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应当对自己多一些信心。”萧允看了看他轻揉的肩膀,柔声问道“大人的伤势如何?”
“啊,活动自如,就是撞淤的地方很疼。”
“恕萧允唐突,大人准备何时回京?”萧允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这……我也不知道,这涝灾好像越来越复杂了。”夏轻尘将刚才与钟师爷说道的河工一事向他说了。萧允听完,忧虑道
:
“大人,此事牵连重大。倘若真与陈太尉有关,势必牵出更多朝中的高官。到时莫说讨一个公道,只怕还没下手查证,众
人就会联手对付大人,那时大人就危险了。”
“唉,我刚才也是这样想。可这么大件事,阿袤一定不会放过,这事是我沾上了手,想避恐怕也难避了。”
“大人,大人初入仕途,当思明哲保身,这件事实在不应再查下去。”
“这事……我再想想吧。眼下军粮不见了。这事要是报上朝廷,不翻天了才怪。”
“大人,怪属下昨日一时冲动,杀了那廪仓令。”
“不,留着他,他也未必肯说什么。夏云侯不会让一个会反叛他的人把守粮仓。但我想不出,那么多的军粮,足够三千精
骑吃一个月。根据粮仓的记录,去年冬天封仓的时候,仓库还是满的。也就是说,粮食是这个春天丢的。就算方记米粮行
与夏云侯串通一气,这个春天他囤粮居奇,无论如何也消化不了这么多粮草。那么多军粮,都卖给谁了?”
夏轻尘与萧允一时陷入愁思。
第七十一章
暖春的云水浪头,一艘商船轻快地顺流而下,驶进中州西南的边境。两岸平原之上,覆盖着洪水退后的留下肥沃淤泥,油
绿的草已经钻出地面。初见这般情景的人,绝不会想到,那肥沃的土壤下,掩埋着无以计数的尸体。商船缓缓驶过这一派
虚无过后的繁茂,缓缓进入了前方陡峭狭窄的山峡。
哭山落魂口,千古只容一船渡。水浅河床峭,惊涛之下,曾经葬送无数性命;激流之中早已不见死者亡魂。
过了落魂口,风光顿时如同春夏之分。金沙滩上,远方茂密无尽的墨绿色原始丛林。西苗地界古老而神秘的土地就这样呈
现在眼前。
腹地族寨之外。阿得一头黑发扎成单辫,斜垂在耳边扎着一个银环。他一身短衣半腿裤,腰间扎着细银织花带,腰侧雕着
图腾的头盖骨上,坠着一小撮毛茸茸的狐狸尾。强烈的阳光在他黝黑的皮肤上照出金色的光泽,他修长的双腿分立在细沙
地上,粗壮的臂膀鼓起健美的肌肉,双掌紧握一杆方天画戟,稳稳屹立在演武场上。
在他身周,十名十岁出头的少年手握弯刀,全身戒备。
黑色瞳仁一瞬闪烁,十名少年一声长喝,冷月寒光划破炎热,四面八方交织着朝阿得罩下。只见他不慌不忙,回臂一挥,
戟尖朝下方一扫,身前四人立刻腾跃而起,他趁机一弯腰,从下蹿出,回手一戟直劈四人背心,就在此时,后排两人同时
跃前,举刀隔开他的画戟,左右两侧四人同时冲出,弯刀变换,朝他手臂上削来。
阿得右掌向旁一挥,击中手边一人腹部,将他与身边那人撞在一起。左手持画戟凌空一旋,绞开面前两口弯刀,回杆重重
打在左边两人臂上。同一时间,先前退居二排的四人弯刀齐上,直取阿得敞开的前襟。只听阿得沉喝一声,猛地下腰向后
一仰,戟柄一拄,双腿凌空连踢,踹过四人胸口。
“太慢了!”阿得沉重地一放画戟,看着从地上站起来,揉着痛处的十个少年。
“阿长,是你太快了。”
“小剑!”阿得看着那瘦小黝黑的少年,严厉地说道“在战场上,你没有抱怨对手的机会。”
“是……”
“全部再练。”阿得一提画戟,转身朝另外一队训练的兵士走去。
“唉,阿长一回来,我们就不能偷懒了。”小剑踢着脚下的细沙。
“就要开战了,等战打完了,将军就不会再管我们了。”
“也对,早早将这战打了,我们好去中原痛痛快快玩个够。”小剑捡起弯刀,蹭了蹭上面的灰尘“来,我们继续练。”
“嗯!”
十个少年重拾兵器,重新开始对练。
阿得提着戟巡视在练兵场上,忽然,身后路上,传来银铃碰撞的声响。女人呼喊的声音,远远传来:
“阿得,阿得……”
香藤头上插着冶艳热情的蔓萝花,身上披挂着白银流苏的披肩。火红的纱裙飘动在空中,露出脚踝上的银铃,阵阵响动地
朝这边跑来。
“阿得,原来你在这儿。”香藤一把抱起他的胳膊,连带他手里的画戟一同搂进了怀中
“我在哪里还需要你过问吗?”
“不是啦”香藤在他身上蹭蹭“我正四处找你呢。”
“何事?”阿得不耐烦地将画戟从她怀里抽出。
“哼,这么凶,不告诉你了。”
“不说,就走吧。”阿得不悦地用衣服下摆擦着被她触摸到的戟柄。
“哼,又是这杆宝贝戟。你不在的时候,火枭说什么都不让我替它上油,到现在你还是不让我碰。”香藤嗔道。
“这不是你能触摸的东西。”
“不碰就不碰。但我的消息你不听一定会后悔。”
“想说就说。”
“哼”香藤负气地别过脸去,见阿得半天不理睬她,复又不甘心地撅着嘴靠上来“哎,告诉你啊,刚才新一批的粮草已经
到了。还有最后一船在路上,不久也要靠岸了。”
“这批送至上寨。后面没到的那船,留在河口军营。”
“放心吧,我已经命人将粮草入库了。”
“嗯,做得好。”
“哈哈,当然咯。我就要做将军的妻子了,将来还要做族长夫人,这囤粮备马的杂事,当然要替你打点得妥妥当当。”
“别妄想做我的妻子。”
“哼,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丈夫,以前就说好了的,你要娶我。我现在回营寨等你,你等会儿要是没来看我,我以后就
不跟你说话。”
“随便你。”阿得一甩手,迈开步子,继续巡视去了。
香藤倒也不恼,捂着嘴转过身来,看看手里那块坠着狐狸尾的兽骨,美滋滋地笑道:
“呵呵……腰牌在我这儿,不愁你等会儿不来……”
说着,婀娜多姿地走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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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屋之内,弥漫着催情的夜合花香,红罗软帐之内,传出粗重的喘息。
“啊……嗯……啊……哦,宝贝,你真香……”张之敏沙哑的声音饱含着情欲,断断续续从榻上传来。
绣榻之上,重居正赤身裸体靠在高高的软被堆上,胸膛不停地起伏,万般不满地看着他。张之敏围着锦被,盘腿坐在榻边
,掀开帐子的一条缝,深吸一口气,无比销魂地朝外面叫了两声:
“呃啊……啊……”张之敏扭过头来,见重居正瞪着他,顿时一阵咬牙切齿,抓耳挠腮,伸手去拧着他的耳朵小声道“你
瞪什么,你瞪个什么劲儿啊……再瞪我就不给夜合花的解药,叫你自个儿难受死。”
说着他挪回榻里面坐着,拿过一旁的胭脂笔,沾着玫瑰红,拿过一旁已经画了不少红线的白绸来。举到他面前:
“接着来,这笔接下来该往哪儿画?”
张之敏看着他,只见重居正的眼睛盯着一点缓缓向下看去,然后眨了三次眼。
“这里向下三分是吗?”
重居正眨了一下眼。张之敏立即拿着胭脂笔在那图上添了一笔。
“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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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府的悠然阁内,一派歌舞升平。夏云侯仰躺在贵妃榻上,仰着头闭着眼,手里握着那把破损的扇子,无意识地把捏着。
堂下美丽的舞姬身穿暴露的轻纱,舞动曼妙的身姿,风情款款,尤不能让他展颜。
“侯爷。”云府管家缓缓走到他身边,伏在他耳朵边上说了两句。夏云侯眼角的泪痣一颤抖,猛地睁开眼来。眼光犀利地
闪了一下,忽然又笑了起来,慵懒地打了个瞌睡:
“说什么梦话呢?钦差大人在本侯府上,怎么会在靐县呢?告诉总兵府,有人冒充钦差擅开战备粮仓,让他拿了人问罪。
”
“是。”管家应声下去。
“钦差大人……唱双簧是吗?”夏云侯冷笑着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摇摇晃晃站起来。
“侯爷……”一旁斟酒的婢女赶紧搀扶住。
“走,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大人听听……”
说着他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出了阁楼,衣衫不整地往府中暗牢走去。
秘牢之内,四壁漆黑潮湿。一盏微弱的灯火,照着木架上面目不清的人。一声门动,室外的阳光射进来,让缚在木架上的
人不适地动了动脑袋。
轻而缓慢的脚步声从高处的台阶上缓缓走下,夏云侯走到木架前,嫌恶地啐了一口,接过侍女递上的帕子垫在手上,伸手
捏着那人的下巴抬了起来:
“哼哼……怎么样,沈大人,地牢的滋味可好?”
“好,好得很。不愧是让钦差都赞不绝口的款待,侯爷的云府果然是人天天堂。”沈明玉全身皮开肉绽,头上流下的血污
糊住了眼睛。他抬起头来,用力撑开眼皮,愤怒地看着面前之人,咬牙切齿地说。
“哈,只可惜,你也享受不了几天了。我知道你偷走了我的账册,可你现在不拿出来也没关系了。因为这个秘密会跟着你
一起下地狱。”
“你想杀了我?”
“我早就想杀你了。从你一剑刺破了我的扇子那一刻开始,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夏云侯的语气里渐渐没了醉意,而是
深深地怨毒。
“可笑,你的心还会恨?”沈明玉轻蔑道“我真好奇,你这样的人,还会心疼东西,哈……咳咳……”沈明玉哑着嗓子干
笑起来。
“你!”夏云侯反手一掌,掴得他偏过脸去。沈明玉偏着头不屑地低笑两声,慢慢转过沉重的脑袋,直勾勾看着他,突然
“噗”地一啐了,一口血痰喷在他脸上。
“侯爷……”一旁侍女立刻拾起丝巾擦着他的脸。身后的府兵上前来就是一掌,掴得沈明玉登时眼冒金星。
“哼”夏云侯一把推开侍女的手,嘴角扯出一丝残忍的笑“来人,将反贼沈明玉押入死牢,明日午时问斩。”
“明玉无罪。”
“哈哈哈……”夏云侯扶着侍女转身走上台阶,身后远远传来沈明玉歇斯底里的怒骂:
“夏云侯,你私斩朝廷命官,罪同谋反!你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哈哈哈……喊吧,明日你就没有机会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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靐县衙门书房内,夏轻尘单手支着额头,撑在书案前。手里的毛笔在玉洁光润的澄心纸上留下一连串工整清俊的字迹。
“还是翠姑娘细心,把纸笔都带了来。也只有这澄心纸能配得上大人的字。” 萧允站在一旁看着,如同欣赏一道美丽的
风景。
“萧的家里不是有很多这种纸吗?”夏轻尘抬头看了他一眼。
“萧允的字难看,就算用澄心纸也无法增色。大人的字,即便是写在细沙地上,也是一道美景。”
“哈……我以前还用炭条在土墙上写过。”
“那堵墙应该被挖出来,镶成屏风!”
“萧”夏轻尘忍不住笑起来“敏之说你外表忠厚,内心滑头,我开始相信了。你一定总是这样讨主上欢心,才能升官升得
这样快。”
“大人……”萧允委屈地看着发笑的夏轻尘“萧允说的都是真心话。”
“哈哈……你真禁不住逗。你知道我写在那堵墙上的字后来有什么结果吗?”
“什么结果?”
“被人用草木灰刷去了。哈……”夏轻尘掭了掭墨“下回你家的围墙让我写,我给你写满整整一墙。”
“不敢劳累大人。”
“哈……咳咳……咳……”夏轻尘岔了一口气,捂着嘴咳嗽起来,手一松,带着墨迹的笔就落在了滑如春冰的澄心纸上。
“大人……”萧允一把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膀,粗糙的掌间透过滚烫的温度。他心里一惊,伸手摸了摸他光滑的额头“
怎么这样烫……”
“嗯?”夏轻尘摸了摸额头,难受地一皱眉头“啊……怪不得早上起来就昏昏沉沉……”他伸手抓了几次,终于抓中那根
笔,搁放在笔架上。脑中忽然记起什么似的,忽然触电般地一把推开萧允。
“大人?”
“离我远点儿。出去,快出去。”
“大人,萧允并无轻薄之意。”萧允急急地解释“萧允只是关心大人……”
“不是……”夏轻尘撑着发晕的脑袋,胸口一阵阵发闷“你快出去,别再进来。”
“是……”萧允黯淡地低下了头“那萧允去唤翠姑娘过来。”
“不要。谁也别进来,去叫郎中,快出去。”夏轻尘急喘着,一个劲儿挥着手。
萧允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态度大变,只当他是厌了自己的举动,于是万分沮丧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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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刺眼的阳光下,阿得光着膀子,上衣褪下系在腰上,缓缓走过族寨中铺着圆石的地面。炎热的温度烘烤着他小麦色的
脊背,他的汗水在热烈的阳光中闪闪发亮。
香藤独居的高脚楼下,挂着一串一串茉莉与野蔷薇串成的花帘,与紫色的曼陀罗一同摇曳在风中,扬起的馥郁诱惑着远远
走来的男人。
“香藤!”一只大手不客气地一把拨开门前的花串,芬芳的花瓣片片碎落在棕黑色的油木地板上。阿得一个箭步跨了进来
,不由地一愣。只见香藤躺在床上,脱了衣服,胸上只围一条红纱,下体清凉地隐在透明的内裙下。蜜色的肌肤在满室温
暖的光线中透着细腻性感的光泽,她纤腰上的白银链子,在妖媚的扭动下,如上等的麝香诱惑着面前的男人。
“我就知道你一定回来。”香腾妩媚而粗野地笑道。
“我的腰牌呢?”
“我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