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主就抓着小二的肩膀,一副要打他的样子。
“客客客官,我们这里可是通宵服务的啊,而而而且您也才来一会啊。”小二辩解着,我瞪着他,从他瞳孔里看到一个
又迁怒又可怜的人。
“客官,您您您还好吧?”——
“客官,您您您不能把我放开吗?”——
“客官,您您您哭什么啊?”——
“客官,您您您干嘛哭成这样啊?”——
“客官,您您您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这个人世间,如果有我对不起的人,就是这个店小二。
我不但迁怒他,还把他的肩膀抓得乌青,鼻涕口水和眼泪湿透了他唯一一件棉衣,最后抱救命稻草一样抱着他嚎啕了三
个时辰,谁来也拉不开。最后还要他来照顾哭得脱水的我。
让我放开他的,是想起了我曾经跟奚刀立誓,如果我没有永远呆在人间,逃走了或是伤害了自己,那么我就要自食其肉
之类的。
不就是自食其肉嘛,什么大不了的!
我抹了把眼泪,一拍桌子,“小二,给我来碗面!”
天亮的时候,店小二把我送到门口,态度十分恭敬,生怕我这个会突然发神经的瘟神不走了就惨了。
看着他一夜未睡同样通红的眼睛,我十分愧疚。他是个好人。
应该要报答他,我这么想着,本来已经走出去了几步,突然回身抱住他就亲了一口。同时,我将体内的混沌之息,无声
无息传了过去。他是个凡人,自然毫无感觉,只是发了会呆,然后惊诧莫名,慌忙推开了我,续而脸色开始发白,跌跌
撞撞跑回了饭馆里,不一刻,里面响起了滔天的哭声,“小翠,我对不起你,我再也没脸见你了”云云——
哭吧,等你一生长寿,无病无痛,如有指点就能位列仙班,一生庸碌也能成异人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对你的好了。
至于跟何筒的约定,管他去死。
跟着纸鹤的路径,我一路向南追去,到了天晚的时候,纸鹤终于落在地上,我看到远处,奚刀坐在湖边垂钓。
此处风景不错,湖光山色,山寺斜倚一片青竹,也算运气。
该做什么,怎么做,我心里已有考量。
远远坐下来,我等着子夜时分的到来。
天色全暗下去,明月升起,看着水面圆圆的月亮的倒影,觉得十分眼熟,突然省起,对啊,今天就是第十四日,半月潭
所显示,到了十五日,便没有我,只有奚刀了。
哈,还真是准确。时近午夜,我起身,向奚刀走了过去。
我想他其实早就发现我在附近,不过惯于和妖物打交道,所以也不太在意。
为避免还没靠近就被秒杀,我选择了最直接最无遮掩的道路,大摇大摆走了过去。奚刀微微偏头,看见是我,似乎皱了
皱眉头。
“等等,”我阻止他先说话,“我有话要说,是关于你的。”
“什么?”他抬抬眉毛,看着我。
“你,其实有个病,当然了,不是不治之症,但是也很麻烦,总之就是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帮你。”我说得语无伦次,
奚刀倒是听明白了。
“你为什么知道?”他的眼神凛冽,直射过来。
妈的,你以为我想知道,我他妈恨不得自己不知道!
“反正,就算我现在跟你解释一大通,你也不会明白,不过,你很快就懂了。很快。”我估算了一下时间,最多一小会
,你的问题就全部解决了。
不过,奚刀这样疑心病重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相信我什么,他上下打量我一通,突然说,“你头上那木簪,好像施了很
特别的法术在上面,你拿下来我看看。”
这个要求让我愣住了。
因为如果拿下木簪,奚刀立刻就会想起我来。
如果他再和以前一样,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抱我在怀里,我怕我没勇气,没勇气把他的一魂还给他。
“怎么了?你不敢?”奚刀露出促狭的笑容,似乎抓住了我什么痛脚一样。
这什么世道,我舍身救人还要被多加刁难?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嘟囔着,却磨磨蹭蹭没有取下木簪,奚刀盯着我,刚要说什么,突然,旁边的寺庙里传来了零
时的钟声。
奚刀的表情突然顿住,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的手搭上奚刀的额头,一咬牙,散功体。
我早就想明白了,之前我无法退回原型,是因为体内有着人的一魂。这一魂受法力制约,不会轻易出来。但是,只要散
尽功体,自然能退还奚刀一魂。
我的功体并不深厚,霎时散尽,原来并非我所有的一魂,失去法力的约束,受到原主人的吸引,直接通过我的手心,进
入奚刀体内。
他身体一震,自然盘腿坐好,以功力引导魂魄回归。
我退回两步,木簪从头上掉落,发出啪的一声。我伸手去摸,已经再没有头发的感觉,而是黏糊糊的面团。
而就这面团的感觉,也不太能坚持了,我知道功力已散,很快连面人的形态也无法再维持。
我后退两部,落入湖中,水把我卷走之前,我愣愣看着还闭眼盘腿的奚刀,原来,就连你这恐怖的半脸,我也留恋。
你并不欠我,奚刀。
你也不必记得我,当然能记得是最好,起码证明你的失忆症已经好了。
我能来世间一趟,能体会人的悲欢离合,便已足够,再无怨尤。
我很喜欢人类,特别是你,奚刀。
功力快速消散,我在深黑的湖底,感觉构成身体的面粉正在被水吞噬冲走,很快,我就会变回最初的种子,被水流不知
冲到什么地方,也许幸运的话,将在某个浅滩着陆,然后来年春天,再次发芽。
在面人沉下去的湖岸,奚刀仍然盘腿闭眼,似在运功。
一个身影从树后闪出,是那个店小二,他看看奚刀,又看看那边一汪碧水,“奚刀,你满意了?”奚刀应声睁开眼睛,
但只看着湖水,不做声。
“他真傻。”店小二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木簪,“就这么个十文铜钱一个的木簪,他就信了会是能封闭魂魄的法器。或
者,他信的不是这木簪,而是我这个善于天下法器的闭峰门掌门吧。”
奚刀斜了店小二一眼,异眼乍闪,伪装之术顿破,不是何筒是谁?
何筒不以为意,走近前来,“你的戏排得好,演得更好。那不相认的一幕我看了都心酸,更苦了他了,抱着我哭到天亮
。不过你算得很对,若非如此,他绝不会将混沌之息给我。那三个时辰也不算冤枉。”何筒突然笑起来,“他真傻,不
但不知道自己被骗,还要为了骗子散尽功体,还魂偿魄。从此江湖两茫茫,永无相见之期。”
奚刀一直没有说话,他已经褪去恐怖的半脸,如今俊美无双,星光之下,有若天人。连相貌不凡的何筒在他身侧,也黯
然失色。
“不过,他带着助人的想法散功而去,也算是对他的仁慈了。”何筒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又回头看看奚刀,“说真的
,若是知道异眼会带着我的记忆回到你身上,我也许不会将它那么轻易给你,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你得知过去,更不会
让你知晓自己的一魂在他身上。可有什么办法呢,人算不如天算。”
何筒轻轻把那木簪投入湖里,看着它打着旋飘走,“你疗伤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从他身上拿回魂魄了吧?那半月潭的
影像,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让那小子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埋下了他不祥的暗示?”
奚刀不说话,从地上捡起纸鹤,拿在手上。
何筒又说,“十五天的时间,你就已经盘算好了要搞定于镜的缘份,获得混沌之息以及夺回他身上的一魂吗?有的时候
,我真的很害怕你的思谋考虑。你带着混沌之息的消息来与我交易的时候,我很吃惊。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数百年的
积怨,你却可以轻松来与我谈条件。不过也是,要骗了他,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当然都是我最方便。哈,顺利得很嘛。
这混沌之息,也真的是疗伤的圣品,妖毒烧伤,全阳之力基本上都解决了。”
奚刀终于掉转头来,看着兴奋的何筒,“你这么开心,我也很高兴。”他的声调平稳,音色明亮,醇厚迷人,偏生不知
怎么的,何筒只觉得背上寒毛倒竖。
凌晨的时候,湖畔山寺来了位形容俊美,气度不凡的客人。他独自一人,手上拿着一卷画,求宿。僧人们热情地招呼了
他。
这客人聪慧风雅,悟性过人,僧人们不懂的禅理,他往往能一语点醒。一盏茶功夫,僧人们已经奉他为上师高人。不过
这位上师高人有一点奇怪,他喜欢凝视着那片没甚稀奇的湖水,看很久,不知是在看什么。
后记一定有的。
必须说明三点:
第一,面人没有死,只是散了功体,回复了原型,仍然拥有元魂,但无法再化形了~~~~~
第二,后记是有的,BE是不可能的,只是一切都是现在进行时而已~~~~~~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阿七是亲妈亲妈亲妈~~~一切指责我是后妈的都是那天上的浮云我没看见啊没看见~~~~~
(后记)
这位上师高人在山寺盘桓不久,即告辞,据说一路顺着河流的方向离去。与此同时,山寺飞檐上一片青瓦竟自化作青鸟
,飞回了平心崖。
现任掌门于镜对着停在窗棂上的青鸟苦思良久,一拍桌子,集结平心崖全门到掌门大厅听令。
数年以前的七日劫难之后,平心崖已经很久没有全门集结。
弟子们蠢蠢欲动,不,人心惶惶,不知天罚之后又有什么变故,居然要全体集结。
掌门于镜正装危坐,第一次以掌门的身份下达指令,尽快将平心崖所有药丹药丸药剂药水药粉药酒,只要跟药啊丹啊这
些字搭边的,全部吃光喝光擦光!
可是平心崖门派多年积累,那堆积如山的丹药如何消得完?
掌门于镜再拍桌子,下令派送了邀请函给各大修道派别,平心崖向各大门派的示好,为释诚意,贱价转让平心崖珍藏之
丹药,诚邀同行前来遴选。
三天之后声势浩大的丹药贱卖甩卖大拍卖在平心崖底开张,吸引来修道门派无数。为了尽地主之谊,平心崖专程打出了
很多的条幅欢迎大家。
当然打得更大的则是那些个广告条幅。
只不过看看那些个条幅,这边是“挥泪大甩卖”,那边是“挥血大甩卖”还有“挥血小板蛋白球大甩卖” 一路看下去,
人身体上能挥的基本上都挥了一遍。————各门门主一来就吓了一跳,还以为又上当了,这里其实是人体器官拍卖会
来着。
不过,毕竟是平心崖,就算几天来全门上下吃饭一样吃药丹,也只是削去了一层皮罢了。现场的仙丹神药,耀了各门各
派的眼。而平心崖掌门于镜委托云簪做了“厚积贱卖”的发言后,现场气氛无比热烈,各门门主一掷千金,满载而归;
除了贱卖一些货真价实的丹药外,平心崖也顺便卖掉了一些难以处理的劣质药丸,就不一一说来了。
总得来说,主客尽欢。
各门派的客人们对平心崖此次的善举评价颇高,虽然拿大袋的金子和房契地契换回的仅是一盒盒的小药丸,不过对于修
道之人来说,价值自不可比拟。
不过平心崖虽然贱卖了丹药,但还是附加了一个条件,装丹药的小盒子上面都有限时符,所核时间为下个月初三,是个
良辰吉日。这一天之前,丹药盒子是无法打开的。强行打开只会让它炸裂,伤人毁丹。
修道之人自然深感疑惑,不知为何平心崖要精心打造这个小盒子装药。
云簪说,在良辰吉日服用丹药,功力的增长将加倍,为了大家不要浪费掉,所以加了这个小小的限制。不用担心,只要
时间一到,自然打开,平心崖以它(所剩无几)的名誉保证,绝无其他限制。
平心崖虽然恶名远扬,倒不会自食其言,所以大家信了,回家数着日子。
不料,还未到良时吉日,江湖里突然冒出个丹药强盗。
此人从来不会来无踪去无影,他总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入,索要丹药。最最可怕的是,不管你把丹药藏在什么地方,他
都能轻松找到,而且盗走。
此人有个巨大的特点,作案的时候,怀里总是抱着一个玉盆,而他拿走的丹药,基本上都放入了玉盆里面,丹药一入,
便化为粉末。琼浆玉液倒入,也化为乌有,竟不知是何宝物。
这次丹药风波席卷全体门派,只有平心崖因为甩卖掉所有丹药而幸免。各大门派自然高呼上当,并屡次怀疑此人乃平心
崖弟子,但平心崖掌门坚决予以了否认。
又一日,天晴,一渔家少年在河边晾网,有个谪仙般的人物笑问可否送他至林南。
谪仙人看上去很怪,手里拿的不是宝剑拂尘之类的器物,反而是个玉盆,小心地抱着。
不过他出手大方,少年自是答应了。
谪仙人很高兴,对着手里的盘子说,“阳光很好,你多晒晒。”
少年后悔了,觉得遇到了疯子,可船已出发,没法后悔了。
谪仙人寻了个阳光好的位置,放好玉盆,然后拿出大袋光芒映射的药丹,就算凡夫俗子的少年也知道必是仙品圣物。不
过谪仙人却不心痛,手指碾碎了撒入玉盆中。不一刻,拿出更多的瓶瓶罐罐,将其中的琼浆玉液也尽数倒入。
少年看得仔细些,发现原来这玉盆其实是个花盆,那些价值■■的丹药其实是培土,而琼浆玉液也被谪仙人当作浇水。
怪就怪在,如此惊人的种法,盆里的却不是啥珍贵的花木,只是挺茂盛的一株狗尾草而已。
弄完一切,仙人把玉盆抱在怀里,坐在船舷上,让它最大可能地晒太阳。不仅如此,仙人还跟它说话。
少年耳尖,加上顺风,听到了仙人的一些话。
“……没关系,快了,最多三个月……”
“……你的愿望我都知道,我不是都……帮你见他,帮你体会……”
“……我很感谢你,真的……虽然你一直都很有圣母倾向……”
“……那面和妖毒……不自然的成妖……对你并不好……”
“……分离这样的事情,再不会……”
“……希望没有让你有任何多余的痛苦……”
“……由此我永远欠着你……”
“……我们就要再见了,你很高兴是不是……”
仙人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一阵疾风,大约吹得狗尾草上下点头,仙人露出大大的孩子似的笑容,“看,你也很高兴,对
不?”
仙人说了很多,但都叫少年摸不着头脑,最终没再理会他。
抵达林南的时候,岸上有一白衣男子,腰系玉笛,温文俊雅,似在等仙人。仙人把花盆放在船上,用丝绸盖上,似乎不
想让那男子看到。
白衣男子只是给了仙人一个口袋,说,“分红。”
仙人一笑,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回了船舱,那白衣男子突然又说,“为什么这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