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玉玦，你一半我一半，不是很幸福的事么？”天权笑道。
“哪里幸福了？”青岚有些别扭的撇开脸，说道。
“我觉得幸福就可以了。”
“……自私的家伙。”

天权离开后，青岚深刻地反省了下自己的作为。
这次他之所以一反常态地在天权面前松懈下来，首先是他们之间因为太久没见面，久到他忘记了自己一直以来应该对他的态度，然后就

是对方一系列的怀柔攻势发挥了想象不到的作用，于是自己所有的冷淡在他面前土崩瓦解，以至于事情脱轨发展到了那个不清不楚的境

界。
青岚越想越觉得头疼，干脆起身走了出去，想在山中转转纾解一下焦躁的情绪。此时已是夜半，可是山中的一切被月光照得十分清楚，

青岚仰头看向月亮，算了算日子，发现中秋才刚刚过去几天，竟是错过了。去年的中秋他还记得清楚，那人用青烟做成的玉兔和嫦娥虽

然不甚讨喜，却足以令他印象深刻。
“诶？青岚大人？”
忽然有人唤了青岚的名字，他循声望去，发现是白狐小莲。
“你怎会这个时间出来闲逛？”青岚问道。
“睡不着，所以出来透透气，您呢？”小莲回道。
“我也是。”语闭，青岚竟主动上前几步与小莲并肩而行，小莲有些吃惊，他们二人虽然之前都一直住在齐龙山，但其实相交不深，以

前的青岚是冷淡甚至冷酷的，而她也只与古月一人交好，他们之前实际上没说过几句话。
“……青岚大人您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青岚边说边伸手接下空中飘落的一枚枯叶，神情显得颇为闲适。
“且不说您比原来温和爱笑，甚至是气息都有所变化。”
“气息？”青岚疑惑，他忽地想起小莲之前一下子就认出从没谋面的摇光的星君身份，想来她对气息这样的事应是十分敏锐的。
“是的，若不是您的样貌和声音未变，我还以为你是别的什么人呢。您之前的气息除却那些魔气外是充满灵气如冰凌般剔透的感觉，而

现在……”小莲想了想，似乎在考虑怎样说才恰当，“对了，您现在的气息竟跟那些个星君很是相像了。”
青岚闻言皱起眉头，似乎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但是他却无法抓住，总觉得什么东西有着不协调的感觉，却偏偏找不出来。
二人在小莲的屋外分别，青岚独自向山上走去。深秋的夜风吹过，夹杂着寒意并带来泥土的清香，抚过他的脸沿着长发向衣领里钻去，

好像那个人冰冷的手指一般，想躲开却无法躲开。
——“其实之前在它没破的时候，它就是你的本体。”
青岚猛然停下脚步。如果他当初的本体是那块绝无仅有的玉玦，那么现在的呢……？
——“那家伙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当真是……”
摇光说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法子？
——“我左腿的腓骨早就被取了出来，现在里面的骨头是用暖玉打磨出来的。”
蓦地，青岚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寒风中僵硬，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您之前的气息除却那些魔气外是充满灵气如冰凌般剔透的感觉，而现在……对了，您现在的气息竟跟那些个星君很是相像了。”
难道……这就是答案……？
青岚艰难地移动自己僵硬的肢体慢慢蹲了下来，他感觉到自己因这个猜测而发抖。
半晌过后，他从袖中掏出了那颗摇光临走前给他的紫色珠子，在掌中紧紧握着。青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整个胸腔的温度都降下来，

然后一个用力，那珠子在他手中破裂，尖刺在他手中划出几道血口，可是青岚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掌心一片湿热。
他曾问过天权换骨的时候疼不疼，他回答说“有点”，怎么可能只是有点？撕开血脉筋骨，生生将骨头剔除，接着放进其它东西使之重

新长好，再花上更长的时间去习惯，如果万一不小心受到了伤害，就要再一次重复这个过程。那该有多疼？疼到连天权都说出“有点”

的程度，然而这剧痛又岂是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可以掩盖的？
青岚不知在寒风中呆了多久，那书生模样的人终于出现，他看见青岚此时的模样愣了愣，然后叹道：
“看来你已经想清楚了……”
“摇光，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我现在……是不是附在天权的腓骨上？”
“你终于发现了啊……”摇光觉得听了回答的青岚似乎已经哭出来了，可仔细看去他脸上却没有一滴眼泪。
“有没有办法把腓骨还给他？”
“……这就要看你肯不肯配合我了，”摇光说道，“其实帮你恢复记忆不是我的主要目的，它其实只是不让天权拖着半残的腿过下半辈

子的附带品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尽快吧，不管你要怎么做都好。”青岚的眼中流露出异常坚定的光芒，因为只有先还了债，他才能决定下一步要迈向

何方。

 

 

12

12、擦肩 ...
 
 
最一开始的时候，青岚不过是瑶池中的一条水蛇，大概是他出生的地方太特过别，所以他在几寸长的时候就已懂得人情，听得懂人语。
因他细长的身子与池中所有的鱼儿们都不一样，所以受到排挤，只能常年独自一人藏在荷叶底下，闲来无事便倾听水面上的动静。
每年的蟠桃会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了，他最盼望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因为这一天瑶池终于不再跟平时一样清冷，众仙家来此祝贺

，人声鼎沸，时常还能让他听到些趣闻。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化出人生，走出瑶池。他过惯了清幽安静的日子，对外

界喧闹的世界并不感兴趣，那个世界对于他来讲只有隔着一层水才朦朦胧胧的惹人喜爱，若是直接面对一定会变得惹人厌恶起来。
可是，一个人的出现破坏了他的坚持。
只记得那个少年竟穿着缎面云靴直接一脚踩进了瑶池，如雪般白色的衣衫下摆尽湿，他天神似的来到自己的面前睥睨着他，脸上却带着

极为澄澈的笑靥。
他说：“你记住了，我是文曲星君天权。”
从那一刻起，他便沦陷了，他毅然决然地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不是为那颗长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的蟠桃，更不是为所谓的千年道行修仙

捷径，他之所以步出一直以来保护着自己的那一弯温暖的池水，单纯只是因为这个名叫天权的少年而已。
“你没有名字？那从此你就叫‘青岚’吧。”
青岚，是初夏的第一阵风的意思。他从心底里喜欢着这个名字，也正因为如此，不管以后他被起名之人如何伤害，他也不曾动过改名的

念头。

也许是青岚附在了那块灵玉上的关系，他渐渐发现自己多了一项能力，那就是在与人初次见面时偶尔会看见一些画面，一开始他不明所

以，后来他渐渐发现自己看到的竟是即将发生的现实。这种预知能力让他不知所措了好一阵子，但因为并不是每次遇见谁都能触发，便

也不再注意了。
然而在蟠桃会上遇见龙素娴的时候，他第一次被只有自己能够看见的那些场景惊呆了，以至于他只能好似被天雷集中一般地望着她发愣

，僵硬得连指尖都不能移动分毫。他看见的是龙素娴与天权在满室红烛的映照下拜堂的情景。这一瞬间，青岚内心深处一直不肯承认的

隐秘情感被挖掘了出来，还是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让他疼得窒息，他早就知道自己与天权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也从来也不曾抱过什么

奢望，但他还是无法压抑从内心深处冒出来的不甘和愤恨。
大概从那时候起，他的心就已经被扭曲了，因此当天权要自己上他的床的时候他才会答应，带着那股无法抑制的怨怼和憧憬，满足自己

某些可耻心愿的同时也报复着别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报复，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报复的究竟是谁，他只知道若自己不这样做会被心

底可怕的魔鬼吞噬。
那段时间，青岚从来不曾这般厌恶过自己，他也会在夜半醒来时想起瑶池中温吞的涟漪，想起清香翠绿的荷叶和亭亭净植的荷花，可那

些无忧无虑的时光竟已是恍若隔世，再也回不去了，不管是心境还是肉体，他被永远的摒弃在了那些纯洁和美好之外。
那时候，三百年之约是他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线，他觉得只要那天到来，那么即使是被迫他亦会得到救赎。
但青岚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离开天权后再次遇到了一个人，并再次得到了一个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的所谓“预感”，那个人就是武曲星

君开阳——天权的双生弟弟。
那时的青岚作为一名天兵参加了第一次仙魔之战，临行前众仙前来参加出兵仪式，就在那个时候，他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开阳，他甚至来

不及对他酷似天权的样貌吃惊，一个画面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看见黑衣的开阳将白衣的天权用长枪钉到了墙上，鲜血

从天权的肩上涌出，映着他惨白绝望的脸，竟是痛不欲生的模样。
青岚猛地一震，幻象消失，他仍然站在人群之中，然而喧闹声再也入不了他的耳朵，他脑中一片混乱，以至于到大军出发之时他仍然频

频回望，可是再也找不见那个黑色的影子，手中紧握着天权刚刚送他的长弓浑浑噩噩的随着大军出发，等到回神时才发现一身的冷汗已

经浸透了衣衫。
想救他，无法忍受那张常常挂着讽笑着的脸出现那样的表情，所以想救他，不计任何代价。

机会来得很是莫名其妙，那时候的青岚已经以魔仙的身份在齐龙山落脚了很多很多年。武曲星君开阳奉天命历劫转世，变成普通凡人的

星君失去了之前的武功和法力也不过是个普通少年罢了，当青岚将他捉来的时候根本不相信这个害怕地唤着“娘亲”的孩子就是当初惊

鸿一瞥就令他难以忘怀的气势凛冽的男人，他毫不犹豫地在开阳身上下了拘魂锁，只要此锁不解，那么即使他死了，灵魂也无法离开齐

龙山。

青岚没想到会再次遇到天权，就在一片一望无际毫无人烟的原野之上，因此青岚毫不怀疑对方根本就是来找他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软禁开阳？”
“关你什么事。怎么，你是来向我展示你的兄弟爱的？”青岚讽刺道，千百年来毫无消息的人忽然出现，劈头盖脸的竟是这样一句质问

。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天权怒道，“你活腻了？”
“我是活腻了。”
“放了他。”天权皱起眉头。
“我不。”
“放了他！”
“我说了我不放！”青岚也怒声喊道。
“很好，”天权咬牙，“与其让你死在他手上我宁愿现在就结果了你！”
“哼……就凭你？”青岚周身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杀气，事实上这是二人从相遇以来第一次正面起冲突，却是来势汹汹极其激烈，“天界

之中谁不知道文曲星君连个二等天将都打不过，凭你也敢说要杀我？”
天权闻言大怒，手中变出一把长剑，低喊一声直冲而来，青岚游刃有余地赤手摆好架势，可是却在剑尖即将到达的时候撤了所有的防守

，天权一惊，急急转开长剑，可是已经太迟，长剑“噗”的一声刺入了青岚的左肩。
“竟是一样的位置呢……”青岚因剧痛声音发起抖来，嘴边却挂上了笑，想起自己看见的开阳用长枪刺伤天权的画面，似乎伤得也是这

个位置，想到这里他竟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为什么不躲？！”天权吼道，声音竟比青岚还要抖上几分，神色极为难得的带上了露骨的惊慌，“你明明可以轻松躲开的，为什么不

躲！？”
“原来你希望我躲开啊……”青岚脸上的笑容不变，竟然猛地向再次前迈了一步，肩上的长剑直接透肩而过，暗红色的血一下子浸透了

青色的衣衫。
“你疯了！”天权马上松开握剑的手，施法让剑消失无踪，而此时的青岚好像失去了所有支撑一般瘫软下去，天权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他拼命用手按住伤口想止血，可是青岚却推开了他的手。
“我死不了的……”青岚望向天权的眉眼，这么久未能见上一面，对这张脸竟然会这样想念，“天权……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杀死龙素娴

？”
“是因为她想用噬魂阵知我于死地……”天权一边不放弃的低头继续想为青岚止血，一边回答。
“错了，那不过是个借口。”青岚说着将天权的脸硬掰过来面向自己，手中的红色染上了天权的脸颊，显得既残忍又美丽，“因为我恨

她……从你娶她开始。”
“……什么？”天权彻底愣住。
“你以为只是单纯的杀死龙族就会让我堕入魔道？那可是她想用噬魂阵伤人在先啊……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不过是败给了自己心中的

魔鬼，我无法不去带着私心地恨她，所以我杀了她……”
“为什么……？”
“你还不懂么？因为喜欢你啊……”
天权仿佛被一道雷击中，彻底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我在乎什么蟠桃什么武学书籍？那些东西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你跟我的所谓交易其实什么都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并不是你给

我的那些。”青岚说着喘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身体因为伤势越发的沉重起来，然而头脑却越发的清楚，“我之所以走出瑶池是因为你要

求我如此；我之所以学习武艺不过是……不过是为了保护连个二等天将都不打不过的你。还有，我抓了开阳是因为，他在未来会伤你至

深并让你生不如死……这回，你懂了没？”
青岚说道这里，看向仍然呆若木鸡的天权，艰难的扯开嘴角笑了声，继续道：
“可是……我累了，我不想再喜欢你了，为了喜欢你我失去了太多东西，所以，我想放弃了……”
“青岚……”天权闻言终于回过神来，脸上的惊慌更甚，想说话却被青岚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不管死在你手里，还是以后死在开阳手里，都是我甘愿的，也算是还了我欠那龙素娴的债了。”
青岚说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毫无防备的天权，然后起身腾云离去，天权见状欲追，可是一群天兵天将忽然出现，将天权团

团围住，无奈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青岚离开了他的视线。
“星君不应在禁足令未解前擅自逃离文曲星殿，现下请您跟我等回去。”
天权心中大乱，有太多没想到的事实真相让他不知所措，他只知道有些话一定要让青岚知道，他不想让青岚放弃，可是如今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