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深重的夜晚(出书版) BY 和泉桂
  发于:2011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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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救你。」

听见他这样低语,辽一郎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然而,或许察觉警官往这儿走来,于是他紧抿嘴唇粗暴地抽回自己被

握住的手指。

「清涧寺中尉,时间差不多了。」

「我马上就来。」

结束了前后不过数分钟的短暂会晤,国贵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

这真的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吗?以后再也无法见到辽一郎了吗?

——不,他不要辽一郎死……!

这时国贵才真切体认到,从事运动的辽一郎经常在鬼门关前游走。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掉的!

朝带路的警官道谢后,国贵走出了拘留所。在入口处悠闲抽烟的浅野瞧见他走出来,随即绽开一抹笑。

「情况如何?」

「看来宪兵都很擅长拷问呢!」

听到国贵气愤似的抱怨,浅野仿佛看到稀奇事物般望着他。

「听说那男人口风特紧,特高十分焦急。而我们这边当然是不希望闹出人命啦。」

就算被拷问至死也不会有人说话的。深知这点的国贵不停告诉自己,绝对要早点救出辽一郎。无论用多卑劣的手段都无

所谓,只求能早日让辽一郎离开那间狭窄脏乱的囚房。

他已经没时间可以犹豫了。

「那么,现在该你换我这份人情了?」

犹如法官般宣布死刑的冷淡声音,敲击着国贵的耳膜。

他很清楚浅野要的是什么。

「……嗯。」

他逃不开命运的安排,它就如同无法解开的锁链,将国贵锁得死紧。

「这个嘛……和贵就职一事对我而言算是轻而易举,但释放思想犯就太……」

木岛淳博叹息地说,然后定定望着国贵。

木岛是父亲冬贵的旧友,也是之前接纳和贵到自己旗下工作的恩人。他对民权主义相当了解,却也不会极端地批评军方

,在政治上一直维持中立立场,是位颇受人民爱戴的议员。原以为凭他的政治影响力能帮助辽一郎逃出生天,没想到要

释放一名政治犯竟比登天还难。

「而且他还是杀人嫌犯不是吗?」

「这件事绝对是宪兵队凭空捏造的。」

「可是,你却连反驳的证据都没有。」

国贵登时哑口无言。

特高只是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逮捕辽一郎,顺利的话还能把他的同伙一网打尽。在拘留所看到他被当成思想犯拷问,

就能清楚得知宪兵队的用心。因此,只要洗清辽一郎的杀人罪嫌,他应该就会被释放。但这点若办不到,那辽一郎就危

在旦夕了。

从财政界到军方,举凡想得到的人国贵都去拜托过了。但碰上对手是宪兵队跟特

高,救援工作实在难上加难。

当然,即便残忍如宪兵队者,也不会为了消灭反体制运动就草菅人命,再加上辽一郎又不是运动的干部,理应不会轻易

遭杀害。

但特高跟宪兵为了分化辽一郎所属的组织,制造他们彼此间的不信任,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而且辽一郎已被拘留好一段

时间,这让国贵更加不安。

他没有把握宪兵跟警察会不会找机会虐待辽一郎,毕竟万一他不幸死亡,只要随便捏造个病死或意外死亡的名目,就能

轻易瞒过他人。假使没发生那种事,长期关在拘留所也会对辽一郎的身心造成某种程度的伤害。

「对了,冬贵还好吧?」

听到父亲的名字,国贵忍不住苦笑。

「嗯,他依旧是那样。」

「关于这件事,你不如跟冬贵的秘书伏见谈谈,他是个头脑冷静明晰的男人,应该能给你一些意见。」

觉得对方言下之意似乎在催自己早点离去,国贵露出明显失望的表情。木岛似乎看穿了这点,随即接着说:

「伏见在财政界交游广阔,跟军方上层的关系应让不错。」

真是令人意外的发言。

「真的……是这样吗……?」

「他虽然不是帝大毕业,却不失为商量的好对象。」

国贵很难认同这是个好办法,但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刻,他什么法子都愿意试。

「我明白了。很抱歉向您提出无礼的要求,真的很对不起。」

「我才该向你说声抱歉,很遗憾没能帮上忙。」

都到了这步田地,若不抛开昔日成见尽快想法子救出辽一郎,只怕一切会为时已晚。

他绝对无法坐视辽一郎遭宪兵队定罪,硬生生被夺去性命。

没有人可以那么做,没有人可以从他身边夺走辽一郎的生命!

好不容易才和他重逢,好不容易才稍微贴近他的心,岂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随着时间流逝,那愈趋浓烈的思慕之情无时不啃噬着国贵,仿佛就要冲破肌肤迸射出来。

为了营救辽一郎而四处奔走的自己真的很蠢,可是他却停不下来。

慎重地回绝术岛想派车送自己回家的美意后,国贵徒步走出偌大的宅邸。

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向伏见低头跟向浅野低头,不过是受辱与厌恶程度上的差别而已,本质上并无二致。

既然这样,当然要选权力较强的人帮忙才合理。

伏见老一副理所当然地自由出入清涧寺家,国贵相当看不顺眼。但现在已无法信赖浅野,最后只能拜托他了。

辽一郎绝不可能杀人,围贵对这点相当有把握。但就算他高声疾呼,仍旧没人愿意听信。

如今,只剩抛弃自尊恳求伏见救他这条路了。

国贵明白辽一郎不愿接受身为贵族的自己,那么,他应该会对失去一切的清涧寺国贵敞开心胸吧?

家庭、自尊、地位、名誉……这些国贵都不要了。为了辽一郎,他甚至可以无怨无悔地奉上这条命。

回到家的国贵向管家内藤确认过伏见到访后,便直接走向父亲的寝室。

紧闭的房门对面没有半点声响。还不到晚上十点,父亲或伏见应该还有一方醒着。

这么想的国贵于是敲了敲门。『谁啊?』房内立刻传来冬贵惺忪的声音。

「是我,国贵。我想请问伏见叔在里面吗?」

「义康……?他不在这里,有事吗?」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在说谎。

「是吗?很抱歉打扰您了。」

国贵正打算走回自己房间时,恰好听到楼梯转角处传来『找我有事吗?』的低沉嗓音。

事出突然,惊讶的国贵反应不及,伏见见状嘲讽似地笑了笑。他的发丝有些凌乱,却增添了不少男性魅力。

「难得你会主动找我。」

「我有话想对你说,可以耽误一点时间吗?」

「嗯,反正我今晚都要住下来了。到冬贵的房间谈吧?」

「……不。可以到我房间或楼下的起居间吗?」

国贵的语气十分生硬,伏见却毫不在意。

「那么,就让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吧。」

「请。」

他打开门做出邀请的动作,走进室内的伏见好奇地打量四周。

「嗯,所有摆设都一丝不苟,就跟你的母亲绫子一样呢。跟冬贵的房间真是天壤之别。」

「请不要拿我跟父亲相提并论。」

「你还真冷漠,好歹你身上也流着冬贵的血啊。」

男子低喃后,便兀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尽管想叹气,国贵还是凭着仅存的理性忍了下来。

「我今天去见过木岛先生了。」

「喔,他好吗?」

「嗯。」

很不错。国贵补充道。

这段无意义的对话一结束,沉默随即占据整个空间。

空气相当凝重,国贵屏息等待对方出招。但伏见也非省油的灯,他悠闲地交叉双臂在胸前,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模样。

国贵见状反而备感压力。

「——您知道我家司机……成田的儿子吗?」

「辽一郎吗?我记得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对了。他还是你的童年玩伴呢。」

「成田辽一郎目前以杀人罪嫌遭警视厅羁押。」

「然后呢?」

「我去拜托木岛先生,请他帮忙让警方释放成田,却没有成功。但他建议我找您商量,或许您会有办法?」

为了早点结束这讨厌的话题,国贵一口气便将事情说完,却看到伏见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杀人本来就该接受制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辽一郎是无辜的。」

伏见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眼前俯视自己的国贵。

「看来清涧寺家被传为赤化的贵族,恐怕跟他脱不了关系。你还真好管闲事呢。怎么,难道你可以证明成田的儿子是清

白的?」

其实伏见什么都知道了,现在这样不过是想套我的口风?国贵不禁如此怀疑,对他的厌恶更为加深。

「他虽然参与社会主义运动,但绝对不可能杀人!」国贵坚定地说。

「那可就难说了。世上多得是为了守信义而轻易夺人性命的人,你也不会例外。你想想,如果发生战争,你不也会拿起

刀枪杀人?」

伏见的说法合情合理,国贵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

但问题的焦点并不在信义上,而是身为人应守的规范。至少对国贵而言,这两者有很显着的差别。

「对了,你曾听成田提起他参与反体制运动的原因吗?」

「……没有。」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他既然有你这个贵族的童年玩伴,理应会对资本阶级充满好感才对啊?」

痛处被刺中的国贵,内心不由得暗暗一震。

「我是这么想的,假使亲近的人是贵族,却仍继续参与反体制运动、憎恨贵族,那一定是……跟他个人对贵族的厌恶有

关?」

「辽一郎绝对不会因个人的好恶做出这种事!」

但态度坚定的国贵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辽一郎憎恨贵族?!

万一他也对自己怀抱着相同的恨意,那怎么办?这样还要救他吗?

之前一直避而不想的问题,此刻又在脑中苏醒。

「要不然就是一时的义愤填膺?这样的男人你救了一次,下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最后就是白白送死而已。」

国贵不知该如何回嘴。

「放弃吧。我只是稍稍刺激,你的决心就兵败如山倒了。」

伏见企图劝国贵放弃。

难道,要就此放弃辽一郎?

只因害怕辽一郎憎恨自己,所以要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不,不可以!他做不到……!

「这么说,您连救个无辜的人都办不到了?」

见国贵改守为攻,伏见觉得好笑似地眯细眼睛。

「什么?」

「求求您,如果您知道什么好办法,请务必救救辽一郎。」

国贵朝伏见深深地鞠躬哀求。

为什么得向这样的男人低头?不管是浅野还是伏见,彷佛都很享受似地尽情践踏国贵的自尊。

「他对你真那么重要?」

「……咦?」

「竟然让你对一向厌恶的我低头。」

想法被看穿的国贵,维持着鞠躬姿势紧咬下唇。

「自尊心这种东西,我老早就丢弃了。」国贵低语。「如果有必要,我愿意向你低头千万遍,只求您高抬贵手救救辽一

郎。」

听他这么说,双手抱在胸前的伏见又是一次满不在乎的耸肩。

「既然这样,就让我看看你的表现吧?」

一阵冷淡的嗓音响起。

「如果只是低头,连动物也做得到。」

「那么,您要我怎么做……?」

「跪下来向我磕头如何?」

国贵感觉愤怒的火花在胸口迸射开来。

竟然要他向眼前这男人,父亲的爱人下跪磕头?!

国贵紧咬着唇,感觉怒火在体内熊熊燃烧。但脑中另一个声音却说,只要能救辽一郎,区区的下跪磕头算什么。

于是他当场跪下,双手掌心平贴在地毯上。

「就这样?」

在伏见揶揄的声音催促下,国贵缓缓弯曲手肘,额头抵在绒毛地毯上。

「求求您救救辽一郎。」

从低俯姿势传出的声音有些模糊,但似乎仍传到盯着他瞧的伏见耳里了。

感觉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好了,把头抬起来。」

伏见的声音透着一股强烈优越感。

「警方没有证据,他也没招认对吧?拘留天数有一定的限制,即便是特高也无权延长时间。所以,要释放他应该很简单

。」

「真的吗……?」

国贵抬起头凝视伏见。

「既然你已经拜托我了,还不相信我?」

「不是的。」

「不过,事后他若没有自我醒悟,这样的情况仍会一再发生,特高还是会找其他理由逮捕他。只要被特高盯上,只怕到

死都逃不了他们的监视与搜捕。」

没错,这的确是个问题。

「而且,如果杀人凶手一直没抓到,特高仍可能会以同样理由强行逮捕他。」

这一次,伏见是能让辽一郎获释,但将来呢?只怕同样的厄运会不断重复。

就算这次能幸运从鬼门关逃掉,只要宪兵队不愿放过辽一郎,自然可以随便安一个罪名,再把他关进监牢。

最彻底的办法就是让辽一郎退出反体制运动。

「就算你抛弃自尊心和所有一切,还是救不了成田辽一郎。」

伏见这番话仿佛在告诉国贵,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国贵的心忍不住动摇。

是要选择家庭还是辽一郎?

终于到了要做出选择的时刻。如果不舍弃全部,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放弃。」

「我劝你最好舍弃那愚蠢的想法比较轻松。」

「我无法轻易放弃一条人命!」国贵低喃道。

如果能舍弃,他早就舍弃了。早就让辽一郎随着内心的情意一同埋葬。

第二章

「……他应该不会来了?」

时间已过晚上七点。

不知道伏见用什么方式向宪兵队施加压力,跟他谈过后没几天,辽一郎便因罪证不足被释放。

得知这项消息的国贵立刻差人送信给辽一郎,希望能见他一面。然而约定的时间已过,却不见他踪影。

国贵在信里提到,不会再给辽一郎带来麻烦了,只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

其实,国贵早有心理准备辽一郎不会出现。若到时他真的前来赴约,想必是对自己仍有一丝不舍。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的辽一郎,国贵都能感觉到他对自己若有似无的情意。

国贵身处的放映室直到刚刚还在播放影片,因此里头的温度相当高。

原本想约在常去的料亭,但要是连他也被宪兵盯上,只怕情况会更加难收拾。可是,不论怎么想都想不出摆脱宪兵跟踪

的好办法。

最后,国贵只好选在朋友任职的电影院,就算宪兵尾随辽一郎来这里,他也比较好找借口开脱。

就在此时,放映室的门被推开,国贵不禁绷紧身子。

明知这样很愚蠢,但他真的不敢转头看。一想到站在门口的可能不是辽一郎,国贵就怎么也提不起勇气。

「国贵少爷。」

一阵熟悉的声音缓和了国贵的紧张,他缓缓转过头来。

「辽……你终于来了。」

距离下一场电影播映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加上身为放映师的友人识趣地离开。所以现场只有他们两人。

两个礼拜没见的辽一郎看起来仍旧憔悴,但身上的伤似乎都已痊愈,手脚也都完好如初,真可谓奇迹了。

这阵子,国贵一直很担心辽一郎会不会再受伤,宪兵队的严厉拷问会不会为他的精神、肉体带来严重的伤害。但现在看

来,一切都是他多虑了。

「你叫我来这里有什么事?」

「抱歉,我们的时间不多,所以我尽量常话短说。」

「你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没错吧?」

面对辽一郎确认似地询问,国贵点了点头。

「……你还是不退出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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