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应声转头。
烛光下,金发划过一道弧线,堂皇灿亮。
人群分开,他站在众人中央,我倚在墙边,迎视那双蓝色的眼。
侍从在他耳边低语,蓝色的眼睛眼角上吊:“仝赤伯爵?”
“是。”我学那些贵族躬身行礼,“拜见国王陛下。”
他优雅的回礼,冷冷的道:“伯爵凭什么证明这女子的身份?”
我微笑,那双眼睛却似乎能看透我藏得最深的慌张,我心一横,做梦而已,大不了老子不玩儿了!
“凭她是我妹妹。”
从王宫大门出来,我一头钻进卡拉奇为我拉开的马车门,仆倒在羊毛毯上,大声催促:“快回去!”
“是,伯爵大人。”原定持续到十二点的舞会提前结束,卡拉奇也不问为什么,平静的应了,拉上车门,马车立刻微微晃动着向前行驶。
我把脸埋进羊毛里,不停念叨着“睡吧睡吧睡吧……”,只要睡着再醒来,就能回到现实的世界,不再理会梦中的一切……
念了半天仍是双目炯炯,我开始数羊、数牛、数老虎……靠!我连座头鲸都数了,仍是生不出半点睡意!
闭上眼明明是一遍黑暗,却像在看电影,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个画面一个画面的重播……
继母嚷着“他在说谎”,仙蒂流出眼泪,王子定睛看来,突然大叫:“是你!你是刚才打我的人!”
贵族们哗然。
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一口咬定仙蒂是仝赤伯爵的妹妹,然后否认打了王子。最好笑是有人劝说王子,仝赤伯爵是有名的浪荡子,早被酒色掏空了身,根本无力冒犯王子。
一遍混乱中,那双蓝色的眼睛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眼角越来越往上吊……
最后,他说了一句话。
我猛的坐起身,马车剧烈的摇晃了下,卡拉奇稳稳当当的坐在对面,面无表情。
我抚住头,深吸口气,努力平静下来。
“卡拉奇。”
“老仆在。”
“王子为什么叫国王叔叔,国王不是他父亲吗?”
“不是。”卡拉奇对我的问题似乎永远不会惊讶:“储君是已故菲德烈大公的儿子,国王陛下的侄子。”
难怪他看起来只比王子大几岁。我皱眉道:“那他为什么不过几年生了儿子再立储?”
“因为国王陛下不会有儿子。”卡拉奇继续平板的道:“国王陛下喜欢男人。”
“咚!”我向后栽倒,头重重撞上车壁。
“伯爵大人,您没事吧?”
“那么,他不是开玩笑……”我呆呆的望着前方,脑袋被撞得很晕,眼光散漫,恍忽中像是回到金碧辉煌的王宫,被那双蓝眸紧紧盯着,听到国王不疾不徐说出那句话。
“我可以相信你,只要,你嫁给我。”
不醒梦
早晨八点整。
我合上怀表表盖,慢慢的摩娑着光滑的白金表面,沉吟不语。
身后的卡拉奇用他招牌式的刻板语气道:“伯爵大人,国王陛下还在等您。”
我没理他,在马车里又坐了一会儿,叹口气,无奈的钻了出去。
站在王宫门前。
与昨夜的朦胧轮廓不同,早晨的阳光清晰的照出哥特式建筑的宫殿,显得富丽中透出王者的庄严。
宫门外站着两列卫兵,头上顶着一尺多高的帽子,看到我,齐声道:“恭迎仝赤伯爵——”
红地毯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下来,卫兵们站在地毯两侧,“哗!”一声整齐的抽出佩剑举到空中交叉,组成一条寒光闪闪的甬道。
我站在台阶底下看他们耍宝,这种礼仪我在电视上看过,欧洲皇室欢迎国家主席也不过如此。若是再加二十一响礼炮……
正想着呢,皇宫中传出短而响亮的炮声。
我微笑,双手插在裤袋里,吊儿郎当的踏着红地毯往上走。
行到王宫正门,礼炮止歇,不多不少,二十一下。
身后又传来整齐的金属碰撞声,想必那些卫兵收了剑。
王宫门前站着一个身穿燕尾服的中年男子,乍一看我还以为是卡拉奇,那种面具似的木无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嗨。”我跟他打招呼:“你是卡拉奇的兄弟?”
他果然装作没听见,右手一引,躬身道:“伯爵大人请进,国王陛下在书房等你。”
我被领着穿过王宫前翼,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再绕过两个喷水池,爬上三层楼,终于停在一间看来普普通通的房间门前。
卡拉奇第二敲响房门,房内立刻有人应道:“请伯爵进来。”
房门被打开,我一眼看到窗前的国王。
阳光正洒在他身上,金发几乎和阳光融为一体,蓝色的眼睛转眸看来,金光在眸底闪耀。
我心下赞叹,不得不承认,国王的美貌实在只能用“神迹”来形容。
也所以,他会看上我,是个疑问。
“门鲁,你下去吧。”国王对卡拉奇第二说话,眼睛却凝视着我,一瞬不瞬。“仝赤伯爵,请坐。”
原来他叫门鲁。我斜眼瞟了下被他拉拢的门,毫不客气的坐到沙发上。
“好吧,国王陛下。”我说:“我们好好谈谈。”
看我多虚伪,明明心里想着朝这张漂亮脸蛋三拳两脚,表现出来却是面带微笑的要求“谈谈”。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啊……
回想起昨晚回到伯爵府,我出尽法宝要离开梦境。先是睡觉,半夜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奢华的绮罗堆中。又狠掐自己一把……事实证明这种愚蠢的行为没有任何效果。再然后我努力憋气,试图激发生命的潜能。再再然后……
到了今天早晨,我连头悬梁锥刺股都试过了,无论身体还是灵魂仍被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时空。
卡拉奇进来通知我,国王陛下约我在王宫会面时,我脑中一遍混乱,直觉想逃,心念刚动,又想起仙蒂还在他手里……
无奈之下,抓着卡拉奇恶补了一堆与这个时空有关的知识,才内里忐忑不安外表假装潇洒的来见国王。
唯今之计,只有靠说服教育了。我看着国王的脸,心里又在大叹,如果早知道这个梦不那么简单,我就不玩儿那么疯了!
国王坐到长案后方一张椅内,手撑下颚看着我,忽然道:“伯爵对王宫门前的欢迎仪式可满意?”
我道:“太隆重了,我受不起。”
“我想让你早些熟悉。”他慢吞吞的道:“毕竟身为王后,你所到之处将会受到比这更热烈的欢迎。”
我眯起眼,微笑道:“陛下恐怕记错了,昨夜陛下向我‘求婚’时,我并未答应。”
“伯爵也并未拒绝。”国王蓝色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上吊:“不是吗?”
我那是震惊得忘了拒绝。毕竟不是每天都有男人向我求婚,何况这男人还是个国王。
更别提这个国家的人还把它看成理所当然……我想起昨晚那些贵族艳羡的表情,靠!
“如果……我现在拒绝呢?”
国王轻轻的哼了一声,拉开长案下一个小抽屉,取出一件物事。
“那样的话,我会重新考虑王子妃的人谁,并且彻查昨天舞会的事件。”
我的视线从国王的脸移到他修长的手指,停在指间银色的丝带上。
我微微一笑,身子向后仰,倚住沙发靠背。
“既然陛下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拒绝就是我不识抬举。要我答应也容易,只请陛下明言,到底为什么非要‘娶’我?”
国王把玩着我的发带,眼角上挑的看过来:“伯爵不信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懒得吭声,大家都是聪明人,无谓再绕弯子。
他看了我半晌,我直视那双蓝色的瞳仁,不由感叹。每天经手的珠宝太多,我对宝石几乎麻木,这双眼却比我见过的所有蓝宝石更纯净。
偏偏这纯净下头,藏着比宝石复杂千万倍的人心。
“我果然没有看错,仝赤伯爵与传说中不同。如此,堪为良助。”他拿起案上一个巴掌大的铜锤,敲响一口小巧的铜钟,“嗡嗡”声中,他淡淡笑了笑。
我全身一震。
这笑容……原本冰冷倨傲的国王笑起来立刻判若两人,眉梢轻扬,上斜的眼角和微挑的唇角竟似带着媚态!
我大汗,难怪他喜欢男人,这副情态,哪个女人经受得起!
正自胡思乱想,房门已应声而开,一个高个子青年站在门口。
国王道:“见到他,你总该明白我的用意了?”
什么意思?我眨眨眼,从上到下打量那青年,末了摇头:“他是谁?”
“啊!”国王还未答话,那青年已狂叫起来,冲上来一把抓向我衣领,我挡,他再抓,我再挡。
青年接连两下没抓到,似乎不服气,死死盯着我的胸口,猛的出手抓抓抓,我照样挡挡挡。
两人玩儿得不亦乐乎,直到国王在旁边低喝一声:“够了!”,才依依不舍收回手来。
我低头看了看平整的前襟,意思意思拍了两下。
青年又怒,“啪”一声甩过一件东西,我及时闪开,那东西摔到沙发上,却是一副手套。
“你伤害了我的尊严!我,威尔登·休特罗·圣·阿罗卡斯,第七代沃特子爵!”青年愤怒的指着我:“向仝赤伯爵阁下要求决斗!”
决斗
室内一时无声。
我抬头看着那个盛气凌人的……沃特子爵,半晌,憋出一句话。
“你有枪吗?”
“啊?”愤怒的表情转为呆滞,“那是什么?”
原来这里没有枪。我刚松了口气,就见沃特子爵大步跨到书房角落,从一个长条形筐中抽出两柄剑,依稀仿佛是击剑比赛中的重剑。
他铁青着脸走到我面前,把其中一柄剑的剑柄伸向我。
我看看弧形的剑柄,再看看他。
开什么玩笑?!
我站起身,绕到国王陛下书案前。
国王居然在微笑。
“呃……”我说。
“我无权阻止这场决斗。”国王善解人意的猜到了我想说的话:“沃特子爵是为了贵族的尊严而战,仝赤伯爵,你必须迎战。”
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可是答应了陛下的求婚,陛下舍得让你的未婚妻冒生命危险?”
国王侧首看了我一眼。
金发又扫过我的脸颊,那双眼角上斜的眸子媚意横生,水波似蓝色瞳仁向我勾了勾。
我的呼吸突然一窒。
猛的缩后拉开两人的距离,我想我有些狼狈,咳嗽一声,我道:“国王陛下还没告诉我理由。”
他交叠双手支住下颚,看住我道:“如果伯爵看到沃特子爵还猜不到我想说的话,我想我需要重新考虑,你是否担当得起王后的尊位。”
现在再看,那双眼那张脸如冰霜雕刻般无情,仿佛刚才一瞬只是幻觉。
我不怒反笑。
虽然早知道他图谋的不是我这个人,这种反脸不认人的表现仍是让我寒了一把。
这算是考验?
过关,就升为王后。
败了的话……我把双手插进裤袋里,转眸看沃特子爵……死的不过是浪荡子仝赤伯爵,于他又有何损失?
我微笑着,盯住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剑柄。
决斗的地点选在王宫的玫瑰园。
无数支长茎的玫瑰在风中招摇,我随手摘下一朵,放在鼻端嗅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