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传说——东篱华樱
东篱华樱  发于:2011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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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潭照底,静水无澜。

在此挥毫习字,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蓝海月慢慢端详着墨楚漓刚刚完成的、还依稀散发着未干的墨香的字幅。

好几个月里,在墨楚漓的“威逼利诱”下,自己也认识了不少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每个字都认识,但是连起来就……

蓝海月的小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墨楚漓明了地笑着解释:“这是在说,一个人渡江采摘芙蓉花,要把它送给远方的自己思念的爱人。“

芙蓉花?爱人?

蓝海月依旧一脸懵懂。

墨楚漓宠溺地揉了揉蓝海月柔顺的头顶:“你还小呢,不懂什么是爱人吧?”

“那是让你心心念念牵挂的人。你看到她,就会觉得安心和快乐;她不在你身边,你就会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会想她在

做什么,是否一切平安,她会不会想你,她什么时候回来。在她的身边,你会觉得温暖和幸福,会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过一辈子……”

墨楚漓还在说着什么,蓝海月已经听不见了,只是痴痴地望着那张英俊亲切的笑脸。

心心念念牵挂……

安心和快乐……

无时无刻的惦记……

温暖和幸福……

永远在一起……

过一辈子……

爱人……

墨楚漓,那么,依你所言,你是我的爱人么……

“喂,怎么走神了?枉费我在这循循善诱谆谆教诲。”墨楚漓看着那略微失神的海蓝双眸,佯装恼怒。

蓝海月急忙压下心头的困惑和波澜。

作为掩饰,他用手指了指“芙蓉”二字,向墨楚漓投去疑问的眼神。

芙蓉……是什么?

墨楚漓像爱抚一只小猫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拉着他来到湖边,指着湖中的粉红花朵。

“喏,这不就是吗?天天睡在它旁边,还不知道?”

原来,这种娇嫩纯净、出尘脱俗的花朵,就是芙蓉。

“你等着。”

蓝海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墨楚漓飞身而去。

翩若惊鸿。

片刻便稳稳地落回身边,手中,多了一支幽香暗透的芙蓉。

“给你。”

递到眼前的芙蓉,幻若烟雾,剔透无瑕。

与持花之人温柔的微笑相映相照。

蓝海月一时间没办法思考了。

下意识伸出手,接过了那支芙蓉。

涉江采芙蓉——

粉色的花瓣衬映着莹白的面颊,海蓝色的眸子波光流转。

那个拈花的少年慢慢垂首。

一时,笑得温婉如水……

深海传说 正文 第七章

倏然九月,幽冷沁骨的秋风就这样吹走了夏花的缤纷。

听水榭前,破败的枯枝萎叶,静谧而萧索。

留得残荷听雨声。

蓝海月惋惜地依廊远眺。

如此美丽的花朵,却只灿烂一季。

花谢了,她们会去哪里呢……

“小鱼,”墨楚漓笑眼若丝,“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出去?

自打蓝海月来到这里,从未踏出过别宫半步,最多,只是在墨楚漓的陪伴下,在宫内四处走走。

也许是缘于墨楚漓的不放心,也许是因为自己对人间世界所怀有的本能的恐惧。

但墨楚漓只是单纯觉得,不想让他这般纯净可爱的小鱼,让别的人看见罢了。

只是,一直闷在屋子里,即便是再安静的人,也会受不了的。

墨楚漓轻轻揽过蓝海月的柔弱肩膀,“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热闹的世界,你想不想?”

玄黑的瞳中暗含着隐隐的期待。

蓝海月只是微微犹豫,便仰起脸,淡淡微笑,静静地点头。

红尘三千繁华,多少盛世的华歌,多少绮绣的醉舞。

熙攘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车马,来来往往的人群。

雕栏绣柱,锦榭珠台。

歌肆伶女的低吟浅唱,和着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叫卖,以及人们谈笑的话语,显得异常和谐。

看着这样的景象,蓝海月不禁有些呆住了。

墨楚漓紧紧拉着他的小手,带着他走过一条条大街,穿过一道道小巷。

将路边的物品一一指给他看:这是冰糖葫芦,这是手捏糖人,这是小孩子玩的花鼓,这是女孩子用的胭脂……

看着他边用双眼好奇地四处打量,边甜甜吃着刚买给他的杏花酥,露出欣喜而满足的神情,墨楚漓欣慰地笑着。

放下手边的种种事务,放下王子应有的职责,只想,用一切办法,让他开心。

仅此而已。

前方传来一阵热闹的鼓乐声,身边的小孩子们纷纷向那里跑去。

蓝海月困惑地望向身边的人。

“走,”墨楚漓握紧蓝海月的手,“看看去。”

笙笛齐鸣,花炮震天,红衣软轿,新人楚楚。

原来,是迎亲的队伍。

“呐,你看,”墨楚漓指着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挂着喜悦和羞涩的青年,对蓝海月说,“今天,他要和那轿子里的

女孩成亲啦。”

成亲?

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他不明白的字眼呢?

秋意萧瑟,路边的叶子已然微微开始泛黄,不时被风吹落一片,盘旋着飘落,恰似断翅的蝶。

回去的路上,墨楚漓仍然耐心地为他的小鱼进行科普。

“成亲啊,就是相爱的两个人举行的一种仪式。从此他们就得到了家人、亲友,和身边所有人的承认,可以永远永远生活

在一起。”

“成了亲的两个人,将来会有可爱的小孩,会有温暖的家庭,和幸福的生活。”

“小鱼,等你长大了,成了亲,就明白了……”

成亲——

深海里,长到二十五岁的成年男女人鱼会由族长决定配对,进行交配。

不需要彼此了解,甚至不必曾经见过。

交配结束便分手离去,倘若有幸生下小人鱼,也会立刻交给族长,从此再无牵连。

千百年流传下的传统,磨平了留恋和思念,消散了亲情和爱意。

深海人鱼,已没人会觉得不合理。

至于温暖的家庭,幸福的生活,更是从未听闻过的谬言。

我将来……会成亲吗?

胡乱地想着,却没发现,危险正悄悄地袭来。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蒙面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手里明晃晃的利刃泛着冰冷的寒意。

他们要做什么?

墨楚漓将蓝海月护在身后:“你们是什么人?”

“是要你命的人!!!”

狠毒的声音未落,凌厉的刀锋已然近身。

墨楚漓斜身一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自小习武,墨楚漓有着不错的身手。

即便对方攻势凶狠,也依旧应付的了。

只是——

“小鱼!!!!”

蓝海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当锋利的锐刃当头劈来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下一刻,已被紧紧锁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蓝海月紧忙像身边看去,却见一道深长的狰狞伤口出现在墨楚漓的背上。

怎么会?!

然而对方的攻势并未停歇,又一袭杀招紧随而至。

墨楚漓将怀中的人挡在身后,一脚踢飞迎面的尖刀。

却在下一刻让敌人抓住了破绽。

“噗——”

尖锐的利器正中腹部!猛然抽回,淋漓的鲜血喷洒而出,染在他玄黑长袍上显得阴森恐怖。

——楚漓!!!!

蓝海月霎时间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

扑身而去,扶抱起墨楚漓的上身,慌乱地摇动着他。

俄而,墨楚漓微微转醒,看着面前张皇失措的人儿,安慰一笑。

“小鱼……没事的……别……别管我,你……快跑……”

然后,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深海传说 正文 第八章

精致的海岸别宫,弥漫着阴郁焦虑的氛围。

成群的医官来来回回,进出寝殿的侍女端出的一盆盆血水,令人心惊胆寒。

商瞿国王神色凝重,王后抚摸着儿子苍白的面孔早已泣不成声。

离开那混乱的庭殿,蓝海月默默回到听水榭。

毕竟那里,没有自己守候的资格。

那日墨楚漓晕厥过去,对方仍想赶尽杀绝。

凌厉的刀锋将他们重重围住,齐齐劈下。

蓝海月拥住墨楚漓失去知觉的身体,刹那不再犹豫。

霎时间,海蓝的眸子绽放出刺眼的光芒,宛若万条无形的利剑。

强烈的光芒将包围圈中心的二人密密地笼罩起来。

呼啸而至的刀刃砍在光环上,便立刻以同样的劲道反弹了回去,强劲的力道震得数个顶尖杀手瞬间失去了知觉。

蓝海月不再理会,只用手紧紧按住墨楚漓腹部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炙热的人类鲜血几乎要将他的手灼伤。

但是他没有注意。

只是一个念头在脑中不断回响着:要救他,要救他……

不远处,好像有人朝这边走来。

蓝海月见状急忙放稳墨楚漓的身体,向那边跑去。

——原来是驻岸巡海的巡查兵!

见到一个精致如瓷人一般的少年向他们飞速奔来,巡查长不由得微微惊呆。

回过神来,那孩子已在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向远处拉去。

“喂,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巡查长疑惑地问。

蓝海月焦急不已,却无法亲口言明。

情急之下,拉起巡查长的手,展开手掌,在手心写下四个大字:

——王子受伤!

而后墨楚漓就被送回就近的海岸别宫,国王和王后闻讯携御医匆匆赶来,而那些晕倒的杀手也被捉拿归案。

再之后,就只剩下蓝海月一人在听水榭独坐。

蓝海月安静地望着湖面发呆,波澜的内心思绪万千。

“王子受伤”。

绕了一圈,最后,终究还是破了戒法,触了禁忌。

只是,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你。

所以,楚漓,赶紧好起来,好么?

暮色四沉,连绵的彩霞映红了半壁西天,苍海浩淼,渐渐吞没橘红的残阳。

伤口离要害仅差几毫,经过医官不懈的努力,暂时保住了墨楚漓的生命,只是由于失血过多,他仍在沉沉昏睡着。

蓝海月有些局促地面对着面前高贵的两个人,不知所措。

“这就是被漓儿收留、救了漓儿一命的孩子?”

王后温婉开口,语气里透露着端庄和慈爱。

“是的。”从旁的侍婢替他回答。

照顾了这个孩子几个月,虽然依旧认生,却渐渐变得与他们亲善友好起来,乖巧可爱的样子,引人不由得疼惜。

“谢谢你。”王后和善微笑,“若不是你,漓儿恐怕就——”

不知该如何回答,蓝海月只能抿着薄唇,摇了摇头。

因救驾有功,国王赏赐了一斛珍珠,丝绸十匹。

别宫离王宫相去甚远,国王日理万机,不便久留,傍晚时分,便留下随行的医官和内侍,与王后返回王宫。

当蓝海月能够与墨楚漓单独相对时,已经是深夜了。

纤细的小手轻轻地触摸着那略微冰凉的双颊。

那细密纤长的羽睫安静地合着,在白皙的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为什么,你还不醒来呢?

手慢慢下移,抚上那重重纱布紧裹,依稀透着血迹的创口。

这么深的伤口,你一定很疼吧?

微微的柔光从指缝间透出,在墨楚漓的伤口上盘旋回绕。

人鱼一旦离开深海,是不容许使用法术的。

既然,已经为你破了戒,再破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墨楚漓悠悠转醒的时候,混沌的目光正对着的,就是一双纯净的海蓝色眸子。

这情景,似曾相识。

究竟,在哪里见过……

“小鱼?”手抚上那张俊秀的小脸,触感的真实让他知道这不是梦境。

你醒了!

蓝海月双手紧紧抓住抚在自己脸上的大手,明亮的眸子里闪耀着激动与关切。

你觉得怎么样?

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墨楚漓费力地撑起身子,蓝海月急忙扶住他。

安抚地微笑。

“没事了,小鱼,我没事了。”

下一刻,墨楚漓怔住了。

小小的人儿忽然间,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纤巧的身体微微颤动着,无声的静默,胜过了千言万语。

墨楚漓爱怜地凝视着身前的少年。

伸出双臂,轻轻地环住了他。

“别担心,我没事了……”

深海传说 正文 第九章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萧飒的深秋带走了世间的万千生机,衰草枯杨,旷野苍茫。

俄而冬至,晶莹的初雪婉转飘零,银装了玉阶,素裹了回廊。

蓝海月被包裹在厚厚的纯白貂裘长袍中,更显得纤巧瘦弱,不胜华衣。

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过低的手温竟让它一时没有融化。

蓝海月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雪花。

回首,瞥了一眼屋内靠在躺椅上正悠闲看雪赏人的家伙。

本就在休养的商瞿王子墨楚漓突然遇刺身负重伤,于是大好的假期被堂堂正正地无限延长。

但其实那晚,蓝海月已经用人鱼特有的法术,让他基本痊愈了。

而这家伙竟然串通医官,向老国王大肆渲染他有多么的九死一生,多么的伤重体弱。

惹得老国王几乎将半座御药房的补品都搬到了别宫来,还三五不时地下诏慰问,令其安心养病,朝中公务不必心急。

无耻啊无耻!!!

蓝海月在心底第一千次鄙视这个厚脸皮。

虽然这么想着,但心底,仍然隐隐高兴着,他能留下来。

高兴着,自己仍然能够每时每刻看到那抹温柔的浅笑。

时日一天天过去,不安一寸寸加深。

蓝海月不愿想象,当墨楚漓的“假期”结束时,自己该何去何从。

不愿想,亦不敢想。

因为每每此时,一股揪心的疼痛就会从胸口溢出来,疼的他难以呼吸。

而自己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残雪消融在摇曳的枝头,转眼间庭中的浅草已悄然萌发。

薫风过处,大地回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柔波浮动,春水映梨花。

商瞿王子墨楚漓自海难抱恙,时隔一年,终于彻底痊愈。

商瞿王为此大赦天下。

同时,也意味着,身为王子,他的职责,他的使命,都要重新拾起了。

离开别宫的那个月圆之夜,墨楚漓来到了蓝海月所在的听水榭。

一晃儿,遇见他的小鱼,快一年了呢。

只一年,他得到的,却是前二十年从未有过的自由和安心,从未有过的快乐与幸福。

临案挥毫,相对鸣琴。

他手把手教他写他的名字,他静静地聆听他用心奏出的每一个音符。

他曾拉着他的手游走在喧闹的大街小巷,看市井繁华,看新人红妆。

他也曾亲手为他采一支清丽芙蓉,看他缓缓接过,拈花微笑,白璧无瑕。

以及,当他清醒的那一瞬,他微微颤抖着,紧紧地抱住他……

这纷繁似梦的过往,从今夜以后,仿佛都不会再有了。

“你要走了?”蓝海月用笔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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