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下去,面色渐渐好起来,玄澈也允许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之后到花园里走一走。
冬日的初雪刚刚降下来尚未能化去,空气中萦绕着早梅的淡香。出来透透气对健康也有好处,只要不再受凉就好。
玄澈和玄沐羽牵着手在庭院里走着,偶尔相视一笑,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行了片刻,玄澈看到不远处的梅花上落着些雪,突然想到《红楼梦》里妙玉采的梅上雪,便回头对玄沐羽说:"我为你采
这梅上雪水,来年为你沏上一杯香茶如何?"
玄沐羽轻笑道:"采明前茶,煮梅上雪。澈倒是越来越风雅了。"
玄澈笑说:"你是风雅之人,我是附庸风雅。"
玄澈令宫人小心取了梅上雪,存入一个小瓷罐中藏在地窖好生保存,只等来年春暖花开就与玄沐羽二人焚香调琴,品茶
听韵,也做一回风雅之事。
但哪知,这雪藏了,却等不到人来品。
事实无常,也不知怎么的,明明照顾得很好,可玄沐羽还是又病倒了。
开始只是有些乏力,以为是没睡好,玄澈便要他休息,却不想第二天醒来时玄沐羽就觉得头疼,有些发热。太医来看了
,说是风寒,开了一点银花、连翘、牛蒡子之类的药喝了,但没有效果,到了下午有时咽痛,便又加了些射干、山豆根
。症状稍微有些缓解,晚上玄沐羽睡得也比较好,但到了第二天还是全身无力,又有头疼咽痛,照着药吃了两天,却不
见好。
晚上玄澈不放心,夜里就留在兴庆宫的偏殿睡下。到了半夜突然被太监叫醒,过去一看才知道玄沐羽竟开始发冷,玄澈
为他掐好棉被,又加了好几个火炉,但玄沐羽还是有些发抖。
机灵的太监在玄沐羽开始发冷的时候就去叫了太医。那张太医匆匆赶来,把脉之后冷汗冒了一层,将那脉象把了又把。
玄澈一直注意看着太医的神色,此刻便看出了端倪,强压下心中恐慌问:"父皇他究竟怎么了?!"
张太医慌忙跪倒在床前,说:"太上皇是肺金不降!"
玄澈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张太医战战兢兢地说:"太上皇这于外是外邪犯肺,肺失宣肃,于内是腠理疏松,肌肤薄弱,肺娇脾虚,痰浊内蕴而
致......"
玄澈不快地打断他的话:"我要你说他怎么了,不是要你给我背医书!我就问你,严不严重?"
张太医跪在那里抖个不停,哆哆嗦嗦地说:"严、严重......"
玄澈大怒:"严重你还不赶快治,在这里说什么废话!"
"是是,臣这就去开药!"
张太医连滚带爬地下去了。玄澈连着棉被将玄沐羽抱紧,安抚道:"沐羽,你等等,我让太医给你煎药了。冷不冷?我再
给你盖床被子。"
玄沐羽似乎是突然醒过来的,睁开眼睛,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玄澈的手,轻声道:"别急,我没事......"
"嗯......"玄澈低低应着,一边将玄沐羽的手放回被子里,一边却头埋在玄沐羽的颈窝间,不想让玄沐羽看见自己的泪
光。玄澈不知道什么是肺金不降,但看玄沐羽现在这个样子也知道病得不轻,也幸亏他不知道,若是知道只怕当场就要
晕过去。
那肺金不降就是我们说的肺炎,就算在现代,肺炎治疗不及时也会要了人命,而且这病有时潜伏期长却爆发得十分迅猛
,让人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救治就已经一命呜呼了。那张太医紧张就是因为自己竟然没有在肺炎发作的前期把出脉象
,等现在玄沐羽病发已经是迟了!这些话张太医不敢和玄澈说,那简直是在拿自己的命在玩!
等了一会儿,张太医端着药来了,玄沐羽刚才意识昏沉没听到张太医和玄澈说了什么,但现在接过药汁喝了一口也不禁
微微变了脸色。玄沐羽天纵奇才,对医理也颇有研究,此下一闻一喝就辨出了鱼腥草、鸭跖草和半枝莲的味道,这正是
治疗肺炎的药,又有野芥麦根、虎杖根等物,分明是病重才加的辅药,至于那党参、玉竹则用于益气养阴,莫非自己的
身子真的已经破败到这个程度了?
玄沐羽余光瞄了一眼玄澈焦急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喝了药,对那玄澈笑说:"别急了,只是一个祛寒去热的药,可能是前
两天受凉了,吃点养气益肺的东西就好了。"
玄澈虽听不明白张太医说那番医理,但却是听到了肺什么的,便将目光投向张太医,问:"真是这样吗?"
那张太医张口还未出声,就看到玄沐羽神色狰狞地瞪着自己,忙改口道:"正是,正是。"想想刚才自己说出的话,又补
上,"太上皇这病再加深就比较严重了,但现在只是初期,无大碍,无大碍......"
玄澈看看张太医,又回头看看玄沐羽,自然没看到玄沐羽胁迫的神色。玄沐羽似乎要证明太医的话一般,那药喝下去身
子就不抖,面色带着些微潮红,不知是不是药力将邪气逼了出来。
玄澈终于还是被骗过去了,在太医和玄沐羽的劝说下回到偏殿休息,又是难眠的一夜,第二天还要强撑着去上朝,神色
很是憔悴。
玄恪也听说了玄沐羽突然病情加重的消息,照礼去探望了一下,这时候玄沐羽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印象中,这个皇爷
爷是个很不正经但站在父皇身边却毫不逊色的光鲜男人,去年那场病也不过让他显出了些许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暮色,只
是这时候躺在床上急促呼吸的男一下子老了二三十岁,竟让人觉得夕阳到了头,就要陨落了。
似乎是感觉到注视的目光,玄沐羽慢慢睁开了眼睛,当他看清眼前人是谁的时候,他微微笑了一下,不像以往那么冷淡
,似乎真的有了一个爷爷的慈祥。
玄恪心头抽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皇爷爷......还好吗?"
"咳,暂时,死不了。"
玄沐羽的回答依然不太正经,只是这时候玄恪听了却有些触动,想起母后去世之后父皇回宫之前,自己就是坐在这个男
人怀里笑闹的,父皇回宫了,他还和这个男人拌过嘴,只是那时候祖孙三代何等温馨,哪像现在这般生冷隔阂。
见玄恪久久没有出声,玄沐羽对他招了招手,示意玄恪坐到床前来,而他自己也挣扎着坐起来。玄沐羽靠在床头,看看
玄恪依旧是一脸冷漠的样子,便说:"玄恪,以后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你父皇。"
玄恪脸色一沉,起身就要离去,却被玄沐羽叫住:"站住,回来。"玄沐羽这两声说的有气无力,但玄恪还是停住了,听
到身后玄沐羽叹了一声道:"你听我说次话,我也说不了多少话了。"
玄恪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
玄沐羽笑了笑,说:"澈是我从看着长大的,从小我就爱他,明的暗的花招使了不少,却害他伤了身也伤了心,我追了他
十七年,他才肯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又看了三年,才肯接受我。澈并非没有廉耻,只是被我逼着不得不抛弃廉耻。他
心中那根准绳始终绷着,他越爱我那根绳子就将他绑得越紧,他就越难过。你这样看他对他,只会让那根绳子收得更紧
。玄澈心脏不好,那是被我伤的,只是你不要再伤他了,他那身子,能活到你成年你就应该庆幸了。"
"那又如何。"玄恪强忍着心恸冷冷地说。
玄沐羽苦笑一声,道:"你也不小了,聪明是聪明,却不懂得人情。只是你记住了,你今日做了如此决定,日后就不要后
悔,玄澈死了是要入皇家陵园,他日你突然想通了,可是连拜祭都拜祭不了。"
玄恪咬着唇不说话。
"你去吧,你这脸与澈有八份相似,灵魂却不及他的万分之一,我也懒得看你。" 玄沐羽懒懒挥手对玄恪下了逐客令,躺
回被窝里,向里侧身真的不再看一眼。
玄沐羽的症状只有加深没有减轻,自那夜之后就发冷发热、肌肉酸痛,时而低烧时而高烧,食欲不振,上吐下泻。
玄澈也不是傻子,看到他这样的情况怎么还会相信只是普通的伤寒,自己去查了医书,虽然那些专有名词还是看不懂,
却也知道了这病是分分秒就要夺人性命的重病!玄澈慌乱地就要去找玄沐羽,却在半路停下来。玄澈想起这身体幼年时
玄沐羽的亲自教导,其中一课就是医术,暗骂自己一声笨蛋:玄沐羽自己就精通医术,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他那样说,张太医那样说,分明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玄澈心乱如麻,在路上踟蹰了很久,还是尽量装出一副坦然去了兴庆宫。他一方面尽心照顾玄沐羽,只字不提病情如何
,另一方面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健健康康,不想让玄沐羽病了还要为自己操心。
玄沐羽现在是三天睡着一天醒着,醒着的时候就和玄澈说说话。他其实也明白玄澈肯定知道了这病究竟如何,说话里不
禁带了些叮嘱的味道。
如此持续了半个月,玄沐羽已经病得脱了形,这次他睡了足足五天才醒来,神色颇为清明,他捏捏玄澈的手,轻声说:"
我想抱抱你。"
玄澈一愣,随即妩媚地笑了:"好。"
玄澈脱去外衣,进到被子。这时候玄沐羽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动弹了,玄澈就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仿佛是玄沐羽抱
着玄澈一般。玄沐羽用尽全身的力气紧了紧手臂,却还是无法将玄澈压入怀中,只得苦笑道:"果然抱不动了......"
玄澈抱紧玄沐羽,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贴近玄沐羽怀里,忍住喉间的苦涩说:"没关系,我抱你。"
"嗯,好......"玄沐羽轻轻应着,渐渐没了声息,玄澈不由得收紧了手臂,突然听到玄沐羽说:"晚上你带我去看星星好
不好?"
玄澈怕自己的眼泪会掉出来,睁着眼睛不敢说话。
玄沐羽等了很久没有听到玄澈的回答,却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了,怕自己就这么睡过去,便再次出声问:"好不好......"
玄澈哽着嗓子说:"可不可以不好?晚上凉,你吹了风又要、又要......"
玄澈说不下去了,玄沐羽微微叹息一声,道:"傻瓜......你要说好......"
眼泪终究没能忍住,落入玄沐羽失去光泽的长发中消失不见。
"嗯......好......"玄澈应了,强笑道,"可你要答应我,不能再受凉,明年、明年要和我喝茶,用、用那......用那梅
上雪......"
"好,用那梅上雪......"
110、离别
日薄西山之时,玄澈将玄沐羽从床上扶起,为他更衣,为他梳头。
玄澈让玄沐羽坐在镜前,他将那发绾起,突然说:"沐羽,我做你的妻,为你绾发。"
镜中半阖的双眼睁开了一分,嘴角带起笑意,嘴唇微微动了动,似在说:我可爱的小妻子。
玄澈只是笑,却有些凄哀。
玄澈扶着玄沐羽来到院子里,早有下人将宽大的躺椅准备好。一贯都是玄沐羽抱着玄澈,这次却换作玄澈抱着玄沐羽,
二人相互偎依着。
玄沐羽的眼睛微微睁开,本来已经失了色的脸颊在刺目的霞光中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似乎气色也好了,那眸子也映出
了光亮。
玄沐羽看了看云霞,却说:"澈,你骗我,我要看星星。"
玄澈微微一笑,道:"没骗你,我们先看彩霞再看星星,从第一颗星看起,我给你看天琴座......噢,不,错了,那是夏
日的星座,冬天、冬天,冬天是猎户座、金牛座......"
玄沐羽随之笑了,眼中荡起波澜,折射出夕阳最后的光彩:"我知道......记不记得,那年生日,你给我指的......还有
天鹅座、天鹰座、天蝎座,其实我一个都看不出来,但你说的我都记得,每个字都记得......你说,每个星座都有一个
美丽的传说。我就说,那你讲一个。于是你讲了一个,可是我没认真听,因为我本来就不想听,只是想多看你一会儿,
你的眼睛里星光璀璨,那些星座、传说又有哪个能比你美,我只要看你就够了......"
玄沐羽说着说着气息渐渐微弱了,玄澈却好像没有发现,依然看着那绚丽的晚霞,直到霞光刺痛了双眼,这才眨了一下
眼,让眼中的波光粼粼汇成一滴清泪落了下来。
玄澈待脸上泪痕不见,他低下头轻声说:"沐羽,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本来已经半昏迷的玄沐羽这时突然清醒过来,沉重得抬不起来的眼皮也一下子睁开,他瞪着玄澈,气道:"胡说八道!"
只是这时他的气息已经微弱,这怒气说出来也只是气若游丝,根本没有力量。
玄澈微微一笑,抚摸着玄沐羽的脸颊,好心情地说:"我只是想看你生气的模样。"
玄沐羽似乎有了力气,他反抱上玄澈,轻声说:"澈,答应我,时间不到不准去陪我。"
"嗯,我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去做,我不会那么快去找你的。"玄澈说,很是轻松的样子。
"关于玄恪吗......"玄沐羽顿了顿,又说:"如果寂寞了,就来和我说话,我会听的。"
"那你会回应我吗?"玄澈睁着晶亮的眼睛,似是期待,似是欢喜。
"当然会。"
"好。"
玄澈抱着玄沐羽,面对霞光万丈,看着彩云飞散,金红的光芒落在他们身上,带来些许暖意。然而当金乌一点点坠落山
间,怀里的人气息也一点点弱下去,身子一点点变沉。玄澈紧紧了手臂,怀中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但他已经无力动弹,
只能稍稍侧过头,让自己贴得更近。
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庭院里的雪灯一盏盏亮起来。
玄澈失神地注视着天空,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蓝丝绒铺成的夜幕,星光璀璨,只是再也无法映亮那个人的眼睛。
森耶上前轻问:"主子,夜里风凉,要不先进去吧?太上皇这样也不好吹风......"
"不了,我想陪他再坐一会儿。"玄澈说,让森耶下去。
怀里的身体渐渐僵直,他知道,自己深爱的人已经无法陪着自己看星星了,这样的凉风,也只有自己可以感受了。
"沐羽,哪颗星星是你呢?是不是那颗,即将熄灭的......不,或许我已经看不到了,就像你再也听不到我说话了一
样......"
玄澈低喃着,垂头看着怀中人安详的面容,指尖滑过,肌肤似乎还残留着往日的弹性,只是已经没有了温度。
玄澈俯身亲吻玄沐羽的唇,果然是没有温度的。
沐羽,我为你准备了永远不会融化的冰棺,你在里面会永远和今天一样,而若干年后,我会在你身边躺下,那时候我就
可以天天与你缠绵,再也不用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只是日后我没有办法再每天都陪着你了,让我最后拥抱你一次好不
好......
玄澈轻轻捏开玄沐羽的齿关,舌头灵活地钻进去,一下一下地挑逗着那个已经僵硬的舌尖。口腔里残留着带有余温的粘
稠液体,玄澈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了,但他不介意将这些液体吃下去,因为这是沐羽的。
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玄澈终于停止了与尸体的吻别,唇间萦绕着尸体特有的异味,但玄澈似乎是吃了什么美味一般
,咂了咂嘴,笑得有些甜蜜。
玄澈看着玄沐羽,似乎这个人还未离去。
心口很疼,血从嘴角溢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