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落子。
执子,落子。
半柱香过去了,棋盘已是黑白满了大半,罂粟执了子,偏着头思索了很久,然后笑着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篓里,笑着说:“罂粟认输
,风公子这一着翻转乾坤实在是高明,罂粟输得心服口服。”
“在下险胜而已,过奖了。其实在下也不过是在关键时候突入重围,拼了一拼勇气罢了。不足道矣。”风飘雪笑着摇着折扇,半谦虚
地说道。
罂粟半晌无言,沉默地思索着刚刚那盘棋,和面前的风飘雪刚刚的一番话。
关键时候也该突入重围……拼一拼勇气……
自己果然还是少了那些魄力,那一点点的勇气……吧?
牵起一抹苦笑,心却是平静如春水。
蓝苑在一旁安静地品着茶,观棋,不语。
风飘雪谦虚之后,就转头冲着蓝苑说道:“你也来下一盘吧。”
罂粟点了点头,看向蓝苑的目光中含了些许的期待。
蓝苑笑着回答:“不了,这东西我下不来,你们对弈,我旁观就好。”耸了耸肩,一脸的平和。
“不是吧,你不会下棋?不是说天涯门门主棋艺高深莫测,经常自奕么……”风飘雪听了显然大跌眼镜,满含惊讶地问道。
蓝苑无声地瞥了风飘雪一眼,这个风飘雪果然不简单,连一向幽居的天涯门门主的事都能查得这般清楚,那么世间又剩下多少秘密,
是这个风飘雪所不知道的呢?
“我确实不会下棋,这个,想来也强求不来。”末了,蓝苑简单地说道,无需多言,无需再加解释,简单地说出事实。
蓝苑记得小时候他老爸曾给他找过老师学下围棋,可惜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他的棋艺丝毫不见长进。常言道下棋下的是人生,拼的
是谋略,可是每位老师见了蓝苑都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同情表情,着实让蓝父心急了好一段时间。然而郁闷了一段时间之后,蓝
父就只能转变态度,认为围棋毕竟只是个玩物而已,算不得一切的。
然而日后蓝苑接管公司之后,大事小事虽然决策的是他蓝苑,实际上定夺思虑的却多是蓝苑的哥哥。这一些事,多少也应了当初围棋
老师的说法。
思及哥哥,蓝苑的心恍然一痛,仿佛想起这个人,就会牵连着回想以前发生的很多事,很多,他已经很久不去碰触,也不愿去碰触的
往事。
似乎,蓝苑在认识了悠然之后,关于哥哥的梦靥便少了很多,噩梦少了,那些痴痴守候的美梦也淡了远了,不真切了。
“是不是棋下得不好,便不是个谋略能力强的人了?”怔怔地,蓝苑不小心将心中所想的事说出了口。
“啊?……”罂粟和风飘雪自然都有一刻错愕,随即都展开笑颜。
“那,我今日略高一筹就代表我比罂粟善谋略了?可是你几曾见过我用权术使谋略?”风飘雪忍俊不禁,扇子摇得欢快。
“嗯,是啊。小蓝,你别看翎他那样子,实际上他下棋基本都没赢过我。我记得翎曾经说过,这棋高与否的标准,不是是否善谋略,
而是,是否真正经营谋略。有些人将权术谋略玩于股掌之上,放诸棋盘,却又是另一番惨败模样。棋似人生,棋却不能代表人生,只
因这棋局是死的,人生变数之多却是让人难以预料的。”罂粟笑着抿了口茶,拍手吩咐小宫女撤了棋盘。
撤了棋盘,闲来也无事,三人便干脆在园子里赏起花来。
牡丹已显败势,群芳斗艳之间,一簇白色罂粟花在绿叶丛中吐放。
“这是……罂粟?”蓝苑瞥见那一簇罂粟花,惊讶地问道,惊讶之中,却又不失了然。
曾经那个哥哥拿过一本资料给蓝苑看,教会了他分辨毒花毒药,也是在那时候记下了罂粟花的图样吧。
而今,这白色的罂粟花开放在御花园的理由,想来,也并不难猜。
“嗯,罂粟花,翎说御花园太奢华了,少了些白色淡静。所以……”罂粟微笑着说道,神色中难掩幸福。
“嗯,所以呢……就方便他云翎太子时时睹物思人,刻刻冥想于心了。”风飘雪笑着调笑道,惹得罂粟噗地笑了出声。
一时御花园内又是欢声不断。
午后,暖阳斜照。
却远远有探子来报,说前丞相柳韦钰领兵三万偷袭皇宫,扬言要夺回自己该有的。
小太监急匆匆往御花园报信的时候,蓝苑三人正在品茶赏花,听得这个消息,罂粟微微一笑,只说:“我知道了。”罂粟笑着侧了头
看向一脸不起波澜的蓝苑和风飘雪,道,“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他们显然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变。
半个时辰之后,又有小太监急急忙忙地奔过来,报告说:“皇宫守不住了,那柳韦钰已经领兵攻进来了,径直前往乾清宫了。”
罂粟听了这话,吩咐小太监回去之后,无奈地对着蓝苑和风飘雪摇了摇头,道:“难道我们猜错了?这柳韦钰冲的似乎不是我,而是
皇上?”
“看样子,他此次是想以皇上的姓名要挟萧翎?只是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了些……”风飘雪分析着,随即笑着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柳相若当真笨到如此地步,还真是天不亡人人也亡!
“既然如此,我们去一趟乾清宫吧,倒来看看这柳韦钰到底要搞什么名堂。”蓝苑安静地说道,眼神有意无意地移向罂粟,却见罂粟
一脸的淡然,只是微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罂粟和皇上的事,蓝苑曾经多少听尹悠然提起过,此刻无意识地观察罂粟的表情,也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个皇上在罂粟心里,到底还剩
下多少分量。
于是三人移步乾清宫。
乾清宫,正是当今皇上的住处。当今皇上一病不起,便整日呆在乾清宫里不出来。作为一朝天子的寝宫,这乾清宫奢华得近乎完美,
玉石级,白玉狮子,艳红的砖瓦。
进得大殿,一片金碧辉煌,雕龙的金柱、五彩玲珑的摆设,却都不及殿上的那一把龙椅。
明珠暗嵌的金子打造成的椅子上,雕有九龙图样,奢华尊贵到了极点,然而其真正的价值并非是金钱所能衡量的。天下人挣破了头都
只是在争这把椅子,争这天下这皇权……
蓝苑沉着目光看向那金銮殿上的龙椅,再将目光放到龙椅上卧着的奄奄一息的男人,不禁泄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龙椅上的男人似乎听到三人来到的声音,没有抬眼,只说:“你来了。”
罂粟微笑着回答道:“是,罂粟恭请圣安。这两位是风飘雪和蓝苑,是翎的朋友。”淡淡的介绍,掩去了心底过多的叹息。
这个男人,这个呼风唤雨的男人,这个指点江山的男人,这个曾经驰骋天下的男人,如今却病怏怏地躺在龙椅上,霸着这一殿虚伪的
繁华不放,霸着这一世的江山不放……
可悲的男人……
第一次,罂粟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曾经仰慕的这个男人是如此可悲……
<九>扭转乾坤
当今圣上,一朝天子,云清荣。
这个享受了一世荣华掌控了朝廷大半生的男人,这个曾几何时一句话就能抄了一家满门的男人,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傲尽天下的男
人……
此刻,这个男人躺在龙床上,身子骨瘦得轮廓清晰可见,明黄的龙袍松垮垮地搭在这个男人的身子上,仿佛这件衣服并不合身,并不
是这个男人该有的。
只是这个男人,这个被万人称作“皇上”的男人,理所当然又顺其自然地穿着这一身明黄的龙袍,也许同样也是抱着这个身份这个地
位不愿放手罢!
本朝天子,云清荣,十四岁登基,十五岁亲理朝政;二十岁平藩王,用计抄了永王一家三百余口;二十七岁御驾亲征攻下邻国乌拉国
,令建国百余年的乌拉国俯首称臣,发誓乌拉子民永世效忠我朝;三十岁南阳国气不过来犯,云清荣再次披甲上阵,带领兵马一举将
来侵的南阳国军队打退五百里,后南阳国请和并承诺两国永世修好;三十五岁之前不停扩张我朝领土,先是平了西北部的叛乱,再又
接二连三地先后攻下邻国的奇韩国、预盈国、水闽国,将我朝疆土版图扩至原先的两倍有余。
就是这个男人,在四十一岁的时候忽染疾病,越病越严重,由最初的体弱无力,到后来的一病难起,当真是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
。这期间,丞相柳韦钰的势力不断壮大,柳家不断收纳党羽,竟一举霸占了大半个朝廷,手握重权,一时之间,朝臣宛然只听丞相令
而不知有皇上,柳家好一番颠倒朝纲,云姓天下仿佛改作了柳姓。
这个男人,前半生雄赳赳驰骋天下,后半生病怏怏束手无措!
早听得罂粟和萧翎谈起过当今圣上的这些往事,蓝苑抬眼打量面前不远处龙床上的虚弱男人的时候,目光中没有丝毫的惊讶,倒是暗
藏了一丝怜悯、一丝了然的无奈。
一朝天子,成王败寇,极盛到极衰,龙床上的这个男人体会得最真切吧!
无意中,那皇上抬起眼皮瞅了蓝苑等人一眼,一一扫过罂粟和风飘雪,当那皇上的目光最终落在蓝苑身上的时候,四目相对,无言中
……
却听那皇上一声惊呼……
“翔……是你么……翔……翔……”先时是压抑着的惊叹,然后变作了呼吸急促的惊叫,最后化作了低沉的呢喃。
翔?蓝苑锁了锁眉头,这个翔又是什么人?
看这样子,应该是这位皇上从他蓝苑身上看到了什么人的影子,只是这个奄奄一息的皇上口中不折不挠地叫着的名字……却是何人的
?
“翔……是你么……翔……”龙床上的皇上面前伸出手臂,低低地指着蓝苑,嘴里不断地念着这个名字,目光定定地看着蓝苑,似乎
透过蓝苑见到了让他见到了欣喜万分的人,只是这份初时的惊讶欣喜,渐渐被无尽的痛苦所取代,那皇上的眼睛一黯,“你不肯再跟
我说话了……是么……翔……朕知道是朕对不起你……朕……朕对不起你啊……”
低声的呢喃,不断重复的话语,满满的无法言喻的伤痛,满满地溢在这清冷清冷的乾清宫内。
蓝苑看了那皇上一眼,叹了口气。想必,这个天子心中也藏了些难以挥之而去的人吧。
蓝苑刚欲开口说明自己的身份,却听那乾清宫门一下子便被踹开了。众人转眸去看,门口领着十几人进来的男人正高声地喊道:“皇
上,别来无恙!?”
龙床上的皇上指着蓝苑的手渐渐滑下,转而费力地抬眼看向那闯入的男人,低低地说了声:“柳韦钰,你来了?”除了那言语中的叹
息,这个人简单的六个字,一如丞相柳韦钰平日进宫见驾时的寒暄。
柳韦钰,你来了?
一句叹息,一句意料之内的话语,一句,平常得再不能平常的话语。
你来了?
“呵,我来了。臣,来了!”那门口领兵闯入的男人,那一身华贵紫衣的男人,可不正是那丞相柳韦钰。只听柳韦钰嘲笑般地笑着说
道,嘲笑未完,语气忽地一转,言语已变了味道。
臣,来了!
他自称臣,带足了自嘲的味道,眼睛紧紧盯着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的云清荣,目光深邃而复杂,有什么正在柳韦钰的眼中闪烁跳动。
那是,兴奋。
眼见夺势成功的兴奋!
近乎疯狂。
“咳咳……”龙床上的男人看了看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代替了,“咳咳……”
安静的大殿上,只听见皇上的咳嗽声,一声一声,都仿佛撕裂了心肺一般。
“你现在这副样子……呵……你现在这副样子啊,我的皇上……你的江山即将是我的,你的天下即将是我的,你的地位你的身份你的
龙椅都即将是我的!”柳韦钰突然爆出一声狂笑,越说声音越高,越说越激动,如狂。
“咳咳……”龙床上的皇上看着这样的柳韦钰,摇了摇头,说道,“江山?名位?这把龙椅么……你想要的话就都拿去吧……”
“什么!?”柳韦钰显然分外激动,皇上这一番话就仿若当头给柳韦钰浇了一盆冷水,就仿佛一个人胜利的拿到手的时候,却发现自
己抢来的东西是对方根本不屑需要的。“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这个皇上最爱的不就是江山天下吗?柳韦钰以为能看到云清荣激动万分甚至痛哭流涕的模样,然而柳韦钰苦心积虑眼看篡
位成功,这云清荣居然毫不动容!
为什么!
他凭什么!
“你想要就都拿去吧……朕也活不了几天了……”皇上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道。
“哼。看吧,你还是自称‘朕’的,你还是在乎的!你怎么可以说你不在乎!”柳韦钰近乎疯狂地狂笑着。对啊,他是在乎的嘛!他
自然是在乎的嘛!!
然而,龙床上的皇上悲哀地看了一旁狂吼的柳韦钰之后,似乎再不愿多做言语呃纠缠,转而用一种极其哀婉悲切的语气念着那个人的
名字:“翔……翔……是我对不起你……”
全场人为之一震,罂粟三人不明白的是,这个皇上临危时反复呢喃的名字究竟是何人,若非有深厚的感情积压在心中,是断然不会在
这种时候执着地念着这个名字的。
这个“翔”,是谁?
蓝苑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摇了摇头,谁也没有答案。
蓝苑心叹,连风飘雪都不知道的事,想来,是件尘封已久的大秘密了吧。
“翔?蓝翔!?你、你居然还念着他不忘!?你……”柳韦钰发疯一般地冲向龙床,一把拽起云清荣的皇袍领口,狠狠地道。
“柳韦钰,你快点放开皇上。”罂粟一震之下出声制止道。三人立即起身。
“哼,你们三个小毛孩子也敢在我面前逞威……风……”柳韦钰不屑地扫了底下的三人一眼,只是在目光触到蓝苑的那一瞬仿佛近乎
崩溃地开始狂吼,“怎么会……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蓝苑三人面面相觑,皆不知这柳韦钰究竟语意何指。
“……不对……你不是他……虽然很像……但你不是他……”柳韦钰激动地打量着蓝苑,仔细地上下看了半晌,突然欣喜若狂地高呼
起来,“不是,你不是他!”
“翔……”然而那皇上却执着地呢喃着这个名字,仿佛除此之外再无留恋。
“云清荣!你给我清醒一点!云翔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听到了没有!?”柳韦钰气急败坏地揪着云清荣的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