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有人进来,季慕云转过头来,见来人是欧阳,他笑着说:
「你来了。」
「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明知道他在想谁,欧阳还是忍不住一问,心中有小小的期待,对方的答案也许与自己的猜测完全
不同。
「没什么,只是休息一下。」季慕云回答的时候有一丝几乎不可察的犹豫,但是欧阳还是感觉到了。他知道季慕云没有说实话
,酸涩从他的胸口碾过。
欧阳走了过去,伸手想要扶平他因为靠着窗户而弄得有些凌乱的发,季慕云转过身走向办公桌,不着痕迹的躲开欧阳的温柔。
欧阳收回尴尬的手,季慕云看着他眼中的受伤,心中不忍。
「对不起。」季慕云浅浅地叹息。「对不起,我还不起你的温柔,我知道自己欠你很多,如果可以,下辈子我还给你。」
欧阳怔忪!愣在原地!
他完全没有料到季慕云会直接点破自己的心思,帮他进入魏氏,私心的认为也许季慕云会知难而退,有一天会接受自己。看样
子,知难而退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
仰起头,让眼底的湿润流回眼眶,他用力闭紧眼睛,片刻,他爽朗大笑,笑声震天。
笑声止的时候,他睁开双眼,湿润的眼中,季慕云不复存在。
「慕云,你看你说什么见外的话?大家都是兄弟,你何必如此客气。什么还不还的,晚上一起喝一杯,你请客就行!」
他干脆的声音令季慕云好生难过,他知道自己伤了他。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季慕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傻瓜!兄弟间没有什么对不起。」
对,兄弟间也不会有什么爱情!欧阳在心底告诫自己,他对自己说:此刻你只要选择忘记就好!
「对了,我找你其实是有事要和你商量。」欧阳转换了话题。
「你说。」季慕云顺水推舟。
「其实这事和……附离有关。刚刚法国那边传来了一个消息。」欧阳提到『附离』这两个字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
「什么事情?」见欧阳一脸正色,季慕云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附离一直想把魏氏做大,他也一直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六个月前他就一直着手海上运输的投资,有意与国内海上运输公司
排名第二的远洋集团的负责人孙起然联手垄断国内的海运领域。
海上运输的第一龙头企业太平洋运输集团将会是他们唯一的劲敌,原本企业之间的竞争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问题是太平洋运
输集团的背景绝对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听到此,季慕云眉心深锁,他将心中的担忧化做语言问出:
「难道太平洋运输集团与黑道有关联?」
欧阳点头。
「太平洋运输集团能够在短短五年之内坐上海上运输业的第一把交椅,这幕后的力量绝对不简单,更何况国际运输业为他们贩
卖军火、走私毒品,提供了安全的供应渠道,所以他们更不会放任附离与孙起然企图强占海上运输的霸权,更不会对公然挑衅
坐视不理。」
「你既然知道当初他有这个计画,为什么不劝阻他?」季慕云隐隐地有些生气。
「劝了,怎么可能不劝!附离当初接纳了我的劝说停止了与孙起然的合作,但是没想到在两个月前他与孙起然再度联手,这一次
他是瞒着所有的人。」
「两个月前?那岂不是……」
「没错,就是你到的那一天。」
「他就真的这么想甩开我吗?不惜以身涉险,连命都不想要了?就算他与孙起然联手成功,最快的获利时间也要在一年之后,他
何必为了二十四亿的违约金而不顾性命?如果他真的要撤资,我定不会真的要他赔偿这笔违约金,他又何苦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呢?」悲切在季慕云黝黑的眼中凝聚,彷佛被拧过的心脏,每每跳动一次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他抖了一下身体,一种难以言语
的苦涩堵在喉头,沙哑了他原本好听的声音。
「不好的情况不止这一个。」
「这是肯定的。既然太平洋集团幕后有黑道撑腰,他们绝对不会任由附离和孙起然独占鳌头,抢了他们的生意。」定了定心神
,季慕云道。
「孙起然今早被人发现死在家里。」顿了一下,欧阳沉声说道。
「对方已经开始所有动作了……」季慕云半眯起眸,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外公既然托你给我捎话,他绝对不会放任这
件事情不管。」
「那是当然。」
「我们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法国那边派来的阻击专家刚刚已经到了。」
「二十四小时保护附离,直到所有的事情解决。」
「但是……」欧阳显得为难。
「但是什么?」
「斯比昂先生说了,法国派过来的人只负责你的安全,魏附离与他们无关。」
「什么?」季慕云『嗖』的一下站起来,「外公他这么说的吗?」
欧阳垂下头不再看他。
「是的。他说他派来的人只保护斯比昂家族的人,魏附离与斯比昂家族无关。」
「外公何必斤斤计较这一点,他是我爱的人!」季慕云懊恼地低吼。
欧阳摇头,黑色的发轻轻摇摆。
「他是你爱的人,可惜的是现在他不爱你。斯比昂先生说他给过附离机会,你给过附离机会,但是他不懂得珍惜,不成熟的小
孩子应该受点教训。」
「……」季慕云沉默了下来,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欧阳却异常担心起来。
时间停滞了片刻,季慕云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笑容依旧,他的眼睛清澈透明。
「我明白了。」
「慕云,你别做傻事!」
「相信我欧阳,我怎么可能会做傻事?」
揉揉刺痛的眉心,季慕云将最后一份档签上名字放好,放松了僵硬的肌肉,将身体投入柔软的靠背椅中。
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时针指向夜晚十一点五十分。
已经这么晚了?
疲倦的眼睛投向窗外,月光如水,轻柔地照了进来。
身处商业区最高建筑的七十八层,这一刻彷佛离夜幕更近,尘嚣的喧闹完全传不进耳中。
星空浩瀚又深远,说不出的神秘莫测,季慕云伸手,冲着夜空的方向探去,未等手臂伸直便僵在半空。
苦笑了一声,手臂落了回来,软软地搭在身旁一侧。
「你是否太过自不量力了,季慕云?妄想去触碰天幕,妄想去触摸星辰?」
垂下眼帘,淡然的目光落在地面,寂静的夜凄凉悲怆,比深海更沉寂的黑暗在潜移默化中淹没了一切。
垂落的发遮住眼睛,遮住深刻的侧脸,寂寞的夜里响起季慕云淡淡的自嘲:
「老妈呀老妈,你号称自己是精灵家族的唯一传承者,自己没什么神力,却传承给了儿子,你可知道你儿子我根本就不想拥有
这种读心的能力。
读取人心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读取的那一个是不爱你的人,明知道窥探的结果终归都是一样,可我总是怀满殷殷期盼
,希望下一次的结果不同。我真是有够傻的,明知道答案总是千篇一律,不会有任何改变,却忍不住想去试探……」
「……我是不是因为拥有了其他人类不具有的力量,卑劣地窥探了人类最脆弱的地方,所以老天才给了我惩罚,惩罚我爱的人
不会爱我?既然老天给了我可以读取人心的力量,为什么不告诉我预知未来的方法?哎……不能提前知道这个爱情的结果,也许
,才是老天给我最重的惩罚。」
「老妈,你可知道,我快撑不下去了,这个爱情真的好痛苦,痛苦到几乎让我死掉……」
静谧的夜里没人回答,只有时针沿着即定的方向前行。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这一刻,似乎他的世界里只有命运转动的声音。
「哎……」长长叹了一声,季慕云从椅子里起身,向外走去。
走进电梯,直接上到八十层,出了电梯,就见魏附离办公室的门微微敞开着,透着光亮。
他果然没走,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季慕云摇头。
走到门前,他轻轻敲了一下门,良久却没人回应。透过门缝看去,办公桌上伏着一人,那人是魏附离。
他半天没动,应该是睡着了。
悄悄推开门,季慕云走了进去,来到魏附离的身边,他停了下来。
魏附离把脸侧放在手臂上,似乎睡的很香,在强烈的光亮下,连有人走到近前都没察觉。
他的发温柔地落满脸颊,淡化了他周身的犀利。他的眉心深锁,似乎有说不尽的烦恼,他的唇微微张着,吐出淡淡的呼吸。
浅浅迷香般的味道弥漫在无味的空气里,季慕云产生意乱情迷般的错觉,令他觉得他是他的。
指尖沿着他深邃的五官游走,小心翼翼地绝不触碰到他,生怕打碎了这辈子也许再难遇见的场面,生怕打破了此刻梦境般的美
景。
手指游走到了唇前,带点潮湿的呼吸扶过指尖,季慕云被烫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弯腰低头,细碎的发层里传来清爽的香气。
轻轻吸了一口气,把他更多的香甜纳入身体,浅浅的笑容在季慕云的嘴角漾开,柔情在明清透亮的眼中摇曳,他用几乎轻不可
闻的声音自言自语:
「如果附奇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一定会怪我没有好好的照顾你,你让我怎么对老朋友交代呀?」
眼中原本紧闭的眸蓦然睁开,雪亮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季慕云一惊,脸上全是错愕,他完全没有想到魏附离根本就是醒着。
慌乱中他连连后退,转身的时候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扭在身后,剧烈的痛从手腕处迅速传来。
下颚被人粗暴的捏住,扭转过来,他面向一张沉寂如死水的脸。
「你刚刚说什么?」
慌乱只是一时的,季慕云转瞬间平静下来,被迫仰起头,他却借此机会专注地看着明亮灯光下熟悉的五官。
「我问你刚刚说什么?」沉声一吼,浓浓的悲感在冰冷的空气里震荡。
该来的终归要来!该说的终归要说!
知道躲不过去了,季慕云缓缓开口:
「我说如果附奇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一定会怪我没有好好的照顾你。」
「你口中的附奇是谁?你究竟与他是什么关系?他爱的人是谁?你究竟又是谁?」语无伦次的连连发问,沉静的容颜一片狂乱,季
慕云知道当他听见『附奇』这个名字的时候早已方寸大乱。
「我口中的附奇就是你的亲大哥,英年早逝的魏附奇。」
「你认识……认识附奇?」苍白的嘴唇抖了一下,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是的。」轻柔的声音似风,难掩浅浅的哀伤。
「这不可能!附奇虽然爱着你,但是他说过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他说他只能选择默默的爱你!你不可能知道他的存在,不
可能的!」魏附离嘶吼,他的眼中一片汹涌波澜。
「对不起……」季慕云痛苦地摇头,轻轻的三个字全然否定了魏附离的话。
「说!你给我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我老妈……因为车祸住进了医院,于是我遇见了……遇见了附奇,也遇见了去医院探望他的你,我们瞒着你……」吐字因为
掐住脖子的手异常艰难,季慕云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将他所有的柔情传递过去。
魏附离的五官忽然扭曲起来,痛苦在他深锁的眉宇间云集,也许是不愿去看季慕云眼底的温柔,也许是讨厌彼此这般贴近,他
粗暴地将人推开。
「慢慢地我与附奇熟悉起来了,知道了他很多的事情,他的事情里我最感兴趣的自然是你,说来你也许不信,我对你一见钟情
,于是我告诉了附奇,我想要你!」简单地叙述着事情的经过,季慕云刻意回避重点,极度震惊下的魏附离没有意识到中间的缺
口,只是沉浸在浓烈的悲伤里。
「你……信口雌黄……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附奇他并没有惊讶,当他听见我这么说的时候,他唯一的要求只有让我好好照顾你。」
「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我完全不信。」魏附离咆哮。
「他怎么会说这种话,他怎么能把我的爱丢在一边,却让一个陌生人来照顾我?我根本就不信!」
「附奇知道自己会死,他的心脏让他活不过三十。明明已经在美国聘请了全世界外科手术第一把刀,但是依然无法拯救他年轻
的生命。他从美国回来的时候,面对日渐衰弱的他,你已经觉察到了?」
「不用你一再提醒我他已经离开的事实,你给我住口、住口!」充血的双眼湿润起来,视线逐渐模糊。
「我遇见附奇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将很快消弭。当我告诉他我爱你、想要你的时候,他很放心的把你交给了我,于是
便有了我们一年前在初夏的相遇。」揭开伤痛的一幕,季慕云低垂着视线。
「就算他不爱我,就算他要求你来爱我,我也断然不会接受这种结果!想我爱你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想要我接受,你除非我死。
」喊着、叫着,泪终于夺眶而出。
彷佛听见魏附离的眼泪撞击在地面的声音,季慕云抬起伤痛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睛潮湿,声音沙哑:
「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也许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从此改变。」
「哈哈哈哈哈哈……」魏附离仰天狂笑,笑声凄厉。「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可谁又给我一个机会呢?啊?你说呀?
」
「……」季慕云微微张口,他欲言又止。
「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就是我大哥,我这辈子最想要的人就是我大哥,我想着、渴望着,我怕我的这份心意会吓着他,更怕他
知道之后会将我推开,于是我十分辛苦的忍耐着。没想到的是我,有一天会听见他说他喜欢上一个人,而那个人居然是个男人
,那个人居然是你!」
「那一刻我乱了,所有的一切都乱了,你不会知道我的心情是怎样的。你根本就不会知道当我听见我大哥用一脸幸福的表情说
着他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对我是怎样一种煎熬!天翻地覆,天翻地覆你知道吗?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到最后一刻他居然答应你
的要求,把我送给他最爱的你!」魏附离不能自抑地开始颤抖,他彷佛瑟瑟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沉寂了良久之后,季慕云终于开口,干涩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仿佛像在哭泣。
「什么不是我想像的那样?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有什么好狡辩的?我只是没想到我们其实早就知道彼此,只是从未谋面过,我们
一直在透过附奇这个媒介认识彼此。」
「不同的是,我透过附奇了解你是为了爱你,而你透过附奇了解我却是为了向我报复。」慢慢地咀嚼嘴中的苦涩,季慕云艰难
地将这一切吞咽。
「对,这点你说的很对!就连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都觉得是老天在助我一臂之力。我透过关系隐瞒了一切,进了那所离你很近的
大学,那是因为我听说你经常去那所大学打篮球,所以我想我就很快就能等到你。」
「如果直接进了我的大学,你怕我会觉察出自己接近我的理由并不单纯,所以你安静地等待我这个猎物进入你的圈套。」季慕
云苦笑着替他把话说完。
「当我绞尽脑汁在想该如何让我们两人不期而遇时,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知道吗?那一刻我想像着将你的自尊踩在脚下的
时候,我兴奋极了。」魏附离的脸上露出狰狞。
「让我死心塌的爱上你,然后狠狠的甩了我,让我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就是你当时的心境吧?」
「答对了,你很聪明,我真的很想拍手鼓掌为你喝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