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精油和横七竖八散落在地面上的瓶瓶罐罐，抱头失声痛哭："不是，不是，仍然不是！不是那种

气味，不是我需要的那种味道！"他反反复复地自问，到底差了什么？他从来没有如此悔恨过，任何一

种香水都无法把他难倒，唯有这个，能给小王子带来唯一慰藉的母亲的味道，他却束手无策。如果王后

能再生，让他亲自闻闻那味道，他一定能马上调制出来，但是，现在既无迹可循，王子对气味又根本没

有感觉，再高明的香水师，也无法凭空想象，仿造出自己根本没闻过气味，何况这种气味并不是真实存

在的，它只是王子对母亲的一种怀念的情感。
"时间。。。已经不多了。。。"莱昂注视着面前"死着"的香水，喃喃自语。
不知为什么，莱昂总感到最近一段时间，将要在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他不仅嗅觉异常灵敏，其他

感觉器官，包括直觉也相应灵敏起来。在皇宫里，他嗅到了危险的气味，这种气味越来越重，给他带来

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和王子将要面临一场灾难，这场灾难将会使他被迫与王子分离，将会失去他

最宝贵的东西--王子对他的信任。他惶恐不安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如同犯人等待被宣判死刑的那一

天，祈求着这一天晚些到来。
"丹尼，如果哪天我死去了，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烧掉，尸体、香水、香料、实验室，我用过的东西

，统统烧掉，一件也不留。"某天莱昂对丹尼吩咐着说。
"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都烧掉？莱昂，发生了什么事了吗？"丹尼焦急地询问。
"没什么，丹尼。不管活得多久，人都是要死去的。从一出生，我的身上就没有人的气味，只有一

个灵敏的鼻子，依靠它，我创造了许多美妙的气味，有了这些气味已经足够了。如果哪天我真的死去了

，我不想被别人知道，这个制造众多香气的家伙连死亡的气味也无法散发出来，不想被别人质疑：‘他

真的来过这个世界吗？'既然自己没有人的气味，不如一把火烧得干净，像阿道夫那样，我曾经那样的

恨他，现在却羡慕他，他能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亲手毁灭，而我却没有那个勇气。。。"
"莱昂！。。。"
"丹尼，照我的话去做，别问为什么。"说完他定定地瞅着面前的香水出神，然后像问丹尼，又像

自言自语到：
"你说，香水怎样才能活着呢？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它的灵魂。"
"母亲的味道又是怎样的？是天国的味道吗？"
丹尼担忧地看着完全陷入自我世界的莱昂，似乎又回到"普罗斯旺"，莱昂被阿道夫关了三天后从

实验室出来的样子，虚弱、憔悴、忧虑，甚至是，绝望。他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莱昂穿好衣服，正准备进宫，公爵小姐突然登门造访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皮质的小箱子。
"莱昂，幸好赶上，你还没有出门。"莱斯利拍拍胸口，长吐一口气，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

是为了什么事特意赶过来的。
"莱斯利小姐，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对于公爵小姐的拜访，莱昂并不觉地奇怪，无非是询问王子

的病情，替公爵拿新香水的制造工艺，但像今天一大早就赶过来倒是头一次。
"有事要拜托你啊，莱昂。"她边说边把皮质小箱放在台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箱盖，里面是满满

一箱风干了的植物。
"是‘修罗'？！"莱昂心头一惊。这种植物生长在南方国家，花开纯白无味，在自然状态下对人

体没有任何毒害，但是风干之后，如果进行提炼，却能产生奇香，人要是经常闻食，会对脑神经产生破

坏作用，不但产生依赖性，而且时间久了能侵蚀人的身体，最终死亡。作为香水师，"修罗"的香气是

绝对禁用的，这点，莱昂很清楚。
"您从哪里弄来的？"
"你别管我从哪弄来的，作为香水师，它的作用想必你很清楚？"莱斯莉合上箱盖笑着说。
"当然，可以说它是一种毒品。不过，您给我看这个干什么？"莱昂不解地问道。
"莱昂"莱斯莉收起笑容，走过来，"我要你，把它用在。。。小王子的身上。"
"什么？！！"最后的一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莱昂倒退了好几步，脸色惨白，用难以置信的眼

神看着面前的公爵小姐，不相信这样狠毒的话语是从这样一张优美的嘴唇上发出的。
"您的意思是。。。要小王子。。。死吗？"莱昂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等待公爵小姐的确定。
"不，只是一段时间罢了，只要他因为身体差而无法当上国王，等到大王子登上王位，再救活他。

"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莱昂仍然不敢相信，他眼中美丽、聪明又极富同情心的公爵小

姐，曾经救了他一命的人，现在竟然要他杀人，而且对象居然是她一直很关心的小王子。
"您不是很关心王子的治疗情况吗？当初，也是您要求我进宫的啊。我不明白！"
"你无须明白，你不是想报恩吗？别忘了当初是谁救的你，又是谁供你去国外留学，谁带你入宫，

谁给你建了实验室。现在机会到了，是你回报的时候了！"
莱昂怔住了，他曾设想了千百次与王子在一起的愉快时光被破坏的方式，可能是大王子作梗，可能

是王子恢复嗅觉不再需要自己，但没想到，竟然是自己曾发过誓要报恩的公爵小姐，并且，这种破坏是

以伤害，甚至是死亡作为代价的。
"莱昂，至于怎么用，我想不用我教你，你也知道。一次用的量不要太多，否则容易被人发觉，而

且破坏性也太强。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就像王子生了慢性病一样，没人查得出病因，做到神不知鬼不

觉。。。"
"够了！够了！非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莱昂捂着耳朵，使劲摇着头，不想再听下去。
"莱昂！"莱斯莉厉声喝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你不做，我会也找人做，只是考虑到王子已

经很信任你，进行起来想必很方便，我们都可以得到保全。"
"不！我真的，下不了手啊！"莱昂痛苦地用两只手臂支撑着墙壁，微微颤抖着。
"下不了手？你们的关系如此深厚了？你对他有了感情？"莱斯莉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成

天在一起，难不成，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不！我对王子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他很善良、单纯，我只是不想伤害这样好的一个人。"
"善良？单纯？哼哼！莱昂，我看真正单纯的人是你！别看他还是个孩子，但是他已经懂得如何在

这勾心斗角的皇宫里求生了，否则，以他这么出众的人，又没有母亲的庇护，还能毫发无损地活到现在

？他的心远远比你想得要深。"莱斯莉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也不怕告诉你，如果没

有他的存在，我们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过。莱昂，你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医师，这样的医师他有过无数，你

充其量不过是他身边一只嗅觉灵敏的狗，可以陪他玩耍，等到腻了，早晚是要抛弃你的。你还真以为他

会对你动什么真情吗？别天真了，等到他当上国王，就会马上变成老虎。他从小就和大王子他们关系不

好，包括我和父亲在内，因为父亲是大王子母亲的亲哥哥。‘一山难容二虎'，如果他继承了王位，能

对大王子*吗？"
"那是你们的野心，王位本来就是国王留给大卫王子的。"
"莱昂！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每个人都有争夺的权利。如果你放弃争夺，就意味着将被别人掠

夺。没有什么是生来注定的，谁都可以成为国王，只要你争得过！"
莱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做梦没有想到，权利可以如此解释。他突然想起八岁那年，老皮

埃尔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我能当国王吗？"
"你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是农夫的儿子。国王的儿子才能当国王，这是命运，早就注定好的了。"

莱斯莉发现莱昂有些失神，站了起来，最后对他说：
"莱昂，不管怎样，权利的争夺与你无关，你只要把‘修罗'当作给小王子治病的药品就好了，其

他的不用考虑。事成之后，父亲答应，给你建一座香水厂，让你自己作老板。如果你不乖乖的，不但你

自身难保，迪斯村想必你还没忘记吧，那里将会变成平地！"
说完，她匆匆离开了莱昂。
莱昂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箱子里白色的"修罗"看上去那么无害纯洁，偏偏却有最致命毒素，一如

公爵小姐。但是，谁又知道呢？任何一种香气，如果太过沉迷，不管有毒无毒，都能带来伤害。莱昂想

到自己对气味的追寻于执著，想到了王子对母爱味道的思念，想到大王子对王位的觊觎，想到公爵小姐

对权利的臆念，"修罗"其实无处不在，它根本就深深扎根于每个人的心中，只是等待时机一到，它的

香味就会侵蚀人的内心，直至毁灭。要不要"修罗"的实体，又有什么分别呢？

"还是被利用了啊。"莱昂无奈地笑了笑，嘴角边露出一丝苦涩。他走上前去，抱起那个装有"修

罗"的箱子扔进了存放废弃香料的柜子里，上了一把大锁。
"既然有毒，就别再出来害人了。你的气味，我永远不需要! "
莱昂知道，那一天正气势汹汹地呼啸而来，他似乎已经看到它的表情：悲哀、无助、失望、愤怒。
"莱昂，你又担心什么呢？毕竟，你想得到的，都得到了，怎么样，都已经无所谓了吧。"他望着

镜子中困惑的脸孔，努力让它舒展开来，却发现，表情是可以改变的，但深植于内心的东西，若想改变

，却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毒药

大王子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作为皇子尊严被侵犯的二人的，莱昂心理十分清楚。他感到那双如

野兽般锐利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像刀锋一样离他的咽喉只差毫厘的地方，发出逼人的寒气。生命被捏在别

人手中的滋味他不是第一次尝到了，想到普罗斯旺阁楼上的日夜，他又感到被寒冷的黑暗侵蚀着骨头的

恐惧。已经成人尚且恐惧的他，年幼不懂事的王子如果了解了内情又会如何呢？该是吓得浑身瑟缩成一

团了吧。
"一定要保护他！"
不知为什么，这样清亮的声音反复在胸中激荡着。什么时候，对他身上气味的执著已经演变成要保

护他的信念？也许，这才是对有那样气味的他迷恋到如此地步的自己真正要完成的使命吧，从他信任自

己开始，不，更早一些，从8岁那年开始，已经在形成了，被那样的气味召唤着，经历了重重的坎坷，终

于走到了他的身旁，不就是为了这样的信念吗？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呢？没有人

了，只有自己。在这个自己只能被当作工具一样使唤的人世，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呢？公爵一家吗？不

，虽然温柔了许多，同样也是工具罢了。没有人了，只有那样相信着、需要着自己的他。

塞维尔皇宫里，一场招待外国使臣的热闹酒宴正在进行。
"国王陛下，王子殿下，与贵国相比，本国虽为小国，但却以出产美酒著称，其中，尤以生长在美

丽富饶的牛比利斯山上的，稀有的天然野葡萄酿制的酒为极品。这种酒，醇而不腻，香而不甜，入口纯

滑，口感极佳。饮入腹中之后，在体温的作用下，会二次散发出甜美的香气，随着血液运行全身。如果

长饮此酒，不但有延年益寿之功效，身体还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又因为酿制此酒的野葡萄生长周期缓

慢，四年结一次果实，数量又极为稀少，因此，被作为御酒只能皇家享用。为表示我国与贵国交好的愿

望，我国国王特命小使亲手奉上该酒，望两国的交好能如此酒一样，世世代代，流芳百世。"
老国王微笑地点点头，说道：
"还请大使代为转告贵国国王陛下，美意笑纳了。"
。。。。。。
无聊！对这种繁缛的敬语，和这样社交味十足的场面早已厌烦到透顶，他巴不得赶快结束，和莱昂

一起无拘无束地玩耍，偏偏，那个什么大使没完没了地奉承着父王，多亏父王还一副享受的表情。他倔

强地把脸转到左侧，看了一眼莱昂，发现他好像很认真地在倾听他们的对话，感到有点懊恼。作为治疗

师，也是信任的贴身侍从，这样的场面也被允许带着莱昂了，本来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偏偏又是如此无

聊的场面，他竟然能镇定自若地接受着无聊，他感到了一丝的愤怒。
"莱昂，莱昂！"他轻声地唤着莱昂。
"什么？王子殿下？"莱昂回过神来，小心地应着。
"我们。。。悄悄逃走吧。你不觉得无聊吗？"
"可是。。。这是很重要的会见啊，王子走了，好像不太好。。。"
"喂，我说逃就逃，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这。。。还是请您留下！"
"哼！胆小鬼！"还没等莱昂反应过来，王子已经趁众人不备从侧门逃走了，莱昂紧张地看了看国

王和众使节，以及四周的大臣们，他们的视线都聚集于国王陛下的四周，根本没人注意小王子的存在。

他长舒口气，看看没人发现，慢吞吞地、悄悄地退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王子的身影了，他急得四处寻找，又怕人发现，不敢声张，只能在附近细

寻。当走过准备宴席的一间偏厅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了两个人低低的对话。
"是这些酒吗？"
"嗯，就是这个。听着，药就下在了这只红色的杯子里。到时候端进去的时候，就让他喝这只杯子

里的酒。记住，要抢在其他侍者前把它端给王子喝，千万别弄错了，还有，不能露出马脚，小王子可是

很聪明的人，一丝反常就能引起他的怀疑。。。"
"！他们说的是。。。小王子？是毒药吗？要毒害他吗？"如同一声惊雷在他的头顶炸响，把他轰

得浑身瘫软。有人要害王子殿下吗？是谁呢？不会是。。。！
"事成之后，大王子不会亏待我们的。现在，到了祝酒的时间，进去吧！"
"是！"端酒的侍者走出了偏厅，直奔宴会而去。
躲在树木遮蔽后的莱昂捂着颤抖得打架的嘴巴，冷汗直流。
"不行！必须赶快找到王子殿下，不能让他喝那杯酒。可是。。。到底在哪里呢？"
遍寻四周仍难觅小王子的身影，莱昂终于放弃了搜寻，返回宴会大厅，也许他已经回去了，要赶在

祝酒前阻止他！
当他刚刚步入大厅时，就发现小王子已经端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了。
"不！--王子殿下，不要喝！酒里有毒！"莱昂声嘶力竭地喊着，一边飞快地冲到王子面前，扬

起手臂打落了杯子。红色的酒散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与红色水晶杯交相辉映着，那么触目惊心，好像。

。。鲜血。香气马上飘溢了出来，莱昂闻得出，那美妙馥郁的香气中掺杂着极为危险的味道，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