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雪(出书版) BY 汪小苏
  发于:2011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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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舱长!」

「八卦够了,可以干活去了吗?」在座舱长皮笑肉不笑的锐利眼神中,大伙儿只用一秒就鸟兽散尽。

「雷,这件好看吗?」

雷克斯闻声抬起头,他的未婚妻身穿一件淡粉色的小礼服,胸口跟裙摆都很精致的缀上碎钻及刺绣,巧妙融合中西风味

这件全部手工缝制的小礼服,出自当今华人世界最有名的女装设计师凌以姿之手。

「转一圈我看看。」放下原本翻阅的「世界经济」杂志,雷克斯微笑鼓励。

洪晓媛听话的转了一圈,在裙摆翻飞时,竟然闻到淡淡花香。

「这是特别的设计,在剪裁处放上少许用精油浸润过的干燥花瓣。」店员小姐随侍一旁,给予说明。

雷克斯望着她脸上幸福的笑靥,现在的她就像一个花仙子,在群花中缤纷美丽的飞舞着。

她脸上的微笑,常常会让他想到一个人,那个人曾经用一模一样的表情对他说——

学长,我好幸福。

他们曾经如此清晰又确定的看见了幸福的形状,他的双眼在夕阳下,反照出金黄的颜色,在盈满柔和月光的夜里,却变

幻成神秘的深紫色。

七年了,离开那个人已经七年了。

他曾经去夏雪打工的地方喝酒,但是除了夏雪,没有人调得出「夏雪」,而除了「夏雪」,其他的酒精饮料,都无法填

满他日渐萎靡孤寂的心。

他一个人坐在吧台前,望着吧台后方调酒的小弟,前方的桌上永远只有一个空杯,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去了三个月,每次都只点一个空杯,然后在那里坐一个晚上,让店内昏黄的灯光,完美的把他的脸隐藏在暗影中。

他总在曙光乍现时离开那家店,每一次推门而出的时候,听到门上挂着的风铃响起,都会恍惚出神。

夏天的风铃,这个名字属于一个小女孩,一个甜美得像天使一样的小女孩。

夏雪跟他的母亲消失得很突然,他们住的房子原本就很简陋,东西也不多,房东还是在收房租的时候发现大门敞开,桌

子上放了一个信封袋,里面放着上个月的房租跟一封信才知道,那是一封不算是信的信。

谢谢您的照顾。

信上就这句话,没有别的东西,就像驶过湖面的船,在涟漪散开后,不留任何痕迹。

台湾很小,但对于隐藏两个人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雷克斯曾经派人暗中寻找夏雪母子,就算再也无法明着见他,还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就这样寻找了两年。

有一天晚上,雷克斯坐在法国的史特拉斯堡前面喝咖啡,突然听到一个街头艺人唱着中文歌,他非常惊讶,走过去询问

,才知道这首歌的原唱者,是台湾的一个歌手,歌名叫做「放过你自己吧」。

放过你自己吧,诚实一点面对。

放过你自己吧,勇敢一点面对,不如好好的说再见。

雷克斯安静的坐在那听着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这里没人认识他,他可以尽情释放积压已久的痛苦情绪。

那个街头艺人唱完时,发现桌上摆了一张五十欧元,而那个喝咖啡的男人已不见踪影。

隔天,雷克斯飞往德国,在分公司里见到一个让他惊讶的人——洪晓媛,才知道原本念音乐系的她特地去念了MBA的硕

士学位,只为了成为他的左右手。

他们从最普通的朋友开始当起,慢慢成为工作上密不可分的伙伴,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约她出去。

两家的父母都欣慰有这样的结果,带着一颗祝福的心,望着这两个天作之合。

他们约会、接吻、爱抚,但雷克斯在他俩交往的第三年才碰她。

他俩的第一次结束那天,雷克斯悄悄从床上起来,望了一眼沉睡中的她后,走出门去,坐上他的宾士,沿着莱因河一路

狂飙,直到晨曦来临,第一道刺眼的金光直射他的眼帘。

回到住处的时候,洪晓媛担心的坐在客厅,看到他回来,马上落下眼泪。

我以为你后悔跟我发生关系。

她抽抽噎噎的吸着鼻子,鼻头有点红。

我只是突然想抽烟,但是沿路都没有卖,所以才开到隔壁镇去。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包FUSION,庆幸没有忘记替自己准备一个理由。

真相总是伤人,过去的他伤了很多人,那些曾经跟他在一起,被他一脚踢开的女人,那些被他用恶势力压榨的人们,还

有他。

他毁了他的一切,如果不是他的出现,他不会成为父亲的目标,夏铃就不会延误诊治,不会只活了十四岁就香消玉殒,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跟洪晓媛发生关系不是因为想要她,这一切只是为了消除她的不安,她一直觉得他不碰她是因为自己魅力不够,他了解

这种感觉,所以他抱她,仅此而已。

如果抱她,就能让她幸福,那么他就会幸福,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他已经毁了太多人的幸福

,所以他至少要给晓媛幸福。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们?

夏雪消失的第三天,他终于忍不住对雷焰大声咆哮,全身颤抖。

那时他真的很想扑上去勒死这个男人,他不在乎杀了亲生父亲会不会被判死刑,他已经不在乎任何事。

雷焰沉默的望着他,缓缓开口。

你可以继续这样自怨自艾,或者努力一点站起来,让雷氏企业成为你自己的帝国,到那个时候,你再来跟我谈「为什么

」。

望着慢慢滑落到地上的他,雷焰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从那一天起,雷克斯就变了。

他把这十年来公司所有合作对象的案子,全在一个月内硬塞进脑子里,包括公司对各种情况的处理方式,及这十年来的

规画走向。

他很少睡觉,一坐在车上,就拿出预录的演讲来听,他知道自己对经营完全没有概念,最快的方式就是踏着前人的肩膀

往上,尽可能的利用找得到的所有资源,因为他是雷家人,寻找资源对他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他像掉进米缸的老鼠,生吞活嚼任何可以「吃」进脑子里的东西,不能理解就去翻书,或请教公司资深的经理们。

之后整整七年,他没有跟雷焰讲过一句话,高中毕业后离开台湾,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对他而言,台湾已经成为一个充满回忆跟伤痛的地方,他在那里遇见他又失去他,承受了父亲的背叛,忍受着被过往包

围,醒来时空虚到谷底的每一天。

失去一切的他,发誓要站在商界顶端。

没有了回来的理由,他在异乡飘飘荡荡,每个月都住在不同的城市,甚至国家,昨天醒来从公寓望出去是圣母院,明天

就换成了史特拉斯堡,久而久之,他已经练就了在哪里醒来都无所谓的技能,如果无法沟通,还有微笑跟肢体动作这个

世界共通的语言,就算真的沟通不了也不要紧,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能真正伤害他。

他戴起了面具,跟他曾经最痛恨的父亲一样,但他知道他模仿那个男人只是为了超越他,为了可以面对面质询他的那天

到来。

这七年来,他惊讶很多感觉似乎慢慢在褪色中,很多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答,但他已经不在意,很多伤痕依旧没有复原

,但他已经懒得用绷带或消炎药水去裹敷,就让它摊在空气中,结下硬硬的痂,在皮肤表面留下凹凹凸凸的难看疤痕。

反正生活就是这样,人生就是这样,知道了原因又如何?错过的不会再回来,失去的无法复得,那么知道跟不知道,其

实只是差在一个执着。

问题是,就算他已经不想知道父亲当年为了拆散他跟夏雪所做的种种恶行是为什么,他也无法让夏铃复活,无法让夏雪

心底留下的疤痕痊愈,无法当作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就算如今在欧洲的分公司,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而且获选时代杂

志七十年来身价排名前百大的企业家,无法改变的就是无法改变。

那个人在他面前崩溃发疯的景象常常造访他的梦,令他隔天醒来全身湿透,接下来的几天,他总会像游魂一样在街上闲

晃,脑子里根本无法思考任何事。

洪晓媛不知道他的过去,但却知道一个月总会有几天不见他的人影。

这几天,她会坐镇公司,用他的方式让一切正常营运,她不会问他去哪里,为什么离开。

交往五年后,他决定娶她。

人都会有一两件无法述说的故事,能够找到一个愿意包容你所有的人,真的很不容易。

「结婚前,我想去一个地方。」洪晓媛站在穿衣镜前望着自己的身影,愉悦的开口。

「要当新娘子了还不安分?你想去哪里?」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背后,伸出手搂住她。

「我想看「夏雪」。」她垂着眼睫,唇角带笑。

雷克斯全身的肌肉在同一秒僵硬收紧,他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但很笃定她不知道关于夏雪的任何事情。

「你看。」洪晓媛完全没有察觉他稍微苍白的脸,径自走到一旁,从包包里掏出一份旅游杂志。

「我从小就很喜欢雪,但我是夏天出生的,夏天不会有雪,可是却被我找到一个夏天才会下雪的地方。」她隐藏不住语

气里的兴奋,翻开杂志的第一页。

欢迎光临纽西兰,见识「夏雪」奇景。

紧绷的肌肉瞬间回复原本的柔软,雷克斯微笑的瞅着她的脸。

「纽西兰是南半球国家,季节跟我们相反,我们的夏天其实是他们的冬天,这样怎么能算是夏雪呢?」

事隔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这感觉很奇妙,好像终于回到他曾经远远逃离,不敢再打开的房间,打开

门后,让他讶异的是里面没有他以为会出现的东西,房间里面空无一物。

他暗自咀嚼这种不知是松口气还是空虚的感觉,把注意重新放回眼前的未婚妻身上。

「有什么关系,你想想看,现在是台湾的酷暑,但是只要搭飞机到那里,就会看到满世界白雪,多神奇啊,这真的是夏

雪耶。」洪晓媛毫不在意的描绘着脑中的画面,双眼盈满了期盼。

雷克斯在心底叹了口气,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时,他就拿她没辙。

「好啊,我们就去看夏雪吧。」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跟平时无异,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吁了口气。

「子强,这次我要你跟Yuki搭档,可以吗?」旅行社老板打开门,探进一颗脑袋说道。

「我跟Yuki搭档?」叶子强闻声抬起头,像鹦鹉一样重复。

「本来你带的澳洲团不是取消了吗?正好Yuki带的纽西兰北岛团多了两个大人物报名,是企业家第二代,你猜……」

「我不想猜,对那种跟我们不同世界的人没兴趣,我会告诉他的。」叶子强打断他的话。

「谢啰。」男人感激的朝他比了个赞许的手势,转身离去,叶子强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雪,刚才老板告诉我,要我跟着你去这次的北岛团。」

电话那头传出机器的运作声,然后是夏雪一贯柔软舒适的嗓音。

「真的?那我这次不就轻松了?」

「我们好像有好几年没有一起带团了,还真怀念呢。」叶子强一边把玩桌上的笔,一边回忆道。

「还记得我们得知可以独当一面带团的那天晚上有多激动吗?我们喝到天亮对吧?」夏雪带笑的嗓音伴随着背景的机器

声,叶子强必须很专心才能听得见。

「当然还记得,我们喝到完全挂了,直接睡在店里,Pub老板竟然没叫醒我们就关门走了,后来还是下午开会没见到我

们,老板打电话来才叫醒我们的。」想起当年的蠢样,叶子强也笑开了。

「我们两个醒了之后因为不知道怎么出去,还把窗户打破爬出去,对吧?幸好Pub老板没有叫警察。」夏雪低声轻笑,

喉咙震动。

「你也不要弄太晚,我这里忙完就去帮你。」叶子强说这句话时,眼底盈满了温柔。

「没关系,你不要来。」夏雪一如既往的拒绝他,「我再一下下就好了,我妈住院,我希望能帮她赶到该赶的地方,很

感谢你帮我代班,子强。」他真挚的道谢,汗水顺着额头滑下。

「不会,今天没什么事,除了两通电话,和老板刚刚带来的好消息,真等不及出发的日子。」叶子强期待的说。

「我们是去工作,不是去度假喔。」夏雪觉得必须提醒一下这位先生。

「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比度假更棒。」叶子强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子强,上次那个女孩……」赶紧转移话题,当叶子强又对他暗示的时候,他都会感到坐立难安。

「雪,如果你不喜欢我,也请不要把我推给别人,那个女孩我已经拒绝了。」叶子强回道,语气不愠不火。

夏雪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叶子强的心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七年来,他们一直在一起。

育哲高中没念完,夏雪就转学去读夜校,然后在旅行社工作,同时让人惊讶的是,原本应该凭着体育保送大学的子强竟

也休学,追随他的脚步,进入同一家公司。

子强,为什么你不去读大学呢?

他曾经为他感到遗憾跟不值,放弃了保送的机会,等于放弃了大好前程。

大学可以慢一点读,但是我的爱情不行,我比较笨,不会什么浪漫的招式,唯一知道的就是努力不懈、穷追猛打、死缠

烂打。

叶子强这么回答他,在进到公司的第二个月。

望着那个人执着的眼神,夏雪想到过去的自己,是不是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眼神,为了爱情,可以舍弃全世界?是不是也

曾经相信爱情可以造就奇迹?

他曾经有一段极短却刻骨铭心的爱情,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深刻的爱着一个人。

从认识那个人到爱上他,只花了四天,那四天里的每一秒,都像刻画在灵魂上一样深刻,让人无法忘怀。

但现实不是童话,不是所有相爱的人最终都能走在一起,更何况那个人接近他,是因为跟同伴的一个赌注。

那个人,没有爱过他。

这个领悟一开始撕裂了他的心,让他一想到就头痛欲裂。

经过七年漫长时间的沉淀,他发现自己已经能原谅,甚至感谢。

感谢老天只让他一个人陷入这场爱情,因为这么一来,雷克斯就不用跟他承受一样的痛苦,这是他每次想到就觉得欣慰

的事。

情伤,原来是这么痛、这么难以愈合,那么,就让他一个人拥有它就好,让这个伤成为他心底最深的秘密,让这些伤痕

成为他经历过却没被击倒的荣誉勋章。

失去了唯一的妹妹,失去了这段感情,原以为自己会疯掉,或再也无法站起来,但是他没有,母亲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

理由,已经失去了妹妹,如果连他都倒下去,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地下的父亲交代。

七年,总共是七个盛夏、七个严冬。

在夏天的时候,总想到那天晚上的夜市;在冬天的时候,也想到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宾馆。

他们共有的回忆太少,却足够让他拖着受伤的心,在时间的流逝里蹒跚前行。

七年,他忘不了他,如果再经过一个七年,他就能忘记他吗?

其实,不论答案如何,都不再重要了。

「少爷,就送你们到这里,回来时再打电话通知我来接机。」

雷克斯点了点头,跟洪晓媛相偕下车,机场的工作人员马上过来帮他们接去行李。

「雷克斯,你这次出国算是预先度蜜月吗?」那些守在一旁的记者马上冲过来访问。

雷家跟洪家的世纪婚礼一直是台湾媒体最注意的新闻,只可惜之前他俩一直在欧洲,鞭长莫及,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回国

,各家媒体一个通知一个,蜂拥而上。

「这是私人行程,不便奉告。」雷克斯面带微笑,有礼貌的一一回绝。

七年前的他,遇到这种侵扰人隐私的家伙,一律都是挥拳把对方扁一顿,或干脆摆个臭脸应付,但年纪慢慢大了,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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