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铭翻出背包中的宝济丸递给莱昂,“这是防暑良药,你试试。”
莱昂接过塑胶小瓶,恍惚地笑了,“谢谢。”
头顶的蓝天清亮无垠,水洗过似的,爱墙边的儿童乐园里传来孩子们欢快的笑声,童稚无邪,莱昂忽然觉得怅然若失,再次体验到身似
流沙,渐渐消融的可怕感觉。
“我……我走了,祝你们旅途愉快。”莱昂不再犹豫,匆匆告辞后就大步走出街心公园,转过一条小街,一眼看到那辆铁灰色的小MINI
,亚历山大坐在车里,手握电话忙于公务,莱昂犹豫了一瞬,刚想转身离去,亚力已经丢下电话开门下车了,一边嘴里叽哩咕噜地咒骂
:“见鬼,也不知欧洲佬是怎么想的,天天在这种小虫子里爬进爬出。”
莱昂背着双手,偏头蹙眉慢慢踱到车前,还没站定就被亚力一把扯进怀里:“怎么样?那面墙?法国人真是死不改悔的浪漫派。”
“……”莱昂不语,猛力推开亚力紧实的胸膛,——优美的欧洲仲夏日,真的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可为何自己念念不忘的是傅嘉铭?
“你真的打算一直跟踪着我在欧洲转?你也太空闲了吧?”莱昂不屑地斜睨着亚力。
“呵呵呵……”亚力不以为意,好脾气地笑,“跟着你在欧洲转也没什么不好,一样可以公私两不误,对了,那面墙到底有何玄妙?”
“那面墙上写满了不同文字的‘我爱你’,可是在这最旖旎最深挚的词句之间分布着无数红色斑块,它们代表了一颗颗破碎的心。”
莱昂低语,就听亚历山大嗬嗬讪笑,“法国人真是虚幻幼稚得没救了,‘破碎的心’和‘我爱你’,呵呵呵,亏他们想得出来。”
莱昂双眉一挑,唰地后退两步,“你别老损欧洲佬,爱墙的创意挺美好的。”
“是是,王子殿下,小人错了,知罪了。”亚历山大后知后觉,此时才发现得罪了莱昂,立刻一鞠到地,滑稽地连连道歉,“让小人陪
殿下回饭店消消火气吧。”亚力的声音渐渐低靡,手臂圈住莱昂的肩膀。
莱昂膀子一晃甩脱他的纠缠,“你叫我什么?”莱昂的黑眸好似寒星,咄咄逼人地盯着亚力。
“呃——”亚力后悔不已,气结地抹把额上的汗,都是欧洲这鬼天气,搞得自己频频失误,“莱昂,你的身世并非秘密,你也不必讳莫
如深。”
莱昂下颌微扬,淡淡地看他一眼,随即就顺着小街,头也不回地向上走去,高地之巅耸立着一座恢弘壮丽的建筑,拜占庭风格的白色圆
顶在阳光下灿灿生辉,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心灵圣殿。
“莱昂,我陪你去圣心大教堂。”亚力赶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查看着莱昂的神情,“听说在圣心院祈福很灵验,我们一起去祈祷。”
——祈祷?祈祷什么呢?是为肖潇和嘉铭祝福,还是祈祷自己尽快从无望的惦念中解脱?
“莱昂,你信神吗?”一个冷静的女声骤然响起,猛地将莱昂拉回现实,怔忪回眸,莱昂发现布莱尔博士正关切地望着他,眼神沉静宽
和,隐含慈悲。
“我不信神,我命由我不由天!”莱昂从沙发上站起身,慢慢走到门前,在开门离去的那一瞬,他忽然回头认真地看着心理医生,“但
我不介意临时抱佛脚,就像我不介意偶尔借用你的耳朵和智慧。”
门声轻响,隽逸的身影一晃,转瞬就消失在门外了。
二十六 迷死人
布莱尔博士愣怔地望着房门,良久,吁出口气,抬手揉揉额角,难怪莱昂纠结惊疑,以她专业心理医生的眼光来看,莱昂确实和以前不
同,正在慢慢……幻化……慢慢升华。
克莱尔的视线不可抑制地扫向桌上的光碟,肖潇正凝目注视着她,一双黑眸无比清透……
克莱尔一惊,立刻调转视线,晃眼间忽然看到桌上的电话红灯频闪,克莱尔睁大双眼,倏地抓起话筒:“陛下,您好。”她立刻改说E
语,声调流畅,“莱昂刚走。”
“他怎么样?身体指标还正常吗?”阿方索国王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显得异常关切。
“一切正常,完美得超出预料。”
“啊,太好了!这真是近日来最好的消息。”听得出国王松了口气,“莱昂的情绪如何?有没有提出要看捐赠者的资料?”
“没有,他仍然对此十分抵触。”克莱尔皱皱眉,——莱昂对此甚至连最起码的好奇也没有,这显然不太正常。
“是不是……”阿方索沉吟着,“有没有可能是捐赠者灵力仍在,阻止了莱昂?”
——啊!心理医生由衷感叹,真不愧是一国之王,看问题竟如此一针见血。
“陛下,此时他们已合二为一,不分彼此,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完整的新生命。”克莱尔温和地提醒着,“我没有看出新生命会出现人格
分裂的迹象,也许会有犹疑挫败不甘等等负面情绪,那属于正常的术后心理反应,都在检测控制之中,请您不要担心。”
“有你这个专家在他身边时刻关注我当然放心,不过……”阿方索话音一转,语调猛然低沉下去,“我对那个亚历山大·艾威尔实在放
心不下,他是地头蛇,莱昂又不愿意回欧洲。”
“今天莱昂没有提到小艾威尔。”克莱尔博士非常清楚莱昂口中的那个‘也许’不是亚力。
“可这并不代表他会放弃莱昂,也不代表莱昂会真的与他断绝来往。”阿方索的声音显得非常焦虑,“当初莱昂也没真的和他在一起,
不过是若即若离,老艾威尔就将手伸到了国防大臣的办公室。”阿方索国王一想起那些灰暗的日子就气愤不已,“老艾威尔死前一直紧
紧掌握着艾威尔王国的大权,那个亚历山大不过是他爷爷的传声筒,当特里约(国防大臣)向我暗示是否将常规武器的订单分一部分给
艾威尔精密仪器时,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你能想象那是什么状况吗?”阿方索声音震颤,“那是一种变相的要挟,我桑切斯王族绝不对
人妥协,艾威尔家为了利益什么都干得出来,全是一群吸血鬼!现在老艾威尔死了,亚历山大绝不会停止兴风作浪!”
“呃……”一贯处乱不惊的棕发女士到了此时也觉得心情沉重,她轻咳了一声,“陛下,就像您说的桑切斯王族从不对人妥协,咳咳……,
莱昂正是桑切斯王族的核心成员之一,为了坚持他的感情理念,莱昂差点失去生命。所以,我不认为他会重蹈覆辙。”
“哦?你有什么新发现?”国王毕竟是国王,再次抓住关键。
“莱昂现在很迷茫,他好像心有牵挂。”克莱尔谨慎地回答,
“牵挂?难道是——”阿方索倏地提高声音,“难道是那个中国人吗?”
克莱尔博士心头一跳,”莱昂没有明说,我不能表现得过分好奇。”
“嗯……”阿方索沉吟,随即便果断地吩咐:“一切以你的专业判断为准,千万不要影响莱昂的心态,他外表刚强内心细腻柔软,和他
……母亲很像,但是,”国王话锋一顿,“可否请你在对他进行心理辅导时引导他走向那个‘牵挂’,咳咳,加西亚见过那个中国小伙
子,对他印象很好。”
“这也许需要时间。”克莱尔博士转动座椅面向大窗,“更需要缘分,记得吗,东方人一向讲求缘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最残忍!”
电话那端的阿方索蓦地沉默下来,——缘分,真是一切痴男怨女的天敌!
“即使莱昂对那人万分衷情,若是他们无缘,也是无济于事。还会再次伤害了莱昂。”
“好吧,那就静观其变吧,但愿莱昂这次能顺利。”阿方索国王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好在莱昂在哈佛法学院的功课繁忙,他不会
有更多时间流连情场。小艾威尔家事缠身又不甘寂寞,过些日子也许就知难而退了。”
——知难而退?克莱尔博士摇摇头,与其指望亚历山大知难而退,还不如祈祷那个中国人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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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昂回到文华东方酒店,当他路过大堂前台时,忽然停下脚步,双眼不受控制地盯视着前方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影。在他还没来得及阻止
自己之前,他已脱口叫道:“嘉铭!”
傅嘉铭身体一震,倏地转身,“莱昂,我……我来还衣服。”嘉铭拎起柜台上的纸袋,“现在碰到你,不用转交了。”
莱昂面色一暗,刚刚飞上眉梢的期盼迅速消退,“你只是来还衣服吗?”
“呃,我……”傅嘉铭欲言又止,大堂里人流熙攘,他和莱昂只隔着几米远,却好像隔着万水千山,那是人心的距离吧,“昨天的事…
…”
“昨天什么事也没有。”不等嘉铭说完,莱昂就毅然打断他,“你可以把它当成是我梦游。”他轻快地走过去,唰地从嘉铭手中接过纸
袋,“就两件衣服还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傅嘉铭怔然而立,忽然觉得无比失落,莱昂疏远的眼神比他冷淡的话更令人难堪,不不,岂止是难堪,简直是……难过!
傅嘉铭被自己怪异的情绪吓了一跳,立刻退后半步,莱昂说得没错,自己这两天心浮气躁全是因为受到记忆的蛊惑,记忆中肖潇的一切
开始在别人身上出现,这就是克莱尔博士所说的记忆移情吧。
“莱昂,对不起,梦游的是我不是你。”嘉铭欠欠身,正要掉头走出大堂,就见两个男人从酒店门外并肩而来,即使现在出现在门口的
是远古恐龙也不会令傅嘉铭更震骇,那两个男人竟然是——
“齐天!”
身后忽然传来莱昂的低叫,嘉铭浑身一抖,倏地回眸,就见莱昂双眼微眯盯视着大门的方向,浓睫下闪出异样的戾光,好像骤然发现猎
物的猛禽。
——呃!傅嘉铭不置信地眨眨眼,再看莱昂时更加惊讶,只瞬间,莱昂眼中已换了表情,波闪涟滟,一双明眸竟似深不可测的幽泓,神
秘而诱惑。他没有理会嘉铭的关注,直接绕过嘉铭向那两人迎面走去。
“齐先生,幸会,好久不见了。”
一刹那,傅嘉铭,齐天,还有齐天身侧的同伴全都大惊失色,大堂内的温度好像瞬间沸腾,只有莱昂言笑晏晏,对众人震惊的反应毫不
在意,他的双手插在裤袋中,略侧身,微微扬起精致的下颌,眸光灼灼地望着齐天。这一刻,众人清晰地听到彼此倒吸冷气的声音,原
来世上真有‘魅惑’这回事。
“齐先生,咱们真是有缘,又在纽约会面了,看来我们都将不虚此行!”继而莱昂视线一转,斜斜地卷向齐天身侧的同伴,蓦地弯唇笑
了,“世界真是狭小,我和乔大师也很有缘呀,嘉铭,你说是不是?”
莱昂若无其事地转身看着傅嘉铭,好像确信嘉铭肯定会跟在自己身后,随即便‘咦’地惊叫,一边唰地挽住嘉铭的胳膊,“嘉铭,你别
是又中暑了吧,还是冷气太凉?”
乔乔最先从惊异中恢复,他踏前半步,笑眯眯地伸出手,“我是乔乔,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不知怎的,乔乔最后一句话竟令众人再次惊颤,仿佛那是一个魔咒。莱昂看看伸到面前的手,不为所动地摇摇头,笑得更加无邪,“虽
然咱们有缘,却不知是孽缘还是善缘,你还是别这么早高兴吧。”
乔乔还从未被人如此轻慢过,好像一头撞在铁板上,他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呛得满脸通红,这时就听齐天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
“莱昂,太意外了,没想到在此重逢,咱们确实有缘,而且——”齐天话音一轻,“咱们一定是善缘。”他的视线如火如荼地烧向绝色
少年,不防半路被傅嘉铭冷若冰霜的视线拦截,
“齐天,你真是阴魂不散。”傅嘉铭咬牙切齿,恨不得眸光如剑立毙齐天。
乔乔双眉一挑,悄悄后退,好像是怕冰火对决伤及无辜,双眼却玩味地扫视着众人,就见齐天扯扯嘴角,阴沉地笑道:“傅公子也没闲
着呀,”齐天的视线刺向莱昂与嘉铭互挽的手臂,眉心一拧,“你的速度还真快,又尽在把握了,嘿……”
齐天嘿声刚一出口,傅嘉铭的拳头已经挥到他的下巴上,却被莱昂后发先至一把攥住,“嘉铭,少安毋躁。”
“你——”齐天趔趄着后退,惊魂未定地瞪着嘉铭,张嘴要叫,转瞬又紧紧抿唇,目光变得更加阴沉。
傅嘉铭被莱昂攥着拳头,那感觉说不出的奇异,好像……好像被攥住的是他的心。
“呵呵呵……”清脆的笑声骤然响起,乔乔轻飘飘地围着他们踱步,一边好整以暇地连连叹息:“原来都是有缘人呀,没想到,真没想
到,可惜齐先生傅先生要失望了,你们一往情深要寻觅的亡灵不再异世,至于在哪里?”乔乔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瞄瞄莱昂,又迅速
调开视线。
“在哪里?”齐天和嘉铭同时追问,莱昂倏地松开嘉铭,抱臂而站,淡然旁观。
“在——”乔乔拖长声音,神秘地抿唇笑了,“在你们的心里,如果你们都还记得他,心在人在,心亡人亡。”
——呃!莱昂身体一晃,不由自主地倒退半步,心亡人亡!那他岂不是早已死亡了。
傅嘉铭似乎感到了他的异常,想也没想就伸手扶住莱昂,齐天像被人抢去了无价珍宝,颈侧血管突突暴跳,“恐怕傅公子早无心旧人了
,也许三年前就是个骗局。”
“你混蛋!”傅嘉铭红了眼睛,挥臂直捣齐天胸口,乔乔一个健步冲上来格开嘉铭的猛袭,“慢慢,有话好好说嘛,咱们几个华人在此
剑拔弩张,实在不好看。”
不知怎的,这次莱昂没有干涉嘉铭,他偏着头,长眉紧蹙,似乎陷入了时间的荒漠。
齐天脸色铁青,“乔乔,让你见笑了,咱们走吧,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齐天不屑地转身,忽又站住,一下子变得和颜悦色,“莱昂,后会有期。”
莱昂一震,还没做出反应,傅嘉铭已侧身拦住齐天,“齐天,我警告你,不许……”
“不许怎样?”齐天眼角斜挑,看看莱昂再看看嘉铭,“你是谁?唐璜?哈哈哈,真是笑话!”
傅嘉铭咬咬牙,豁出去似的一把搂住莱昂,指着齐天的鼻子,“你听清楚了齐天,不许你动歪脑筋,我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