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之轨迹 第四部 巴洛克珍珠——久能千明
久能千明  发于:2011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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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他的固执跟个孩子没两样,但动作灵活顺畅,跟凯伊一样,一点破绽都没有,对他而言,没有可支称的支点根本不算什麽,相反的,他相当自得其乐地来回穿梭。

莎多兰说三四郎与凯伊「飞」的姿势很像,其实应该是他们两人那丝毫不为无重力状态所苦的优雅动作,仔细一看,他们的动作并没有那麽类似,相对于凯伊独特的柔软,三四郎的动作显得较为快速利落。

三四郎出生及成长都是在运输船的护卫舰裏,所以很习惯这种无重力状态,也因为这样,在普通空间裏,他的动作就会更显迅速利落,同样的工作,他与凯伊的组合就比莎多兰他们有效率。

莎多兰虽然也受过类以的训练,甚至乐在其中,但罗德毕竟没有在无重力空间中工作的经验,他只要进入无重力空间,马上就会头晕眼花,根本派不上用场,他没有办法把魁武的身躯固定在半空中,得扶住墙壁才能往前移动,只要手一离开墙壁,他便开始上下左右转个不停,这样一来,他的三半规管真的会完蛋。

「他们为什麽可以飞得那麽好啊?到底是在哪理学的?」

之前因为两个人一起工作的关系,所三四郎并没有认真听舰桥那裏的对话,现在听清楚留在舰桥裏的那对搭档的对话後,扬起了眉。

凯伊一边避过那些飘过身边的大型物件,一边伸出手把东西推开,身体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形,最後在离三四郎不远的地方静止。

「差不多该休息了吧!小心一点,等一下就没办法移动得这麽轻松了。」三四郎轻快地说,然而完全出乎三四郎意料之外,凯伊不但拒绝他的提议,态度也十分强硬。

「那是……」瞬间,凯伊的动作定格,全身僵直,然後慢慢强迫自己擡头。

看到凯伊那双有如万华镜般璀璨的双眼瞬间蒙上一层阴影,三四郎有些在意。

「为什麽移开眼睛?」这也是三四郎独一无二的能力,他可以透过凯伊的护目镜,看透在那底下的眼神和表情的变化,看著凯伊吞吞吐吐,什麽都不说,三四郎皱紧了眉。

「我听到什麽不该听见的事吗?他们说我的动作很不错,在讨论我是在哪里学的而已。」对三四郎而言,那真的没有什麽大不了,只是莎多兰跟罗德在聊天,但对凯伊来说,这样的话似乎踫到了他的伤口,那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凯伊一脸强硬,皱起眉像要遮掩痛楚,但三四郎可以看到凯伊那双美丽的眼——为纯种月人的证明,璀璨如万华镜的眼转变成深沈的银色。

凯伊偶尔会露出这种表情,然而这也是三四郎最讨厌的眸色。

垂下眼睑,凯伊僵直身体,咽下一口口水,即便说起话来锐利无比,但现下他什麽都不说,只是沈默著,每次碰到这种状况,三四郎虽然不明所以,但那种罪恶感却挥之下去,不知道到底哪里做错了,这样的状况常常惹恼三四郎。

「你的身边到处是地雷!」碰到这种状况,三四郎总是很难温柔地抚慰凯伊,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他也很难习惯,所以在语气上显得更加严厉。「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欢别人踏入你的禁地,就该竖牌子警告。」

「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你就不会踏进来吗?」凯伊压抑嗓音,苦涩地回问。

「哈!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三四郎重重地哼了一声。「我不怎麽会读书,太难的字看不懂,也没有那个力气去读说明书,你不让我懂你的意思,那以後还是有可能会踩到你的禁地。」

也就是说,三四郎要凯伊用他的方式告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向凯伊提出类似的要求好几次了,认识这麽久,碰到这麽多事情,三四郎几乎是摸透了凯伊的每一个层面,然而只要他想拉近与凯伊之间的距离,凯伊的眼马上就会蒙上一层难过的阴影,那悲伤的表情、带怯色的脸庞都映在三四郎眼中,他知道凯伊有些表情只让他看见。

肉体的伤不是伤,就像凯伊的认知,大部份的人很难理解是怎麽回事,就算知道意思,也不见得可以理解,然而对三四郎来说,不管他们在汗水中拥抱对方几次,在昏暗的房间中吐出炽热的气息、发出甜美的喊声、极尽能事地弯曲身体,双腿交叉、十指交缠,凯伊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三四郎到身体更深的地方,自己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们两个都是无可救药的利己主义者,绝对不会改变自己,比谁都顽固,即使他们的拥抱热烈到连身体都为之融化;即使他们的身体已经没有对方尚未碰触到的地方,三四郎还是对凯伊抱有一种憎恶感,一种不那麽明显,但令人厌憎的感觉,他没办法淡化这种感觉,也没办法习惯。

这一阵子,三四郎终於慢慢理解是什麽构成凯伊这个人,也就是凯伊的本质,不过即使厌憎,也没有让他离开凯伊,对三四郎来说,这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事实上,他曾经离开凯伊,心想必须把凯伊推开,因为凯伊那强烈的自我憎恶对总是漫不经心的三四郎来说已经是一种负担,三四郎也知道凯伊能够感觉到别人的情感与想法,不管是苦痛或喜悦,甚至是欺淩弱者的欲望,一想到这裏,三四郎就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然後一阵嫌恶便油然而生,敏锐的嗅觉总是让他先一步察觉那些可能危及生命的危险,然後先一步从那样的危险中脱身。

他没有凯伊那种可以深刻探索事物的能力,也不认为他的任何行动都必须有理由,所以他的动作比任何人迅速,而且不是那种以逃走为耻的人,三四郎的生存本能跟反射动作没什麽两样,如果真碰到危及生命的状况,他会毫不迟疑地逃开,体谅对方的心情都不如确保自身安全的重要,危机管理能力与应对方法跟野生动物一样。

然而,凯伊就是那种能让他感觉生命受到威胁的存在,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一起行动,三四郎知道自己心裏不舒服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他还是想待在凯伊身边,如果真的碰到生死交关的大事,他的身体往往会先反应。

他的气力被抽走,脑海中一片空白,如果可以跟著自己的想望动作,他相信自己会毫不迟的做最想做的事……所以他还是会和凯伊在一起。

即便他还是能感觉到那种厌恶感,即使他瞪大眼睛、破口大骂或是焦急的咬牙,他还是没有逃开,一想到这裏,他多少安心了点,他不太会挖掘人类的本质,然而却用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去试著理解。

他的生长环境容不得他思考便得选择或舍弃,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复杂环境,才让三四郎在太过单纯之馀,又显得相当复杂,他没有拯救或责备凯伊的意思,而且也受够这种沈默。

三四郎其实已经察觉到如果凯伊停下脚步,却没有人给他任何回应,那麽凯伊会缩回自己的硬壳裏,要让凯伊走出来需要一个理由,就算只是玩玩文字游戏都好,总之对凯伊来说,理由绝对需要。三四郎叹口气,低声碎念。

「你在隐瞒什麽?」轻轻踢开那些飘来飘去的货品,三四郎无声无息的靠近凯伊身边,用指尖来开凯伊的护目镜,让护目镜在自己手中转,一边低下头逼视凯伊的眼:「喂!快说!不然你的工作进度就达不到罗!而且我不知道我还会做出什麽事,不过如果你开始变得青面獠牙,那连我都会吓得做噩梦,谁叫你平常总是装出一幅受害者的模样,老是低著头走路,看起来温良到不行。」

乍听之下,三四郎的话有点像在安抚凯伊,又像在挑衅,他转过身,躺在半空中,以臂当枕,双腿交叠,由下而上覰著低著头的凯伊:「要是再继续沈闷下去,我可要睡著了喔!」

看著凯伊皱起那双细眉,三四郎低声呢喃道:「你说啊!」

长长的睫毛快速扇动几下,凯伊那双犹如万华镜般的眼也跟著不断变色,接著慢慢吸了一口气。

看著皱起眉头的三四郎,凯伊的唇边扯起一丝苦笑。

「你大概不知道吧!在一个大型的无重力建筑物中,立起用各种素材做成的『树』,我们就在周围飞翔,累了就在枝桠上休息,就是在那裏学会怎麽飞。」凯伊嘴角的那抹笑越发苦涩,双眼则随著他的自嘲,逐渐转变为暗沈的银色。「本来我是想把这件事忘掉,而且根本不愿再想。」听著凯伊接近自言自语的话,三四郎皱起了眉。

「『混沌穹室』吗?」三四郎低喃。

「你也知道?不过你应该只把那个当作游乐设施吧?」凯伊睁开眼,嘴角略为上扬。

「混沌穹室」原本是为在宇宙中生活的人所建立的无重力训练设施,但随著重力发生装置的发明及太空装的改良,这样的设施也失去存在意义,结果被民间接收,当作娱乐设施。

虽然一开始时这样的设施曾在年轻人中掀起一阵风潮,但随著更刺激的娱乐设施问世,「混沌穹室」慢慢又变成小孩子的游乐场,後来又变成复健中心,专供需要进行足部或腰部复健的人们使用,之後遭到报废,当成路障移出街道搁置。

时至今日,大家都认为那只是游乐设施,至於它的本来面貌,随著时间流逝逐渐被人们淡忘,然而在这个位於市郊、被众人抛弃遗忘的无重力体验场中,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开始有某种族群的人聚集,他们把训练器材移开,在裏头竖立许多用各式素材制成的「树」带进许多照明器材与音响设备,接著又装设3D机材,并在空气中混入数种药物,在具有炫幻效果的灯光及音乐的作用下,成为与三次元交叉的异空间。

人们进入这个地方後,便将衣服、理性、体面、常识、道德等一切构成束缚的事物脱去,在昏暗的灯光及阴影、看不见彼此的情况下拥抱、跳舞,不需要交谈,以身体连系,沈溺於欲望及感觉中,疯狂的浮游著。

那裏是介於现实与非现实、正气与癫狂问的混沌之地,不论是对心或身体,都是彻底的无重力场所。

「你应该记得吧!那时我觉得很有趣,常常去那裏……」凯伊嘶哑的嗓音中带上一抹甜美的毒。「只要停在树枝上,马上就有人喊我,我灵活的移开,但其实很喜欢让别人追,穿梭过枝桠间,隐藏在那些结合在一起的人们身後。去那裏的人几乎都吃了药,所以看不见身旁的东西,动作十分迟缓,多半抓不住别人,如果被拉住,几乎任由对方为所欲为,我也曾主动出手过,不管是逃开或拉住别人,只要停在枝桠上,我就开始物色下一个物件,一个晚上……不,一天中……」

凯伊的眼散发出妖异的光辉,注视著三四郎凝视他的眼。

「我的动作很灵活对不对?因为我已经『飞』到烦了、厌倦了,我没有想到那时学会的『飞』会在这时候用上。」凯伊喃喃说道,自嘲般地扯出一抹笑,那彷佛染红了的唇苍白不少,然而并没有扯去凯伊脸上的笑意,但那样的微笑却让人感觉到凯伊内心的痛楚。

结束敍述以後,凯伊的表情像被人狠狠撕碎了心,看著这样的凯伊,三四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像在思考什麽似的,维持著「躺」在半空中注视凯伊的姿势,然後慢慢在唇边扯起一抹微笑。

「那不是件坏事。」随著嘴角的弧度,三四郎慢慢露出利牙状的犬齿,原本看起来相当严肃的脸孔多了一抹无邪的微笑,看起来就像小孩子想起以前做过的恶作剧一样。

熟知三四郎那不按牌理出牌性格,凯伊满脸警戒之色。

「如果学得愉快,不会两三下就忘得一乾二净,我要把罗德叫来这裏。」

「三四郎?」虽然三四郎一脸理所当然,但凯伊根本不知道三四郎到底要说什麽。

快乐也只有那段时间而已,对现在的凯伊来说,那段回忆简直像要把他从内部整个割裂一样,但不知道为什麽,他们谈话的重心似乎往某个方向偏离了,他的武官看起来似乎很得意自己的点子。

「我要把罗德跟莎多兰叫来这边帮忙,要是用你学飞的方法去训练罗德,他应该两三下就学会了,而且会轻松愉快地飞来飞去吧!」

「还有一大堆房间要查耶!要是放过那个脚踏实地又耐操好用的男人,哪里可能做得完啊?与其老是黏著墙壁、脸色发青又捂著嘴,还不如先学会怎麽飞。」三四郎慢慢撑起身体,伸手抓住想要逃离身边的凯伊,把脸凑到凯伊眼前,双眼闪闪发光。「我们快跟罗德交换吧!虽然那家夥搞不好会抖个没完,不过如果莎多兰认为有必要,应该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搞不好还觉得主意不错而跟著飞。」

加深了眉间的皱折,凯伊低低呻吟。「这就是你的结论吗?到底是我敍述的方式出了问题,还是你的耳朵有问题?还是我们的脑部结构根本差了十万八千里?」

三四郎嘟起嘴,一脸不服气的模样。

「喂!你可真失礼,怎麽可以批评我的妙计呢?」

面对满脑子都在想要如何说服他的三四郎,凯伊那双彷佛万花镜般的眼慢慢散发出红光,他的心底有个名为过去的伤口,到现在还在渗血、隐隐作疼,然而凯伊的心神却没有放在伤口上,他的意识已经完全被三四郎夺去,他让三四郎看见他的伤,但三四郎却非常平静地漠视他的伤口,完全没有理会真正的重点,只是旁若无人地强调自己的意见。

甩开三四郎的手,凯伊连要取回护目镜都忘了,只是睁大眼指责:「你根本只想从这个工作中逃开。」

「啧!」三四郎心裏打的主意两三下就被凯伊毫不留情地说破,他耸了下肩膀,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听凯伊大发雷霆。

「如果你有时间提供这些没用的建议,还不如快点完成你的工作!你要是继续在这裏胡说八道,我就电击你两腿之间的玩意儿,让你再也没办法使用!」

「凯伊,你最近讲话都有点下流耶!」

「吵死了!我又不是出身上流社会。我刚刚说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听见了。」三四郎伸手抓住眼裏烧著烈火、嘴上怒吼不停的凯伊,让凯伊跌在他身上。

凯伊反射住地想要逃,却被三四郎一把抓住手腕,身体也被束缚。

「我知道『混沌穹室』是什麽东西,事实上,我曾经因为好奇心而偷看过,但裏头的声音、气味及那些人的眼神……我只看了一眼就逃走了,以前的你喜欢那个地方,但我却觉得那地方让人讨厌。」三四郎把凯伊拉到眼前,语气淡薄,凯伊则垂下眼。

凯伊才为三四郎没有好好听他说而大发雷霆,但真要讨论那个话题了,凯伊却又拉开视线,寻找一个可以逃避的场所。

「不管你再怎麽讨厌以前的自己,过去都不会改变。」三四郎的口气听起来光明自在,但那段记忆那麽痛苦,简直……

三四郎看著凯伊,缓缓说道:

「那个时候的你跟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的确,在你的现在与过去之间还有若干联系,但现在的你已经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你可以往未来前进,因为你永远没办法回到过去,所以不管现在的你再怎麽後悔以前的事,以前的你也不会因此悔改,这样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凯伊当然不会企望那样的事,只是觉得那段无比懊悔的过去一直到现在部还缠绕著他,只要能忘记,他就还是高傲、冰冷、毫无表情的凯伊。

但每当想起那段不堪的回忆,他就想把这具污秽的身体、当时的记忆与知道那段过去的人,完全自这个世界中抹去。

「你就是想太多,才会做那麽多徒劳无功的事。」

「徒劳无功……吗?」凯伊那已然失去血色的唇扯出一抹自嘲的形状,如果可以把过去和现在的自己分开,那麽他就可以有另一段新的人生了。凯伊想著。

不过三四郎大概还是会说他想太多。

「我不知道你为什麽会有那些想法,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凯伊才是唯一的凯伊,所以你要考虑的只有现在。」三四郎言下之意是凯伊过去犯的罪是过去的事,现在的他根本不需要偿还。

他没有办法那样欺骗自己,因为有过去才有现在,就算那些都是过去犯下的错,现在的自己还是有责任,凯伊很清楚应该怎麽做,但也感觉三四郎斩钉截铁的言词和独特的思考方式拯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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