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夜迷情+番外——川井由美子
川井由美子  发于:2011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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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让人怀念、爱恋濡湿般的黑眼睛正凝望着自己。雷蒙特边跑边确认。

为了遵守与自己的约定而来到千里迢迢来到异国之地,这份勇敢的精神更是雷蒙特深爱不已。深爱他的全心全意。

「你要去哪里,你打算要到哪里去!」

一靠近爱德华,雷蒙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一把抱住那苗条的身躯。

爱德华至今一点也没有变,还是如少年一般削瘦的身材。

虽然两颊深陷不少,但是看起来还是依旧年轻,一点都不会让人感觉道分离六年的岁月。

「你究竟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不…你竟然还活着,活着来到这里…」

怀念与喜悦交织着,雷蒙特伸出一只手如做梦般轻抚着爱德华的脸颊,一边像是害怕怀中的青年是否为幻影一般用力抱紧爱德华。

「你是来找我的吧?你要去哪里?你打算要到哪里去…」

像是要把比过去更加削瘦的身体折断似的紧紧的拥住爱德华,雷蒙特把自己的脸颊贴在爱德华的脸颊上,深怕他会从自己怀中逃离般地询问。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怕会给您惹来麻烦…」

爱德华用他那彬彬有礼、令人怀念的声音静静地回答。

「什么麻烦?你怎么可能会给我带来麻烦?我是这么想你,这么爱你…!」

捆瘦的身躯在雷蒙特怀中弯曲着。

可是我…爱德华小声地喃喃道。

「…我是中国人。就算来到这里…我还是不能留在老爷身边…」

「你…你在说什么?别管那么多,只要能留在我身边就好、就足够了。」

对于突如其来的喜悦感到高兴不已,雷蒙特一边摇晃着抱在怀中的身躯,用着像是要对不听话的孩子解释似的口吻坚持道。

「再说,你离开这里还能上哪去呢?你有地方可以去吗…」

在开满石楠花的山丘上,稍稍松开原本用力抱着爱德华的手臂,雷蒙特搜寻着爱德华的脸庞询问道。

「…你问我该怎么办我也…」

爱德华用细细的声音回答道。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好几次只能在梦中听见的怀念声音轻轻颤抖着,爱德华像足寻求依靠般紧紧握住雷蒙特的衬衫。

 

END 
  
 
    上海夜迷情番外 歌姬 by:川井由美子

 

I

这是在公元一九四五年十月末一个寒冷的晚上。

下了班正要回家的杜永祥,在离旺角街头不远的住家门口,发现一名倒卧在地上的青年。

打从八月十五日日本无条件投降后,统治者从日本再度变回英国的香港,一度因为日本所实施的「人口疏散」计划使得人口减至六十万左右,但等到年末,人口已经恢复了约一百万人左右。永祥心想,这名男子恐怕也是逃难至香港的众多难民之一吧?

大战结束以来,大量的难民从中国大陛涌进这个狭小的香港。

因为这里是英国的领地。

虽然英国政府并没对香港境内的中国人作任何保证,但跟同样是中国人却彼此互相争战的国民政府军与共产军比起来还是不同,至少不会从人民手中夺取一切。

经历十几年战祸的人们,为了求一平稳的安居之地,便纷纷挤到这个位于大陆东南方的狭小港都。

夜已经相当深了。虽说香港的气候稳定,但是为了抵挡寒风灌进背部而竖起衣领的永祥,只是快速撇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子,就立刻进屋去了。

在阴暗潮湿的路旁,无法判别那名男子究竟是生是死,就算天色够亮,在当时的情况下,永祥根本没有余力可以照顾这名流落到香港街头的男子。

今年31岁的永祥在九龙繁华之地的旺角里的某间酒吧,担任乐队的工作。这间在战前原本是为了日军军官所开设的酒吧,在今年年初时因饮酒作乐对战局恶化的情势有所影响,再日军的命令下暂时关店,一直到日本投降后,总算在这个月又重新开张。

原本永祥就很擅长弹爵士纲琴。既没有其它的才能,除了劳动手指以外他也不想从事其它劳力工作,总算能够再回到酒吧里担任纲琴手,只不过因为这个月还没领到薪水,手头有点拮据。

这个晚上也因酒客闹事心情不是很好的永祥,一关上门就把倒在门外的那名男子给忘了,脱下外套,烧了开水泡杯苦茶喝完后,就这么合着衣服裹着薄被,一下子就睡着了。

隔天,过了中午永祥才醒过来,正打算到路边摊去吃碗粥时,一打开门,这才看见昨晚到在自家门口的那名男子正蹲坐在门边。

「喂,如果泄死的话,就滚到别的地方去吧!」

不希望自己家门口躺着一具尸体的永祥,对那名男子开口说道。

蹲坐在门边的男子看起来比昨晚随便一瞥时还要年轻,脚上好象有伤似地在大腿上缠着一块已经完全变黑的布条。

永祥才刚想着这名一动也不动的男子莫非已经死了不成,这才记起过去母亲曾经说过,当遇见死人时要口中重复念三遍咒语,在没人时尸体就会主动移到别的地方,于是永祥伸手推了推男子的肩膀。

「…求求你…」

令人惊讶的是,这名男子竟然还有气息,从他的喉咙里吐出沙哑的声音。永祥听出来他说的是上海话,永祥一直到战争前都待在上海。

「你是上海人吗?」

永祥朝蹲坐在地上的男子弯下身,盯着他的脸看。

这一看让永祥吃了一惊,这名年轻男子的长相竟然跟在永祥工作的那间酒吧里唱歌的歌女沉庆春极为相似,虽是个男人却有着非常俊美的脸孔。

沉庆春跟永祥一样都是在上海长大的,一直到战前才来到香港,是个用美丽又哀愁的声音唱歌的女孩。

庆春的美貌跟优美的歌声很快的就风靡了来酒吧寻欢的英国官兵们,专门来给庆春捧场的男客人在短短开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增加了不少。

就连永祥也跟同样是乐队成员的黄土阳一样都是庆春忠实的拥护者。

「喂,你是…」

宛如女性一般濡湿的黑眼睛稍微张开看了看永祥,年轻男子就这么力气全失,软摊在永祥怀中。

 

「…跟我长得很像的人…?」

庆春眨着她那双涂上厚厚舞台妆的眼睛,回头看着一脸高兴样来跟她报告的黄士阳。

庆春是个美丽的女人。当她站在舞台上唱歌时,会让人误以为是仙女下凡似的,集世界上令人无法想象的美丽于一身。

跟那些活泼有精神的广东美女不同,因为在战争时曾经亲眼目睹双亲被共军杀害,因此这位酒吧歌女的美貌中总是略显哀愁。

不管是歌艺还是容貌,跟过于活泼的广东话流行歌曲不太相配的歌女,因为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总是偏好唱些慢板的英语老歌。

「是呀,就是永祥今天早上救的那个人。听说是个跟庆春长的很像的年轻男子。」

想要稍微引起庆春注意的士阳,就好象是在炫耀自己功劳似的回头看着永祥。

「真的跟妳长得很像。我还想说不定是妳的亲戚什么的…」

跟士阳一样都想引起庆春注意的永祥,朝穿著黑色长裙肩披黑色开标毛衣的庆春点点头。

庆春是个就算穿上舞台装也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轻浮的女人。

用一把据说是某位热情崇拜的日本军官所送的鳌甲制发梳将丰厚的黑发俐落的盘在头顶的女子,嘴里喃喃念着「这就奇怪了…」。

「大家也应该知道,我的亲戚们都不在了。我亲眼目睹他们被杀死,家也全烧光了。不可能有人现在还逃来这里的。」

这名装扮华丽的女子,让人猜不透那流畅悦耳的声音究竟是从她娇小身躯的哪个部分传出来似的,那张白色完美的鹅卵形脸蛋略显忧愁,一边轻轻摆动着手上那把表演用的羽毛扇一边说道。

「或许是因为逃难所以才来到香港也说不定…对了,他脚上受了重伤,一定是逃出来时被枪打到的。」

原本不太像继续追问下去的庆春,又转向永祥嘴里喃喃念着「好可怜啊…」

「说不定妳真的认识他,要不要去确认一下?虽然只听他说了一些,不过我想他应该是会讲上海话。如果不认识的话就算了,反正到时候再说嘛,对吧?」

永祥看看士阳,要他也劝劝庆春。

看着这名身材矮小却负责打鼓,比自己还要小三岁的男子用力点点头,永祥当然也注意到士阳打算跟庆春一起回自己家,看士阳略显焦急的征求自己的同意。

「会讲上海话?这样啊…既然跟我长得这么像说不定也是种缘分。等表演完后就过去看看吧…」

总是带着一脸寂寞神情的女子,很难得的扬了扬嘴角,点头同意道。

 

「哎呀,还真的是长得很像呢…」

来到永祥家里的庆春,看着横躺在过去从英国人手中接收来的床上的男子,不禁惊讶的睁大眼睛。

卸掉舞台妆后只穿著一件朴素外套的庆春,走近青年更仔细的审视着他的脸。

失去意识的男子身上只穿著件衬衫跟夹克,穿著打扮看起来好象是特别讲究似的,胡子也刮的很干净,给人一股清洁感。

从他的长相看来,永祥也不觉得庆春会认识他,看起来过去似乎过着满富裕的生活。

除了绑在腿上那条已经吸了不少血而变黑干硬的布条外,身上看起来不太脏,这也是永祥会把这名男子带进家里的理由之一。

「好可惜,不是我认识的人…」

「这样呀,那也没有办法。不好意思还要妳特地过来一趟。」

望着摇摇头的女子开始觉得这间骯脏的房间显得太过狭小的永祥,也不管当初是自己邀请庆春来的,只觉得解决了一件事而做下心来微笑道。

「还真是长的有点像呢,也难怪永祥会误以为是妳认识的人。」

果真要求同行的士阳也不可思议的望着失去意识的男子的脸庞。

永祥并不讨厌这位个性开朗的男子,唯有在提到庆春的时候两个人才会怒气相向。

其实平时在所有的乐队团员当中,就属士阳跟永祥最意气相投了。

「喂,他是不是发烧了呀…」

再次弯身仔细审视男子的庆春回头对两人说道。

「他的腿伤看起来很严重,因为化脓而发烧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永祥吞吞吐吐地说道。

自己已经有半年以上没有工作了,虽说还不至于烦恼隔天没有饭吃,可是也不容许自己生活过得太宽裕。

为了慎重起见永祥曾经找过男子胸前的口袋与长裤口袋,发现他身上都没有什么像钱包一样的东西。大概是在昏倒或被枪击中时就被抢走了吧?

男子身上只有一支用布包着以象牙制成笔杆看起来相当昂贵的铜笔,还有一枚放在布袋里用皮绳紧紧系住袋口的银戒指。

虽然很想从失去意识的男子身上拿走这两样东西,但永祥也不是个坏人。反正万一男子就这么死去的话,这两件东西迟早都会归自己所有;再说把这两样东西当成借他床铺的代价,应该也不过分吧?永祥这么想的。

但现在永祥根本没钱去请医生来帮男子看病,这名失去意识的男子想必熬不过这两、三天了。

「我们根本没钱去请医生嘛!」

仿佛察觉到永祥想法的士阳,像是替永祥辩解似地说道。

那么就…庆春拔下插在发上的鳌甲发梳,一头黑发一下子披散在庆春的肩膀上。

「就拿这个去请医生吧!」

「可是庆春,这是…」

庆春一脸没事样地朝猛吞口水的两人微笑。

「没关系的,这个发梳原本就是某个无关紧要的男人送的。反正哪天生活过不下去时,我也会把它给卖掉的。

你不是说他从上海来的吗?反正是同乡嘛,帮帮他也不是什么坏事呀!」

这样呀…永祥只能迟疑地接下庆春递过来的发梳。

既然庆春都这么说了,也不得不去请医生。

「会来这里看诊的,只有那些没有执照的医生而已,这样也没关系吗?」

「不要紧的。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的话,这个人两、三天就会死了。」

用着比唱歌时还要稍微低沉的声音,庆春紧盯着永祥说道。

在欢场酒吧唱歌的歌女,虽然外表看起来楚楚可怜,却是个相当有情有义的女子。正因为她有着话一出口就绝不会改变心意的坚强韧性,这也是永祥跟士阳会被她吸引的原因。

「永祥,救救他吧…」

凝望着画着淡妆的庆春脸上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永祥点了点头。

 

II

吃了医生开的药之后,总算退了烧的男子,在几天以后恢复意识了。

「你脚上的伤,光靠那名医生的功力是治不好的。那个密医也说了,你这一辈子可能都得拖着脚走路了。」

永祥边递了杯茶给总算可以起身的男子一边说道。

男子似乎是听不懂永祥讲的广东话,一边接过茶杯一边做出听不太懂的表情。

「上海话你就听得懂吗?」

永祥用上海话重新问了一遍,男子点了点头。

「真的很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等永祥把刚才所讲的话用上海话重复一遍之后,男子微微低着头谢道。

没有口音,纯粹是土生土长上海人的发音。

这样呀…,永祥瞇起了眼睛。虽然庆春也是上海出身,可是平常跟永祥交谈时并不会用上海话,永祥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如此完美的上海话了。

广东话跟上海话的发音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名男子看起来似乎也不像完全听不懂广东话,或许是因为永祥讲的太快他一时听不清楚吧。

「你要谢的话就谢庆春好了。她为了你还毫不可惜地卖掉一个昂贵的鳖甲发梳。」

「庆春…?」

「她是我工作的酒吧里的歌女。只听说是同乡就要我去帮你请医生,是个很不错的女人。」

真是太谢谢她了…男子的眼裨闪烁着。他那双眼睛如果要说像谁的话,还是像庆春吧,永祥心里想着。

「庆春跟你长得很像,一开始我还以为她认识你所以才会救你的。」

「那真是太麻烦您了…」

一边道谢,一边习惯性的把手摸向胸前的男子,脸色突然为之一变。

「你是在找…这个吧?」

永祥取出藏在男子枕头下,用布也好的戒指跟钢笔交还给他。

「在这种地方,就算是在医生面前,也最好不要随便拿出什么贵重的物品,所以我才把它们藏在那儿的。」

「不好意思,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青年略显羞怯地笑道。可能是因为太过正直,丝毫没有怀疑永祥善意的样子。

「你的名字是…」

青年一瞬间眼神似乎略显犹豫,随即微笑说道。

「我叫…爱德华。」

永祥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的脸看。

「看不出来…你是混血儿吗?」

上海曾经首段时间被称为魔都,当时被称为西妓的白种俄罗斯人以及西班牙人的妓女,还有被称为日妓的日本妓女,再加上中国妓女,只要有钱哪一国女人都能弄到手。正因为有各国的妓女,所以才会生下各种不同混血的小孩。

但大多数的混血儿因为都是不知父亲为谁的私生子,因此不仅被西方人嘲弄,就连中国人也瞧不起他们。

永祥不是个坏人,想既然对方同样是中国人,也不需要去排斥他,但就是没办法用若无其事的态度跟他相处。

这个有洋名的青年只是微笑地望着略显犹豫的永祥。

「我是道地的中国人。只因为我生长的那个家庭的主人是英国人,所以才帮我取了个洋名的。

我不知道父亲是谁,也被母亲遗弃我,所以没有中文名。」

原来是有这么一段复杂的往事呀,青年带着清澄的目光讲完之后就把眼睛垂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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