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快乐!
“小怡,你就在此换船回大华岛吧,景生不是有许多布置安排吗?你已经陪我走了这一路,下面的路我必须自己面对。”
细密的雨丝吹扫而入,刮在脸上生疼,还带着一丝丝寒凉,时已仲春,为何湿润的空气中仍充溢着肃杀萧瑟?
唐怡侧眸望着明霄略显苍白的面色,不禁有些担忧,轻声叮嘱:“阿鸾,你这一路都胃口很差,好像根本就吃不下什么东西似
的,还是思虑过重,我要给你诊脉你又不肯,如今回了宫可要找太医好好诊治一下。”
明霄转身离开窗口,望断万水千山也望不尽相思意,不如不看!
“我胃口不好主要是上次喝酒伤了胃,慢慢调养也就好了,哪里就用看太医了,看了太医不是病也被治出病来了。”明霄闷声
说着,唐怡知道他自眼疾痊愈后便非常排斥医药,想想也真是可怜,治疗眼疾时不知被逼着吃了多少苦药。
“那你就真要注意调理呀,可不能不想吃就不吃,那样就真会饿出胃病的。”唐怡努力劝说着,从东安一路南下,不过就十几
天的路程,明霄倒像是又瘦了一圈,脸颊凹陷,下颌尖尖,衬得那双杏子眼更大更明亮了。
“等我安排好小花儿交代的各项事务,就来临州看望你,但愿那时你也可以启程去东安了,我们正好同路。”唐怡的话已说出
口,才觉得不太妥当,后悔得心疼,可却无法收回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明霄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
“阿鸾,我——”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们祝福,可……可这事恐怕不会这么顺利,明年此时我能启程去东安已是最乐观的估算了。”明霄细声说
道,他从未将这个估算告诉过景生,那家伙要是知道了,恐怕真会将他锁在咸安殿里。
“你已接受了大夏帝后的金册和金印,这……这就相当于是已经和小花儿注册了,就是还没摆酒……呃……也就是大婚……”
唐怡夹七拉八地说着,因为焦虑说得格外混乱,连她自己都连连摇头,明霄自然也是听得满头雾水,但聪明如他,细一琢磨,
便也明白了个大概。
“你是说我们已经成亲了,就是还没有……还没有……”
“就是还没有举行正式的官方仪式。”唐怡斩钉截铁地替他续道:“所以,其实你除了道义上对南楚,对王上的责任,你完全
可以一走了之,当然,在你安排好南楚诸事前,你永远也不会丢下南楚和王上一走了之的。”
明霄不说话,只点点头,他对南楚有责任和义务,而他对景生有无尽的爱意和眷恋,此事,是否真的自古难两全呢?
就在他们相对无言,愁绪满怀之时,船已泊岸,双福躬身走入舱房,“殿下,宝丰渡已到,咱们是……”双福眉毛一挑瞄了唐
怡一眼,随即接着问道:“咱们是直接回东宫还是……” ——还是前去觐见王上?这句话在双福的喉咙里打转却终未出口。
“我们直接去宗庙,今儿是清明,我要去给母后上香,而且……”而且之后的话,明霄顿了一下也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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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宫西内谨政殿中一片昏暗,晚来雨急,夜风将起,吹得灯烛霍霍摇动。
武王明涧意仰靠在榻上,面容清瘦,面色阴沉,他的手里捏着那封昨日才由礼部转呈的大夏卫太后的亲笔信函,心情万分复杂
,如吃了一粒裹着蜜的黄连,先尝到点甜,随即便被无尽的苦所淹没。
“什么时辰了?”明涧意侧身看着身旁侍立的双寿,双寿眼皮微跳,却眼也不眨地回复道:“酉时已过。”
明涧意眉头微皱,撑身而起,却又咬着牙倒回枕上,“太子不是早该到了,怎么这个时辰了竟还未到?”
双寿眼眸低垂,双臂抱紧拂尘,只觉风雨欲来,满殿萧瑟,“回王上,今儿下了一天的雨,恐怕船不好走,东宫和谨政殿都派
了人去宝丰渡,太子殿下的船一到他们就会来报的。”
双寿缩缩脖子,总觉得穿得不够多,在此乍暖还寒时节,风雨疾驰,竟比冬季还阴寒,穿多少都不嫌多。
就在这时一个小内侍出现在内殿门口,只张望了一眼,就被双寿叫住,“你慌慌张张的什么事?进来回话。”
小内侍磨蹭着走进来,低着头,“回王上,太子殿下的船半个多时辰前已到宝丰渡。”
明涧意一下子坐起身,右手按着腹部,额上沁出细汗,双寿也踏前半步,怀中的拂尘微微震颤,“那殿下此时也该入宫了。”
似问又似答,双寿回眸看了武王一眼。武王的面色更加阴沉。
“殿……殿下去了宗庙……正……正在王后的神位前负荆罚跪……”小内侍嗫嚅着继续回报,说到后面脸儿已煞白,他断续微
弱的话惊得武王和双寿同时‘咦’地低呼出来。
武王咬着牙从榻上站起身,微晃了一下,双寿看见,想上前搀扶却终究不敢,死死忍住,心里砰砰砰地急跳着,
“这不孝子竟还有脸面到他娘跟前跪着,孤倒要看看他是如何负荆请罪的!”武王深吸口气,缓步走出内殿,双寿赶紧跟上去
,一边回头吩咐那个呆愣的小内侍:“还楞着干嘛,赶紧去叫人准备轿辇。”
南楚明氏宗庙并不在大兴宫中,而是在吴山脚下临湖之西侧,东侧便是南楚的各司省衙门。大兴宫中有王道直达宗庙之内,疾
风暮雨中,武王一行来到宗庙正殿旁的东配殿,还没进殿,就见双福等东宫内侍黑压压地趴跪在殿门外,听到纷杂的脚步临近
,他们谁都未曾抬头,而是更深地俯首默跪。
明涧意在双福身前停了下来,双福只觉戾气压顶而来,不禁呼吸困难,片刻后,那玄表朱里的王靴便转了个方向隐入殿门,双
福不但未觉松了口气,反而更觉紧张,一口气憋在胸口,真恨不得能扑进殿中代替鸾哥儿。
明涧意踏入殿门一眼便看到明霄上身赤 裸,袍服别在腰上,趴跪在神位前,他背负荆条,那棕黑粗砺的荆棘已将他的玉色肌肤
划出道道血痕,更显狠绝。明涧意忽觉窒息,他紧紧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你做了监国太子才两个月,倒真的一意孤行起来了,要不要孤现在就退位,由你来当南楚的家?”明涧意的嗓音竟比雨幕交
织的黄昏还要暗沉,
“你身为南楚王太子却留在大夏朝堂行冠礼,你……你对不住的是明氏列祖列宗……可不止是你娘亲一人!”明涧意嘶声训斥
,刚缓上口气,就见背他而跪的明霄从神位前拿出一个明黄绫子镶裱的锦盒放在身侧。
武王给双寿使了个眼色,双寿立刻上前打开锦盒,一望之下便如泥塑般浇铸于地,不能动弹了,明涧意凑上前去观瞧,转瞬便
腾腾腾地踉跄而退,随即便响起宫侍们慌乱的呼喊:“王上……王上……王上……”
又过了片刻,武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里好像掺入了碎冰,无比冰寒尖锐,“将太子押往宗庙正殿前,行挞刑!”
武王的命令如炸雷般猛砸下来,只一瞬,东配殿外便响起东宫内侍们的哀哭祈求之声,武王怒喝道:“你个大逆不道,数祖忘
典的逆子,不如当年就死在肫州城上,也比此时恬脸活着强!孤教养你十八年,立你为王储,委以监国太子之重任,你可倒好
,不仅荒诞无耻,连国规家法也全然不顾,把祖宗的脸面丢得精光!孤派你出使大夏难道就是让你去给人家做股下之臣……你
……”
明霄倏地转头,倔强地凝望着武王,眸光如此深湛璀璨,竟逼得武王再说不下去,明霄的眼中并无泪光,只有一种深沉的绝望
,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隐入眼底,他一言不发,回过身,在母后的神位前反复叩拜,不等宫侍们上前拉扯,明霄就自己慢慢
站起身,身体挪动间背上的荆棘又划出无数新的血痕,明霄只仿若不觉,身体的任何伤痛都已不再能令他感觉疼痛。
当明霄背负着荆条来到宗庙正殿前时,内宗司的刑人已在殿前等候,挞刑是专为王亲宗室制定的刑罚,行刑时要将受刑者捆绑
在特制的跪架上,由刑人持牛皮粗鞭抽打其后背,要求一鞭下去皮开肉绽,剧痛难当。挞刑分十五鞭和三十鞭两种,被罚三十
鞭者都是宗亲重犯,近十几年来还从未有过宗亲被判挞刑!
明霄看着那个漆色斑驳的刑架,只觉窒息,但他仍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跪于其上,并自行回身将双脚踝扣在刑架上,又将一侧手
腕扣住,随即,明霄便抬眸望着刑人,镇定地说道:“这样就可以了,我不会挣脱。”
只远远目视过太子殿下的刑人猛地呆住,一霎那,他被明霄眼中的绝望和勇悍之色震慑住,竟忘了反应。
“行刑,三十鞭!”明涧意站在明霄身后,毫不容情地冷声开口,跪于殿下的东宫众宫侍都倒吸口气,年纪小的已经吓得哭出
了声,双福死死咬着牙关,却一动也不能动。
刑人听到武王的命令如噩梦惊醒般晃了一下,正要走上前去解下明霄背负的荆条,却听武王再次冷冷地开口:“他不是要负荆
请罪嘛,那就让他背着那荆条受刑,死也好,活也罢,那就看他的造化了,这样他才能长点记性!”
——啊!听了这话,在场众人均发悲音,侍立在侧的双寿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砰砰有声,“请王上三思,殿下眼
疾刚愈,请王上三思……”
众宫侍纷纷跟随双寿祈求,连刑人的手臂都有点颤抖。武王如鹰鹫般的双眼紧紧盯视着明霄,见他跪于刑架上,仍一言不发,
从刚才到如今,明霄面对自己的盛怒喝问竟未发一言,未致一词!他既不开口求饶也不开言辩解,明涧意心底淤积的怒火如岩
浆般爆升而起,
“行刑!”他怒吼着,眼中更觉模糊,他从未想过自己一向器重的长子竟……竟会委身于人!如此想来,以前的那个……那个
杜华竟也是明霄的驾御之人……真真是奇耻大辱!明涧意鼓励明霄前往大夏,原本是存心想让华璃臣服于青鸾,没想到……万
没想到……明霄竟怀揣大夏皇后的金册宝回到南楚……这一结果不仅完全颠覆了他的预料;打破了他的计划;毁坏了明氏的基
业;更损伤了明涧意极其隐秘的自尊骄傲:——卫无暇和华宁之子竟然侵犯了自己的长子!夺取了南楚未来的承继之人!其险
恶叵测之居心已昭然若揭!恼羞成怒之下,明涧意早已失去了理智也听不进任何劝阻解释。
武王‘行刑’的怒吼余音未绝,鞭子挥舞的破空之声已响彻天地,嗖嗖爆响着划破雨幕,和着疾风如天魔之音般抽响在众人心
中,宫侍们只抬头看了一眼便骇然趴倒在地,再也不敢看,大家早忘了数鞭,都恨不得塞住耳朵,如此才不会听到那牛皮鞭抽
打在荆条上的脆响,如此才不会听到明霄喉中发出的隐忍的哼叫。
天地一片混沌,最后的一线微光在天际挣扎着,不甘就这样被夜雨夺去光明,最初整齐的鞭打之声已变得渐渐凌乱,微明的天
光下,刑人眼睁睁地看着鞭挞下荆条上的棘刺钉入明霄的肌肤,一缕缕赤红的鲜血从一个个血洞中涌出,被疾飞的雨丝冲流而
下,汇聚于明霄的身后,竟在刑架后聚集出一汪血泉,明霄腰下的雪色锦袍早已被血水浸透,倒像是穿着一件大红缎袍!
因为是给王室宗亲行刑,刑人们都练有秘诀,知道怎样在受刑人身上造成骇人的效果,同时又不产生任何永久性的伤害,而…
…而此时如此鞭打刑人用不上任何秘诀,这不仅仅是刑罚而是加害……是……是虐待!
明霄绾起的发早已松脱,如墨瀑般披散在肩背上,此时已与荆棘纠缠在一起,浸透了血水,锐痛不断叠加,好像有人正在他的
肩背上以他的血肉雕刻,一刀一斧地将地狱的图案凿入他的神经,明霄浑身震颤,本能地想逃,想躲,本能地狂声呼喊:“姆
妈……姆妈……姆妈……”可冲出嘴角的悲鸣却只是破碎的低哼,转瞬便湮没在风声,雨声,鞭挞声中了。
宫侍们早已不再哭求,低不可闻的抽噎声也被风雨卷走,明霄的意识渐渐涣散,渐渐飞离体外,飞过苍岚,飞过佳川,飞去极
远的远方与……与景生会面……笑着说……我是阿鸾……阿鸾……
“阿鸾——阿鸾——”一声狂喊从天而降,只见一个玄色人影如蛟龙般从殿顶飞旋直下,人们刚惊怔地抬头,玄影已托起刑架
腾跃而起,晃眼间便去得没了踪影,只余一丝醇香,在夜幕中淡淡飘散。
“殿下……殿下……”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明涧意像被人击中胸腹,猛然倒退着惊醒过来,不敢置信地望着刑架一空的青砖地上汇聚着的那一汪血
泉,继而抬眸四顾,眸光散乱恍惚,手颤抖地指向那一大滩殷红,似乎根本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听到呼喊的禁卫已从远处蜂拥而至,却被双寿抬手一挡,双寿的视线倏地扫向双福,正与抬头观望的双福碰个正着,双福眸子
一转已跃起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武王,并在他耳边低语着:“王上,鸾哥儿受不住鞭挞,被人抱去疗伤了,王上莫急。”
未行刑时,禁卫们便已被命令在远处背身侍卫,不得观望,此时他们虽隐约听到呼叫,却不明就里,见王上面色阴沉愣怔,就
更不敢追问,只听双寿稳声宣道:“太子殿下因祭祀祖先时法器放置有误而受挞刑,刑毕,现已将殿下送回东宫医治。其他无
事。”
“王上,我们也回谨政殿吧。”双福搀扶着武王,低声劝道,明涧意昏聩的大脑中微光一闪,微微点头,再次瞠目扫了一眼随
着雨水四下流淌的赤红,猛地转身,双眼也在那一霎那紧紧闭上,似是被那血污烧炙了眼眸,直到被双福搀扶着坐上轿辇,帘
幕阖拢,明涧意才倏地睁开双眼,
——“阿鸾,阿鸾,阿鸾”,刚才那天人回音般的痛呼依然响彻耳鼓,明涧意晦暗的脸上竟闪过一丝亮光,难道,难道那竟是
大夏圣上吗?又或是明浩?
武王眉目间的亮光迅速地隐退,一想到那个藏匿在大蜀的逆子,武王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他忍住腹中峻痛,微微摇头,成帝
华璃赢弱不堪,怎能飞降而下救走青鸾?而明浩似乎也不敢于此时潜回南楚!难道那人是华璃派来护卫青鸾的吗?
想到被自己鞭挞至血肉模糊的青鸾,明涧意闷哼一声,头上的冷汗唰地滑下脸颊,——自己到底是恨青鸾轻贱,还是恨自己窝
囊!
“双福,你带着那个锦盒去宝丰渡,孤猜他们的船就停在那里。”明涧意冷声吩咐着,心里却剧痛不已,“双寿,太子被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