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侧目，惊讶道：“你是孤儿？”

“嗯……”罗书嘉习惯性地微微颔首想推一下眼镜，却发现自己把眼镜收起来了。罗书嘉打开书包想拿出眼镜戴上，找了半天，却发现眼镜坏了。

罗书嘉看著折断的眼镜腿有些郁闷，他没有带眼镜盒的习惯，所以刚才只是折了放进书包的口袋里，估计是在小巷里奔跑时给弄坏的，毕竟是劣质的塑料镜架，不可能要求它有多强的抗击打能力。

陈逸在一边说：“你老爸老妈真没有眼光，居然把你给扔了……”

“小逸。”陈父打断了陈逸的话，“看看人家多懂事，爱学习，又热心，你多学学，多学学！”

陈逸撇撇嘴，不再吭声。

如同罗书嘉所说的那样，孤儿院就在他们和陈父会合地点的附近，走路大约二十分锺就能到，坐车只需要五分锺。

罗书嘉下车，陈逸跟在他後面，陈父坐在车上给这两个同龄人一点单独相处的空间。

黑衣的保镖上前为罗书嘉敲门，陈逸则拉住罗书嘉说话。

“抱歉，今天连累你了。”陈逸说，“不过没有你的话我恐怕还真回不来了。改天我请你吃饭，聊表谢意！”

罗书嘉微微一笑，侧目看了一眼听到响动而亮灯的门房，说道：“其实没什麽，你们送我回来就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陈逸不在意地说：“唉，就两步路嘛……”

罗书嘉笑笑，没有解释更多。

孤儿院的铁门打开了，两人道别，罗书嘉目送著车队离去，这才转身进门。

“抱歉，这麽晚才回来。”罗书嘉神色诚恳地对看门的阿姨道歉。

看门的阿姨看看消失在黑夜里的车队，又看看带著抱歉笑容的罗书嘉，惊疑不定地问：“他们是……”

罗书嘉“啊”了一声，看似不经意地回答道：“一个朋友，路上刚好遇到，他就送我回来了。”

第二天早晨，罗书嘉去食堂吃饭的路上碰到院长，罗书嘉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院长看自己的目光不一样了。

罗书嘉知道，他就是那样一个势利的人。

“书嘉啊，这麽早就起来啦？”院长亲切地上前询问。罗书嘉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依然挂著温和有礼的微笑颔首道：“院长好。”

院长笑著点头道：“呵呵，好，好，书嘉果然是最懂礼貌的。”

罗书嘉微微一笑，下意识地想要去推推眼镜，却推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眼镜坏了。罗书嘉半垂眼帘，掩去眸中的光，怕被眼前人看出他心中的鄙夷。

院长拍拍罗书嘉的肩膀，似乎是随口地问道：“书嘉昨晚似乎回来的很迟？打工是好事，不过也不要太累了。”

罗书嘉知道院长想知道什麽，而这也是他想告诉院长的。当下罗书嘉略带歉意地回答道：“抱歉，昨天回来得太迟了吵到您了。因为碰到了朋友，所以弄迟了。”

“哦，哦，没关系，没关系。”院长笑著回答，又问，“是什麽朋友啊？书嘉在学校的同学吗？”

罗书嘉假意想了想，说：“算是同学吧。昨天的车是他父亲的。”

院长立刻关切道：“爸爸？这麽晚还在外面，不会是什麽不好的朋友吧？”

“这……我不太清楚……”罗书嘉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很苦恼似的，迟疑片刻，又有些忧虑地说，“不过好像听说他父亲确实是混黑道的，好像还是什麽大头目……似乎是叫陈贺恩……”

陈逸的父亲就是陈贺恩，这个名字对普通人可能不是很熟悉，但是在N省的上层社会这个名字可是不得了的，因为陈贺恩不但是家财万贯的企业家，更重要的是他还是N省里数一数二的黑道头子。

罗书嘉并不在乎院长是否知道陈贺恩这个人，如果他知道，那麽他就不会训斥自己，反而会巴结自己，如果他不知道，那麽他也不会在当下发难，而是会回头去询问核实相关的消息，昨晚那看门的阿姨就是这院长的一个亲戚，那女人肯定会将自己看到的一切极尽详细地复述出来，到时候院长自然会知道罗书嘉所言非虚。

果然，院长听到陈贺恩这个名字有些迟疑，多半是没听过，但又担心万一真是个大人物得罪不起。院长哈哈了两句就让罗书嘉过去了，罗书嘉勾勾嘴角，看著院长离去的背影不再掩饰他的不屑。

罗书嘉在食堂拿了一包豆浆和两块馒头就出门了，准备一边走一边吃，但当他走出孤儿院的大门时，却惊讶地看到对面街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而倚靠在车门上的人正是陈逸。

陈逸看到罗书嘉出来便招手示意他过去。罗书嘉有些疑惑，却还是过去了。

“上车。”

陈逸打开车门对罗书嘉示意。

罗书嘉有些莫名：“怎麽了？”

“我接你上学啊。”陈逸理所当然地说，伸手搡了一把罗书嘉，让罗书嘉上车了。

陈逸随後坐上来，车子发动了，罗书嘉有些惊疑，却不知道该说什麽，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吃早餐。

罗书嘉拿著馒头正要咬下去，就听陈逸问：“你早上就吃这个？”

罗书嘉看看自己手上的豆浆和馒头，不解道：“有什麽问题吗？”

陈逸看了罗书嘉好一会儿，摇摇头，叹气道：“难怪这麽瘦。”

“……”

罗书嘉狠狠地咬上馒头：咬死你这个混蛋！

罗书嘉很想说陈逸养尊处优自然长得又高又壮，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说那样的话总觉得自己是在嫉妒什麽似的。罗书嘉承认自己羡慕，但他并不想将这种羡慕表现出来，如果表现出来了，就好像自己想索求什麽。

罗书嘉闷头咬馒头，吃了两口也就平静下来。

其实馒头也没什麽不好的，罗书嘉相信，他迟早会过上比大多数人都要幸福富足的日子，因为他从十四年前就比别人更加努力！

孤儿院离学院并不远，坐车很快就到了，但是当车停下的时候，罗书嘉却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乃是学校的後门。

罗书嘉所读的三中历史悠久，位於城市的老区内，大门面朝大街开著，後门却朝向一片旧屋区，平时出於安全考虑，後门都是关闭的，学生都必须由前门进出。因此虽然後门和前门只差一个转角的距离，但後门却很少有学生经过。

“就在这里下车吧。”陈逸说。

罗书嘉心里有些奇怪，但并不在意，他认为陈逸会来接他上学已经很“够意思”了，不论对方出於怎样的考虑将车停在後门，对於罗书嘉来说都不是问题。

天性使然，罗书嘉微微一笑，对陈逸说了声“谢谢”便要下车。

但是陈逸看到罗书嘉的微笑却是一愣，就在罗书嘉打开车门准备出去时，他突然伸手捉住了罗书嘉的手。

罗书嘉有些奇怪地回头，以目光询问何事。

陈逸有些尴尬地松了手，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罗书嘉，你别误会。我是怕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对你不好……你们那个年级组长实在够三八的，被她知道你和我有交情的话你恐怕就要被她念了……而且我也不打算进学校，所以才让你在这里下车──并没有其他意思！”

罗书嘉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刚才被握住的手，他觉得……似乎有什麽东西被颠覆了……

罗书嘉不喜欢那些将学习看成一个学生一切的老师，但是不可避免的，他也会用成绩来衡量一个同龄人。

罗书嘉羡慕陈逸，但他羡慕的只是那种有所倚仗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潇洒，他并不欣赏陈逸的放荡和不学无术。正如同某些讨厌陈逸的人一样，罗书嘉在潜意识里将陈逸所有的一切都归入“败类”，他的学识、性格、作风、习惯、品德……所有的一切，似乎像他的成绩一样不堪。哪怕罗书嘉在真正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会有意识地避免偏见，可是有些潜意识层面的认知却很难完全移除。

在某种意义上说，罗书嘉会认为陈逸是个粗暴无知浅薄不知道何为体谅的家夥──典型的反面小混混形象。

但陈逸在下车前的那番话却让罗书嘉发现原来真正浅薄的是自己。

陈逸并不是那样一个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对的人，他有著自己的光亮，他同样是一个会去理解他人、体贴他人为他人著想的人，哪怕他的成绩确实很差，但成绩真的不能代表一切。

“其实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罗书嘉的目光停在黑板上但老师讲的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脑子里不断回放的是陈逸那句急急辩白的“我是怕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对你不好……”。

惊人细致的体贴，让罗书嘉有一种被震撼的感觉。

很难说出那是一种怎样的认知，关於“好学生”和“坏学生”之间的界限，关於一个人的本性和外在……罗书嘉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某种自己从来不曾关注过的东西，仿佛瞬间豁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只要智商正常的人，使用正确的学习方式，都可以在现今的教育制度下获得好成绩，哪怕不是顶尖，但起码应对考试是没有问题的。成绩差的人大多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没有掌握到正确的学习方法或者是根本没有兴趣去学习。

罗书嘉相信陈逸之所以成绩差只是因为他对读书根本没有兴趣而已。

罗书嘉对读书也没什麽兴趣，但是他的身份决定他必须努力读书，只有读书才能让他走出现在这个龌龊的环境，让他出人头地过上好生活，所以即使读书再枯燥再痛苦，他也坚持著。

陈逸那种人，就是因为生活太富足太安逸了，所以没办法给自己压力去做不喜欢的事情，进而渐渐养成了散漫的习性。

罗书嘉想著这些，突然有些感谢将自己抛弃的那些人，如果他也生活在一个富足安逸的舒适环境里，他或许会变成陈逸那种不学无术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虽然艰苦，但他相信自己已经拥有了足以让自己成功的品质──毅力、坚定、学习的能力──只要拥有这些，不论在什麽环境，他都能成功。

似乎有一句古语叫……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心中一直纠结的事情放下了许多，罗书嘉不由得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目光从黑板上移开，托著下巴看向窗外，操场上空旷一片，那样安静，仿佛是在等待一个不穿校服的男生走过。

“陈逸……我救了你一次，你教会我了一件事……我们也算扯平了？”

第三章

中午时间罗书嘉留在学校，他总是在这个时间去图书馆抓紧时间学习，不然到了晚上去打工就没那麽多时间读书了。虽然这样很累，但偶尔回头想想，罗书嘉会觉得很充实很有成就感，又或者是站在图书馆的顶楼向下望时，透过镜片看著操场上玩闹的同学，风吹起他的刘海，清爽的空气透入骨髓，他会在内心深处捕捉到一抹优越感，那种超越众人的感觉可以给他更多读下去的动力。

“真是靠仇恨和虚荣而活的人……”

罗书嘉自嘲地笑笑，想推推眼镜却再次发现自己的眼镜坏了。没有眼镜的束缚罗书嘉有些不习惯，懒懒靠在栏杆上遥望著校外川流不息的大街，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陈逸是靠什麽而活的呢？”

陈逸的生活在罗书嘉看来是轻松而空虚的，罗书嘉觉得自己在那种生活里找不到支点。

“他大概会有自己的追求，但是他追求什麽呢？在生活里……堕落的快感？可是偶尔堕落会有快感吧，一直堕落……那就只有空虚和黑暗了啊……”

罗书嘉很好奇那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里有著怎样的风景。

想著陈逸，罗书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罗书嘉去了洗手间，对著镜子──微微一笑。

“果然是虚伪的笑容……”

不知怎麽的，罗书嘉想起陈逸那痞痞的却又显得十分真诚的坏笑，他感到十分挫败。

不过罗书嘉也只是一时情绪上来而已，休息时间过，他就将关於陈逸的事情忘记了。总的说来罗书嘉和陈逸是没什麽交集的两个人，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的性格，甚至完全不同的属性──好学生和坏学生。

下午放学罗书嘉走出校门，看到大门口停的几辆来接孩子的私家车，他突然有了些许莫名的期待，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可能。

今天罗书嘉不需要打工，他甩开杂念，拿出小本子开始记忆单词，就在他已经将陈逸的事情完全扔在脑後，再一次意外地看到黑色轿车和那个人。

“终於等到你下课了啊！”陈逸叹出一口气，“一天八节课，真不知道你是怎麽上下来的。”

罗书嘉也很郁闷，小声嘀咕：“我要是你这样的大少爷我也不需要这麽辛苦啊！”

罗书嘉觉得陈逸是不可能听到的，他们之间相隔了足有五步远，但罗书嘉说完这句话，陈逸却看了他一眼，只是什麽都没说而已。

罗书嘉跟著陈逸上车，坐定後也不知该说什麽，心里其实憋了一些东西想说，但每每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麽说好。结果一路上两个人就这麽沈默著，好在路不长，时间不算难熬，等到了孤儿院门口，罗书嘉下车时，陈逸说：“明天早上我再来接你。”

罗书嘉愣愣，在心里憋了一天的话终於闷不住了：“陈逸，就算……我曾帮过你，你也不用这样接送我上下学吧？这个，感觉挺夸张的……”罗书嘉自己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本来陈逸好心来接自己，自己拒绝似乎很不给面子，但是这话不说又实在难受──他们非亲非故不过是萍水相逢需要做到这个程度吗？就算是“报恩”──不，昨天晚上的事根本谈不上什麽“大恩”，无需“报”啊！

陈逸愣愣，随即一笑，道：“呵呵，你误会了。我来接你是因为最近道上风声紧，怕你出事。前段时间我老咖和人……呵呵，反正就是那麽一回事，所以昨晚才有那麽一出。你把对方的计划全打乱了，我老咖怕有人对你不利，所以才让我这段时间接送你上下学。”

“呃……抱歉……”

罗书嘉完全忘记还有这麽一出了，被陈逸这麽一解释不免闹出一个大红脸。

陈逸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我也觉得天天接送挺奇怪的，不过这段时间就先这样吧。啊，对了，糟糕，把这件事给忘记了！”陈逸拍拍脑袋，懊恼道，“我本来想今天带你去配眼镜的，但是你中午都在自习，晚上又去打工，我就给忘记了！”

罗书嘉没想到陈逸竟然注意到自己眼镜损坏的事情，他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听陈逸又问：“罗书嘉，你近视厉不厉害？你这种好学生好像近视都很严重，没有眼镜是不是很不方便？唉，真是，我都给忘记了！明天，明天中午我和你去配眼镜！”

“这……其实没什麽关系……”

“不要这麽客气，近视没眼镜肯定很不方便的！”

“呃，不是……”罗书嘉迟疑了一下，看著陈逸极度懊恼自责的神情，他鬼使神差地说出来自己那个“小秘密”：“其实我没有近视，那个眼镜眼睛是平光镜，没有也没什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