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天没回答,只是反问:「我在上面说,我穿了眼镜蛇内裤?」他的表情很怪异,有些滑稽又有些火大。
「你还说你昨天穿了小恶狼的内裤,难道,他不是你?」我大受震撼。
原来Dracula不是段正天。
而我却一直和Dracula沟通感情,还相交甚好,渐入佳境?
「那上面,Dracula还说了些什么?」
我听到段正天这样问我。
可是我已经大受刺激了,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我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摇摇晃晃,走出段正天的房间。
萧诚耀遭遇人生中之大失败。
我做了那么多功课,一步一步调查Dracula,研究他的每一个帖子,我自以为十拿九稳,段天天就是Dracula,丝毫逃不出我的
掌心,都这样了,我居然还会出错?
我的英明睿智呢?
我震惊。
几乎不能置信。
面对失败真的很困难,兼──伤感。
我胡乱地在沙滩上走着,低着头,不时地踢一下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贝壳,最后,我仰面朝天地躺在沙滩上,望着天空。
不时有海浪冲上来,到了我躺的地方,就是浅浅的海水,带着细腻的泡沫,将我掩埋。
下午五点,天色苍茫,有海风过,吹得我的薄薄衬衣微微作响,那上面薄薄地积了一层细细的白沙,我望着开始不再那么猛烈
的太阳,想起与段正天一起看落日的情景。
我开始懂得品味寂寞,并且我发现,我开始回忆。
回忆真是一种不好的事情,据说老年人才会不时回忆。
哎,三十岁啊。男人之三十,是否就像女人的更年期一样,身心都开始出现变化呢?最大的变化,就是我好像变得忧郁了?这
是一种不好的兆头。
据说年轻人身体会分泌一种叫快乐激素的东西,它能缓解消极、紧张的情绪,帮助机体克服精神忧郁,所以年轻人总是感觉轻
松,生机勃勃,精力充沛,所有事情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世界尽在我掌握之中。
而到了中年期,这种激素的分泌就会慢慢减少,于是人生就会变得灰暗,所以中年人经常感觉疲倦,不堪负荷,继而变得死气
沉沉,面容憔悴,那个时候,人就渐渐由中年期步入了老年期。
而老年人做事,就徒留一句话能形容,「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只有回忆。回忆昨日雄风,回忆昨日盛开的繁花、如潮的掌
声、恋人的欢笑。
萧诚耀已老。哎,这真让我不甘心。
我心中突然起好胜之心,像以前就读高中时候那样,一个鲤鱼打挺我跳将起来,站直身体。嗯,不错,眼前没有头晕眼花,仍
是昨日精神。
于是心中宽慰好多。
对着大海,我伸个懒腰,然后低头,拍拍身上的沙砾,再抬起头,左右看看,沙滩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看来我的员工们三五
成群都去找吃的了。
我的员工们这么独立自主,让我这个总裁又有些伤感。
哎,伤感。孤独。寂寞。
一日便品味这么多复杂情绪,总有一天,我会变得越来越深沉的。
望了望远处,有不少如火柴棒大小的人在走动,度假区酒店旅馆林立,我再叹一声,大家都去吃饭了啊。
朋友和朋友在一起,情人和情人在一起。和相爱中的人一起休假,然后一起吃得饱饱地,手牵着,肩并肩,懒洋洋地躺在沙滩
上,这应该算是最舒适最甜蜜的时光吧。
我突然想,段正天会不会来找我呢?
这个时候,我竟像个稚童一般,一个人悄悄找了个黑色大礁石,躲在后面,数那大礁石阴凉处,还没被人挖走的牡蛎。
过了一会儿,肚子有点饿,可是并不难受,所有的牡蛎都数完了,我伸出手指,摸摸在牡蛎间爬过的一只方形小螃蟹,正打算
重新再数一遍,这个时候,我听到段正天的声音。
他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恼火。
海风很大,吹过礁石与礁石的空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干扰了他的声音。
我只感觉到他的怒气,以及他很快速的语调和对方的说笑,段正天好像在说什么很严肃的事,可是对方却好像一直不是很正经
,玩笑待之。
最后,段正天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我说了!你不要再拿我的ID乱回复!你的一时兴趣,给我造成很多麻烦你知不知道!」
段正天声音中的怒气和焦躁是那么的明显,害得我都吓了一大跳。
对方好像也吓了一跳,突然停止了说话。
我心惊肉跳,连呼吸都屏住了,我将耳朵贴在礁石上,等着对方说话,可是那个人一直没出声,真的被吓到了?
大礁石另一侧,好像只有段正天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好久,他好像才平静下来,对那个人说:「算了,你先去吃饭吧,不要这样随便跑来找我。」
「我也是想你嘛。」那个人好像从惊吓之中回神过来,他干笑一声,好像是故意用这种油腔滑调的方式打趣,缓和气氛。
他的声音有点耳熟。
「过几天我会找你的。」段正天说,「去吃你的海鲜宴吧!还有,吃的时候,你最好祈祷我能找到他!」
沙滩上响起他的脚步声和沙子的沙沙音,那人离开了。
我有点想探出头去看那人到底是谁,可是我不知道段正天所处的位置在哪儿,生怕自己一探出头去,对面就是段正天的脸。那
绝对会很恐怖。
所以我只有一动不动。
段正天好像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开始走动,好像在周围的礁石间寻找着什么,我的心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
出去,还是继续躲下去。
段正天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我,最后,好像站在那儿叹了一口气,便离开了。
我踩在一块小小的礁石上,从躲藏的大礁石后探出头来,望见段正天的背影,他正一步步离我远去,海浪,沙滩,落日,他一
个人,留下长长的脚印,那幅画面,突然让我觉得有些寂寥。
我低下头,望见了自己手腕上的贝壳手炼,于是,我慢慢地走出来,闷不作声地沿着他的脚印一步步走过去。
有海风吹过,有鸥鸟掠过,有退潮的浪爬过沙滩,将段正天的大脚印微微地埋浅了,我低着头,专心地踩进去,一步一步,然
后,我突然撞上一堵肉墙。
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段正天已经回过身,发现了我。他停下脚步,就这样看着我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撞上他
。
他居然也没躲。
我摸摸自己的鼻子。一定是撞到的原因吧,有些鼻酸,段正天居然也不提醒我,就这样看着我撞进来。
我抬起头,望着他。
他的表情很复杂,也许是太复杂了,所以,就好像面无表情一般。
他的眸中有无数细碎的光在纠结、闪躲、出现,我看不懂。
于是我只有干笑了一声,「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他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起走路,突然回过头,发现只有你自己的一排脚印,会不会觉得毛骨悚然呢?」我说。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复杂的视线,深深地注视着我。
我有些不安,我舔了舔干涩的唇,开口:「段正天……」
这个时候,他突然扑了上来。他扑得那么快,他的动作是那么的猛烈,以至于我毫无准备,就这样被他扑倒在沙滩上,我想主
人被自己养的大狗狗扑倒一定就是这种感觉吧。
段正天的手紧紧地搂着我,过了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有些傻乎乎地望着他。
他的视线一直望着我。
而后过了好久,段正天才开口;他的声音很沉稳,可是我却听出了他故作镇定的微颤。
他说:「诚耀,和我说话,不要在中途突然跑掉。」
「嗯。」
「我会担心。」
「我知道。」
「也不要一个人跑到不知道哪儿的地方,让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段正天说:「我会着急。」
「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竟然很乖。
段正天深邃的黑眸注视着我,我也一动不动的,保持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姿势,望着他。我在他的眸中,看到他长长睫毛的倒影
,还有倒影之中的自己。我想我的眸中,也是这样吧。
天高地阔,海角天涯,你我眸中,却只有一人。
然后,我听到段正天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诚耀,我爱你。」
我的胸中突然有不知名的潮水齐齐涌上,我的声音发涩,我的喉咙发干,我的眼睛发热,我想那种感觉,应该是叫感动吧。
我想我应该作出表示,可是这一刻,我竟无法反应。
然后,我听到段正天的声音,他的声音低沉而动人,宛如最好的醇酒,然而我却从那儿听出了一丝不安定与渴望,他问:
「你呢?你爱我吗?」
第八章
夜了,万籁俱寂。
我在房间里,等电话。
唐凡的电话终于到了,这个家伙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有些气恼地问他,他的回答却很严肃:「诚耀,你最好不要碰他。段
正天这个人,很麻烦。」
我不由得沉默了。
唐凡传真过来的数据告诉我,段正天的能力远远大于我与他所想象到的。他的简历中,所谓在那几家美国知名大公司的打工,
所谓参与的不大不小的项目,其实还只是保守了。
事实上,那几个项目,根本就是他负责的。
而且他所负责的,还包括一个近几年来很大型、很有名的工程。
他率领的团队,可称是业界翘楚。
然而在他大三大四那两年,那个团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与其说他们是为那几家大公司服务,还不如说,他们只为段正天一人
服务。他们是隶属于段正天的人马。
段正天在公司简历上所写的地址,当然也是真的。征信社拍到好几次他回家的画面,当然也是真的。然而事实上,那里面却只
有少少的家具,除了几件换洗衣服,那儿几乎就是无人居住的地方。
段正天的确另有住处,而且,还不止一处。
试想,以他这样的才华、这样的能力、这样的经历,怎么可能屈尊于大冉集团公司一个小部门的团队中,就像一个刚毕业的大
学生一样,从最开始的慢慢做起呢?
段正天很神秘,所以唐凡说,近期我最好小心,克制一下。
我长叹一声。
段正天,你为什么这么麻烦呢?
我忧郁,继续翻看资料。
关于他的工作及现在的状况,只调查到这些,还有很多疑点正在调查。至于段正天十六年那年,消失的那两个月,所有的记录
好像被人为地掩盖了一样。
只查到了那段时间里,他有一次出现在拉斯韦加斯赌场中。
赌场?
我真的难以相信,段正天会有这样的兴趣。
门突然被人敲响。这儿是出来休假的大冉集团包下的旅馆,会来敲我的门的,看来也只有段正天了。
于是我急急地将数据收拾好,打开门。
段正天显然是沐浴完毕不久,头发吹干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沐浴乳好闻的气息,我望着他,好想问他,段正天,拉斯韦加斯好
玩吗?
这个时候,我听到他说:「带你出去玩。」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和他一起出去。
因为我有点心虚。
下午的时候,段正天问,诚耀,你呢?你爱我吗?
那一刻,我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为了得到段正天,于是我一直说「你只要爱我就好了」,或者说「对你一见钟情」之类的话,其实这个时候,我也满可以用甜
言蜜语回答他,可是那个时候,我却说不出来。
那时段正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紧抿了唇,然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却是突然一把拉起我的手,说:「起来吧,一起吃饭去,
我听到你肚子咕咕叫了。」
然后,就这样,我被他拉着回去。
海风微凉,心下惘然,又突然失落。
我不知道我的心是怎么了。
之后的就餐途中,段正天也没有多说什么话。
我还犹疑着,觉得自己的沉默是不是伤害了他。有一些愧疚,像做错了事。所以晚上他来找我,我才松了一口气。
段正天拉着我在沙滩上走着,走了好长的路,还没见他停下来,我有些不安,「带我去哪儿?」
「嘘,一会儿就知道了。」段正天的心情似乎不错。
可是我总觉得他好像是装的?
我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段正天,你不用装开朗。」
「嗯?」他停下脚步,回头望我。
「我知道下午我的沉默伤害了你。你可能也后悔自己突然这样问,所以,你急着想让我们的关系回复到今天之前的方式……但
是,真的,你不需要这样。」我说。
这是我想了一个晚上,才想出来的话。
段正天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月光下他的双眸沉静如大海,而后他的唇边,突然勾起了一抹笑容。他伸出手,刮了一下我的鼻
子,说道:「诚耀,你真坦白。」
「嗯。」
「有时候我在想,你怎么会这么坦白。」段正天叹息着摇头,「你知不知道,老是这样朝着人打出直线球,会很让别人困扰的
。」
「哦,是吗?」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恋爱经验丰富。
但是,我开口,是因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我抬起头,问他:「段正天,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是。」他坦然相对。
「是不是真的爱我?」
「是。」这样的他真是帅到无比。
「爱我什么地方?」
「眼睛,鼻子,可爱的小嘴,机灵的大脑,都爱。」段正天笑了,「诚耀,你最近参考了恋爱电视剧?你想对我做什么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一整个下午都梗在心里的话问出来,「你是不是Dracula?」
段正天笑,「你终于问出来了吗?我还以为你突然跑掉,就这样逃开了呢。」
「我并不会逃避问题。」我说:「只有怯懦的中老年人才逃避问题。」
还有……恋爱中的人。
我在心里小声地补充。
但是我想,我不应该是普通的人,我不应该像那些软弱的人一样,陷入恋爱中就畏首畏尾,宁愿缩在龟壳里也不愿去接受恋人
和别人有亲密关系的现实,以至于拖泥带水,一事无成。
我是萧诚耀。
萧诚耀处理问题,向来利落,是非分明。所以才有效率,所以才有大冉集团飞速发展。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不应该是我;一团如乱麻般不能解开的情绪,不应该是我要的,这种一切脱离轨道的感觉,也不该是我─
─萧诚耀所要拥有的。
在大冉集团总裁萧诚耀手中,这个世界上可以有无数的东西,但是只要是属于他的一切,就要尽在掌握。
我要一直往前走,不断向前,不断冲锋,一遇到阻挠的,就立刻挥刀斩开,不往后看,不停顿,大踏步地往前。
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阻挡我。
于是我望着他。我问:「你是吗?」
「我是。」段正天说:「那么你呢?我的霸王恐龙。」
段正天说的是问句,然而,他并不是用疑问的语气,而是非常笃定地说,我的霸王恐龙。在我试探他的同时,我想,他也早就
发现了我。
虽然暴露了我自己,但我却没有一丝不安或觉得输了别人,我继续问:「他是谁?」
「嗯?」
「说自己穿眼镜蛇内裤的。」
段正天的俊容抽搐了一下。对于我提起那个穿眼镜蛇内裤的人,他的表情很怪异,有一些鄙夷又有一些恼火,但他仍是回答我
:「我的朋友。」
「朋友?」我挑眉。
「我大学时候的同学,他刚失去工作,又被房东赶出来了,无家可归,只好来投靠我。我可怜他,让他在我那儿住几天。」
段正天说。
这样的解释,好像满有道理,我决定接受他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