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官(第二部)————江雪
江雪  发于:2009年05月02日

关灯
护眼


知道了。


这日佳官回来时,雁回还不曾到,刚自笑语不绝的回春堂回来不觉有些冷清。自己竟也怕起寂寞来了呢。忍不住笑了笑,自架上取下卷琅缳琐记翻着,忽然就有人叩门。
哪位?
没有人应声。佳官又问了声谁。依然不答,只是又叩了下门。
他只好起身开门,心想着不知是谁,怎地不出声呢?
门外是一个修眉凤目,娴雅俊秀的人儿,见了他,唇边便漾起一抹笑意,举止间贵气温文,隐隐透着些儿微冷,些儿微躁,些儿微傲:你就是林佳官?
佳官打量了他几眼,忽然知道这人是谁了,便缓缓行下礼去:草民林佳官,见过怡亲王。


慕容桢也不闹甚虚文礼数,坐定后便道:你当真姓林?
佳官正斟着茶,一笑:王爷不是早晓得了么。
换了旁人哪敢跟骄纵出名的怡亲王这样说话?慕容桢竟也不恼,只说:你既真姓林,父亲便是刚放了道台的林少儒了?
佳官用纤细白皙的指尖将那一杯茶推至他面前:舍下清苦,没甚好茶,委屈王爷了。
那便是了?慕容桢见他冷淡,心下已暗愠,却又不好发作:本王问句失礼的话,令堂是——
佳官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细长的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定定地望住了他。慕容桢只觉得那双宝光流转的眼竟似直看到心底,骨子里都透着寒意。
王爷问这些,却是要作什么?
慕容桢不怒反笑,神采飞扬:你母亲可是娘家姓乔,当地大户人家,官宦出身,今年三十三岁,上面还有一个姊姊,本该已年愈不惑,但于二十五岁时去世?
佳官垂下眸瞧着杯中的茶叶,浅褐微绿的,水面的白雾掺着苦涩的清香,端起来细心地吹了两下,才啜了一口:
王爷既然都知道了,还用得着问我?
几时曾有人敢跟怡亲王摆架子,慕容桢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斥道:林佳官,不要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当本王治不得你么?
自然是治得的。佳官终于端坐正色道:我且试说说看王爷想说的事,若侥幸猜对了,也请王爷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你且说说看。慕容桢确有些不快,但见他如此凝定,也好奇他是否真能猜对。
家母故乡有种风俗,视双生儿为不祥,必得送出一个至别处方能安好。佳官轻轻一笑:家母在家行二,实是行三,上面的本是对孪生姊姊,只可惜出生时外祖父便将其中一个送了出去,后来这姊姊被选入宫中,封了敬妃,便是王爷的生母了。


可对?
慕容桢瞪住他,半晌才道:当真是你猜的?
自然是的。佳官淡淡地道:王爷若不来,佳官便是做梦也不曾想过这些。林家于我,已是过眼烟云,再无相干。
他直视慕容桢的眸子:王爷该瞧得出,我说的是否真话。
慕容桢冷哼一声:算你说中大半。外祖父将我母妃过继于他同年,那同年本在家丁忧,夫人正好小产,见了她也颇欢喜,视同己出。后来三年一满便起复外放,携了家眷赴任。我母妃十四岁时被选入宫,没多久养父母便双双过了世——


所以——慕容桢随手拿过整衣镜摆在两人面前:我们竟是兄弟呢。
佳官漠然地瞧着镜中两张相似的秀丽容颜:便是,王爷又欲如何?
本以为他至少会有些欢喜之色,不料却是这个反应,慕容桢一怔:你不喜欢?
也说不上欢喜不欢喜。佳官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原先就听雁回和谢先生讲我和王爷有些相象,纵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想问:你当真是要相认我这个兄弟?贵介亲王,如何会认一个以身事男子的兄弟?便是他骄纵惯了不在乎,皇家礼法却也容不得。上次借故与雁回结识是为了找谢无心,这次说甚兄弟,想必又是有甚事罢。


我既说中了,还请王爷答应我一件事。佳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烦恼,说道。
何事?慕容桢见他没有自己预料中受宠若惊,很有些不快,却也暗自佩服。
可否请王爷手下留情,莫要再为难江雁回了?
慕容桢沉吟了一下:其实我找你,也与此事有关。
哦?佳官这才有些意外,抬眼望着他。
真的很像,一般的秀丽温雅,眸清如水,身形纤细,只是佳官更多了几分弱不胜衣,不沾人间烟火气。也是一般的玲珑剔透,千灵百巧,心思细密得间不容发。更一般的清傲任性,性情冷冽。


我想你帮我,劝昭阳离开京城。
佳官忽地想起谢无心瞧自己的眼神,微微地红了脸,依然镇定自若地说:王爷与他交情深厚,却为甚要我帮忙?
我不晓得你可知道他从前的事,总之他在京城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险,五年前我害过他,不想看他再为了和我赌气而出事。慕容桢笑得有些微涩:
因为只有他会对我好,真心真意的好。
上次见了,他不愿听我的,闹了个不欢而散。后来我听说他是为着你和江雁回来的京城,便想如果逼你们走,他是不是也会跟着走,一时欠了思量,莽撞任性,所以才闹出那些事体。说到这里慕容桢似是有些歉疚,脸颊也有些泛红:实在是很……很对不住呢。可……可一时好奇查了你和江雁回的身世,才知我们竟大有关系。而且昭阳他……现在只怕是对你……


慕容桢似是不知该如何措辞,停住了口,细细地打量着佳官的神情变化,然后才接道:如果由你来说,他该会听罢?


慕容祯走了。
怔怔地坐在桌边,佳官木然地盯着整衣镜。
其实从不曾想过自己变成什么样子,想到自己的病时心里闪过的也只是那一个没了未来的未来。可看到了慕容桢才知道自己本来该是什么样子,才知道再怎样的美人也禁不起病来磨。才知道自己那一脸的苍白一脸的憔悴在他身边顿时褪成了古老庙墙上的飞天,惨淡一片。谢无心竟能在自己身上寻到那个神清骨秀的影子么?


雁回,雁回……
胸口忽然一股灼热涌上来,掩住口轻咳着。雁回快回来了,不想让他听到。但是喉间有些咸涩的腥甜。
松开手,满眼凄艳。

二十一
一遍又一遍洗着手,却怎样也洗不去指间粘腻的感觉,总觉得还留在肌肤上,佳官苍白的颊上透着惶急的红,棱角极精致的唇边有鲜亮的红线一点一点滴到白衣上绘出无数梅花傲寒图,呼吸间已带出微微的哽咽,只是哭不出来,怎样也哭不出来。细致纤秀不沾阳春水也似的双手如何禁得起他这般折腾,早已揉搓得泛红,他却还是一遍遍洗着,指尖泡得发白几乎没了感觉。终于在换水时手一软,盆打翻在地上,尖锐的一阵撞击声直刺进心中,听在耳里是惊天动地的响。


佳官呆呆地望着水仿佛有生命一般缓缓地蔓延蠕动开来,洇湿出大片的深色。衣衫下摆也溅上了水而黯淡地垂着,鞋底浸透了一股寒意侵上来,他哆嗦了一下,慌乱地躲开。
蜷在床深处把纤细的身子缩成一团,放下的帷幕深重而阴沉,看不见光。


雁回进屋时,床前的帷幕依然没有掀开,于是心里一沉。忙忙地上前揭开看时,佳官抱膝蜷坐在最深的角落,不抬头也不出声。他慌得一面连声问出什么事了,一面捧起佳官秀丽的小脸让他面向自己。佳官脸色惨白,微微颤抖,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细白的牙已经咬出淡淡的绯红,染得水色的薄唇一片艳丽。


怎么了佳官?怎么了?别吓我好么?雁回心疼地拥住他:跟我说好么?不管出什么事有我在。
佳官仍是不说话,只紧紧地搂住他,雁回怎么也想不出他竟有这么大力量,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却不忍心让他松手,只能轻抚他清瘦的身子竭力让他平静下来。
抱我。
嗯?雁回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抱我。
佳官仰起苍白的脸,一双眸亮得异常而灼人:
雁回,抱我。


再没有什么旁的可以给你,再没有别的旁的可以让你得到。佳官只有一个人,一颗心,也只能给你一个人,一颗心。只恨我竟不能伴你一生,只恨我竟不能向上天多求一时半刻来恋着你。


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此间的相聚,为何上天竟吝啬至此?
我好恨,真的好恨,雁回,我真的好恨……


用过中饭,佳官静静地望向谢无心:谢先生,我有话跟你讲。
小唐好奇地凑过来:官官,什么法不传六耳的好事?我不能听么?
唐先生在他头上拍了一掌:去洗碗。


昨儿个怡亲王来找我了。佳官开门见山地说,脸色有些倦,但声音很是清冷凝定。
谢无心脸色一变:他找你做什么?
他说……佳官略一沉吟:京城现下危机四伏,你本是待罪之身,诈死潜逃,而如今皇上偏宠李维臣,排挤怡亲王派系,他自顾尚且不暇,无力护你,所以几次三番意图逼你离开京城。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他寝食难安。


谢无心淡淡一笑:就这些?
还有。佳官定定地看进他的眼里:他说,五年前,是他对不起你。你恨他也好,怨他也好,现在他只求你平安无事。
沉默了半晌,谢无心忽然笑了:他还对你说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么?
佳官犹豫了一下:虽然无关,告诉你却也无妨……我和他,是表兄弟。
谢无心怔了怔,苦笑道:我知道世事多出人意料,不过这回也太巧了些罢。
佳官却没有笑:你的打算呢?
谢无心也不笑了,眉宇间又泛起淡淡的悒色:佳官,你该知道的。


我会死么?
不许说傻话,有我,有唐先生,你怎么会死呢?


不是我不想相信,而是不能相信啊……天意面前怎样也只剩下四个字:无能为力。


皇上用过午膳传了李维臣觐见,见他进来便赐了座,从案头抽出弹劾江雁回的两份折子,唤着他的字道:衡玉,你看看。
李维臣双手接过翻看一阵,然后恭恭敬敬呈回去:皇上,这江雁回确实当罚——
皇上已截道:衡玉,朕一心盼你做个纯臣,如何现下也跟朕玩起心术来?
话说得淡淡,但李维臣已坐不住,立时撩衣跪下:臣不敢。
你当朕瞧不出来么?皇上冷冷地道:江雁回才学出众,朕本一心惜他,可他行为不端确是可恨,有负朕望,处罚他也是大大应该。有人弹劾他是正理。可看这两份折子,一份轻描淡写,一份却株连甚广。轻描淡写的这一份是拼着被朕斥昏庸,想激怒朕对江雁回及其房师上司重罚,而另一份论及朋党,分明是想提醒朕另一弹劾之人意欲借刀杀人打击你李派。可对?


李维臣一额冷汗,连连磕头道:皇上圣明,臣实不敢欺瞒皇上,只是怡亲王视臣如眼中钉,一直虎视眈眈。臣为自保计不得不加以辩驳。臣也并不敢结党营私,弄甚李派,只想为朝廷护住一点正气,保一些栋梁。


皇上叹了一声:衡玉,你在先皇手下时朕就很看重你,自朕登基以来更是多加重用,盼你做个全身终荣的两朝老臣成一代佳话,你万不可有负朕心。至于怡亲王,乃是国之贤王,朕之良弟,你们都是国之重体,不可为些小事伤了和气,要多多交好,不可相互攻讦,落了市井小人的俗套,让天下子民看笑话。江雁回的事,先就算了。朕自然有打算。你是他的太老师,还要多多教诲才是。


臣谨遵皇上圣言。


李维臣喏喏地退了出去,皇上疲惫地向后靠去,闭上眼:
桢儿,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邱涵到怡亲王府已有四年,他本世家出身,自幼习得好身手,却从不曾行走江湖,五年前九门提督犯事,他家受了牵连罢了官,没多久父亲病逝,他独自流浪,被慕容桢笼入府中平地青云升了二等侍卫,倒也算得是个荣辱不惊的人物,只一心为慕容桢办事,很立了几次大功,慕容桢一道荐折上去就升了一等侍卫补了谢昭阳先前空下的缺。


那时还是少不更事啊……慕容桢斜倚在榻上翻着卷书,却一页也不曾看进去:只想着快些撇清了好脱身,若是早将昭阳救出来,虽是派不上大用场,好歹也省得现在为给自己留条退路,费尽心思笼络了他又笼络林佳官,一旦功败垂成只凭一个邱涵要护自己全身而退终究不能放心。最憾手上一直没有兵权,先前好容易搭上了九门提督带兵闯宫,可叹功亏一篑。皇上又一直不让自己打理兵部事务。虽然借在礼户工三部办事拉拢了大批官员,可没有兵权,底气便总是不足,大将军即将带兵回朝午门献俘庆功,是最后一个机会了,不知这回可能成否……


这时邱涵低声在门外道:王爷,皇上派张公公传您进宫,说是为着大将军回朝预备郊迎大礼。
慕容桢眼中悦色一闪,脸上却不露痕迹,道:请张公公稍等,我更了衣便随他去。邱涵,你也随我一同去。
是,王爷。
每次慕容桢微服外出虽都是邱涵随侍,却很少进宫。这次进宫是因为慕容桢要给他讨差使,帮手办郊迎大礼,也就顺顺当当讨下来了。


邱涵回了屋想起王爷嘱咐的事,其实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谢昭阳的武功高出自己甚多,虽然大半原因是因为自己修为尚浅,但若真如王爷说的那样,哪可能来得及补救?难怪王爷要自己试探那个林佳官和他的关系……先前只听人说林佳官是个被人养起的歌儿小唱之流,还想谢昭阳何等人物,怎么就对他如此留心在意?见了才知道原来竟是怎样疼惜怎样怜爱都说不出看到时那一瞬心情的万分之一。


真真是雪作肌肤冰为骨的人儿啊,乍看去一身书卷气温文尔雅,眼波流转间却分明傲骨铮铮,偏又清朗剔透得没有半点阴霾。眉目间与王爷有几分相似,可王爷心机深沉处眼中就未免多了几分刻毒,林佳官却在一脸不谙世事中透着天生的灵心慧质。且看上去脸色苍白弱不胜衣的模样就让人忍不住想宠他爱他,舍不得半点拗着拧着让他不开心。怨不得王爷见过一次林佳官,回来便说:盯住了他,必能制住谢昭阳。


并不十分清楚王爷要做什么,他不过是门下一个小小侍卫,虽然是王爷最看重的,但他抱定了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心,不多问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只埋头办好自己的差,一个念头也不多想。


犹豫许久,佳官还是向雁回说了自己咳血的事,怕吓到他有意讲得轻描淡写,也说明谢无心讲了不妨事。终究还是免不了被雁回好一顿埋怨,说为什么不早对了我讲。他笑着讨了几句情,也就过去了。心里暗暗庆幸雁回虽是诗词曲赋来得时文八股知晓,医道却是一窍不通。


小唐听得他说时,上上下下狠打量了他一番,又强拉过他的手细瞧,然后大剌剌地一摆手说:放心罢官官,据我唐小神仙观看,你的命长得很。我还等你病大好了出去钓鱼呢。
说完笑得清朗如阳光,又拣些笑话讲与他听,惹得佳官纵是冷心冷性也忍不住笑起来。雪玉也似的容颜露了笑靥时,竟是如云破月来花弄影一般让人动容直动到了心,看得小唐也微微呆了。


难怪谢大哥对官官也是一往情深啊。
不由得就有些觉得那个尚未谋面的江雁回真是好福气了。

PS:5555……大哭……累死了也只写了这些,不过好歹也有三千来字,表骂偶……又要多写佳官,又要交待清楚那些阴谋阳谋,5555……好难哦……T-T要不然还是快点结了吧?再拖下去江江就快不知道该怎么写了……大汗……


大叫:江江就是喜欢那种貌美如花心如蛇蝎的美人~~~(众:怒~~~哪来的BT,拖出去埋了!)汗……江江写写写,写怡亲王,活活~~~当然最喜欢还是佳官啊,大汗……@_@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