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庭晚叙(出书版) BY 堕天
  发于:2011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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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了师傅,不再见你。”

惆怅的叹息自那抹幽魂口中传出,他走近前来,定定地望住何晚亭,没有回避的坦荡:“我喜欢你,可是我做不到无视师傅的意愿。而

且……我与他有约在先。”

“那么,你是知道自己不会再来见我的了,才跟我许下那个誓约的?”

一时间,何晚亭全身如浸入冷水一般,从骨头缝里一丝丝地向外冒着凉气。

长达二十六年的等待,只不过是一场欺骗。

为了把自己软禁在此的欺骗——天大的谎言,天大的笑话!

“我……对不起。”

那魂抬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最后只是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你打我骂我吧,我是个卑鄙小人。”

见到何晚亭气得全身发抖的反应,那鬼魂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却是装神弄鬼的燕孟然无比高兴,在这种关头还不忘了要再唾

弃一下情敌。

就算被打的是他的肉身也不打紧,只要何晚亭下手了,那么当是不再把那人的地位视得如此崇高。

“李逸风!我从来没想过要怀疑你,你说你会来,我一年一年的等,哪里也不敢去,因为怕你来找不到我。结果到头来,在你死后你才

能告诉我,那些全是骗我的?你这鬼做得安心吗?”

却不料,何晚亭气得颜容一片雪白,到底也还是没有因为动怒就拳打脚踢的,只是一字一顿的咬牙,叫人对他这么多年来的痴心等待猝

不忍视。

“晚亭,忘了我!燕教主对你才是一片痴心,你今后跟他好好过……”

见他因为承受不起太大的怒火及伤心,随时有可能要倒下的凄楚,燕孟然心虚地打算见好就收,攥紧了手中千方百计才让樊易找回来的

另半块玉,心想把这个当作证物送出去就算圆满大结局,当然收工前还不忘替自己美言几句。

正想按计划完结,突觉身后一阵阴风刺骨,似有什么自阴影里扑了过来意欲浸入身体,冷森森的好不吓人。

一惊之下转头看时,脑后却有剧痛传来——想是何晚亭终于忍不住出手揍人,只不过好像太用力了一点,头脑一阵晕眩,做不到最后的

完美收结就要昏倒。

“燕、孟、然,其实是你在装神弄鬼地骗我对不对?做了前面这么一出大戏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对吧?混蛋!”

早说他不该相信这种怪力乱神说,一定、一定是这死教主连合了樊易设的套。何晚亭在最后一刻翻然醒悟,为自己竟然因为思念太切,

傻到去相信这种显而易见的欺骗手法泪流满面。

不知何时起回旋于室内的风阴凉刺骨,身子晃了一晃的燕孟然回过头来,亮得犹如暗色琉璃般的眸,流转着暗青色的焰。笔直地、带着

许多说不出感伤地看着他,缓缓地伸出了手,掌心的温度竟是不带任何体温的冰冷。

这诡奇的异变让何晚亭惊吓地退了一步,却终究还是躲不开他的拥抱,狂乱的心跳得不能自抑,脑中一阵阵晕眩传来。只听得那人附在

耳边低低地说着,吐出来的冷气沁入骨髓。

“晚亭,骗了你是我不对,但是,能看到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过去的事我无法补偿,但我能做到的是:令你忘了

曾经深爱过我的事实,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朦胧中,似乎有人这样对自己说,那声音不知道是发自眼前的人?还是四面八方呼啸着的风?清冷的吻印在微带细纹的雪白额头上,奇

迹般地止住了他的泪。

“你已经被释放了。今后,你想去哪里,随你自由。”

手不受控制地向上升起、摊平,冰凉的,放入掌心的是两块苍碧的玉,断裂处齐整地咬合在一起,合成一个完满的圆。

随着这最后的一声清冽而简明的咒令,身体内好像有什么被冻至冰点的东西“叮”的一声被切除了,心底有一角空落落的,身子止不住

地软倒。

只记得伸出手去捉住了一只袖子,想着这个人是自己死也不要放开的就晕了过去。

“晚亭?晚亭,你怎么了?”

眼前晕朦一片的燕孟然刚刚恢复清醒,就正好看到何晚亭紧攥着自己袖子缓缓倒下。

突如其来的那一阵令他身子麻痹的彻骨寒冷消失了,恢复自由的手下意识地接住何晚亭倒下的身子。眼尖地看到他手中紧攥着两片呈半

环形的玉,心道难不成自己刚才迷糊中也还是记住了来此的使命,将戏演完到至善至美?

还是说,刚刚真的鬼上身了?

想到这里,燕孟然忍不住激泠泠打了个寒颤。

低下头,看到仍在晕迷中的何晚亭自眼角流下一滴冰冷的泪,却不由得痴了。

9、九重宵

“风声寄语九重霄,紫燕轻飞翻云高。此处啼声歌旭日,殷勤寻侣比翼飞。”

杭州不愧是名流汇集的风水佳地,随便一名渔夫张开口,唱出的歌也与众不同。

歌声清越入云,吸引了在堤上游湖赏景的两名男子。

“晚亭你听,现在春来水暖,渔夫也在唱燕双飞呢。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学一下文人雅士,在春光融融中做一些快乐的事?”

藏在衣袖中的手想行那不轨之事,被狠狠地掐住,青了一块皮的葛衣男子好不委屈地举着爪子吹气。

“我是西域人,你是苗人,我们都不是汉人,那种伤春怀秋的事有什么好学的!?无聊!”

何晚亭给他一个白眼。

玉重圆后,像是打开他心头的一个死结。他不必自困在百荷谷,近来很有出游的兴趣。

可惜现在唯一可伴在自己身边的却是这只时时发情的大色胚,虽然何晚亭对别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细心是不讨厌,然而想到他用全

身肢体语言表现出的、那种赤裸裸而热烈的索求回报,却叫人难以接受。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时不时总从心底泛起一阵极惶恐的空虚感,好像身体的某一个部位空了一样,渴望有什么来填满——以前都不

会这样的,大约是真的老了。

听说老来最怕寂寞,别人总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么!

“晚亭,我也没游过西湖,来,我们找只船下水如何?”

见他好像又因想什么出神而神色有些晦暗,燕孟然忙一笑把话题错开,对这件事不敢逼迫太甚。

“也好。”

泛舟湖上,听说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赏心悦目亦是人间一大乐事。人一生短短几十年弹指即过,何不对自己好些呢?

“我去租船,对了,干脆再买些酒食,别人都说游西湖不可不观三潭印月,在湖上消遣一天,倒也自在。”

燕孟然见他允了,自然是喜不自胜地殷勤张罗起来。知道何晚亭一向不喜欢受人打扰,索性抛下一锭银子把整条船都包租下来,自己亲

自去跟那艄公去学划船,半日下来居然小有成就,至晚炊时分,将那艄公送到岸上吃饭去了,自己把船划到湖心岛旁一丛芦花深处,停

了桨任小舟漂动,两个人懒散地躺在船板上,开一坛酒等候月出。

捱至那银盘儿似的月亮升上来时,已酌至微醺,月光下看见彼此钗歪髻散、衣冠不整的惫懒模样,倒是不由相视一笑。还真是老夫聊发

少年狂的感觉呢!

见月出来了,那亭亭玉立在湖面上的三个石塔也有人燃起了塔洞里的灯烛,润黄的光从洞口蒙的薄纸上透出来,宛如一个个小月亮倒影

湖中。天上只得一轮明月,至此倒影一分为三,说不出的神奇瑰丽。

“你在想什么?”

何晚亭喝得有些多了,身体微微沁汗,只觉得黏湿难受,索性敞开衣襟纳凉。转头看见燕孟然难得地呈现若有所思的样子,在看水中三

分月影,却没急着把眼睛转过来吃自己的豆腐,倒是有点讶异。

“我在想,如果把月亮比作一个完整的人生,那么,这三个影就是代表着人生的三种阶段。第一个阶段,幼年到成年,这段时间的影是

属于自己的,皎月初上,确实光华四射的无瑕;第二个阶段,成年至盛年,这段时间的影是最圆满的,当与知心爱侣相偕,盈然而满,

羡煞旁人;第三个阶段,盛年至晚年,这个阶段的月最难琢磨,它有可能是孤傲高洁,让众人不敢仰视,也有可能是夜阑星冷,无处觅

归途的凄清。”

淡淡的光与影交映在燕孟然脸上,一本正经的神色倒是显得他符合身份地高深起来,毕竟一教之主也不是草包。

“无论如何,那一轮月仍是我想拥有的,不管错过了几个阶段,也仍希望最后能伴它携老,九死无悔。”伸手掬起一捧清水,另有一轮

小小的月影在掌心微微荡漾,燕孟然望定何晚亭,漫声吟道:“掬水月在手,只是不知道那轮明月可愿今后独照白水涯?”

“……”

干嘛突然搞得跟求婚似的一本正经?

他对这种一贯痞调突然认真起来就正经八百的男人一向没辄,何晚亭不敢直视那认真的眸,对他这出其不意的招数全无招架之力。

隐约间,似乎多年前的记忆在某个部分复苏了,与当初同样怦然心动的感觉浮现得清清楚楚——竟然,恰是在此时。

“你凭什么证明可以陪我到终老?”

同生共死,不过一句笑言尔。万一心动之后,再有爱侣先弃自己而去……诚然承受同样心动的感觉是甜蜜的,但如果随之而来生离死别

的痛也要再承担第二次,那他就宁愿什么都不要。

何晚亭自有他的顾虑,瞻前顾后,生怕一脚踏错——他可没有再这么个二十六年来独自凭吊那份失去的恋情。

“把你的手给我。”

燕孟然伸过来的手上,掌心里仍汪着一摊水,水中小小的黄色月影突然耸动起来,浮出水面,却是一只金黄色的圆形小甲虫,那模样儿

说不出的奇怪,金色的触须随风而动,不细看却近似无形——那是一只很小的虫子,适才只是因为水的凸面折射才显得大而清晰了。

何晚亭迟疑地将手伸过去,与他掌心相触,才刚感觉到那水的浸凉后,掌心微微一痛,却是那只小虫子咬破了他手上的肌肤钻进体内去

,只留一滴红豆般的出血点证明刚刚那诡异的虫子的确有出现过。

“你在我身上下蛊?”

何晚亭差点没跳起来,竟然会一时不察,着了别人的道儿!

“不是那种控制人心的蛊,是给你同生共死的证明,这种蛊盅雄雌异体,与宿主共存亡,若有一只死去,另一只也绝不独活——也就是

说,我不会死在你前面,也不会死在你后面,只能陪你此生终老。”发觉他惊跳的原因,燕孟然忙反握住他的手,耐心地解释道。

这是他当年下山回来后,深觉无聊才研制出来的产物,一直是把两只小蛊盅一起养在自己体内,如今分了一只出去,自然代表了他今后

的命运将与人休戚与共。

“这样对你不公平,我比你大……将来就算是按自然规律的消亡,也当是走在你前面。”

这算是他们的生命之间有了联系的……另一种形式的吗?

虽然觉得很不可思异,可是却意外地有一种安心感。

何晚亭呐呐地望着掌心沁血的部分,酒也醒了大半,为自己的任性而有点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我很高兴啊!只是多折四年的阳寿就能与你生回衿死同穴的话,我这二十七年的等待没有白等。”

他与何晚亭大约都是有着同一种执念的人吧。

十三岁那年,因那月下媚惑之人的一席话而种进了心底的情愫,并对此抱执着终此一生、只要找寻到了就死也甘心的执念。

此时见事办成,燕孟然一口气松懈下来,这才注意到何晚亭衣衫半解的襟间风情,不由得食指大动,身体一阵燥热涌来。

“你……那个蛊除了同生共死之外,还有什么功用?”

与此同时,何晚亭也感受到了那难以言喻的燥热悸动,面上一阵飞红,被他直勾勾的注视下竟是不由自主地呼吸紧窘起来。

“大概还会有一些思想行为上的同步吧?毕竟那金栖蛊是两体一心的啊!……具体的我也还不太清楚,因为从来没有跟人一起用过。不

如我们来研究一下它们会和谐到什么地步吧?”

月夜下,一条毛茸茸的狼尾伸了出来,不多时销魂的呻吟喘息自芦苇丛中散发出来,低转吟哦,水纹的振动将月影散做了满湖烁金。

晚来风情无限,明月不敢再窥视那叫人脸红心跳的禁断画面,赶紧把光芒转照到了湖心岛的小亭上。小亭的横匾上,“我心相印”四个

梵体谒文吸收了月的光华,在黑夜里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佛教语曰:“我心相印,不须言,彼此意会”。

被惊扰的湖心,有一双燕子抄水,一高一低地飞过波光潋滟的水面,高飞直入云天。

10、春来

白水涯上。

因被人出卖而被捉回来代服苦役的新任教主正无比跳脚。悔不该啊!悔不该因为吃过甜头就忘了对方是一头老奸巨滑的狐狸这一事实。

看看他,一表人材精力充沛的大好青年樊易,居然受到区区几盒春药的诱惑,被下了套关在这里,与他心爱小圆圆一下子隔了一整座白

水涯(因为上山偷偷摸摸找药这一事实不敢跟他商量)。

枉他还把当铺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回当年失落的师傅的玉,结果那个拿到了信物却翻脸无情的燕大教主却一转背出卖了他,留下他在这里

被四大护法逼迫做那什么劳什子教主的苦役,自己轻轻松松地下山去找何老头了。

呜,他出门的时候没跟袁无涯交待行踪,会不会被他抛弃呀?

不行,一想到这个他就连一刻也坐不下了。

正想再偷偷摸摸地试着遁形而去,耳边却听得一阵喧哗,像是从大殿传来的。

“把人放出来,不然我绝不善罢干休!”

不料,一阵风过,却恰好传来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让本来已经好不容易抢到先机逃往秘道的樊易立刻折回大厅。

来人正在与四大护法纠缠着,发髻散开了,汗水沾湿了一背,正应付得左支右绌的无比狼狈,可是却没有轻易退缩下一分去,兀自顽强

地苦苦支持着。

“小圆圆?你怎么会找上这里来了?”

证明了自己没有听错,看见突如其来般地出现在涯上的意外人物,樊易震惊得瞠目结舌。

“樊易,你有没有事?”

见到他出来,袁无涯也不再恋战,虚晃一剑退到他的身边,脸上神情无比惶急,一手就搭向他的脉门,检查他是否有损伤。

“我好好的,没事啊。”

看起来他的痛楚比较大。身上竟然零零碎碎地负了些浅伤,虽然说他们练武之人受点小伤也属平常事,可是那伤口在他身上就怎么看怎

么碍眼。

樊易怒气勃发的眸子扫射向刚刚与心上人对敌的人群。

“我接到飞鸽传书说你被捉到了这里,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袁无涯虽然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及涯上高手,可是樊易的确不是那种会不交待一声就失踪的人,接到消息后,说不吃惊也难。在没有办法

放心的情况下,只好自己赶来了。

“没有,不过有人会、很、麻、烦、了!”

任何涉及袁无涯的事都是他樊易的头等大事,看到他肯为自己跋涉赶来,是很感动没错啦,可是看到他身上的伤,樊易就想把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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