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兽(出书版)上 BY 白芸
  发于:2011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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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什么……你干嘛突然休了我……」

看来他仍对当初被「休」一事,耿耿于怀。

柏渐离啼笑皆非,「我可没想休了你,是全寝室替我做的主,你要怪就怪大家,别来怪我。」

「可也是你同意的嘛……」姚金龙抱住他的腰,整个人像牛皮糖一样赖在他身上。

柏渐离苦笑拍拍他的肩膀,哄着他,「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是负心汉,等会儿买冰淇淋给你吃,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姚金龙流着口水嘟囔着,突觉得身上一轻,整个人似乎被拎起来,一回头,对上谢言布满血丝的双眼……

正待抱怨的怒吼一下子卡在喉口,姚金龙讪讪笑道:「老大……嘿嘿嘿……」

「柏渐离又不是你的。」谢言看样子也喝得差不多了,一脸愣头愣脑的表情,眼中焦点不断游移。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把拎过桌中摆的两瓶五粮液,「怦」地一下放到姚金龙面前,「有种跟我拼酒,你赢了他归你,

我赢了他归我!」说罢,他用手一指柏渐离……

柏渐离一怔,不明白谢言到底哪根筋搭错,居然为了自己和别人拼酒,还说得如此暧昧。

明明自那一次之后,他便一直避自己如洪水猛兽。

「好啊,拼就拼,老子豁出去了!」

若在平时,姚金龙哪敢去摸老虎屁股,但今天他实在是醉得厉害,醉到把老虎当成病猫,一脸豪情地应了下来。

「加油,姚金龙!」

旁边喝得车倒西歪的两人,拍着桌子,用力煽风点火。

谢言哼了一声,撬开瓶盖,塞了一瓶给姚金龙,说了句「开始」,便对准自己的喉咙灌了下去……

「喂……」

柏渐离根本来不及阻止,两人就视死如归地拼了起来。

姚金龙喝到一半就不行了,张嘴欲吐,张利群见势不妙,连忙将他架起来,才送到门口,姚金龙一把抱住灯柱,开始大

吐特吐……

谢言把一瓶高纯度白酒灌入肚子后,抹了抹嘴角重重坐下,脸色铁青,胸膛上下起伏。

「你还好吧?」柏渐离忍不住问。

谢言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脸色一变,猛地朝洗手间冲去,柏渐离忍不住跟了上去……

激烈的呕吐声,响彻整个洗手间。

谢言抱住冲水马桶,吐了个天昏地暗。

虽说这完全是他自找的,但看到他脸红脖子粗、连吐带咳、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柏渐离觉得实在可怜,犹豫了一下,

把手搁在他后背,轻轻拍打……

吐到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了,谢言才觉得胃部翻江倒海般的搅动感,稍微平复了一点,于是头重脚轻地站起来……

「小心。」

因为蹲的时间太久,一时眼冒金星。整个人站立不稳,幸亏被柏渐离一把扶住。

「谢谢。」

谢言没有拒绝他的搀扶,走到洗脸台前,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刷自己过度充血的脸。

胃部传来一阵阵烧灼感,难受得他浑身冒汗。

柏渐离倚在旁边,突然开口,「你没必要为了我,和别人拼成这样吧?」

谢言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扯下手纸擦擦脸,再仔细地拭去着手上的水珠……

洗手间一片寂静,水龙头没有关紧,一滴一滴,自管口汇聚成朱,无声坠落……

谢言凝视着透明的水滴,良久,才轻声说:「对不起。」

柏渐离和肖诚,两个都是纯洁的初生兽,或者说,太迟钝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友情和爱情的区别。不像他,对内心深处

的欲望,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柏渐离知道他指什么,淡淡一笑,「算了,我早忘了。」

毕业在即,骊歌轻送,不过是年少轻狂、一时冲动的口不择言,又有什么可记恨的?

过了今天大家将各奔前程。

从此是路人。

十年后,纵然相逢,满面风尘,又有几人能识?

「毕业后,你打算做什么?」谢言开口道。

「亲戚叫我到他的公司去帮忙,是一个中型的国际贸易公司。听说你拿到了西门子公司的应聘书?恭喜你,这可是享誉

全球的大公司。」柏渐离淡淡道。

「肖诚呢?」谢言又问。

「不知道,他应该会留在本市吧。」

「你不知道?」谢言很诧异,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居然不知道对方的去留?

「我从未问过他。」柏渐离淡淡道。

「你真是冷漠,难为肖诚一直纵容你。」谢言不无讽刺地看着他,「你关心过谁?又在乎过谁?」

「你说得没错。我是极端的自我主义者,天性凉薄自私冷漠。」柏渐离坦然地承受他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眸,苍凉平静

得令人难过,「除非别人先对我付出一百分,否则,我绝不会对别人付出一分。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没什么好处,谢言

,你是知道的。」

肖诚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他先对他付出一百分,好到连他都不得不感动所以,他才终于敞闭心胸接纳了他。

人生就是这么残酷。

想要被爱吗?想要爱到天荒地老不顾一切同生共死吗?想要像小说电影那样,爱得纯粹热烈一生执着吗?

可以的,但你必须先付出!

必须先死心塌地抛开一切,对他温柔呵护全身心奉献,让他觉得万一错过你,就是这辈子最不可饶恕的错误,除了你之

外,将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就不怕得不到他同等的爱情回报。

可又有谁会这么做?

现代新新人类,一个比一个聪明,谁不是明哲保身,谁不是自我中心、自私自利,只会守株待兔,等着不费一兵一卒,

爱情从天而降,又有谁会那幺傻,主动把自己放到以爱为名的祭坛上,供烈火炙烤,遭受焚心的痛苦?

万一投入一切后,只换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其实像柏渐离这样的人,并不少见,反而肖诚这种人,是块罕见的瑰宝。当然,他们之间只是友情,绝非爱情。

「是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谢言苦笑,觉得胃里的酒意又一个劲地往上涌,「我只是不甘心,明明是我先,可为什么反而是他?」

「因为这世上没人能忍受我,只有他除外。」

「你不试过怎么知道?说不定我也可以!」谢言大声反驳道。

「不可能!你我的个性都太高傲了,不可能忍受任何人。」相渐离摇摇头。

「肖诚也很傲啊,虽然他在你面前百依百顺,但事实上,他的高傲并不比我少。」

「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他。表面上看,他的确有一份傲气,但内心,他是个非常温柔善良的人。」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谢言忍不住激动起来。一把牢牢抓住他的手,「柏渐离,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一天……那一天

是我和你一起去黄山,而不是肖诚,事情会变成怎样?」

柏渐离沉默了……

谢言的手劲很大,温度高得惊人,有种灼伤的感觉,他本想挣脱,但看着他充满痛苦的眼眸,终于还是没有动。

「谢言,人生没有『如果』,你是你,肖诚是肖诚。」

「柏渐离,你就用这么简单一句话,把我全盘否定了吗?」谢言的声音哭然哽咽起来……

「对不起。」

柏渐离嘶声道,心在微微抽痛。

再迟钝如他,到现在,也不可能不明白谢言对他的感情。

难怪他一直和自己针锋相对,难怪他对自己和肖诚一起去黄山的反应这么大,难怪他会在浴室说那些话……现在想来,

全都有了解释。

他并不厌恶这种感情,对身为同性、却喜欢上自己的谢言也没有任何偏见,他只是无法接受。

并不是因为他是谢言,而是因为他自己。

如果,今天向他告日的人不是谢言,而是肖诚,他的回笞照样是「对不起」这三个字。但他知道,肖诚是绝对不会这么

做的,他对他,并没有像谢言那样的欲望。

这样的心情,谢言又怎会懂?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懂。

有时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只是他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

他对这世上的离别深信不疑。

只有先闭塞双目,才能不被风雨侵蚀;只有率先道别,才能不被最终来临的分离伤害;只有抛弃一切,才能平静地活下

去。

爱与被爱,对他而言,都是太过沉重而内伤的东西。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

谢言吼道,一把推开他,朝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双拳握紧又松开,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挣扎,然后猛地转身,朝

他走来……

没等柏渐离回过神来,他的嘴唇便掠过一抹湿润的触感。

没有强硬的侵犯,没有野蛮的掠夺,这个吻,浅得不像真的,如蜻蜓点水,一沾即逝。

「滚吧,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谢言放开他,掉头离开。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头。

柏渐离一直伫立在寂静的洗手间,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然后,他抬起头……

一片白惨惨的日光灯,刺得他两眼酸痛,他紧紧闭上眼睛,感受着滑过冰凉双颊的……

滚烫湿意……

明明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坚强,一定要坚强,只有极端的坚强才能承载此生孤独的重量,可为什么

,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心脏却像濒临死亡般疼痛不堪?

内心出了深切的痛楚外,还有深深的歉意。

然而,对于爱这种东西,他已无能为力。

半年后。

N市中心,寰宇大厦。

下班时分,到底楼的电梯一开,人流便纷纷涌出,朝四面八方散开。

寰字大厦是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高级办公大楼,柏渐离的亲戚在第九层租了五间办公室,主要从事贸易,生意虽称不

上很红火,但也过得去。

毕业已有一段峙间,柏渐离已经习惯了每天西装革履、皮鞋发亮,见人必微笑,穿梭在公司和家之间。

青涩的大学生活,现在回想,犹如梦一场。

心里没有半点怀念或不舍的感觉,即使那段日子拥有很多足以珍藏一生的温馨画面。

对柏渐离而言,这只是人生无数个站点中的一站,走过了,便是过去了。

过去的一切随走随丢。

他天生没有回头的能力。

除了肖诚外,他没有和寝室任何一个人保持联络,只听说除了钱进还在本市外,姚金龙等人都各奔他乡。

他们萍水相逢,聚首在生命最青春的一个节点,然后,又被流水四处逐开。

自那晚后,谢言就从他生命中销声匿迹。听说,他拒绝了西门子薪资丰厚的应聘书,一个人去上海闯荡天下。

乍听闻时,柏渐离的心突然抽痛。

他应该不是为了自己,才突然这么做吧,然而心里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件事,十有八九和他脱不了关系。

他不想做无谓的猜测,也叫自己别多心,可每当想起那一晚,他的心就像被什么捏住一样,一阵阵收缩。

这件事,他对谁都没说,包括肖诚。

走出寰宇大厦外,柏渐离看到大厦外伫立的高大身影。

对方眼力比他好,在他还没看到前,就立即挥手跑过来,「渐离,终于等到你下班了。」

「我都告诉过你,不要这么早过来。」柏渐离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怎么也用不掉的男人。

同样西装革履的肖诚,打着发腊,剪了一个干练的发型,五官俊朗有型、眼神自信温暖,看上去就像一位驰骋商界的精

英份子。

肖诚的父母是本市颇有头脸的人物,一待肖诚毕业,就立即安排他进了本市最大的证券交易所——天海证券,再加上他

自己努力,短短半年,就已经做得有声有色,颇得老板赏识,前途将不可限量。

「今天非要拉我出来吃饭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柏渐离斜睨着他。

「是啊,我对你是有很多不可告人的企图,怎样,你去是不去?」肖诚笑着看他。

「去,前提是……你请客。」

「绝对没问题!」

肖诚大笑着搂过柏渐离的肩膀,将他拉走。

出乎柏渐离意外,肖诚带他去的地方,竟然不是任何餐厅或酒店,而是他冢公寓。

「姓肖的,你最近是不是穷得叮当响?如果是的话就早说,不必搞得这么寒酸。」

这是柏渐离第一次去肖诚家,难免有点好奇。

三室一厅的小居室,近三十坪,装修十分精美温馨,收拾得窗明几净,几乎找不到一丝灰尘。

「你一个人住?」柏渐离问。

「嗯,有时候父母偶尔过来一下,不过他们大多待在香江花园那边,随便坐,就当成自己家好了。」

肖诚脱下西装,扯下领带,解开扣子,颇有大干一场的气势。

「你做什么?」柏渐离看他装模作样的,有点好笑。

「你不用管了。给我四十分钟,我给你变出一桌菜。」肖诚系上印有熊猫图案的围裙,走到厨房,打开瓦斯炉。

这是柏渐离第一次看到肖诚下厨做菜,很有新鲜感,于是倚在一边看他忙忙碌碌

他切菜的手势似乎很专业,至少骗他这样厨艺白痴,是绰绰有余。

「你真的会做?做出来的菜能吃?不会被毒死?」

一连三个疑问,肖诚不高兴了,怒目瞪着他,「什么话!柏渐离你到底还想不想尝我的菜?」

「好好,请你自由发挥吧。」柏渐离竖起双手。

「这里油烟大,会熏坏你,出去看电视吧,我马上就好。」肖诚推他出去,把日式风格的玻璃隔板拉上。

柏渐离淡淡一笑,走到客厅的阳台上。

正是晚餐时分,黄昏的慵懒取代了白天的嚣张,空气中弥漫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饭菜香气,眼前层迭的住宅楼间,星星

点点,亮着柔和的灯光,隐约可见一家人共进晚餐的画面。

这就是平凡生活的幸福吧。

柏渐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自己那严重缺乏人情味的「家」。

懂事起,他就很少看到一家人团聚的画面。

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并不是一起,而是各有各的生意,一年到头,聚少离多。

他小时被丢给外婆,直到上初中,才被母亲接回,开始共同生活,一家人疏离得如同陌生人。

柏渐离相信父母还是在意自己的,毕竟他是他们的唯一骨肉。只是他们太过粗线条,又太忙,根本无暇照顾他,即使在

一起生活,他们身上,也从来没有身为父母应有的觉悟和情感表达力。

对他们而言,照顾小孩更像浇灌植物,只要定时浇浇水,给点零用钱应该就可以了,他们从未意识到,还需要经常对这

株植物说说话,或者至少听它说说话。

在父母的字典里,除了工作赚钱,就再没有其它任何感情化的东西。不管做了什么、做出怎样的成绩,都无人喝彩,更

别说鼓励了。甚至有时候,父母不但不支持,还会不时对他冷嘲热讽,虽然都是无心之举,但对幼小的他而言,造成的

后果却是毁灭性的。

从小到大,柏渐离唯一学会的就是,凡事要靠自己不,要指望别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帮到你,除了你自已。

他至今记得十六岁生日那一年。

那天,家里什么人都没有,父母也不在。他没有买生日蛋糕,只是用拙劣的厨艺,给自己做了满满一桌的菜,翘首以盼

门铃响起,然而一直等到深夜,都没有一个人到访。

黑漆漆的房子,静得让人越坐越寒,冷得整个人几乎冻成冰块。

那个时候,只要有人,任何人都好,不必特地记得他的生日,只需过去和他说说话、聊聊天,也许他就不会变成今天这

样,但是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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