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我也想下班。」文具部电脑室的逸淳说。
「想下班就下啊，时间早就到了。」店长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谁敢啊？明天副店回来要是看到有货没拆完，我们就完蛋了。」竹君说。
「三楼事情都做完了吗？」店长问他。
「我...不知道。」他只知道陈组长叫他下班。
「陈组长人真好呢，她八成要加班到八九点。」
听店长这么一说，他觉得要踏出店门的脚步真是沉重。
「她以前不就是这样。」雅惠说。
「徵新人进来不就是为了不要让她这样吗？」竹君说。
他愣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下去三楼帮忙陈组长把事做完。店长似乎注意到他的心思，突然大声说：「没关系啦

，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明天你还要受副店洗礼呢。」说完店长还坏笑了一下，分明是明天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店长话锋一转，大家马上跟着附和，说他们是新人的时候也被副店吓到、副店的确比加班可怕、如果可以不要见到副店

，她们宁愿加班之类的。店长提起副店后，他是不是让陈组长一个人加班这件事已经不再重要了。趁大家七嘴八舌说副

店坏话，他溜进洗手间换衣服，然后匆匆离开马粪石。
3.
虽然他七点半之前在路上还有点半信半疑，但是看到马粪石半开着等人进去的铁门，他就相信了。副店虽然和店长是兄

弟，但是他们完全不一样。
带着有点紧张的心情弯腰走进店里，他看见一个高瘦的男人穿着制服坐在一楼柜台里，正在翻看一些资料。柜台灯昏暗

的光线下，他可以看到副店的脸部曲线有力地勾勒着他的轮廓。其实店长也是类似的长相，但是副店的沉默和紧揪着的

眉头使这种长相更有说服力，让人望而生畏。
「副店早安。」他记得陈组长说过一定要打招呼，但是他很担心副店不知道他是谁，说不定会把他撵出去。
副店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下，然后又低下头，沉沉地说了声「早」。
他松了口气，看来副店对店务的了解比他想像中还透彻，如果是店长看见陌生的新人走进来，搞不好会以为他是来送外

卖早餐的。
他快速走向电梯。现在他了解大家为什么怕副店了，连他都觉得阵阵发冷。他虽然什么错事都没做，甚至根本还不认识

副店，被他盯着看时却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到了五楼后，看到昨天让他伤透脑筋的同事们，他反而觉得放松。
竹君看到他上来时表情僵硬，笑着说：「副店很可怕吧？」
他边把东西放进自己的置物柜边说：「他看起来很严厉。」
「如果只是严厉就好罗。」竹君说。
二楼林组长刚换完衣服从洗手间里出来，听到他们在谈副店，也插进来说：「副店刚来店里的时候，我还把他当猎艳的

目标呢，现在叫我接近一点我都不愿意。姐姐在这里做五年了，副店才来三年，你知道吧？有一次他帮我带一个二楼新

人，你记得吗？竹君？是不是你接的电话？」
「喔喔，你说那个。」竹君开始笑了起来。「不是我，是雅惠接的，不过我记得，那个女生的妈妈打来的对不对？」
「她对着话筒破口大骂耶，我话筒要拿这么远才不会被震伤耳朵。雅惠也很奇怪，干嘛转给我？人明明是副店弄哭的，

要精神赔偿跟他要啊，关我什么事？」林组长边说边走到电脑室找她的早餐。
竹君继续替他解释：「那个女生才来一天就没来了，回家以后一直哭说不要做了，她妈妈就打电话过来，说我们欺人太

甚，践踏小女孩的自尊心之类的。其实我觉得那不全然是副店的错，那个女生抗压力太弱了，是个十足的草莓。让副店

带过又留下来的也有很多啊，你们家宜臻就是一个。好了，你快换衣服吧，五十分就要下去了，早餐吃了吗？」
「吃过了。」
竹君点点头，也走了出去。
陈组长在他换完衣服后，给了他笔记本和笔，交代他等一下开会一定要抄笔记。「因为开会时所说的大事小事我们不可

能全记清楚，但是如果犯了开会上提醒过的错，那你就是罪加一等了。把开会内容抄起来，以后忘了才方便查找。走吧

，该下去了。」
他和大家轮流搭电梯到二楼，二楼不知何时已经排好了开会用的桌子。座位是照楼层安排的，他看着长方形桌子短边的

另一边，放了两张不一样的椅子，马上就知道那是店长和副店的位子，店长右边开始是一楼人员，然后二楼。轮到三楼

时，竟然刚好在店长和副店对面。一个同事提醒他，这是个绝对不能打瞌睡的位子，要他千万小心。
一开始大家还敢小声聊天，一直到有人说「电梯下来了」，大家才安静下来。他回头看电梯的方向，店长和副店从里面

走了出来，穿着花衬衫和短裤的店长走前面，两手空空，穿着制服的副店走在后面，手上拿了一叠文件。
店长和副店差不多高，店长也许高一点点，两人身材差不多，一样精瘦，气质上就不用多谈了。副店唯一比店长弱的大

概就是没有笑容，凭良心讲，店长笑起来很好看，如果忘记他所有的行为的话，是种可以好好欣赏一番的笑容。
店长坐下以后，跟副店拿了会议纪录簿，说：「各位同仁早。」时间那么早，真难得他的声音可以这么有精神。
「店长早，副店早，各位同仁早。」大家一起说的时候，他有点跟不上，只能跟着开开嘴巴。
「我看看噢，今天的纪录轮到...琼文，就是你啦。」店长把会议纪录簿放在桌上一推，簿子就滑到琼文手上。用传的比

较庄重吧，他心想。但是大概是店长推习惯了，谁都没有多大的反应，就连副店也一样，他正专心地看着资料。
「那么，我们开始举行月会。」说完，店长像是想到什么，问副店说：「你觉不觉得『月会』听起来像某种月亮崇拜的

宗教定期举行的仪式？」
「还好。」副店看着店长说。一点都没有敷衍，一点都没有不耐，甚至不觉得店长这么问有什么不对，他真的是很认真

地在回答店长的白痴问题。
他还以为副店对店长的制裁是跟陈组长一样的，一看到店长乱来就五雷轰顶，但是到目前为止，他觉得副店对店长非常

忍让，不，好像也不是在忍，他根本允许、包庇店长做所有的事，而陈组长在这种时候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实在是很不

寻常。
他本来以为副店回来后店长会收敛一点，但是他也许想错了，店长还是会跟前两天一样为所欲为。
「今天我有一件大事要报告。」虽然店长很慎重地说，但是他觉得一定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们有新同事了，拍手拍手！」
大家开始鼓掌时他才回过神来。咦？？什么？是他吗？
「自我介绍一下吧，伟祥。」店长身体向前倾，很兴奋地说。这时，副店也抬起头看向他。
他很尴尬地说：「店长，副店，各位组长，各位同仁大家早，我是三楼的伟祥，负责帮忙陈组长管理参考书，今后可能

会有问题需要请教各位，请大家多多指教。」
「哇，真的是典型的官方说法耶，好吧，欢迎你，第三个男丁伟祥。」店长说。
老实说，店长没有在开会上提什么专长栏的事，他还真有点感激他。
他自我介绍完以后，会议就进入正常例行的程序，从一楼开始轮流报告。大家报告的内容有个人工作时间管理上的事，

有店里的杂务之类的事，也有即将举行的书展或是特展或是产品价格之类的事。陈组长报告最久，因为参考书的问题太

复杂，牵涉的金额又太庞大，而且需求的客人很多，陈组长希望各楼层都能对参考书有一定程度的熟悉。
他忙着抄笔记，但是有些事就算抄了笔记也不会懂，等一下得再问问陈组长。
陈组长报告完以后，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写着所有位置的人的全名，她要他尽快认识所有人，工作才会方便。他到这个

时候才知道，店长叫做宋晋宇，副店叫作宋奇伟。
知道店长的名字后，他很自然地往店长的方向看，发现......他竟然在打瞌睡！就在副店旁边，他竟然就这样大剌剌地

睡！
大家都轮完以后，换副店报告了。副店严肃的声音说着「店长，各位同仁早」，旁边却有一个已经不知道梦到哪里去的

店长，这画面真的太不对了。
店长睡着的画面害他很难集中，这时陈组长却低声说：「注意听。」他只好打起精神，专注地听。
「首先报告上个月的成长比率。」副店这么一说，大家都把笔重新拿好准备抄写。副店环视了一下所有人，才开始念出

成长比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此时副店的眼里，少了他看着店长时特有的温度。
几乎所有部门都有成长，参考书甚至成长到百分之二十三，名列第一。唯一没有成长的部门是电脑书和美术，其中有一

个是三楼同仁负责的部门，陈组长眉头皱了一下。
「先从电脑书说起。雅如，你觉得你的部门为什么没有成长？」副店说话时看着他自己的资料，就像是别人对不起他，

他正要对方给个理由一样，他可不会因为对方是女孩子就留任何情面。
雅如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确切答案。这种时候叫她怎么说？如果说出自己的任何过失，不就等于承认明知故犯？
「说不出来？我来问，你来答好了。你觉得现在架上齐不齐？」
雅如终于小声地开始说了：「之前因为有客人带朋友来买了很多，所以有些地方有点倒柜。」
「买很多又怎样？买很多你有成长吗？你倒的只有那些地方吗？」
雅如不敢再说任何一句话。
「客人买很多你应该做什么？」副店的声音大了起来。「打电话给厂商订货催货啊！业绩要怎么成长？客人要买书的时

候你书架上没书要怎么成长？你就卖那一次就满意了吗？时段补书有没有做？传真订单以后有没有追？我看你的书架就

知道怎么回事，你半天说不出一个原因！？」
在场的人没人敢吭一声，店长倒是继续睡得很舒适。
「同楼层的人要负连带责任！组长在干什么？有没有注意同仁的工作状况？我上个月初下去代理的时候缺的书，今天还

是缺！你们自己算缺了多久？我在报表上有没有写！？」
已经有人开始偷偷递面纸给雅如，一楼组长也面色铁青。
「同仁之间的互动，所有楼层里面就是一楼最差。你们其他部门成长有什么用？如果电脑书继续烂下去，迟早拖垮一楼

业绩！雅如，你自己想要怎么改善，明天交报告给我。」
雅如边擦眼泪边点头。
接下来轮到三楼的宜臻了，他从馀光中可以看到宜臻僵硬的表情。
「宜臻。」
被副店一点名，宜臻的身体震了一下。「是，副店。」
「你平均一天报表多少页？」
「两个部门加起来还不到一页。」宜臻说。
「你是正反两面算一页，对不对？」
「对。」
「你知不知道漫画一天报表有几页？」
宜臻摇摇头。
「起码是你的三四倍，有的时候甚至五六倍，漫画上个月成长多少你知不知道？」
「百分之十四。」
「百分之十四。林组长每天查这么多报表，还要自己拆货、上架，还要注意整个二楼的状况，她却可以成长百分之十四

。」副店怒视着宜臻，宜臻只敢看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我有要你跟她比金额吗？没有。我们的成长比率都是跟去年

自己的部门比较的，你有没有比较不利？」
「没有。」
「所以这代表什么？整家店，就是你负成长最多，整家店，就是你的书柜最乱！我知道美工书开数很复杂，但是你的时

间是不是比别人多？绝对整理得完，绝对补得齐，绝对可以成长！这是个人有没有用心管理的问题！」
他本来以为宜臻也要哭了，在大庭广众下被人大声指责，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的确难以承受了一点，但是宜臻没有哭，她

像是不想输给副店似的一直忍耐着。
「还有雅晴。」
「是。」四楼文具部的雅晴业绩是成长的，所以被点名时她毫无心理准备，一脸茫然。
「你上个月成长三点一，但是如果没有那一批客订，你就是负成长，你要小心。还有，纸品只成长这么一点不太像话，

现在可是开学季。」
「是，副店。」
接着，副店开始公布总公司传真来要大家注意的几个要点，还有新接的几个特展，最后是公布九月业绩目标，大家马上

又振笔疾书。
「以上是九月业绩目标，希望大家多加油。今天会议到此为止。」副店说。
「谢谢店长，谢谢副店，谢谢各位同仁。」大家又异口同声说。
散会后，大部分的人都偷偷松了一口气。副店尝试叫醒一直睡到现在，刚刚还被大家谢过的店长。在走上三楼时，他好

像隐约听到副店轻声说：「要睡到房间里睡，在这会感冒。」
下午，他上书时看到参考书高中地理区在漏水，匆匆忙忙跑到后门仓库想拿拖把，却看到佩蓉站在仓库门外，把手放在

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
「宜臻在里面。」佩蓉不明说，但用表情告诉了他：宜臻拼命忍耐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委屈还是哭了。
「上个月她几乎都在帮我。语言区新书多，书展又接了好几个，她看我忙不过来，一直在帮我分担，甚至加班了好几天

。语言上上个月很危险，她大概怕我被骂吧，没想到反而害了她自己。」
「可是...参考书区漏水，组长又不在。」
「你先去把五号冷气关掉，然后去五楼借个纸箱铺在地上。它应该很快就会不滴了。」
他照佩蓉的话去做，当他拿着纸箱回到参考书区，佩蓉已经先站在那里检查有没有书被弄湿。
「她出来了吗？」他问。
「还没，还要再等等吧。」
「每次开会都是这样吗？」
「如果所有部门都成长的话会平静一点。你被吓到啦？」
「只是觉得有点夸张，没想到书局业绩压力也这么重。」
「当然了，经济不景气嘛。前一任店长在管的时候业绩很差，店长和副店来了以后业绩才拉上来，虽然他逼得很紧，可

是效果很好。」
「应该...有其它方式可以沟通吧？」他说。
佩蓉笑了。「没办法，副店就是这种人。不过他也不是光说不练，所以他说什么大家都没办法反驳。你知道副店在店里

的工作是什么吗？」
他摇摇头。
「他是休假代理人，也就是说只要有人休假，他就代替她们完成工作。店里每一个部门他都懂，甚至比管理人更厉害，

被他摸过的书架都饱满整齐得不像话，而且分类简捷又俐落。他以前其实也有管部门，他总是挑业绩最差的部门，想尽

办法把业绩拉到成长。从前我们还会说某些部门业绩下降是因为景气的关系，市场在萎缩，所以我们赚不到钱，但是那

些所谓冷门的部门被副店管过以后，没人敢再说这种话，他证明了业绩下滑没有藉口，是自己努力不够。」
店员们对副店有种很复杂的感情，既崇拜又恐惧。虽然他会用刻薄的语气和冰冷的眼神伤害你，但他毕竟是为了马粪石

好，大家都无话可说。
如果副店和店长可以中和一下，不要那么极端就好了。他正这么想时，店长突然出现，手上不知拿了什么往后门仓库走

过去，他和佩蓉都跑了过去。
他本来以为佩蓉要阻止店长进去仓库，就像她之前阻止他一样，但是她却说：「买到了吗？」
「当然啦，你看，还有榛果奶茶喔。宜臻的臻是榛果的榛吗？」
「不是。蛋糕呢？你买什么？」
「巧克力，我的最爱。天啊，这些吃下去肯定肥死，你确定要这么做？」
「少罗唆，快点啦，她在里面很久了。」
店长打开仓库的门走了进去，还亲腻地叫着「小臻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