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泥娃娃
泥娃娃  发于:2009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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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累。”他淡淡的笑,饮下一杯,“这一次,我是心甘情愿,乌骨玉爱我,百依百顺。其实,去宗周我也甘愿,只不过李慕喜欢我不甘的眼神。我的确要走了,所以我必须杀了你,你明白?可现在,我知道今日杀不了你,反而要留下自己。”


      爱?多有趣的话题。但我不动声色,“你退兵百里,上表求和,将你四弟送到我这里献给皇上,我便让秦帅退兵,如何?”我放下杯子。

      “你!”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吃力道:“我的四弟……我的四弟才十四岁……才十四……”他浑身颤抖,语不成声。

      我笑:“你入宫的时候也不过十五,你能为夷狄牺牲,他为何不能?”

      “你究竟要什么?”他猛地抬头,目光幽暗。

      “我恨你,我发过誓,要杀尽你夷狄皇族,如今要你的一个弟弟已是便宜了你。你可以杀了我,但你也知道宗周泱泱大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硬,人才岂止我一个?杀我就能挽回败局你自己也不信罢?你也可以战,但水王爷与秦帅两相夹击,你夷狄有几分胜算?不如讨好了我,让秦帅退兵。到时候皇上下旨,你尽可以专心去帮乌骨玉夺了皇位,然后暗中下手,将水王爷困死在勾越境内。盟约结了自然可以毁,到时候与宗周开战受损的是勾越不是你夷狄。但有百利而无一害,一个弟弟,算得什么?”


      “水天楚,你太毒,你不会有好结果。”他咬牙切齿。

      我无声笑笑:“我姓龙,不姓水。而且,说到毒,你与我不相上下。难道我说的话你不会照做?”

      他无言以对。他憎恨水青阑的身份地位幸运\,又怎会不憎恨他的弟弟?

      “对了,”看着他重新被裹上貂裘抱进庆儿怀里,我仍是低声道:“如果水青阑落在你的手中,请你……给他一条生路。”

      “哈哈……”他尖锐地笑笑,“你还爱他?”

      “爱与不爱,无关紧要,他还是我的哥哥。”我在心里重复,我最爱的、哥哥。

      屋外尘雪凌空,屋内红绡帐暖,酒酣耳热,秦粟醉眼迷离。

      他伸出手来抚上我的脸,他吃吃地笑:“天楚,你真是漂亮,漂亮,我见过这么多的人,竟然找不出一个象你。秦娥……秦娥与你相比,你是云,她是泥。”

      我抿了口酒,送服了掌上丸药,微微地笑:“粟哥哥,那是你的妻子,为你生子持家,给你富贵荣华,给你前程似锦\。而我,是帝王的娈幸,是祸水,是灾妄,纵有女人同样的用处,却无同样的幸福,如何可比?”


      “我的富贵荣华不是她给的我,不是!”他突然狠命一拍桌子,酒杯倾倒,盘盏凌乱。我靠上椅子避开了那些,懒懒地又抿一口,脸已是热了,便扯开衣领,露出些胸膛。


      他一怔,呆呆望了半晌才强转了目光。又瞧了我半晌,他慢慢地起来,信步似的踱到窗边,侧耳听了听,却没有回头,低声道:“天楚,你可知道,我拼命钻营,踩着无数白骨夺得今天的地位,为的是谁?”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一直都记得你来到秋声馆时候的样子,虽然丑得很,但小小的柔柔的,让人从心里头想着要疼你。那时候,我已经懂得了许多事情,我夜夜爬进你的被子,就是为了要抱着你,我以为你将来一定是我的,可是你在我眼前一点一点地变,就象破茧成蝶那么变,变得我从没见过的美丽。我开始日日夜夜地担心着你,保护着你,可你还是被带走了。我喜欢你,担心你,可你只看见水青阑高贵洁净,诗礼通达,只看见他高高在上,不似凡人。却看不见他心狠手辣、毒如蛇蝎。我记得要四年后接你出来的话,但我知道我得不到你,因为他根本不会给。他要你做兄弟,是要派大用场的。”


      我一声不吭,药性已经发作,眼前一切都美得不再真实,梦幻里无伤无痛,我有我暂时的天堂,他的所思所想与我何干?

      “谁知道,你成了他的,然后,又入了宫。”他依然不回头,挺拔俊秀的身影有些佝偻,“这些年,我付出得除了血汗还有许多,我得了地位得了娇妻,却越是忘不了你。如今这样,日日见你,夜夜念你,我……我……”


      “你想怎样?你这样表白,是不是还想要我?”我禁不住大笑。

      “天楚!”他惊惶地冲过来,一把掩住我的口,重重地掩着,“不要引来旁人。”

      我挣扎着仍是笑:“你付出了不少,但收获得更多,多到你舍不下、抛不掉,所以你说我何必为天下人耻笑,是不是?粟哥哥,我的命运\一直都不在我手中,东平王、皇帝,他们要我我能做什么?你现在是大帅,只要你不怕皇上降罪、不怕你家中娇妻醋海翻波、不怕为我丢了性命荣华,强要了我我也依然无可奈何。”


      垂下眼帘再饮一杯,我痴痴地笑,“粟哥哥,我从没有想过要害你,你也不必惹我。我只有我自己,我知道。粟哥哥,你去罢,我累了,我要睡了。”说着起身要去床上,随手解了棉袍率在一边,单薄的内衫,衣不蔽体。


      “不!”他不松手,索性抓住了我的双手将我带进他怀中,“不用怕的,你那些人都被我的人用庆功宴困住了,他们不会知道,皇上和秦娥都不会知道。天楚,我想你,想了太多年,我忍不住……”说着,唇已凑了过来。


      无力挣脱,也并不想挣脱,索性仰起脸来认真承受,眼泪却一滴滴地滑落下来。他惊愕,然后离开,松了手将我送回床上用被子裹好。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


      “没关系,”我凄然笑笑,“惯了,谁都可以。有武功时候还能想想逃避,现在……呵!”

      “天楚!”他紧紧地抓住我,揽在怀里,“不要这么笑,我的心都碎了。”

      仰头吻着他的颈子,我低低地:“粟哥哥,我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我爱水青阑,我爱他,可他给我的是什么?现在落在皇帝手里,我每一天过的什么日子?你为什么不来接我?粟哥哥,就算是吃糠咽菜,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至少……至少你不会如此欺我……”


      干柴勾动烈火,我看得见他眼里的欲望,更知道他所害怕的一切。既然他表白,那么我也表白,短暂的相依相偎,其实谁也安慰不了谁。

      假话,谁会信了谁?

      “天楚,天楚……”他嘶哑地唤着低声喘息,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去。

      “不!”我慌乱地挣脱,“粟哥哥,皇帝会杀了我的。我死,也不要紧,反正生不如死,可你呢?”我叹息,“你背叛了秦小姐,你的岳父会放过你么?为了我这么一个人,实在并不值得。”


      他怔住,身体的温度渐渐冷却,眼神却依然狂热。

      我垂下眸子,低低道:“就让我这么耗着罢,每日里也倒是锦\衣玉食,耗得尽了,也就完了这一生的罪孽。粟哥哥,你还有前途,不能为了我……”我紧紧的蜷缩着,成一个团。


      “天楚,天楚!”耳边气息一热,身体被紧紧箍住再也动不得,秦粟道:“怎么样才能救你?秦娥那婆娘、秦龟祥那老匹夫,他们的气我受够了。”

      我知道,我当然明白他只是个工具。

      我挣出臂,搂住他的颈子,轻声道:“你可读过黄袍加身的故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有宗周一半兵将,京城黑旗军都是你的人,你的盛名威望已经足够,只要你一呼定能百应。水青阑又远在勾越,你还怕谁?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


      “可是!”他身子一抖,抱着我的手已松了,“天子授命于天,我算什么?我……”

      “我看你是个汉子,却胆小得很。”我冷冷地笑,“不出三日,夷狄定会求和,你传书计相要皇上下旨召你回京。夷狄自然会再有办法对付水青阑,水青阑就算能够活着回得到宗周境内,也定会元气大伤,如何会是你的对手?你回京是大胜,皇上照例要率群臣百官出城迎接,你就动手拿下他们尽数杀了,什么天皇贵胄、文武百官,刀斧之下都不过是一团血肉,我要他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你……”秦粟眼里的烈火尽数冷了下来。

      我蹭过去,手指抚过他的脸他的颈他的胸口,轻柔道:“粟哥哥,到时候,就没有人再欺负我,也没有人再利用你,我只跟你一个好,好么?”

      他情不自禁又退一步。

      我的手落了空,却也不值得恼,笑一笑:“你今日得知了我的心思,他日难保不告诉了人,我可少不得要杀你灭口,在皇上面前,你说谁能占得便宜?你也尽可以现在杀了我,可皇上追究起来,你还有什么?你那岳父大人可会保你?你那儿子可就叫了别人做爹。但若依了我的话,天下都是你的,不好么?”


      “天楚,我不知道你的心这么毒。”他叹了口气,“你……不得好死。”

      我笑,我已经不是人。怎样做鬼,又有什么关系?

      窗外,雪并不大,只积了薄薄的一层,可分外的冷。

      第二日,夷狄求和。金发蓝眼的夷狄四王子素叶被送进了紫金关。

      30.流水落花春去也

      宗周元佑十年春。

      草长莺飞,百木俱荣,但大清洗之后的上京很静,静得可以听见芽胞挣脱束缚的撕裂之声。

      宫殿依然,只到处都是洗不净的血迹。我站在空荡荡的金銮殿上,抬头看着高高的画梁藻井,看着高台上那个宝座。黄金依旧灿烂,只是换了主人。而这一个主人,也坐不长久,我知道。


      仰起脸,春风是暖的,心却是冷的,冰凉。

      并没有想过要去坐坐那宝座,我慢慢走到殿中三个多月前出京时候所站的位置。闭上眼睛,那一天的情形就在面前,但已经听不到了轻蔑的嗤笑,看不见鄙夷的目光。现在,他们都死了,做了鬼,怨鬼、恨鬼。


      我就站在楼上看血流成河,头颅遍地,听着叫骂诅咒。他们说我不得好死,却不知我早已经死了,站在那里的是一缕冤魂。可冤魂也知道报复的快活,我很快活,真的。我没想过会成功,只不过是在赌,我不在乎自己的命,秦粟的命,也并不值得我在乎。可是,我们成功了。


      顷刻兴亡,直如梦幻。

      秦粟也许恨过我,但现在他忘了。就象他忘了他亲口对我说过很爱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却无端端来惹我。他得意洋洋地着了黄袍准备登基,站在镜前的,是好一个英俊的少年皇帝。


      见风使舵那一干小人,没死,做了忠心耿耿的模样奉承,岳父、妻子都成了真正的岳父、妻子,他终于成了他们的天、他们的地。只有面对我的时候,他瑟缩,在他眼里,我是妖魔。


      我不管,一切都不在我心上,我要的,也本就不是那些。

      永宁宫的才生出些淡淡的绿痕,一地残雪还没化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清俪如歌的女子声音穿过窗纸的缝隙,随着风在这寂寥的院子里悄然散开。

      恍惚里又是父亲的声音,天是空的,地也是空的……空的,怎么会?我不信!我爱哥哥,就是爱了,他可以不爱我,但天知道我爱他、地知道我爱他、我自己也知道我爱他,爱,实实在在的,我爱,这怎么可能是空的?


      读经的是皇后姐姐,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拍着睡在床上的颀儿,菩萨的明朗安详与母亲的眷恋慈爱完美融合,美得不似尘世中人。紫竹翠茵还在,一脸戒备,旁人却已散了。我默默的在她面前跪下去,膜拜她,膜拜我心目中的姐姐,那个虽浅\识,却一直爱我的女子--或者,母亲的幻影。


      她笑得暖,给颀儿的慈爱也给我,挽我起来,坐在她身边:“楚儿,坐,只是没了茶果,别嫌冷落了你。”

      我摇头,看着那梦中尤在嬉笑的天真睡脸,禁不住俯身在颀儿额上轻轻一吻,细嫩的幼儿的皮肤,花瓣一般的柔润,温暖的,活人的气息。活着,多好。

      “楚儿,你太轻率。”她顿了顿,负手走到窗边去,这动作身形,竟象极了水青阑,“江山易主绝非一日之功,一个‘杀’字怎么可能立起千秋功业?何况,秦粟此人也无主君品性,你虽有几天率性自在的日子,但也不过是……”


      “不过是千古骂名、死无葬身之所,对不对?”我低声笑,不想吵了颀儿,“姐姐,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无论落到谁的手里,都不会有好结果,祸国妖孽,天亦不容。”


      “那你又何必……”她掩饰不住眼底的郁色,“是啊,你本就想死,但纵然杀他,也要等时机成熟,现在,你只是白白葬送了自己。”

      “不是白白的,”我重复,安慰她,也安慰我自己,“夷狄降时我已经派人送信给哥哥,让他在水知寒赶到勾越之前退兵回京,否则,退兵的旨意绝不会到他面前,水知寒和乌骨玉也不会放过他。我告诉他我要反,我要他打出旗号入京勤王。”笑一笑,我怅然,“只不知道,他会不会信我。”


      “姐姐,你带颀儿走罢,我已安排好了。待哥哥他入了京,若想自己做皇帝,你们就不会挡他的路,不至让他为难。若他希望你们回来,我已杀尽了其它皇子,皇帝只有颀儿来做。做皇帝的是颀儿,姐姐你就是太后,哥哥他再不会郁郁不得志,不会受欺……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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