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门(出书版) BY 菖蒲凤凰
  发于:2011年0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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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怎么会这里?”一面说着话,一面飞快地站了起来,看见众人,不由得又是一怔:“韦堡主?苏大公子?你们、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马……马总镖头,这……这是什么地方?”

马有泰听见他声音,顿时脸色大变。但他毕竟已是老江湖了,只一顿,便若无其事地苦笑道:“王大先生,你怎么也来

了?我也是才清醒过来,结果一醒就发现自己睡在棺材堆里——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随风愣了愣,转头求助地看向韦长歌。

韦长歌苦笑着指了指面前的棺木道:“我只知道,有辆马车把这口棺材送到了这里,我和苏大公子打开棺材,就看见三

位中了迷药,躺在里面。”

王随风惑道:“三位?还有谁?”

苏妄言笑着招手道:“马总镖头,王大先生,你们过来看看,可认得这人么?”

马王二人闻声走至那人面前,只看了一眼,各自摇头。

王随风惑道:“这人是谁?”

苏妄言一怔:“你们也不认识他?怪了,这人是和你们一起装在棺材里送来的……”

马、王二人皆是一愣,又不约而同摇头道:“不认识。”

两人四周环视了一圈,仍是一脸茫然,目光又不约而同地着落在了滕六郎身上。

王随风道:“韦堡主,这位是……”

滕六郎道:“鄙姓滕,行六,别人都叫我滕六郎,是这里的老板。”

马有泰吃吃问道:“这里……这里是义庄?”

滕六郎正色道:“非也。我这里,是一间客栈。”

马有泰怔怔道:“客栈?客栈里放着这么多棺材做什么?”

滕六郎冷笑道:“我这客栈既做死人买卖又做活人生意。死人不能睡床,活人却可以睡棺材,棺材岂不是比床有用的多

吗?”

马有泰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半晌,伸手把脸上水抹去了。滕六郎慢步走到那口权充桌子的棺材前坐了下来,低头

咳了一声:“大家都先过来坐下吧,有什么事慢慢说。”

苏妄言点点头,大步走过去坐下了。

韦长歌微微一怔,笑了笑,也坐到韦长歌身边。王随风踟躇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走了过去,马有泰只怔怔站在原地发

愣,半晌,又再急急问道:“韦堡主,苏大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你们可

知道,最近苏家到处在找你们,也不知道原委,只说大公子闹出了件什么大事,和韦堡主一起失踪了。偏天下堡又不闻

不问,任苏家闹得整个江湖都快要翻起来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韦长歌微笑道:“我和妄言就是要去解决这件事的。这里是洛阳城外的一个小镇,我和妄言偶然路过,在这客栈落脚,

凑巧看见二位被人迷昏了装在棺材里,其余的事,我们也不清楚。对了,马总镖头、王大先生,你们都是老江湖了,怎

么会莫名其妙被人装在了棺材里送来?”

马有泰、王随风二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却立时又都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第四章 夜店

韦长歌苏妄言看在眼里,也不言语,只当没看见。

王随风道:“惭愧,真是惭愧!我只知道自己睡下去的时候还在金陵的卧室里,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真是莫名其

妙……马总镖头,你又是怎么来的?可有什么线索吗?”

马有泰愁眉苦脸,只道:“我跟王大先生你一样,睡下去的时候还在自己床上,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口大棺材里

了!呸,真他奶奶的晦气!”

便听滕六郎在一旁阴沉沉地道:“我倒觉得没什么好晦气的——进了棺材,还能自己爬出来,这样的经历可不多,几位

下次再进了棺材,只怕就爬不出来了。”

座中几人都不由变了脸色。

马有泰压抑着怒气道:“滕老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怕晦气,马某却是怕的!”

滕六郎容色不变:“我自说我的话,干马总镖头什么事?”

马有泰冷笑道:“我看滕老板不是不怕晦气,是在寻晦气!”

滕六郎依旧淡淡道:“我这人虽然总爱跟人寻晦气,却还没被人装进过棺材。要论晦气,怎么比得过马总镖头?”

走镖的人,真正是在刀口上过日子,因此最讲究意头好,马有泰方才一睁眼,知道自己睡在棺材里,心里已经是大呼“

倒霉”了,这时哪经得起滕六郎开口一个“棺材”,闭口一个“晦气”,再三挑拨?

登时一股火冒上来,一跃而起,就要翻脸。

韦长歌笑道:“滕老板也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马总镖头息怒。”

马有泰满脸怒意,瞪了滕六郎半天,重重哼了一声,沉声道:“韦堡主既然开了口,马某领命就是了。”又粗声粗气地

道:“滕老板,马某是个粗人,方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说完了,到底还是气不过,来回踱了几步,转身

向王随风道:“这鬼地方不是棺材就是骨灰坛子,呆得人憋气!王大先生,我出去看看,你是呆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

去?”

王随风立即起身道:“我和马总镖头一起去。”

滕六郎弯下身子咳了两声,道:“两位且慢行一步。马总镖头,王大先生,你们都是头一回来我这里住店,别嫌我罗嗦

。这里有几条规矩,少不得先要跟二位说说。”

马有泰冷哼道:“你说!”

王随风正琢磨不定,也跟着应了一声。

便听滕六郎道:“本来,这客栈的第一条规矩,是只做死人生意,但这一条,现下已改了——如今本店是既做死人生意

,也做活人买卖。不管钱多钱少、男女老少,不论富贵贫贱、奸狡良善,只要进了我这道门,就都一视同仁。一人一口

棺材,既没有多占的,也没有落空的,决不偏倚。

“第二条,凡在客栈过夜的活人,入夜之后,不得踏出店门一步。

“第三条,凡在客栈过夜的活人,夜里不可睡着片刻。”

略略一住,道:“只要进了我这道门,就得守我这三条规矩。若不愿意,大可出去就是了,我决不阻拦。”

马有泰便是一怔。

王随风有些诧异,笑问:“这是些什么规矩?不能出门、不能睡觉,这是为什么?”

滕六郎淡淡道:“因为外面有一具会杀人的尸体。”

王随风愣了愣,打了个哈哈,笑道:“滕老板是在开我玩笑了。”

滕六郎淡淡道:“二十年前,有一双夫妇住在这客栈里,那天夜里,丈夫不知道为什么,断首而死,妻子也跟着自刎殉

夫。”

他说到这里,马有泰和王随风不知想到了什么,同时脸色一变,立刻却又跟没事人一样恢复了平静。

滕六郎道:“那以后,这里就多了一具会杀人的尸体。一到夜里,总有人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在

路上……跟着,就看到一个没有头的男人,手里提着一把刀,挨家挨户地推门——要是碰巧哪家人运气不好,忘了闩门

,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一家就再没有一个活人……”

王随风半信半疑道:“滕老板说笑了——人没有头,自然就死了,哪还能走路,何况是杀人?难道是鬼吗?”

嘿嘿干笑了两声。

藤六郎却笑了笑,只道:“王大先生不相信的话,大可以问问这两位先来的客人,滕某是不是说笑。”

王随风和马有泰自觉不信,却都还是禁不住看向韦长歌。

韦长歌沉吟片刻,笑笑道:“这地方确实有些古怪,二位若是信得过我,就先在这客栈歇一晚,静观其变,其他的事,

明早再说吧!”

马有泰怔忡片刻,强笑道:“大千世界,朗朗乾坤,哪来的鬼?怕不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吧?”

滕六郎嗤笑道:“我几时说是鬼了?”

马有泰一愣,怔怔道:“人没了头,就不能活了。死了的人还能杀人,不是鬼是什么?”

滕六郎也不答话,半讥半讽地撇了撇嘴,抬眼看天。

倒是苏妄言微一沉吟,浅笑道:“也不尽然。人无头而能活,其实古已有之。”

诸人的视线顿时齐唰唰落在他身上,只等他说下去。

韦长歌心思微动,已知道他要说什么,接道:“刑天。”

苏妄言点点头。

“上古时候,炎帝与黄帝争位,炎帝的属臣刑天骁勇好战,却在交战中失败,被黄帝砍断了头颅,葬于常羊山麓。刑天

虽断首而死,其志却不泯,又站起来,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着盾牌、大斧继续挥舞,要再与黄帝一决胜负——这岂

不是断首却能活的例子?”

马有泰,王随风都是一愣。

便听滕六郎道:“刑天舞干戚,不过是上古传说,苏大公子觉得可信吗?”

苏妄言轻叹道:“我本来也觉得不可信,可是外面那个没有头的男人,不正和刑天一样吗?”

王随风惊问道:“苏大公子,这外面当真有那东西?”

苏妄言苦笑道:“不瞒二位,滕老板说的那具会走路的无头尸体,我和韦长歌方才在外面已经亲眼见过了。”说到这里

,想到此时那无头尸体就提着刀在这镇子来回徘徊,不禁又有些发冷。

他顿了顿,才侃侃说道:“无头能活的,不只是刑天。秦时,南方有一个叫‘落头民’的部族。这个部族的人,有一种

叫‘虫落’的祭祀仪式,到了夜里,身首会自动分离,头飞出窗外,四处游荡,到了天亮飞回来和身体结合在一起,便

又能行动如常。

“《博物志》说,落头民的头离开身体后,以耳朵为翅膀飞行。古时大军南征,亦常常会捕获到落头民,每到这时,士

兵就用铜盘盖住这些落头民的脖子,让人头无法回到身体上,这样,那人便死了。

“又有记载,吴时,将军朱桓有一个婢女。每到夜里,这个婢女的头就以耳为翼,飞出窗外。其他人觉得古怪,夜里挑

灯来看,发现她只剩下身子的部分,身体微微发冷,但却还有气息,只是十分急促。于是这些人便用被子盖住了她的身

体。天快亮的时候,婢女的头回来了,神情十分惊恐,想要回到身体上,却隔着被子,无法和身体合拢。最后还是旁人

把被子揭开了,她的头才能回到身体上。”

他说得生动,几人便都听得入神。

“元朝时候,陈孚出使安南,作了一首纪事诗,道是‘鼻饮如瓴甋,头飞似辘轳’。这是说,当地的土人,有能用鼻子

喝水的,也有夜里头离开身体飞到海上吃鱼,到破晓时分又回到身体上的。因此后人便把陈孚看到的这些土人唤做‘辘

轳首’。也有人说,这是一个叫做老挝国的地方的事情。

“到了太和十年,昆山费信随三宝太监出使南洋诸国,回到中土后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成了《星槎胜览》一书。他在书

里说:占城国人,有头飞者,乃妇人也,夜飞食人粪尖,知而固封其项,或移其身,则死矣。据说连他自己也曾亲眼见

过这类怪人。后来郎瑛编《七修类稿》提到此事,据他考证,古城正接于安南之南,而老挝,则正接于安南西北。”

滕六郎道:“苏大公子果然博学多闻。如此说来,陈孚的所见,很可能正与费信相同。那,落头民也好,辘轳首也好,

大约都是真有其事了。”

苏妄言苦笑道:“落头民和辘轳首是不是真有其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外面有个无头刑天倒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马、王二人都没有说话,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信还是不信,只是却都不敢再去开门,好一会儿,才慢慢各自退开了。

一时众人都没有说话,彼此面面相觑,心怀各异。

安静中,突听得苏妄言哈哈一笑。

滕六郎笑问:“苏大公子何事发笑?”

苏妄言闻言又是哈哈大笑,末了,慢悠悠地道:“我笑这屋檐底下的人,除了滕老板,大约竟没有一个知道自己为什么

会在这里。”

韦长歌闻言心中一动,马王二人也是脸色陡变。

滕六郎神情自若,掸了掸衣上灰尘,这才缓缓开口:“诸人各有因果,自己尚且不甚明了,旁人更加如何得知?”

语罢一笑。

苏妄言一怔,只觉这面黄肌瘦的中年病汉,一笑之间,无端竟透出些雍容气度。

滕六郎视线慢慢扫过众人,从容笑道:“苏大公子,在下幼时曾习得观人之术,难得有机会,今日便请为君一试,聊以

消遣长夜,可好?”

苏妄言笑道:“求之不得。”

滕六郎道:“寻常术士,观人先观衣貌,次观气宇,再观言止,再观眼眉,所言或八九不离十,实则不过深谙世道,巧

舌如簧罢了。在下这套观人之术,却与寻常术士不同,名为观人,实则观心,只需看人一坐一动,则大,可知人天性肺

腑,小,能查人心事烦恼。”

微微笑笑,抬手指指众人,道:“苏大公子,你看到这屋里众人所坐的位置了吗?”

他说了这话,不光苏妄言,其余几人也都忍不住转头打量着各自的位置。

屋里六人,除却睡在地上尚未苏醒的那人,滕六郎悠然坐在灯下,苏妄言坐在距他几步之外,韦长歌靠着苏妄言落坐,

位置在苏、藤两人之间,王随风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地上,马有泰独自抱胸站在窗下。

滕六郎笑道:“苏大公子,方才我请各位落座,你虽然疑我,却还是毫不犹豫坐到我旁边,你不怕我突然发难,是天性

洒脱,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自恃有倚仗?——苏大公子,你嘴上总说什么‘负心多是读书人’,其实对韦堡主这个朋友

,你却实在是放心得很的!”

苏妄言悚然一惊,紧抿嘴唇。

滕六郎接着道:“韦堡主,你对我的疑心,比起苏大公子,只会多,不会少,偏偏这么多人里数你坐得离我最近,为何

?只因苏大公子坐在这里——你知道苏大公子心思灵巧,却不够细腻稳重。你怕他吃了我的亏,着了我的道儿,所以特

地坐在我和他之间,以防万一,是不是?嘿,嘿,韦堡主,你对朋友真是没的说,叫人佩服。”

韦长歌笑道:“好说。”

滕六郎陪着一笑,顿了顿,目光落在王随风身上:“王大先生是坦荡之人,你对眼下的情况虽有疑虑,却不疑心韦堡主

、苏大公子和我。可是,你方才跟我们一样坐在棺材上,丝毫不以为意,现下却远远坐开一边,不敢靠近这屋里的棺材

骨灰,这是为什么?你是大名鼎鼎的剑客,剑下亡魂无数,若说像你这样的人会怕死人,我是万万不信的。王大先生,

你为何害怕?你又为何先前不怕,偏偏听了那无头尸的故事就怕了?你想到了什么,才这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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