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现在这样子多好,虽然不平凡了一点,不出众了一点,却是他梦寐以求的平静。
又伸手往怀里摸啊摸,在最里层摸出一本破册子。原主人似乎对它非常重视,藏在衣服的最里层,明显看得出翻过了许多遍却保存得非常好,连页边的折角都没有。
不过就是一本武功密笈嘛,有看没有懂,那些穴位除了太阳穴他一个也不认识,那些武功招式倒是摆得出来,不过嘛……肯定被人一踢就倒。
越了解那个被他吓死的正牌宫主,他就越明白他的伟大之处。那人就像是这座鬼宫的宫殿,为里面的家人遮风挡雨,少了这根主心骨,所有的人肯定失去精神依托。
他应该为这群真心爱戴“他”的人做些什么。
他拿起细细的毛笔,对着密笈一笔一划的抄写起来。他没信心能够保全这本重要的破书,也没信心把里面艰涩难懂的文字全部记在脑里,所以只好用他认为的天下无双的方式把它重新抄写一遍——用拼音。
以后他会给“他”的后代找个很好的老师,教他很好的武功,然后把这本拼音文传授给他,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用惯了圆珠笔和钢笔,突然改用软趴趴的毛笔实在很难习惯。不过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自己看得懂那些蝌蚪文就行了。
之后一个月他都是白天躲在房间里抄抄写写,周围的人也没过问,照三餐加宵夜给他送过来。如夫人的肚子越来越不方便,手脚水肿得严重,也不常往他那走动,只是三餐的时候照样来给他夹菜。
花了一个月时间终于把那本破书抄完了,确定没有抄错字,有些看不懂的就直接把文字抄上去,他就不信有人可以从天文中仅凭几个熟悉的汉字就把整篇翻译出来,何况半懂半不懂的东西更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
好了,完毕收工。可以把破书解决了!
一把火把它点燃,看着它在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
……怎么还有一页没烧掉?
他拿起来一看,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似纸又似布的东西,上面有乱七八糟的纹路,中间却有很多空缺,右下角细细三个字:藏宝图。
一份残缺的藏宝图?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主人,如夫人要生了!”
06.儿子
听到房里嘶声竭力的尖叫声,他第一次庆幸现在的男人身份:不用生小孩。想不到像如夫人这样的大家闺秀,叫起来也可以像杀猪一样。他叹息地摇摇头。
几乎全部的人都围过来了,个个脸上都是焦急担心的表情,也想不到他们亲爱的宫主大人心里的歹毒想法。
不时听到产婆叫着:“深呼吸,用力!深呼吸,用力……”,如夫人从中午嘶叫到下午,热水也一盆换过一盆,连大夫都请来了,众人的表情越来越沉重,有几个年轻的已经禁不住抹眼泪了。
如夫人的叫声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停了,接着是婴儿洪亮的哭喊声。
他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就看到大夫满手鲜血冲出来。
“夫人、夫人失血过多,快撑不住了!”
当场有不少人“哇”一声哭出来。他立刻冲进去,一进门就看到满目狼籍,最醒目的颜色是鲜血染成的红色,与这残忍的颜色相对比的是床上苍白的脸。
他一步步走上前,这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女人的生命正在流逝,他却不能为她做什么,甚至不能跟她说她心目中的丈夫已经先她一步离去。他害死了一个人,现在又看着身边刚熟悉的人投向死神的链锁。
“主人……”他握住她无力的手,她对他笑,虽然笑的那么无力,他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美丽不是透过她的容貌,而是透过她的灵魂。
“你不要伤心……”她的手用力抓住他,像耗尽生命力般安慰他:“婉如很高兴……很高兴做你的妻子……很高兴……你是我的丈夫……很高兴……为你生了儿子……佛祖一定是听到我的祈求了……”
接生婆抱着洗干净的婴儿放到她身边,孩子已经睡着了。
“你看他,跟你多像……”
是啊,像极了,连脸上的胎记都一模一样。
“这是诅咒,没办法……他以后、一定会……咳咳咳……”大口大口的血从她苍白的嘴唇中冒出来,他哽咽着阻止她说话,可是她坚持要说完:“一定会长成像你一样、顶天立地的男、男子汉……”
突然,她眼神涣散地望向空中,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你来接我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看到了死神,只有他知道,是她真正的爱人来接他走了,“他”没走,一直在等着她……
“夫人!”“夫人!”“哇——”
在下人们的哭喊声中,新生儿被惊吓到的啼哭声尤其刺耳。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抱起婴儿首先踏出房间。他必须想一想!
诅咒?诅咒!如夫人刚才提到诅咒是什么意思?难道鬼宫世代传人都长有这些奇怪的胎记是诅咒的关系?这么小的婴儿就要背负满脸斑点躲避世人的眼光?
世人的眼光是狠毒的,他们喜爱一切美丽的事物,认为一切丑陋的东西都是罪恶的。连鬼宫宫主这样武功高强的一宫之主都对自己的容貌感到自卑,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这是他欠他父母的,穷尽此生也要找到破解诅咒的办法。
他突然想到如夫人提到“丈夫”这两个字,以前朋友戏称“丈夫”的意思就是“一丈之内乃为夫”,其实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东汉时著名思想家王充在《论衡·气寿篇》中说:“百岁之命,是其正也。不能满百者,虽非正,犹为命也。譬犹人形,一丈,正形也,名男子为丈夫,尊公妪为丈人;不满丈者,失其正也,虽失其正,犹乃为形也。”
“一丈”是标准身高的度量单位(当然那时的一丈应该比现在的一丈短多了),所以当时的妇女称呼她们的爱人为“丈夫”。
那现在起码是东汉了。瞧他们的衣饰,又不像唐宋元明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代?连这个时代的基本常识都不知道,他如何着手啊……
新生儿刚哭完,许是力气用光了,现在又静静地睡去,小嘴还可爱地打着泡泡。
“真可怜,哭得满脸都是口水。”
人家那是泪水!不是口水!
不久前他还是女儿身,伟大的母爱他还是残留了一点的。看这小东西睡得舒服,就是脸上水花花的看着碍眼,索性给他擦干净。
他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可怜的藏宝图就变成抹布了。
“宝宝乖,虽然我不是你PAPA,可是我也是会很疼你的!来,亲一个!”
血盆大口刚要啃到婴儿粉嫩嫩的小脸,感应到危险的宝宝咻地睁大眼。
“嘿嘿嘿……我没有想非礼你啦,你不要这样瞪着我嘛……”他很尴尬地缩回猪嘴,这么小的小孩怎么眼神这么凌厉啊,给他亲一个都不肯,嫌我长得太丑是不是?也不看看你长的跟我一模一样,这么小就利势眼……
“宝宝,这是藏宝图哦,里面藏了好多玩具哦,PAPA找到就全部是你的哦。来,给我亲一个嘛!”
他诱之以利,可惜宝宝人小志大,不为所动,一大一小像两军对峙。
他看看宝宝可爱的斑点脸,多像斑点狗啊,好可爱啊!又看看那张藏宝图,哼,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都看不起你!
过了几分钟,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阵暴笑。
“哈哈哈——我真是天才!哇哈哈哈——”
07.路途难
“臭小子,我是你老爹,不是你仇人!不要拿你吃奶的力气咬我!哎哟!你还咬你还咬……”
官道上,一个大人头顶乌纱,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骂骂咧咧地走着。
一大一小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如夫人下葬第二天他就说要出门找宝藏,全部人都当他伤心过度逃避现实。
“主人出去散散心也好。这里有些银两和干粮,各地的分馆和商行我会交代下去,随时听从主人吩咐。”管家大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怀里的小主人恋恋不舍地交到他手上。
散心?他出来散心会带着这个小魔头吗?!要不是为了能早点找到破除诅咒的方法,把小孩带在身边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他复原,可不是因为这臭小子伸伸舌头、扭扭脖子、蹬蹬小腿就觉得他可爱而带在身边的。路上不合作不说,还一找到机会就咬他!
“小子,我也知道你饿,我也知道你想喝奶,可是你怎么不想想那十几个差点就把你摔在地上的乳汁过剩的大妈呢?要不是你PAPA救得及时,你现在早成了一堆肉酱了,还得我赔人家精神损失费,还不就是因为你长得太恐怖了。乖啦,到了饭店我叫人给你煮香喷喷的白粥。”婴儿眼瞪得恁大,听到说他长的丑的时候更是挥手挥脚严重抗议,他可没忘记那些大妈最后都是被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爹亲吓晕的,什么精神损失费一分都没用到。他想喝奶啦,不要再喝白粥!
一大一小终于在正午时分赶到市集,找了最近一家客栈就冲上去。
他一走进门就觉得不对,太安静了。
整个客栈坐满了人,个个都低着头,桌上的饭菜却一动不动。只有一处特别吸引人注意的桌子边坐的人在动筷子。
其他人觉得他们吸引人可能是因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美少女,对正闹饥荒的父子两人来说最吸引他们的是放眼全客栈就只有这张桌子有条空板凳。
“三位,不好意思,挤一下桌子。”不等人回答,他抱着儿子就硬挤过去了。
“咳咳……”这时代的空气不错啊,怎么有人连呼吸都可以呛到?
“哐啷!”年纪轻轻连个茶杯都拿不稳?
“呯!”板凳太不结实?
“小二,给我上菜,什么菜快就上什么,再给我来碗白粥。”他看了一眼一脸渴望的儿子,捏捏他的小脸,好吧,“有没有羊奶?快上快上。”
店小二远远躲在柜台好面,不情不愿地答了一声,下去张罗了。
周围的眼睛偷瞄着这边桌子的情况,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这对父子真是无妄之灾,谁叫他们不长眼撞到刀口上,希望他们死得不要太难看。
可惜他们担心的(或渴望的?)情节都没发生。冰山美人还是不动泰山,俏丽美人只是好奇地想看包裹中婴儿的真实面目,最恐怖的那个主连眼角都没抬一下。一对父子就在众目睽睽下吃得不亦乐乎。
他用小只汤匙小心翼翼地喂进那张急切的小嘴,这小子看到奶都急疯了,吃得怕人抢他似的,喝了大半碗羊奶才给他机会填饱自己的肚囊。幸好这小镇还算繁华,一碗羊奶不在话下。他抽空给自己吃了几口菜,把儿子往里抱紧点,对面的小姑娘就差把头伸过来了。
看什么看,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着想,怕你看了之后丧失对新生儿的美好希望,以后都不敢生小孩。
他不给人家看,人家可不乐意了。想她灵域出来的人,每一个见到他们不是恭恭敬敬的,她长到十六岁还没被人拒绝过!
“喂!你干嘛蒙着面啊?不敢以真面目见人啊?”
她不直接说想看婴儿,反倒拿他的纱帽做话题。也不想想她的同伴也是蒙着脸的。
“小师妹……”大的冰山美人抬手制止她,她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很无措地看着桌子,就是不敢看身边另一个蒙面人。
“姑娘误会,在下是面貌太丑,不敢玷污了路人的眼。在外也图个方便。”
看得出人家尴尬,他好心帮人家解围,偏偏好心被雷亲。
“你以为自己是鬼见愁啊?知道自己长得丑还出来乱晃。”
“小师妹,不得胡说。”冰山美人状是责备,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摆明着就是站在小姑娘一边的。
他不跟她们一般见识,反正儿子的脸是不能露白的,别人想怎么说自己就去说,他全当耳边风。
“灵焞!赔我兄弟命来!”
俗话说人一倒霉连喝水都能呛到,父子二人一路乖乖的没招惹谁,吃顿饭就被一声大吼吓到了,这下真的呛到了。
08.名字
三个大汉,手持大刀,声到人也到,一下子冲上楼。目光一扫,一愣,两个蒙面的?
“玉焞,有种给大爷滚出来!”
连认人都省了,直接叫人送上门。可惜没人这么傻。围观的人沉默地继续盯着桌子,余光偷瞄那桌人的反应。别说那个正主儿了,连两个小姑娘都在夹菜吃饭,完全没把来人放在眼里。
“哇——”婴儿的哭声打破了沉寂。
“哇,儿子,别哭啊,我放鞭炮给你看你都没吭声,这点声音你就吓到了?真没用啊。”
来人倒是凭这句话找到债主了。毒阎王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肯定不是这个拖家带口的。至于那家伙敢嫌他声音小,等会再算帐。
“毒阎王,今天你逃不了了,纳命来!”三个大汉一拥而上,目标就是一直没开口的蒙面白衣人。
三个飞到空中,以一招平沙落燕式,倒了。
出师为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抱着儿子正想躲过无妄之灾的鬼宫宫主,脑里立刻浮现这句千古名言。三个人倒在地上抽搐,眼神怨恨不甘地怒视着那个连手都没抬过的人。什么叫毒阎王,听名字都知道啦,肯定是使毒高手,这三个来报仇的大汉也太不知趣,来之前不先服十几二十颗解毒丸防一防,也不用弄到现在连人家衣角都没碰到就倒的地步。
除了这桌四个人和已经吓到脚软的伙计掌柜,其他人全站起来了,形成包围之势。刚才不敢抬眼的人全怒视着他们,看来被三个大汉的惨状刺激到了。
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步上楼,步伐沉稳,气势非凡,一上来就有人给他让道,明显是个带头人物。
“在下徐不凡,久仰三位大名。”他一开口,立刻引来众人崇拜的眼光。
只是有人明显不给他面子。刚才找碴的小姑娘脾气不太好,还没开口就拿鼻孔对着人家“哼”一声。
“原来是急义公子徐不凡,你这急义小子又是出什么风头,来找我们灵域宫人麻烦。”
人家起码可以称得上你前辈,你却叫人家小子,都不知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心中想着这些灵域中人都是狂妄之辈。他好想起身走人,不滩这混水,可也知道现在任何动作都可以让这一触即发的情势爆发。
“红仙子,今天是在场诸位让我主持公道,向毒阎王讨一个说法。”他说得好听,看那些人手里明晃晃的刀剑岂止是说法那么简单。
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蒙面白衣人,似乎想射穿那层薄薄的面纱。
“这位霹雳手,”他指着倒在地上其中一人,掷地声声说:“他的兄弟只不是看你的脸久了点,你就毒瞎他的眼睛;这位云兄弟,他大舅子不过对你的脸称赞了几句,你就毒哑了他的喉咙;许大侠的儿子,只不过想跟你做个朋友,你却毒得人家半身不遂,让许家绝后;王公子的妻子,虽然是个妒妇,与你有口舌之争,你却毁了她最重视的容貌……”
徐不凡滔滔不绝,一件一件令人发指的恶事数出来,在场人听得气愤难当,有些的眼都气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