上说完了。他们只默默地随着时间的流逝做着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一夜,他们是两座不设防的城市。他们的激情一直燃烧着彼此,都敞开了身心拥抱对方。他们通宵狂欢,敏感地张开身体里所有的触觉。他们互相追逐、攻击、辗压、厮打、啮咬,亦彼此缠绕、拥抱、亲吻、爱抚、交合。他们如狼、如虎、如鹰、如犬、如蛇、如鹿、如蜂、如蚁、如藤、如丝……他如刚刚盛开的鲜花一般接受着他一次又一次丰沛的雨露。他贪婪地连连占领着他从里到外的每一寸土地。他们在剧烈的喘息声里叫着对方的名字,不断说着彼此都不相信的“爱”字。在漆黑的暗夜里,这个字像施了魔法一般,熊熊燃起他们心中炽烈的火焰。他们就像两个邪恶的巫师,在黑暗里跳着魔鬼的舞蹈,念着奇异的咒语,互相榨干对方的最后一丝精力。他们像潜在深海里的巨大的八爪鱼,伸出无数的触须,奋力地挤入对方最深最深的角落,欲攫住那想要溜走的灵魂。他裹着他,他裹着他……连北方寒冷的夜都被他们的疯狂惊呆了,风止,云静,灯黯。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千方百计躲开这两个如火球一般的躯体。在静默与狂热之间,似乎有活泼泼的生命随着黎明在悄然孕育。
直到东方渐白,他们才极度衰竭地分开,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他们全身上下都大汗淋漓,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气管和肺部因过久的激烈呼吸而变得灼热,每个细胞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解意昏昏欲睡,仿佛以前承受过的所有的屈辱、践踏、轻蔑都发泄净尽,整个身心如暴风雨后的天空,显得清净而旷达。他舒展着四肢,任那种似触电般麻酥酥的感觉流遍全身。他的头脑像游离于身体之外,此时异常冷静地回味着一整夜欢快的滋味。
林思东已发出鼾声,床头的电话却大响起来。解意挣扎着拿起电话。“喂……”声音里饱含浓浓睡意。
于明华显然一怔,良久方道:“解总,您还没有起来啊?您忘了我们是今天上午的飞机。”
“我没忘。”解意闭着眼,含混地说着,疲倦欲死。“现在几点了?”
“都快8点了。您要再不起来,我看得去改时间了。”
解意硬撑着张开眼,拿起电话旁的表看了看,说:“我马上就好。别担心,不会误机的。”
“好,我在大堂等您。刘经理也在这里。”
“好的,给我一刻钟。”
他放下电话,深吸口气,猛地跳下床,冲进浴室,洗了个革命化战斗化的澡。出来飞快地穿上衣服,收拾好箱子,他探身拍拍沉睡着的林思东:“喂,我走了。”
“唔。”林思东含糊了应了一身,转过头继续睡。
“明年见。”解意提起箱子,出门而去。
门决绝地在身后发出锁上的“喀嗒”声,他的表情一冷,昨日荒野中的柔情与夜晚的热烈都随之消失。他仍然只是个为自己的未来独战江湖的斗士。飘泊的船依旧要继续在大海中航行,四周茫茫,无边无际,寻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一路前行,并不回头。
第十六章
一下飞机,迎面而来的铺天盖地的阳光让解意倍感亲切。经受了北方寒冷的洗礼,他十分想念南方的太阳。广州冬日的阳光是和煦的,并不似海南那般炎热。解意轻松地走出出口,看着站在眼前的马可。
此时的马可,气质已完全改变,比在海口时提升了许多。他的容颜依然秀美年轻,肌肤依然温润如玉,眉眼间依然温柔多情,声音依然清朗动听,然而比起在海口时候怀才不遇需过着仰人鼻息生活的他是完全不一样了。明显感觉得出来,他的精神变得轻松,自信心大增,举手投足间很自然地流露出悠然的诗情画意。他身着一套丝绸的白色唐装,就那样站在解意面前,仿佛已等待了他一千年。他温柔地笑着,整个人的亮丽竟比阳光还眩目。一旁有很多女孩子在偷偷地看他。
解意任他接过自己手中的皮箱与皮大衣,轻叹。曾经有过那么龌龊的生活,他怎么还是有着如此干净的气质,仍然象阳光一般面对着整个世界。
马可温和地轻声说:“解总,我们走吧。先到公司去看我录音好吗?今天只录一首歌,很快会完成。另外我们白总本来要来接你的,后来知道我要来,就把车借给我了。他在公司等你。”
解意坐上灰色的凌志400,问道:“你会开车?”
“是啊,我在海口就拿了驾照了。再说这是自动波,更没问题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半点没有夸耀的意味。
车子平稳地向前开去。以车子的构造和性能来讲,这样的速度的确是太保守了一点。解意觉得他有着同龄人少见的沉稳,不由摇摇头:“连桑塔纳都要超你,你不觉得太丢脸?”
马可被他逗笑了:“我不觉得。其实以前我开车很野的,现在反而很小心了。大概意识到生命的可贵吧。事业刚开始,不敢出任何状况。”
“倒也是。”解意颔首。“怎么样?在这里工作得还开心吧?”
“当然。”马可提起工作,顿时眉飞色舞。“公司里的同事对我很好,各部门都全力配合我的工作。白总也格外器重我。他说我会红的。我特别珍惜这次机会,所以非常努力。”
“那就好。”解意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柔情似水的美少年。“我当初就认定你会成功的。我的眼光很少错。”
马可含情脉脉地看他一眼:“我一直在心里激励自己,一定要成功。我想快一点配得上你。”
解意微微一怔,有些好笑地转头看窗外的情景。马可也不再进一步表白。他明白现在一无所有的他是没有资格向用钱用关系栽培他的解意表示感情的。他握紧方向盘,在心里下着决心。他是笃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他期盼着成功的那一天。
像这种男孩子的痴心他见多了,却从来不为所动。但是,马可是少见的美貌男子,整个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是上帝的杰作,而他那流金溢彩的青春更如耀眼的阳光,令人喜爱却又明白无法占为已有。解意是个深谙人情世故的人,从来没有动过感情,亦从来没有接受过别人的感情。他不想伤害马可,也不想伤害自己。更多的,他也许当马可是块美玉,由他一手雕琢成功。那时,即使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站在人群中接受掌声与喝彩,也是一种快乐吧。
一路上,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和谐。大家都避开比较敏感的话题,只聊着广州的天气与人情。马可的话多一些,给他讲着圈子里的笑话轶事,逗他开心。
到了公司后,长得胖胖的充满喜剧效果的白狼哈哈笑着高举双手迎上来,意欲拥抱解意。
解意一闪身,伸手推住他的大肚子:“哎,你体积太庞大了,非礼勿动啊。嘿嘿,你的将军肚可是越来越大了。”
马可将汽车钥匙还给白狼:“解总,白总,我去录音棚了。”
“好。”两人对他点点头,继续寒暄起来。
“你夫人还好吧?今天在公司吗?”解意问。白夫人是白狼去年新娶的,是电影《红楼梦》的主角之一,有着世俗的漂亮和世俗的多疑。白狼常带他出来亮相,十分骄傲得意。而她每次一看到解意便满怀敌意,弄得解意常常莫明其妙,很不愉快,以后就不想再见她。
白狼明白他的意思,叹口气:“在家里。唉,她是小女人,没办法,你别介意。”
解意豁达地一笑:“你放心,我一点不生气。女人嘛,耍点小性子也是应该的。”
白狼摇着头笑,伸手搂住他的肩:“知道吗?这辈子得不到你,真是我最大的遗憾。”
解意拿开他的手:“你又来了。其实你明明喜欢女人的嘛,难道在娱乐圈混久了,也惹上一些奇特的爱好了?”
白狼无可奈何地做个手势:“算了,总是说不过你。来,我们一起去看马可唱歌。”
“好。”解意跟着他向前走。“他的艺名就叫马可吗?”
“是啊。我们公司企划部的兄弟们说,他的长相和声音就该叫马可。”
“奇怪,你们艺术家的脑子与一般人都不一样。大概你当初也认为你的长相和声音像一只狼吧。”解意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