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到八仙桌旁,喝了口茶。示意他坐过来。
火鹤兰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侍女,我对她们挥了下手。没想到,侍女异常合作,毫不犹豫把门关上退了出去。
我没有开口,等着他的下文。我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失控,会杀了他也不一定。
“和玉虚宫的谈判已经快结束了。我必须快些说完,在未凉祭祀发现之前回去。”火鹤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做错
了事,不敢看我一样,“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自己要来的?”我打断他。
“对。跟温未凉没关系。”他有些慌张地抬头看着我。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昨晚……并没有和温未凉发生任何关系。那些,不过是做戏给你看而已。”
我手里的茶杯,“啪”裂了一条小缝。
“你骗我。他的功力发现不了我的气息。”
“没错。后来我问他。他说‘只是闻味道就知道’。我们当时说的话,都是骗你的!你走了之后,我问他,‘你这样违
抗境主的命令,不怕她惩罚你吗?’他说,‘我不能让他再爱我了。会害了他。’”
心脏猛然收紧了。
我用手撑住额头,挡住了眼睛。
“境主现在身在碎叶城,所以可能不知道未凉祭祀的行为。请您一定不要误会……”
“我知道了。”
“谢谢您愿意听我讲。”火鹤兰站起来行礼告辞,“我必须回去了。”
“火鹤兰。你不是很恨我的吗?”
火鹤兰愣了一下,然后哀哀的笑。
“没错。因为你完完全全夺走了温未凉的心。”火鹤兰苦笑着摇摇头,“是我自己太傻了。以为自己一厢情愿总有一天
可以感动他。因为他喜欢兰花,所以我就只穿紫色的衣服,在碎峰阁种满兰花。但是,他终究全心全意,连性命都可以
不要去爱的人,只有你。”
“前几天他喝醉了,他说:‘你知道我最庆幸的事是什么吗?你知道我最幸福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吗?你知道我最心痛的
事是什么吗?你知道我最希望的事是什么吗?我最庆幸的事,是可以遇见无邪。最幸福的时间,是和他在琅?幻境一起
度过的短短半年时间。最心痛的事,是,也许我很快就不能再陪着他了。最希望,如果有来世,我们可以在正确的时间
和地点遇见对方……’”
“你知道,温未凉从来不喝酒的。可是最近他总是不断的喝,明明一喝就醉,还是不停的喝。他总是说,‘喝了这么多
,我的心不知道暖了没有。’”火鹤兰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了一点哽咽。
我用手撑住额头,悄悄接住眼里掉下的一大滴泪水。
火鹤兰说完,逃跑一样推门离开。
以前,我二十一世纪那里的老姐说过,心眼太多的孩子让人讨厌。
我真是个喜欢瞎想,主观臆断让人讨厌的人。
温未凉,对不起。居然会怀疑你。不知道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已经失望了,还是对自己失望。我居然连你都不能完全的信
任。
温未凉,你这样对我,让我拿什么还给你。
我必须再坚定一些。再坚决一些。不再被眼前的东西所迷惑。必须为了最终的目的而不惜一切代价,不有丝毫犹豫。
温未凉,你知道吗?你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最重要意义。所以,请你也不要动摇。
谈判又进行了两天,在第三天下午,终于谈妥。琅缳幻境当即让出十座城,向后退军三百里。
西王母与那个人的又一轮掩人耳目的厮杀。
真正明了的人,究竟有几个。
真不知道,天下人究竟是这盘棋的看客,还仅仅是这盘棋的布景。
就在要离开的那天下午,我看到窗外有一只特眼熟的鹰在飞……
我的心肝,小贱。我对它敞开了无比宽广温暖的胸怀……
谁知那厮在我窗口盘旋了几圈,发出两声刺耳的鸣叫就飞跑了。
丫的。才过了几天你这小鸡蛋黄就不认主人了。
我跟着它一直走到一个水榭。
小贱扇扇翅膀,落在了一个白衣人的手臂上。白衣人很亲昵的抚摸它的羽毛。
忽然就想到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
我全身湿淋淋的站在角落里,他骄傲坐在众人关注的焦点,手捧玉盏。那时候,玩心真重,非得跳出来背那首“缺月挂
疏桐,漏断人初静”。
想到这里,忍不住扬起嘴角。
今天,我们又再一次初遇。希望从此,我们之间的故事不再有悲伤。
无邪赋·第八十一章:尘埃落定(下)
凤丹青注意到我,转过身。鬓角垂下的长发在风中划出优雅的线条。
“喂。你这只吃里爬外的死鸭子,给我过来。”我叉腰,摆出泼妇架势。
小贱听到,似乎很恐惧地趔趄一下,悻悻飞到了我肩膀上。
“你的鹰?”凤丹青眯着那双细长的凤眸,笑着问我。
“是啊。失踪了好一阵子,终于回来了。”
“我还以为是师傅养的。最近几天都是他老人家在喂着。请问阁下是……”
我尽量显得自然,对他欠了欠身,“在下琅缳幻境的大祭司,殷无邪。”
“啊。如雷贯耳。”凤丹青打开手中的折扇,讽刺似的说,“您的身价真的很高呢。”
我无所谓笑笑。“一般一般。想必您就是玉虚宫排名第三的凤唳剑丹青公子,久仰久仰。”
凤丹青侧着头,毫不避讳打量了我一番,“听说阁下阴狠狡诈,手段非常。并且,有违背人性的嗜好。在下的朋友一再
告诫在下要离您远些为妙。”
我变了一张很无辜的脸,“真是天大的冤枉,您不觉得我其实本性纯良,属无公害品种吗?一定是纳兰文卿那家伙诬蔑
我。他欠了我一大堆钱,一定怕我找你要债才这么说!”
凤丹青忍不住笑出来。对我挥挥手,转身离开。不染纤尘的白色衣角扬起轻盈的弧度。
果然已经忘记了。那个眼神不会错。
张扬跋扈,轻狂骄傲的丹青少爷回来了。你终于可以重新那样笑了,眯起眼睛像只狐狸。
关于我的一切,带给你的只有无限的悲哀和懊悔。
现在,将它们从灵魂里抹消,痛苦也可以连根拔除。
我扬起嘴角笑。鼻子却不知为什么,酸酸的。
“别伤心孩子……虽然我很有意把小凤许配给你,但是人家毕竟是结过婚,拖家带口的人……”殷落羽好死不死,死皮
赖脸的声音响起来。他一只大爪子还搭在了我肩上。
小贱扑棱棱飞起来,落在了殷落羽手上。
落井下石!吃里爬外!!
我甩掉他的手,非常不爽地瞥他。
殷落羽好像很伤心似的,逗着小贱说:“乖鸟,叫爹~”
我觉得自己差一点内出血。暗念,“前辈。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呵呵。”殷落羽傻笑两声,“这只鸟你还是不要带回琅?幻境,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多年了,万一给西王母那母狮子吃
了,就糟糕了……”
我挑眉想了想。性情这么古怪的鸟,果然只有这老头调教得出来。
我摆出非常正宗的外交假笑:“好啊,请前辈替我费心照看它了。”
温未凉站在别墅的偏门门口等我。琅?幻境的其他人已经先行从正门离开。
太阳已经落尽,只剩一两束柔柔的余晖。
周围空空荡荡的,寂静空旷,没有人声。
温未凉背着阳光站着,依旧那样柔和,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他看着我,静静伫立,一句话都没说。
我直接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你什么都不要说。听我说完。”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你不懂吗?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如果你不要我了,不如直接
杀了我。不要认命,一定不可以认命。阻拦我们的人,我一定亲手解决掉他。要不然,就是我们死在一起。这对于我,
是最好的结果。”
温未凉的手搂住我,慢慢加重了力道。
“你都知道了吗?”声音很轻,好像风一吹就会听不到。
“嗯。什么都知道了。”
“没有恨我吗?”
“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即使开始是个骗局,只要最后我知道你最重视的人是我……”
“那么,当我无能为力的时候,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推开他,神情颇为不满,“我英勇无敌的温未凉大祭司能不能不要再满脸愁容了呢?我发现,最近
见我的人都是着一幅苦瓜脸。”
温未凉淡淡的笑了一下。
然后抚了抚我的头发,“那是为了衬托你的艳若牡丹。”
“呵。一枝牡丹插在无数根苦瓜上?”我挑眉看他。你拍马屁的功力还MADAMADADANAI。
谁知温未凉千娇百媚地一笑,嗲嗲的来了一句,“插我一个就好了。”
我觉得自己气血上涌。真是非常到位的一语双关呢。
“脸变红了呢,”温未凉一个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我对他慢慢眨了下眼,然后猛地一偏头,“欲火中烧了!”
然后脸被他扳正。他睫毛的阴影落在我的脸上,感受到他轻浅的呼吸。
舌纠缠在一起。柔软而缠绵的味道漫溢开来。
突然。
一只乌鸦从天空飞过,啼叫“呱呱”。
我有些抓狂回过身。
纳兰文卿的表情就像吞进一只螃蟹,“你们……能不能不要在大门口的……”
“行了,管好你们家凤丹青就行了,少管本少爷。”我怒啊,这种时刻出来搅局。
纳兰文卿脸色也变了一下,变红?哎呀,脸颊色好像双簧糖心鸭蛋黄……
“啊。看你的表情,似乎在说‘我们是阳光青年纯洁的友情’。”我学起未眠的口吻,“只是那样吗?”当然,这几句
只是我拿来刺激他的。
果然。纳兰文卿背后升起巨大的阴影,哦,糟糕,战斗兴奋综合症的前兆。
我向后快速退了几小步,对温未凉说:“我们快溜。”
无邪赋·第八十二章:残樱
按照西王母的命令,我和温未凉连日快马加鞭赶回碎叶城王城。
西王母在那个破败凄凉的大殿召见我。
无数条泛了黄的绫缎在穿堂而过的风的吹拂下鼓动着。好像无数只残破的手。狂乱的想要抓住什么。
那个女人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目空一切,注视着她掌握中的天下。
我站在门口,冷冷看着她。
那女人的神态从未改变过,就像金笔描绘出的一般,精细却毫无生气。
“你回来了。”清冷如风的声音想起来,打破了沉默。
绫缎仍然在飘飞着,我无言回答她。
“你生气了。”
“我现在特别想一剑刺穿你。”
她好像笑了,神情很模糊。
“没有什么想质问我么?”声音里带了一点笑意,只是从脸上看不出半分。
我冷笑了一下,“质问?我只是在想,你到底是不是有感情的动物。或者只是披了人皮的禽兽。”
“你不觉得,”西王母垂下眼帘俯视我,“若是我没有感情,你就不能站在这儿了么?”
我怒极反笑,“原来你对我还怀有‘母子’亲情?我还以为,你只是种花种得没意思了,找点别的乐子。”
西王母重新抬起眼,看着远处。
“你究竟想要什么?你的野心是什么?”
西王母淡淡的笑着,一如既往,然后说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话,“告诉你也无妨。我只是想看看,落羽会是什么表情,在
你的长剑贯穿他的心脏的时候。我也很好奇,你斩断未凉脖子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丝犹豫。你所说的动物的感情,我真
的很想看呢。”
寒意从脚底一直窜上头顶。
我真的感觉到恐惧。
指尖都有轻轻的颤抖。
“我绝对不会落入你的掌控,”我绝对不会让你的预言实现。
我会活着,我也会将你掌控的一切,彻底粉碎。
“你等着看吧。”
“我真的很想看呢。”极细极缥缈的声音传进耳朵。
我随这样说着,气息还是平息不了的紊乱。
殿上的女人不再说话,我转身离开。
出了大殿,走在空无一人的回廊里。
血染一般的樱花依然开着,粉霞几乎遮盖了半个宫廷。
艳丽的让人觉得恐惧。
“表哥。”
我回头,看到未眠悄无声息站在背后。
“干吗?大白天的装鬼吓人。”
突然伸出一只粉嫩嫩的手抓住我的袖子,“人家好寂寞嘛……你陪人家说说话吧。”
如果是平时,我肯定去按她额头,看看是不是吃错药了。可是今天那家伙的眼神寂寞空落,让人看了,觉得很难受。
她扯着我的袖子,把我拽到樱花树中间。
“你记得以前看过《阴阳师》里枣和尚的故事么?”
提到以前的事情,我心情放松了一些,“梦枕貘写的那个?”
“嗯。”
“好像是说,一个和尚看北斗和南斗仙人下棋,结果忘记了人间的时光流逝。最后在樱花树下化为一堆枯骨……”我瞟
了一眼四周的樱花树,“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未眠幽怨转过头,“你不知道那个吗?……樱花树下埋着尸体……”
我有种被击垮的感觉。“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然后,两个人狂笑。
“还是表哥你最好了。”
“表妹,你还是这么销魂。”
“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表妹,你真是,空前,绝后。”顺便打量她小女孩身材。
未眠没生气,耸肩一笑。“无所谓,这话对未央可能还有点杀伤力。”
(未央:打喷嚏。)
我叹气,“也对。你对言情没兴趣。”
未眠乖巧点头。
“表哥你回去吧,不然某人要担心了。”
“嗯。”我不放心拍拍她脑袋,“我走了。”
我转身的一霎那,她忽然又开口。
“表哥。你都不好奇吗?我到底是谁。”
我的心咯噔一下。
其实早就疑惑了。如果西王母不是她的母亲,那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可以和西王母一样穿越两界,为什么岁月不会在她
身上留下痕迹。
“你想说么?”
未眠侧头,看着樱花没有说话。
“如果现在不能告诉我就算了。我知道,你永远都是我的表妹。”
未眠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仿佛有时间的灰尘簌簌落下来。
终于,她小声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刀剑相向。你千万不要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