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玛门,这就是你心中想象的自己。来,和他竞技一场试试,怎麽样?”
玛门听了我的话,脸上涨起兴奋。他退後几步,将毁灭之镰举起来,向著自己的幻影挥过去。幻影亦提镰砍过来,两条人影立
刻缠在一起,同样的身材相貌,同样的兵器,紫影和黑衣的身形舞动,眼花缭乱。
才没多久,玛门左臂上就中了幻影一镰,伤口冒著青磷磷的光。玛门大怒,把镰刀舞得霍霍响,一下快似一下地猛攻过去,却
伤不到幻影分毫。幻影的镰刀却在他不及防守时,在他腿上又刺了一道。玛门吃痛,脚步有些紊乱。他退了几步,护住身体,
幻影却不给他休整的机会,一镰刀砍过来,玛门举镰招架,却居然抗不住幻影的力气。眼看著幻影的镰刀在上渐渐压下,玛门
几欲坐倒在地。
我抬起手向幻影一点,形体渐散,紫烟变淡,渐渐消融在空中。
玛门面色通红,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不过身上的两道伤却也消失不见了。
我走到他身边,低头说:“玛门,看来,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强大。”
玛门垂头不语。
“你可以自傲,你可以不可一世,你可以坦然接受众人的赞扬。但,最重要的是,你要很清楚你自己到底是什麽样。将来,在
你身边围绕的人会越来越多,你听到的赞美会泛滥得让你想关上耳朵──可是,玛门,你不能因为别人的话,就连自己也被迷
惑了起来。”
玛门若有所思。
“儿子,世界上最难超越的,就是你自己;最难征服的,就是人的内心。别让人那麽轻易就征服了你。”
玛门点了点头。
我们一路回到罗德欧加,他都没说话。
宝贝,最後那一句,其实是最近一直盘桓在我自己心中的话。
很早很早以前,在我知道你出生时的预言後,我就让自己尽量避开你,尽量讨厌你,甚至尽量伤害你。可不管我怎麽控制,却
仍免不了因好奇而去接近你,试探你。我对自己说:这是为了了解对手。可心底深处隐隐的萌动,面对你时奇怪的心跳,我又
怎麽会不清楚。
下过很多次狠心要自己断了对你的感情,可我做不到。
我超越不了自己,我没法彻底否定自己的心。
而如今你在天界,和梅丹佐平静地生活了100多年,我听到很多人在说:他为你放弃了浪荡的生活,你们已成为天界完美家庭的
典范。
那麽,在你的幸福生活中,还有我的痕迹麽?你真的决定放下我们的感情了?
即便你有著爱我的原罪,要冲破那些障碍,完整地征服你的心,依然是这麽不容易。
玛门1200岁的时候,性格成熟了很多。
在人前,他依然傲气。有时他标榜自夸的话,别人听了都为他厚脸皮。
但我看得出,他没有再被虚言假语哄骗的内心。
他很明白自己。
魔界已经开始发展军事方面,我将大恶魔军团交给玛门率领。他完全不辜负我的信任,将军队训练得有声有色。
宝贝,我开始很想攻打天界。我很想撕破耶和华伪善的脸,我很想逼他除了你那个诅咒,我很想把你夺过来在我身边。
你知道麽,宝贝,我开始隐隐地有些担忧了。过了1000多年,你仍是和他传说中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时间能改变一切”这句
话,已让我觉得刺耳而心慌了呢。
我真的不清楚你现在的想法……莫非,你已不再怪我,不再恨我,却习惯了与他的日子,任时间流水般冲淡我们的爱了麽?
有些个夜里,我会做起恶梦来。
梦里的你在我面前,你美丽的面孔却变得越来越模糊……你混在人群中,我却怎麽也认不出哪一个才是你……
然後就这样被惊醒,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我急急地一手将身边的莉莉丝紧紧圈住,另一手捧著她的脸,细细地看,让自己牢
牢记住;细细地吻,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子嘴唇下巴,吻遍她脸上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就算有天我看不见了,我也要凭著吻把你
认出来,我的宝贝。
算是为了要对抗时间带来的遗忘,我打算开发第八狱金戈荒原,我要在那里建造一个交织的回忆的城市,一个充满我们爱的世
界。
几次去荒原查看地形。那里一片荒凉,尽是漠漠黄土。风很大,吹起黄沙迷漫在本就阴暗的天空中。
这里,宽阔得寂寞。
唯一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是那些顽强地生著的小草。再难扎根的土地,再猛烈的风的摧残,再不利成长的气候,再险恶的环境
,它们仍挣扎著生活。
宝贝,我对你的爱,也像这些小草一样,不肯认输地,在荒原里恣意生长著呢。
这一天,我独自来到荒原察看建设情况。
“路叉叉……不,路西法陛下──”
“路西法陛下,我们似乎有1203年没见过您了呢!之前那次,您还是天使哪!”
两只小恶魔挥舞著钢叉向我跑过来,我认得他们,西西卡和卡卡西。
“陛下我们好崇拜你啊!”
“陛下你又带伊撒尔宝贝来玩了是麽?那你为什麽把他一个人丢在荒原另一边啊?”
伊撒尔?难道莉莉丝也跑到这里来了?
“他在哪里?”
“就在边境那里!陛下我带你去!原来陛下你把他弄丢了啊~~~”
是啊,我把你丢了,宝贝。
跟著那两只恶魔,没走多久,果然见到前面不远处,金戈荒原的边上,有个身影伫立在那里。两只小恶魔已经叽叽喳喳地向那
人跑了过去。
褐色的,短发。
宝贝,突然在我荒凉的世界中出现的,真的是你麽?
18. 世殇
回到潘地曼尼南,带著满身的风雪和一颗冷却的心。
径直走进大厅坐下来,懒得抬眼看人,也只淡淡地解释一句。
满殿华丽辉煌,此刻却觉得刺眼;一屋冠盖云集,我却觉得内心疲惫。
脱下左手的手套,拿起刀叉,想快点结束这个应酬性的宴会。
一抹冰蓝落入面前盘中,莉莉丝在旁轻声惊呼:“你去雪月森林了?”
“嗯……”我随口应著,却突然想起什麽,抬头扫一眼厅内──忙改了改口,“没有,只是路过。”
宝贝,你在这里。你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宴会上,美丽的长发整齐地披在肩上,一袭白衣纯净而圣洁。
你看起来,似乎很镇定,很从容。
宝贝,你如此勇敢,勇敢得让我不知所措。
你没有在受到伤害後躲起来不见人,你不想见的,只是我而已。是麽?
不想你知道我去雪月森林等了你一天,不想再因爱给你任何负担和压力。
再多牵绊,在昨晚之後,都该斩断;再多不舍,在昨晚之後,都该放手。
深吸一口气──只是,宝贝,我怎样才能抹去心底的那份不甘。
忍不住再向你看过去,发现你正愣愣地望著面前的盘子发呆。
顺著你的视线,我将目光投入盘中,却刚好与你的交错。
一瞬万古恒。
玛门在旁照顾著、呵护著你。
那件事,他应该也很清楚。
嘘寒问暖的话,也许我已无资格对你说,此刻想说的,只有三个字。
“米迦勒殿下……昨天我太失礼了……”
本已沈默的大厅,更加寂静无声。
握紧手中的刀叉,将力量绷紧,让声音听起来不要发颤──我努力抬起头,直视著你的眼睛。宝贝,希望你能看到我的真诚。
“因为对殿下一直十分景仰,又受到殿下的赏识,加上喝了点酒……对不起。”
宝贝,我知道我编的借口很假、很烂。但我想对你说的,只是最後那三个字。
对不起。
昨晚在众人面前,我重重伤了你的尊严。那麽,今天我也在众人面前,坦白我的歉意。我知道这一句简单的道歉根本不能弥补
我给你的伤害,但是,宝贝,只是想当著大家的面,真心地对你说一句:
对不起。
而你平静地淡淡笑著,说著同样虚伪的台词,似乎浑不在意。
那麽,我的真诚,也被你拒之门外了。
你谈起天界魔界的政治问题,似乎在提醒我:你是天界副君,你来这里不是和我谈情说爱旧梦重温,而是为了你们的利益。
那好,我听你说,宝贝。
看著你侃侃而谈,句句带理,批评著我魔界的制度,我没有不悦,反而感到很欣慰。
很久以前,在你刚刚当上副君的时候,我总是在担心著你,怕你太过直率太过性情,怕你不会忍耐不会伪装自己。
而现在,我的宝贝真的长大了。不但学会了隐忍,也学会了在适当的时候为自己争取权益:“希望路西法陛下做出承诺,一千
年内不再对天界发动战争。”
我接受,宝贝。同时,我为你抓住这个机会而骄傲。
你知道,你的要求,我从来都会满足你。更不用说这个时候。
打断别西卜的不满,无视亚巴顿的咆哮,我拿起笔,当场为你写下停战书,随即起身拂袖而去。
回到卡德殿内,独坐窗前,独自品著美酒。
不出所料的,宴会结束没多久,别西卜和亚巴顿等人就冲进来,萨麦尔和沙利叶紧跟在後面,似乎想要拦著他们两个却没拦住
。阿撒兹勒则一个人远远晃在最後。
“陛下,您随便就在聚餐这样一个不正式的场合上签署停战协议,究竟为什麽?”亚巴顿一闯进来就怒气冲冲地说。
别西卜跟著说:“路西法陛下,如今天界早就大不如前,军事实力根本没法和我们相比,我们一鼓作气的话,很容易就能攻下
来。但若一停,千年休战给天界一个喘息整顿的机会,那之前的努力不是都前功尽弃了?陛下您处心积虑这麽久,攻下天界也
应该是您自己的愿望,难道您真想这麽轻易把机会丢掉?如果真要休战,我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好点的解释。”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重新将杯注满,拿在手中轻晃。
“就算给天界一千年的时间,我们也不会输给了他们。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休战书我也已签好,你们不必再多说了。”
“陛下,就为了那个米迦勒──”亚巴顿瞪著眼睛,上前一步大声说著,萨麦尔去拉他,却被他一把甩开,“就因为他和陛下
一晚的私情,陛下就做出今天这样的决定。那将来,陛下会不会为了他,连魔界都送出去呢!”
沙利叶的拳头已然打了过去,亚巴顿抓住他的手,两人僵持在一起。
“够了!”我高声说道,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
“我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再争也无益。亚巴顿,你是我的部下,注意你说话的态度。不满意我的决定,你随时可以离开
。现在,你们都出去。”
亚巴顿似乎还想再说些什麽,张开了口又合上,用力跺了一下地面,转身大喇喇地冲出去。别西卜看我一眼,眼中有种不平的
怨气,而後紧跟著亚巴顿离开。
沙利叶说:“陛下,对不起,没拦住他们……”
我摇摇头:“你们也走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
宝贝,我这一冲动,给你我都带来了麻烦呢。哈尼雅私自带著天使团离开的事情我已经听说,现在我的部下也对我的决定十分
不满。
可最让我难过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宝贝,那种即将失去的感觉。
决定对你放手,竟比寂寞地等上7000年,还要令我痛苦。
莉莉丝轻轻地走进来,在我身边坐下。
我将她揽入怀中,对她说:“伊撒尔,过两天,我带你去雪月森林,好不好?”
她点点头。
“对不起,以前总是忙来忙去,没有带你去过那里……你一直都很想去,是不是?”
她再点点头。
我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一杯杯酒倾入愁肠,心事却闷得无从说起;说不出,便喝得更多。
也不知灌了多少,只记得莉莉丝不停地劝我,不停地抢我手中的杯子。
头开始有些昏昏沈沈,迷迷糊糊中,你挽住我的手臂,扶我回到房间。
我拉拄你的手:“伊撒尔,别离开我……”
你怎麽还要走呢?
我用力抱住你,口中不停地喃喃说著:“宝贝,从前都是我不好……宝贝,对不起我又伤了你……宝贝,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
疯狂地亲吻著你,将唇印在你的脸上:“宝贝,你不要爱他好不好……宝贝,你留下来好不好……宝贝,我们和好……好不好
……”
你在我身下颤抖,在我的吻中呻吟。宝贝,不要让我失去你。没有你的日子,生命会像荒原一样了无生趣。
第二天下午,我独自坐在钢琴边,弹著一首首无词的歌。
刚才拉斐尔带了一批天使团来找你,想必你的麻烦也还没有完。看这样的形势,你似乎还得在我这里多留上些时日。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从钢琴琴身的倒影中,我看到了你。
我没有抬头,也未停止弹奏,却在心跳中错了几个音。
宝贝,你的出现,总会扰乱我心中的曲调。
果然如我所料,你暂不得回天界。
我说不清此刻心中的感觉,似开心,却又沈著一层悲哀。
虽然天天能够见到你的日子多了几天,但心底却异常清楚: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曾经对彼此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敏感都无比熟悉的你和我,此刻却如此陌生地相对,连说一句话,选择词语,都要小心翼翼
。
这样的面对,每一秒都是煎熬。
你说要走。
你也受不了这样的独处麽?却不知你是因为什麽。到如今,我已不奢望你和我有著同样的原因。
我施了魔法在右手手套上,任它单独弹奏著。你既要走,我这里就只剩下寂寞的单音。
而你的好奇却又被勾起。接过你递来的白手套,我让它一同舞在键盘上。宝贝,让它们代替我们来跳这一曲吧。
黑白相间的琴键上,黑白的手套轻跃著,交织著,纠缠著。
窗外飘落细细的雪花,在黄昏中一同起舞。黑与白,天与地,在此时缠绵的乐曲中,变得那麽优雅而和谐。
你坐了下来,和我聊起烦恼。
宝贝,你想要和平,你想要休整,你想要时间去改变天界,这我都清楚。但天界如今就像一袭美丽的长衣,高挂已久,披尘蒙
土,衣料腐化,且上面都是虫噬之洞。想要全部缝补起来,想要恢复以往的光鲜,谈何容易。
你问我心中最大的愿望是什麽。
我黯然。
最大的愿望啊……不禁忆起了堕天前度过的最後一个创世日,我站在耶和华的面前,向你伸出手,说的那一番话。
我的愿望一直未变,可如今,已不可能实现了呢。
你再问我,若有孩子,想叫什麽名字。
心中一震。宝贝,不要怪我残忍,你不能要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我冲动下的一个错误,他不该留下来。而且,你我的身份地位,都不允许这个孩子的出生,尤其在如今这个紧张
的时刻。
更何况,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怎麽忍心让你去承受。
你说,你宁愿他是梅丹佐的孩子。
我握住右手,半晌无语。手痛得在抖,心痛得在抖。
他的名字,你每次提起,都像一把双刃剑刺入我的心中。一刃名为愤怒,一刃名为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