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东风晚 下(出书版)BY 沐雨聆音
  发于:2011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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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轰地一下红了。
两个少女是服侍檀玄望的大丫鬟,一唤燕儿,一唤莺儿。两女领着他到了客房,房中陈设精雅,枕衾素净,拉开屏风即可沐浴


王府里的仆役做事何等麻利,片刻工夫便准备了浴桶热水。谢啸峰虽无洁癖,赶路多日,也的确想要好好洗个热水澡。这时他

除下外衣,正待入浴,那两个丫鬟又跑了进来,笑道:「婢子来服侍公子。」
谢啸峰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免了!我自己洗就可以,不敢劳烦你们。」
莺儿把替他准备的替换衣物搭在屏风上,笑道:「那如何使得?世子爷特地吩咐我们姐妹俩好好服侍公子的。」
燕儿也附和道:「我们姐妹俩从小服侍世子爷穿衣盥洗,虽不敢说手巧,却是做惯了的。公子何必担心?」
谢啸峰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莺儿当他默许了,凑过来替他解中衣。谢啸峰吓得跃开一旁,护住衣裳,脸色惨白:「别、千万别......让我自己来,请两位

姑娘出去!」他生在山寨,养母虽有侍女,却绝不会有这种规矩,也难怪他手足无措。
三个人争了一阵,最后两女还是拗不过他,怏怏地退下了。
热气蒸腾。
谢啸峰坐在大桶热水中,蹙眉沉思。良久,他把胸前未曾取下的玉佩拈起,凝视上面镌刻的春水图案。栩栩如生的图案,简洁

有力的笔触,除了天下第一巧匠邱讷言,还有谁有此等功力?众所周知,邱讷言的雕刻作品,几乎全被大金王廷收藏......
--这块伴随他多年的玉佩,果然是大金郡主完颜芷认子的信物!而这里,大金中都的济王府,就是完颜芷原配丈夫檀世斌的府

邸......
他之所以跟随檀玄望来到中都,就是为了亲眼看一看济王府,看看自己生身母亲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错,在离开石屏山的那一日,养父谢晋为他疗伤之后,所告诉他的最后一个秘密,就是有关他的身世!
他不仅不是柳芳的孩子,也并不是谢晋的孩子......他的亲生父母,原来是大金国的皇亲国戚--贝勒檀世斌和飞燕郡主完颜芷


当年,新婚的完颜芷性子跳脱,出府游玩,在民间邂逅了少年英侠谢晋。两人不打不相识,成就一对欢喜冤家。然而,完颜芷

罗敷有夫,只得含泪拜别情郎。谢晋却在知道对方身份后,起了异样心思--
谢晋师从无名老者门下,学得太清真气,跻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然而无门无派,势孤力单,始终未能称雄一方。他知道完颜

芷身怀金国宫廷收藏的太玄真气,亦是水晶灯残本所载的功法一部分。
所谓水晶灯,即是太宗赵匡义御赐的一盏六角琉璃水晶宫灯。宫灯的六面灯壁上,镌刻着陈抟老祖的《六合八法》。据说,如

能学全六法,ι便能悟道化形,羽化登仙。当然此说过于玄奇,几近神话。武林中人公认的说法则是此六法学全,当为举世无

敌,延年益寿亦不在话下。因这六法之间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只学得其中两法,亦能功力倍增。
因金国南侵,宋室宫廷秘宝被劫掠一空,水晶灯功法秘籍也在混乱中散佚。其中明确得到下落的有:太玄真气篇被金兵掳掠而

去,收藏在大金宫中;太清真气篇流落民间,被无名老者传给了谢晋,太极真气篇仍保留在陈抟老祖嫡传的犹龙派弟子手中;

太阴真气篇据说被宫中宦官带走,不知下落。也有一种说法是,当初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魔教奼女宫,其宫上修习的奼女

玄功就是太阴真气篇的变种。太阳真气篇和太乙真气篇则不知所踪。
故此,谢晋为了得到太玄真气,在完颜芷身怀有孕的情形下,花言巧语将她骗去江南,约定一同隐居,共偕白首,从此不问江

湖事。
而谢啸峰,就是完颜芷那时所怀的孩子!
 
 
第十五章  爱恨情仇
 
水雾氤氲之间,谢啸峰眉头紧锁。
那一日,养父谢晋把过往情孽恩怨原原本本都告诉了他,并自陈他当初利欲熏心,在骗得完颜芷的太玄真气后,又贪慕柳芳北

五省绿林世家的地位势力,娶她为妻。完颜芷得知真相后怒不可遏,他却不知悔过,抢了完颜芷的孩儿要挟她不得离开。柳芳

暗中派人挑拨,令完颜芷误以为亲儿已死,心灰意冷,自困于奇秀峰深谷中,忏悔当初弃家背国的罪过。而谢晋也只道完颜芷

已死,悔不当初,遂将谢啸峰视为己出养大......
那么,他的亲生父母,其实是大金国的贵胄檀世斌和完颜芷--檀玄望,就变成了他同父异母的嫡亲兄弟!
......他所私心仰慕,迷恋不已的人,不仅是个男儿身,更是与他有血缘之亲的兄弟!
正在此时,他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
下意识循声望去,透过屏风的间隙,他看见檀玄望。
檀玄望沐浴方毕,仍是换了一身儒服。长长的黑发还沾濡着淡淡的水气,以玉环束起。似乎没料到谢啸峰仍在洗澡,他怔了一

怔,面红过耳,立刻背转身子,说道:「我爹不知听什么人嚼了舌根,现在急着见你。你......动作快些,等下你什么都别说

,一切自有区区来回话。」
谢啸峰坐在浴桶里,虽是隔着一扇屏风,脸也有些红。正待站起着衣,忽地心头一动,沉声问道:「二弟......你、你为何带

我回王府?」
檀玄望一愣,下意识道:「哼,区区瞧你无家可归甚是可怜,这才带你回来。你要是有良心,便该懂得知恩图报!」
谢啸峰苦笑,良心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怪异。只是--
看样子,二弟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莺燕二婢为他准备的中衣、外衫都是上等质料,他穿在身上,触体轻柔,却也有些不自在。檀玄望见他步出屏风还在磨蹭,皱

眉道:「你快些。我爹脾气严苛,谁知道会不会等得不耐烦。」
谢啸峰抓起木梳,胡乱耙了几下头发。檀玄望眉头皱得更紧,道:「区区唤莺儿来替你梳头。」
谢啸蜂赶紧摆手:「千万不要!」
檀玄望冷笑道:「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绾个头发要绾到什么时候?谁有那个闲心等你?」
谢啸峰小声道:「我不习惯让姑娘家服侍自己......谁像你一样,在脂粉堆里打滚惯了的......」
檀玄望耳朵尖,已经听到了,正待勃然大怒,忽地若有所悟,抿唇一笑,桃花眼里波光流转,点点的戏谑:「唉,土包子就是

土包子。莺儿、燕儿都是心灵手巧的艳婢,若是别人来讨,区区还舍不得让她们去服侍哩。飞来的艳福也不知道享受,真是榆

木脑袋!」
谢啸峰叹口气,心里又酸意上涌,他是金枝玉叶的小王爷,自把这些红袖添香当作风流韵事,沾沾自喜。就连初见时他身负重

伤,也有临安花魁碧淇随侍身边,岂会把自己这个粗手大脚、寒酸木讷的臭男人看在眼里?
他正在感伤,忽然瞧见檀玄望轻移步子,走到自己身后,拿起了黄杨木梳。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结结巴巴地道:「二弟,你、

你......」
檀玄望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唉,你既然无福消得美人恩,便由区区代劳便了。我爹还等着我们去见他哩。」
谢啸峰看着他笑吟吟的脸,心跳如擂鼓,哪还说得出话来。
檀玄望把他拉到镜台前坐下,手持木梳一下一下梳顺他水湿的黑发。他是贵冑王孙出身,自然从没做过等事,不过谢啸峰僵直

着身体一动不动的拙样取悦了他,他一边轻笑,一边饶有兴味地理顺那头粗硬的发丝。
菱花镜里映出檀玄望秀逸的面庞,弯弯的桃花眼,掩不住的点点戏谑和狡黠,微微翘起的绯色薄唇,似笑非笑的神情。房内还

残留着水的热气,淡淡地弥漫开来,氤氲如梦。镜面上彷佛也蒙上了一层蒙胧的雾气。檀玄望镜中的容颜也变得模糊起来,清

晰轮廊被雾气化开,线条柔软许多。
谢啸峰轻叹出声,恍惚中竟似突然间不知身在何处,茫然伸指抚上他镜中的容颜。秀逸的眉眼,仍是属于男子的清俊,偏偏他

着了魔,失了心,沉溺在其中无法自拔。
温热的指尖,冰凉的镜面,触到的那瞬间,突如其来的凉意顺着指尖沁入心底,顿时清醒过来。镜面上朦胧的雾气被拭出数道

痕迹,疏落凌乱。
静悄悄的室内,只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声。谢啸峰沉默着,缓缓收回手,无力垂落身侧。这一生已然万劫不复,想又无用,不

想又心痛,如何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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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这便走罢。」檀玄望满意地看着他绾好的长发,催他动身。
谢啸峰跟在檀玄望身后踏进内厅,忽听一声叹息自厅心处响起。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卓立厅心,两鬓斑白,年纪虽不甚老,额上却已经有了皱纹。
这边檀玄望已经躬身行礼,唤道:「爹爹!」
谢啸峰心中剧震,立时知道这人便是大金的御林军总管,也是自己的生身之父--檀世斌!檀世斌面无表情地愣愣睇视两人,忽

道:「听说你姓谢?」
檀玄望抢着道:「爹,他是我结拜的兄弟,性子木讷得紧,不会说话,功夫倒是很好,必能为咱们大金尽一份心力。」
檀世斌仰首望向屋梁,漠然道:「我何时要你插口了?」
檀玄望噤若寒蝉,只得闭口退下。
谢啸峰胸中百味参杂,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竟就那么愣在原地。
檀世斌也不催他,一步步走到他近前。谢啸峰这才发现,他身量极高,比自己尚要高出寸许,然而,饱经风霜的面庞上,仿佛

每一条皱纹都蕴藏着无限的痛楚和苍凉。
倏地,他闪电出手。在檀玄望的惊呼声中,他手腕一翻,已经扣住了谢啸峰的咽喉,目光冷厉:「谢晋之子?谢啸峰?」
谢啸峰被他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檀玄望惊慌地道:「爹,他、他确实曾是石屏山的少寨主,但、但......」心里咒骂不已,自

己去山寨果然身边还有细作,谢啸峰的公开身份不是秘密,很容易就能被查出来。只不知谁的动作那么快,把消息告诉了父亲


檀世斌冷哼一声,道:「收声!我问的是他!」
谢啸峰虽然命在旦夕,但仍细细端详自己眼前这张陌生的脸。良久,对方手中力道稍微放松,他呛咳几下,苦笑道:「没错,

我是谢啸峰。」
檀世斌见自己掌下这青年如此大胆,虽是满腹怒火也不由一怔。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他的脸上,浓眉大眼,刚硬的脸型轮廓,近

乎方形的下巴......
剎那间手无力垂下,檀世斌凝视这张似曾相识的脸,脸上忽地没了血色:「你是......」
谢啸峰不言不动,冷冷回视他。
像是蓦然惊醒,檀世斌忽地揪住他领口扯近自己身边,眼中射出深刻的光芒:「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谢啸峰抿唇不语,唇角翘出讥诮的弧线。
然而这眼神已经说明了太多东西。檀世斌放了手,忽地瞧见他颈项上的红绳,一把揪起,那块和阗玉佩便摊在了他的掌心。
玉佩正面乃是春水图案,背面却刻着几个细小的篆字:丙辰、戊戌、庚寅、丁亥。那是谢啸峰的生辰八字。
檀世斌手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虎目含泪,良久叹道:「原来,你是我的孩儿!」
一边的檀玄望忽地抬头,如遭雷殛,眼中射出不可置信的异芒。
正在此时,厅外又传来尖声宣召:「皇上驾到!」
一代枭雄完颜亮,头戴貂皮披风帽,身着五色龙袍,睥睨间自有吞吐风云之威,行动时又有龙行虎步之姿,大踏步迈入厅中!
厅中诸人纷纷拜倒,唯有谢啸峰卓立如山,平视着这位大金的当今皇帝。
完颜亮正当壮年,满脸虬髯,相貌威武。他炯炯目光扫视过地上诸人,又停留在唯一站立的谢啸峰脸上,拈须微笑道:「平身

免礼。」竟是未曾出言降罪!
檀玄望徐徐站起,垂手侍立一旁,眼底却闪过一丝异光。
难怪土包子毫不抗拒地跟随自己回王府,看他神情,早就知道了吧?他的身世......嘿嘿,说什么无家可归身世可怜,明明就

是金枝玉叶之身,贵不可言的檀家嫡子!檀世斌的正室之子,大金皇帝完颜亮的外甥,天下间还有什么身份比他更高贵?对比

之下,自己的自以为是简直就像个笑话。
谢啸峰的倔强举动没有惹恼完颜亮,反倒激起他更大的兴趣。而当檀世斌颤抖着声音将他的真正身世禀告给完颜亮时,大金的

当今皇帝眼中射出不加掩饰的狂喜光芒:「你、你是芷妹的孩子?」
想到自己对面这人就是宋人切齿痛恨的无道暴君,谢啸峰心情复杂,咬紧下唇沉默不语。
完颜亮却不以为意,满怀欣喜地睇视着他,半晌,喟然道:「你长得真像你娘。」此人在历史上是有名的穷兵黩武、荒淫无道

的暴君,谈起妹子却是一副情深意切模样。一边的檀世斌也露出心有戚戚的缅怀神情。
谢啸峰垂下头。
他想起奇秀峰崖下的深谷中,他在懵懂无知的情形下邂逅亲生娘亲完颜芷,却只当她是个无关紧要的疯婆子,最后更是眼睁睁

瞧着她为救自己性命而油尽灯枯......纵有再多的悔恨也换不来时光的倒流,每想起一次就心痛一次。一念至此,金宋的对立

,身份的矛盾,现实中的种种烦扰似乎都已经悄然远去,他只能沉浸在永远失去母亲的悲痛中无法自拔,两行清泪缓缓流下脸

颊。
完颜亮被他勾起伤心情怀,目露忧伤,叹道:「想不到芷妹的孩儿还能回到这里,天之幸事。」
猛抬头,斩钉截铁地道:「既如此,朕今日便将贝子之位敕封给这孩子,择日颁旨。」
檀世斌慌忙跪下谢恩,完颜亮一拂袍袖,起驾离开。
檀玄望怔怔地立在一旁,忽觉整个身心如被烈火焚烧,痛苦不堪。情不自禁的,他望向谢啸峰。
--他身上的长衫外袍是自己亲自挑选让莺儿送去,他漆黑的发是自己亲手绾起,他腰带上悬挂的玉玦香囊也是自己替他佩上。
本来只道他是身世飘零孤苦无依,从今后都要仰仗自己收容。岂料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难怪他天纵奇才资质惊人,学武进境

一日千里,原来也是贵冑之后王家血脉......他是天上的白云,自己是地底的污泥。原本以为自己总算能逃脱堂兄的噩梦重新

来过,岂料兜兜转转还是一样!
原来,自己亲手把他带回来,便是为了这一刻,目睹这一切,让所有的奢望美梦轰然粉碎!
自己苦苦追求而不可得的,他轻而易举就得到,自己费尽心思谋夺的,他根本不放任眼里。
好个福大命大,天生幸运的家伙!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刻!在自己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真心实意、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人时,在自己心扉开启、将要

接受他的那一刻......
若说这世间一切人都无足轻重,为什么,自己有了天地崩毁的感受?
这时,檀世斌急忙召来管家,将皇上金口玉言的封赏传下去,并预备大开晚宴,给这个分别了十多年的孩子洗尘接风。其它房

的子弟有听说了的,赶紧过来恭贺见礼。三房的檀宇英自然也不会落后。谢啸峰痴痴木木地听任众人把自己围在中间,面无表

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檀玄望远远地瞧着他,手攥起的拳头紧了又紧,尖利的指甲把掌心都掐出血来。
黄昏时分,济王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华烛辉煌,花厅中席开八道,珍肴罗列,为第一次回府的贝子接风洗尘。王府中人消息

何等灵通,白日里圣驾亲临、金口玉言册封贝子的事迹早就传遍阖府上下。这下子,全王府不管何等样人,莫不过来敬酒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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