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墙上的时钟，没再动手里的刀叉。

第四章

「哈啰。」

雷克斯没有防备的抬起头，然后没有防备的被眼前的人闪到。

夏雪穿着一件水蓝色的帽T，牵着一个身形有点佝楼的女孩，女孩的脸跟他长得很神似，只是两只眼睛离得太开，让人

一看就知道她有某方面的问题。

「嗨。」雷克斯迟疑了一下才走向他俩，蹲在女孩面前，跟她视线同高。「你好，我叫雷克斯，你呢？」

「我叫夏铃，夏天的风铃。」女孩的声音含糊不清，但笑容很纯净，像一朵未被污染的花儿。

「夏天的风铃？我喜欢这个名字，风铃的声音很好听喔。」雷克斯沉吟了两秒，用同样的笑容回应她。

小女孩紧紧牵着哥哥的手，眼睛在两人脸上徘徊。

「哥哥，你觉得小铃以后也可以交到男朋友吗？」

这个问题，措手不及的击中夏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全被雷克斯尽收眼底。

雷克斯伸出双手扶上小女孩的肩膀，等她把视线转回自己身上，才缓缓的开口：「一定可以的，而且小铃的男朋友会比

我更帅喔。」

在小女孩开心的笑容里，雷克斯朝夏雪投了一个目光，夏雪感激的望着他。

「雷哥哥是哥哥的男朋友，对不对？」突然夏铃又抛出一个问题，夏雪差点站不住，往前跌去。

「是啊！对吧？」雷克斯幸灾乐祸的瞅着夏雪，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嗯，哥哥很喜欢雷克斯。」夏雪说这句话时只敢望着妹妹，完全不敢往雷克斯那里瞧。

「小铃也喜欢雷哥哥。哥哥和雷哥哥结婚进洞房。」夏铃兴高采烈的拍着手，笑得一脸天真。

雷克斯安静的望着夏家兄妹的互动，心里想着的是自己家里的那两个哥哥。

他从来没想过要跟哥哥们培养感情，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从哥哥们很小的时候开始，父亲就规定了他们一堆菁英课程跟才艺。

他是家中最小的，出生时，家里的企业已经横跨多国，父亲因为常常不在台湾，一年见不到父亲几次，所以逃过了跟哥

哥们一样的命运，不过却因为父亲对他明显的偏爱，而让他成了哥哥们嫉妒和痛恨的对象，他从一开始的伤心难过，到

后来的不甘和怨恨，十年过去，已经对那个家没什么感觉，反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对现在的他而言，享受人生才是

最重要的。

「今天我们去小铃想吃的摊位吧。」夏雪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昨天晚上我跟小铃讨论出来的喔。」

雷克斯望着上面的字，几乎都是甜食，他恨甜食，但是跟夏家兄妹在一起，让他感到舒适自在，所以就算今晚真的只有

甜食可以吃，他的好心情还是不会被破坏。

「哥哥，我们买那个给雷哥哥好不好？」夏铃扯着夏雪的手，指着一个射击摊位上放着的Q版人偶。

「这个跟雷克斯长得好像喔！」夏雪睁圆了双眼，夏铃很得意的呵呵笑。

「但这个不是用买的，要射击得分才可以拿到喔。」

夏雪走向摊位老板道：「老板，我要一支长枪。」

「那我来一支短的吧。」雷克斯说罢，抓住台子上的黑色空气枪，灵活的在手上把玩。

「我想要那个白色的雪人。」他把枪举到眼前，指着一个头戴蓝色帽子的小雪人布偶。

夏雪露出一个微笑，也把枪举到眼前。

「那我也要为了拿到学长的布偶努力啰。」

雷克斯的二十发子弹，弹无虚发，枪枪命中。

「这样总共累积了一千点，但是要三千点才可以拿到雪人。」老板好心的提醒，一叠纸钞突然递到他面前。

「我要雪人跟那个Q版小娃，用买的。」

雷克斯看着老板不敢置信的表情，知道自己给多了，但又何妨？钱如果不用，是要堆在银行生蛀虫吗？

五分钟后，三人离开射击摊位，夏雪不安的望向雷克斯道：「学长，为什么要为了买两个玩偶花这么多钱呢？其实我不

是非要那个玩偶不可。」

「你看小铃多开心。」雷克斯瞥了眼正幸福得搂紧布偶的夏铃后，补充了一句，「我可是「非要」那个小雪人不可喔。

」

「下次不要花那么多钱了，好不好？」一抹羞赧的笑容悄然沾上夏雪的唇角，夏雪想了想，还是轻声提醒。

雷克斯的手放在他头上，轻柔的爱抚了几下，眼底盛满了温柔。

「好，我答应你。」

夏雪大大松了口气，一手牵着妹妹，另一只手跟雷克斯十指紧扣，现在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两个人，正跟他紧紧牵着手，

就在他的左右，夏雪真的觉得好幸福。

「我接个电话。」看到来电显示，雷克斯轻皱眉头，拿着手机走到角落，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今晚是家族聚餐，为什么你没到？」雷焰低沉的声音像一阵强风，刮走了今晚所有的好心情。

雷克斯不耐烦的回应道：「我有传简讯给大哥。」

「我知道，但是全部的人都到了，唯独你缺席，这不是开了先例，以后大家都轮流请假吗？」

「我朋友的妹妹今天生日。」雷克斯继续压低声音，怕站在一个距离外的夏雪听到，他不希望夏雪跟他那些冰冷的家人

有任何接触。

「那就包个大礼寄过去，说不定人家还比较开心，不一定要你出席。」雷焰冷笑，完全不痛不痒。

「你以为这个世上什么事都可以用钱买吗？」忍无可忍的质问迸出齿缝。

「我警告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是你老子，请你给予你老子基本的尊重。」

雷焰的每一个字都让雷克斯厌恶到极点，他没有回应，只是握紧手机，沉默的立在那儿。

夏雪跟夏铃在旁边捞金鱼，不经意望过来，发现雷克斯的眉头皱得很紧，诧异的盯着他瞧，眼底充满了担心。

「如果没有要说的，我要挂了。」雷克斯隐忍怒气，察觉到夏雪的目光，努力扯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

「约定的期限已经到了呢，小斯。」

雷焰的一句话，瞬间让雷克斯全身绷紧，他困难的吞咽口水，笑容完全从脸上退去。

「不说话？那我再重复一次，我们约定的期限已经快到了。」雷焰的声音里带着胜利的意味，「你跟我约定过，十八岁

以前想要自由，但是十八岁后，就会听从我的安排，开始到公司实习。」

雷克斯的手紧紧攥着手机，仿佛父亲就站在自己面前，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尊雕像。

「再过一个月你就生日了，到时候，我会带你去美国，然后去欧洲跟东南亚的公司实习。」雷焰已经开始规划远景，「

如果你有想「道别」的朋友，要趁早说啊。」

电话被切断，雷克斯却依旧动也不动，直到夏雪走向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学长，你还好吗？」夏雪的双瞳倒映着夜市的火光，瞳仁的中心反照着雷克斯僵硬的脸庞。

雷克斯的眼睛终于慢慢转到他脸上，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一个月……他只剩下一个月了，为什么他现在有一种被宣判死刑的感觉？为什么得知要离开台湾，会让他这么痛苦？

「学长，我会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夏雪踮起脚尖，伸出双臂，轻轻搂住雷克斯，他的声音像摇篮曲一样轻飘在

空中。

雷克斯闭上眼，每一次夏雪的接近，都会给他一种舒服又放松的感觉，夏雪总是有办法在瞬间驱散他阴郁的心，让阳光

露脸。

「没事，我一个朋友养的狗死了，有点……错愕。」他不费吹灰之力扯了谎，看到夏雪同情的眼神，悄悄松了口气。

一直以来，他都以自己无往不利的骗术自豪，他用它把女人骗到手，再用它把女人甩掉，他自忖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看

穿他的表演，如果他不揭穿自己，他不是也用它，彻底欺骗了夏雪吗？让这个小家伙对自己死心塌地，投注了最深刻的

感情。

「学长，我们去那边吃东西吧。」

夏雪突然拉住他的手，对正蹲着很努力捞金鱼的夏铃开口叫唤。

「小铃，我们去买棉花糖吧。」

小女孩欢呼一声，把小鱼放回水缸。

「回家去找妈妈喔，乖。」

「又吃甜的？」雷克斯终于忍不住抱怨，一抬头，看到夏雪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我知道学长不喜欢吃甜食，因为今晚你看到我买的每一样东西，都会下意识皱着眉。」夏雪好笑的指着自己眉间，「

但我希望学长自己告诉我，就像刚刚那通电话，我会等待学长愿意告诉我真相的那一天。」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拆穿他的骗术跟表演，只要他愿意一直演下去。

雷克斯惊讶的望着夏雪，突然发现，也许他低估了小家伙敏锐的观察力。

夏雪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说，用他特有的处世态度看待每一件事，不急不缓的行走，按照自己的步调。

「你设陷阱给我跳？我真的很讨厌甜食。」雷克斯望着夏雪微笑递过来的棉花糖，认命的咬了一口，忍不住啐骂。

夏雪望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星辰还闪亮，比月亮更柔和。

在那一瞬间，雷克斯有一个奇想，也许现在的他并不是踏在地球上，而是跟夏雪一起飞在漫无边际的宇宙里。

「哇，已经十点了，学长，那我就先带小铃回去了。」牵着开始犯困的妹妹，夏雪望着雷克斯手上那枝只咬了一口的棉

花糖，轻笑出声。

「你可以去买点咸的东西吃，抱歉，因为小铃的关系，你今晚都没吃什么。」

「没关系。」雷克斯的眼睛依旧望着他，好像舍不得就这样说再见。

夏雪的目光也没有从他脸上移开，半晌，他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邀约。

「学长，如果你愿意，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真的可以吗？」雷克斯惊讶的露出一个孩子般开心的笑容，夏雪被他感染得也笑了出来。

「但是我家很小喔，你要有心里准备。」夏雪补上一句，深怕雷克斯进门后被吓到。

「有什么关系，我就搂着你坐在墙角，这样就省空间啦。」雷克斯不客气的昭告要吃夏雪豆腐的决心，夏雪耳根红了一

片。

就在三人即将走到夜市出口处时，一个身影早已等在那里。

「斯少爷，我等你好久了，老爷要我带你回去。」司机一见到雷克斯，如释重负的嚷了声。

「今晚别来烦我。」雷克斯根本不想多费心神理他，扯着夏雪的手就往前走。

「可是，学长，他……」夏雪不安的轻声开口道。

「不用管他！」开什么玩笑，今晚是特别的日子，而现在，夏雪要带他回他家，说什么都不能让任何人破坏了这美好的

一天。

「斯少爷！」司机气急败坏的一把扯住小女孩的肩膀，硬是把她从夏雪那里抢过来。

「小铃！」望着妹妹惧怕的小脸，夏雪倒抽了口冷气。

「你干什么！想死吗？」雷克斯瞪着一双喷火的眼眸，随时都有挥拳把人击倒的打算。

「抱歉，斯少爷，如果今天不带你回去，我的饭碗恐怕不保，我家还有十几个人等着吃饭啊。」司机急促的退了一步，

紧紧搂着小女孩不放。

「谁管你家里几个人吃饭，再不放手，我就让你永远都吃不了饭！」

雷克斯没有迟疑，一个箭步冲过去朝司机挥了一拳，司机大惊失色的想退，但怀里小女孩的重量迟缓了他的行动，结果

结结实实的挨了雷克斯一拳，踉跄的颠了下。

雷克斯见状，趁机把夏铃抢过来，失去重心的司机往后倒下时，撞上一个炸豆腐摊，整个油锅就这样朝他当头罩下，然

后就听见司机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声，和一股很重的油味跟烧东西的滋滋声。

夏雪听到胸腔沉重的喘息，一旁紧紧抱着夏铃的雷克斯也双眼圆睁，好像眼前的景象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司机被火速送到医院，热油渗进真皮，造成三级烫伤。

「妈的！我怎么知道！那些司法程序当然交给你处理，不然我干嘛请你！」雷克斯第N次朝电话的另一头叫嚣，他烦躁

的挂断电话，把手机收进口袋，然后望着坐在角落紧紧搂着妹妹的夏雪。

平复下情绪，雷克斯走到夏雪面前，弯下腰，望着他的眼睛。

「你先带小铃回家，我要留在这边。」

夏雪空洞的眼眸，终于缓缓落在雷克斯脸上，双手还是下意识搂着已经熟睡的妹妹。

「学长，那个人会怎么样呢？他全身都是血，皮肤伤得好严重……」眼泪不争气的顺着眼角滑落，掉在雷克斯手上。

「没事的，我跟你保证。」望着他无助又受惊的表情，雷克斯在内心暗骂自己一千遍。

都是他，让夏雪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今天明明是快乐的日子，竟然以这样的结果收场。

「学长，其实我偷偷在心里感谢老天，被油泼到的不是你，我很过分，是吗？」吐出内心最深层的恐惧，夏雪的眼泪更

是掉得肆无忌惮。

那时候，雷克斯跟司机只隔了几公分，油锅翻倒时只要稍微偏个几寸，现在躺在急诊室里的就会有两个人。

夏雪承认，当时以为油锅会落在雷克斯身上的那一秒，心脏好像被硬生生撕成两半，无法感觉到任何情绪，那一刹那他

突然领悟，如果失去雷克斯，世上的任何东西对他都不会再有意义，包括心跳、悲伤、喜悦及其他情绪。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才认识他四天啊。

雷克斯伸出双臂，把夏雪跟夏铃紧紧搂在怀里，小女孩轻嚅一声，终于睁开眼睛。

「哥哥，我想睡觉。」

「快点带小铃回去吧，我会再打给你。」雷克斯回他一个「没事」的微笑，把他俩从椅子上拉起来。「来，我帮你们叫

计程车。」

「不用了，我们用走的就好。」

夏雪还想说什么，面对他的雷克斯突然脸色一变，他也狐疑的转过身去。

「我不记得司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需要你把他毁容！」雷焰穿着灰色名牌的限量西装，胸前的金边领带上，夹着

一个一克拉的钻石领带夹。

「他威胁我的朋友。」雷克斯瞪着他，声音里透露着恨意。

雷焰这会儿终于注意到雷克斯后方的两个人，他先是没兴趣的瞄了夏铃一眼，然后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夏雪身上，夏雪不

明所以的回望他，然后礼貌的点了点头。

「吃惯满汉全席，这次看上清粥小菜？还是个男人？」雷焰没有理他，转回来望着雷克斯。

「闭嘴！」雷克斯抬高音量吼了一句，下意识挡在夏雪面前。

「我是你老子，注意你的态度！」雷焰又扫了夏雪一眼，猝不及防的放出一支冷箭，「你知道雷克斯下个月就要转学的

事吗？」

夏雪对上他冷峻的目光，反射性的摇了摇头，有点不知所措。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学校的股东之一，因为雷焰曾来过学校开会。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雷焰，还跟他对话，他可以感受到这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给人一股无形的压力。

「闭嘴！」雷克斯忍无可忍的出声喝止，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弯低身子，双拳紧握。

「原来你什么都没说。」雷焰的视线，从全身紧绷的雷克斯身上，转到夏雪的脸上。

「那我来说吧。雷克斯是雷氏企业的继承人之一，他跟我约定，从十八岁开始着手接管公司的事，这也是一个交换条件

，换取他十八岁以前的自由。」

十八岁？下个月转学？

夏雪的脑子里塞满了突如其来的消息，一刹那间丧失了应对能力，只能紧紧牵着站在一旁点头打瞌睡的妹妹。

「这孩子应该有身体上的疾病吧？负担这种孩子的医疗费用很吃力吧？从今天开始，雷氏会全权负责，这也算是我代表

雷克斯对你付出的一些心意。」雷焰望着夏铃，突然出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