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劫————白萱
白萱  发于:2009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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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我愣了一下,以前和小妮在一起相依为命,我在海中没见过什麽世面,本以为天下的鱼都姓嵇,原来只有皇族才这样。那麽我和哥哥到底是什麽人呢?
鼻端似乎又闻到海风的味道,以及隐约的笑语。   
这次我模模糊糊看到了,那是一个高大修长的男人,正在和一个个头瘦小的孩子殷殷说笑。他们的面目并不清晰,但神情都很快活自在。那男人把孩子抱在膝盖上,笑呵呵地说:“小越,我给你买了好东西。”然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珍珠,教那孩子玩弹珠游戏。

那孩子用劲略大,两颗硕大的珍珠互相一撞,一起粉碎了。孩子心疼得直掉眼泪,那男人连忙笑著说:“没关系的,还可以买。”   
孩子哭著直摇头:“不行啊,就算可以再买,就算新的再好,我只要旧的这颗──”   
那男人被他逗笑了:“什麽新的旧的,不都是珍珠吗?”   
孩子边抹眼泪边说:“不一样,我喜欢了就一直喜欢,别的都不要,所以不一样的!”   
就算新的再好,我只要旧的……   
我喜欢了就一直喜欢。   
我心里猛然哆嗦了一下,被这句咒语似的话惊动了。   
眼前烟云散尽,依然是苍白端庄的夏姬,以及光影微茫的水底皇宫。夏姬正用惊骇的眼神瞪著我,似乎我做出了什麽怪异的事情。   
我忍不住道:“嵇夫人,这……怎麽了?”   
夏姬的脸上有些失神,喃喃道:“我好像闻到了海风的味道……你们……闻到了吗?”   
珠儿哑然失笑:“主上,这里是水底,哪里来的海风啊?你如果想吹风,不如我们一起浮到水面去吧。”   
夏姬茫然一会,轻叹一声:“算了……”她美丽的脸上现出说不出的疲倦之色,淡淡道:“嵇越,你放心留在这里。既然你姓嵇,就是海皇庇护的人,不要担心什麽……以後我会来看你的。”

我堂堂男人,自然不指望她的庇护,但见她面色苍白,一脸要生病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麽,心想还是呆几天再告辞吧。
天海劫39
 
第二天,我在清越如龙的长啸声中惊醒,只觉这声音异常熟悉,忍不住循声一路找了过去。   
穿过重重碧波,沈沈烟雾,越过水草和鱼群的围绕,我终於看到了啸声的来源。那是一个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站在高高的巨浪巅峰,纵声一啸,引得海底无数生灵随之跳跃呼应。甚至漫天云气都在急速旋转,似乎应和著他漫漫无涯的长啸。

我吃了一惊,忍不住冲上去,大声说:“哥哥!”虽然我记不清他的容貌,可这个身影实在熟悉不比,没错,他是我的哥哥!   
冲破汹涌的巨浪,我几下子踏到翻滚不息的波涛之巅,死命抓紧了他。   
那男人吃了一惊,愕然盯著我看,低声说:“你叫我什麽?”   
这一回头,我才看清楚他的脸,忽然心里一颤──这张脸竟然像极了玄识画像中的人物。不过,他要高挑强壮一些,画里的人则是体形修长。   
这麽像,没错,没错,是我的哥哥!真没想到,我会这样遇到他!   
惊喜交际,我咧大了嘴正要笑出声,眼前一阵烟雾飘过,我抓住的手臂变得十分纤弱。定睛一看,对面站著的竟然是面色苍白的夏姬。   
我骇然无言,瞪著她说不出话来,她显然也被我的举动弄得十分震惊,锐利的目光盯著我,似悲也似喜,半天喃喃道:“刚才你没说老实话吧。嵇越,你──是嵇臻的弟弟?”

终於在墨云海之上公开说出这个震骇天地的名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高远深邃的天幕上陡然划过一线血红,似乎诸神诸魔都在为之变色。   
她要我站好,然後用灵巧的手指在我脸上试探了一会,慢慢掌上带出一道烟雾。夏姬轻叹一声:“烟霞烙……果然,你身上带著嵇臻亲手下的封印。”
  
我早就在楚凭那里知道这个封印的古怪,这次算是彻底证实了。茫然看著她,记忆中的凄迷烟雨还是那麽模糊,但我知道这一次大概没错。   
嵇臻……怪不得我从小如此崇拜他,原来他是我哥哥,那些崇拜,应该来自被封印了的童年记忆吧?虽然想不起来了,来自血缘的模糊感觉,还是让我一听到嵇臻就有不同的感应。

看著面前苍白秀丽的女子,我第一次有找到亲人的感觉,忍不住跪下,低呼一声:“嫂嫂!”   
夏姬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哭了一会,忽然又笑了:“原来嵇臻还有兄弟,我本来以为,他什麽也没有留下了。”   
我看著她闪烁著狂热和迷幻的眼光,猛地明白过来:她大约是太寂寞了,寂寞得忍不住幻化成嵇臻的样子,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夏姬这样的行为,到底发生过多少次了?甚至连皇宫的仆人也不再惊讶……

忍不住心里一阵茫然,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强烈的感情,可以让这个女人如此痴迷呢。狂热的,生死不忘的爱情,恨不能化入骨血,化入灵魂,以身相代,我感到了羡慕,也感到了害怕。

我不明白我对玄识能做到什麽程度,更不明白他对我能做到什麽程度,大概我们之间比起嵇臻夫妻要淡薄很多吧。就算我想痴迷一些,玄识始终不是我能够看透的……

想到玄识,心里有些哀伤。夏姬却已收起了眼泪,微笑著带我一起回宫。
天海劫40   
夏姬作为海神的妻子、海国的实际统治者,拥有威加山海的强大法力,但她试过起码几百种咒语,也没能为我解开烟霞烙。   
我看著夏姬越来越苍白消瘦,分明法力损耗巨大,实在不忍让她再试探下去,苦笑著说:“嫂嫂,其实就这麽一辈子也没什麽。我乐意作一条普普通通的鱼。何况,既然下这麽严重的封印,哥哥生前一定也是希望我平安普通地过一辈子吧。”

夏姬没想到我会这麽说,皱眉道:“可是,你身为海皇唯一的弟弟,没有法力如何自保?嵇臻当年征讨九天十地,威加天海,结下不知道多少仇家。那天你在墨云海上当众大叫哥哥,天空和海洋中经过的生灵都看到听到了……你的身份已经大白,很快会走漏风声,海皇的仇家们难说不会找你……小越,我能活到现在,只因我的法力令他们无可奈何。但你这样可不成。你会成为他们的复仇目标。”

我一时无话可说,哥哥当年封印了我,大概也是出於这样的顾虑吧。当初楚凭挑出烟霞烙之後,这个封印就有些松动了,遇到夏姬化身的哥哥,越发让我恢复记忆,现在搞得有些骑虎难下。

忽然想起玄识,如果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会怎麽想……随即一阵心烦,都什麽时候了,我还记挂玄识,现在还是自己保命要紧。   
夏姬见我为难的样子,反倒宽慰我:“这封印实在解不开也就算了。你被封印著学不了海国法术,我可以教你别的。就算不能威风八面,保命也可多些筹码。”
我听珠儿说过她嫁过来之前是魔族大公主,魔皇一系的法力自有独到之处,能够和天庭、海国分庭抗礼,是魔皇的不传之秘。她肯如此为我费心,那是看在哥哥的面上了,令我十分感激,连忙说:“谢过嫂嫂。你真好。”

她惨白著脸笑了笑:“我哪里好,你……不怪我都不错了。”   
这话让我愕然了一下,看著她有些犯迷糊。   
夏姬慢条斯理道:“以後你慢慢就知道。”   
我注意到,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从来没有开心过。感到有些惘然。夏姬这辈子大概不会忘记嵇臻,以後也很难快活起来了。我对这种刻骨深情,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恐惧,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我或者玄识死去了,能不能这样一生一世都牵挂恋慕对方呢?

或者还是忘记的好罢。我才舍不得让玄识为我难过,可要我为玄识伤心,他又不怎麽在意我……我还牵扯不清,岂不是越发像个冤大头?   
这个关於冤大头的想法令我暗自嗤笑了自己一番,很不幸,我好像应验了这句话,看著水波,看著云彩,我都忍不住想起玄识的一言一动,想起他耀焕宫中对我的唠叨,独自弹奏天琴的寂寞,还有星河中若有若无的温柔低语,龙都冷淡的出手攻击……

还真TMD想念他,不知道这个傻鸟大神现在好不好?   
思绪一起,越来越牵肠挂肚,我甚至很难安心学魔族法术。   
玄识,玄识,玄识!好想他,怎麽办?   
勉强按奈心事,胡乱学了半天魔族法术,一下来,我忍不住躺在墨云海的浪花上,对著天空翻卷不息的白云发呆。   
最近很奇怪,老是阴天。我在耀焕宫待过,知道只有玄识被天帝召集去议事或者外派出门的时候,没人可以驾驭日轮车,才会让侍从在天幕挂上灰色丝绸。这时候人间就呈现阴天的模样了。可如今天气阴了差不多半个月,连夜间倩婀的群星也有些懒洋洋地不大闪耀,实在很奇怪。

玄识就算出门办事也不该这麽久才是……   
心里忽然有些不安,难道上次我火烧八百里龙都,玄识他受伤了?   
越想越不是味道,我忍不住想去天界看一看。   
天庭和海国是几万年的冤家对头,我这番心事自然不便对夏姬说起,索性装病,拿了两天不吃饭,饿得有气无力,唧唧歪歪了一番,然後趴在床上不起来。夏姬来看了几次,又找巫医诊断,说不大出病况,估摸著我练习法术太辛苦所以病倒了,无奈让我休息几天再说。

等他们一走,我使了个化身术,用一件衣服变成我的样子,昏睡著躺在床上,自己用隐身术溜出海皇殿,一溜烟直冲天庭。
天海劫41
魔族的法术果然很管用,我靠隐身术在天界的云路上大摇大摆地走著,居然没人发现,令我很是得意了一番。
到达耀焕宫之前会经过一段长长的琉璃森林,平时我经常跑那里打翡翠鸟烤来吃,不过一想到玄识,我就乐不起来了,更没有打鸟的兴趣,只管匆匆赶路。
不过今天的琉璃森林有些奇怪,雾气特别重,浓厚得像流动著一层牛奶。我听玄识说过,有些特别的神灵或者怪物在闭关的时候,会用浓雾掩盖形迹。难道,现在正好有什麽法力巨大的神物藏在树林中,可他要作什麽呢?
还好我用隐身术凌空赶路,就算误闯什麽神明的结界,多半他也没法发现我,只管走人就是。
正在胡思乱想著,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这声音不大,但带著强烈的悲伤绝望,令我心里打了个突。莫非,发出叹息的就是布下结界的那个人?
反正来都来了,还不如弄个明白,我索性悄悄溜过去。
雾气越来越重,阻力越来越大,最後我几乎是满头大汗地挤了进去。浓雾深处,我看到一个身形修长的素衣人正在慢慢雕刻著什麽,一边雕琢一边叹了口气。定睛一看,原来他在对著一株琉璃树细心雕刻人形。那琉璃树俨然有知觉似的,不住簌簌发抖,十分疼痛的样子。刻了一会,下刀越来越艰涩,似乎刻不动了。他便掉转刀锋在自己手臂抹一下,血水滴滴沥沥流下来,润泽了刀锋,隐隐透出明亮的青芒。於是他又握著刀,小心翼翼刻了下去。
这诡异的一幕,让我一时间有些茫然。玄识和我提到过,琉璃树能聚集宇宙间最伟大的灵力,用琉璃树刻画人偶,那是足够创造天神的强悍仪式。但施术的人也会付出巨大代价。这个人偷偷躲在这里刻画琉璃人偶,他到底要作什麽?创造一个新的神明吗?
我心里一阵疑惑,落脚略重,不小心踩到一根树枝,琉璃树发出哗哗的轻微声音。那人立刻闻声转头,锐利的目光投了过来,虽然我用著隐身术,也有无所遁形的感觉,忍不住一惊:他似乎能看清楚我的所在?
那人疾步走过来,一刀砍下我踩过的树枝,把白银色的枝叶握在手中仔细端详,若有所思。我这才知道他并没有发现我,暗自松口气。他走得近了,浓雾再不能遮盖他的容貌,原来是个苍白英俊的男人,只是眉宇间带著很重的悲伤。
我心里困惑,但看得出这人的法力非常骇人,既然他只是躲在林中刻他的人偶,没有别的举动,我也别多事招惹他。心里记挂玄识,我想了想,悄悄离去,直奔耀焕宫。
天海劫42
耀焕宫的守备比以前森严,以前那些熟人不知道都干嘛去了,更换了一批我不认识的生面孔,这让我感到不安:难道天帝责怪玄识不该纵容我,索性软禁了他?
一路在玄识喜欢呆的地方找遍了都没有他的影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出问题,我开始担心起来,索性暗中抓了个侍卫拷问:“日神在哪里?”
侍卫被我忽然冒出来的脑袋吓得够呛,本来还想很有英雄气概地不回答我,我索性弄了个幻术,化出龙形,一嘴咬下去,直接啃掉他一条胳膊,一边抹嘴上的血一边笑眯眯问:“现在说不说?”
夏姬教的魔族法术颇为实用,这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待会幻术一去,这侍卫的胳膊自然还是好生生的,不过现在的视觉和痛觉却十分逼真。
那侍卫又痛又惊,哆哆嗦嗦勉强摇头拒绝,我笑嘻嘻说:“反正饿了,这次干脆吃你脑袋。”
忽然张大嘴,眼看著就要一口把他脑袋吞到嘴里,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威胁,那侍卫啊呜一声,身子陡然软倒,居然被我吓得晕了过去。
“真失败!”我没想到这番吓唬得到这样的结果,扫兴地直摇头,恢复本相。瞧著这孬种,我不禁有点发愁,想不到他这麽禁不起折腾,我得另外打主意。
就在这时,一人脆声喝道:“何人在此放肆?”
这声音熟悉无比,竟然是倩婀。我又惊又喜,笑嘻嘻转过头,微笑道:“是我啊!”多日不见,倩婀好像长大了一些,比以前又漂亮了不少,多半她和鸿羽的感情发展顺利,幼齿小美女变成了绝色佳人,甚至有些娇豔妩媚的女人味了。
见她面色微变,我愣了愣,忽然想起自己现在只有脑袋没用隐身术,这麽半空中悬著可有点吓人,只怕惊到倩婀,我赶紧去掉隐身术,笑著冲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小美人,是我,小鱼啊!你不认识了?”
倩婀吓了一跳,发呆了一会,忽然狠狠一脚踢在我膝盖上:“混蛋鱼,好大的胆子,你居然还敢回来!”她骂归骂,还是压低了嗓子,眼睛亮晶晶的,分明十分高兴。看来,我能安然回来,倩婀倒是真心为我欢喜的。
我痛得直抽气,看著她笑眯眯的眼睛,宛然又看到我熟悉的那个凶悍活泼的倩婀,忍不住也一乐,咬牙切齿呻吟道:“小美人,你还是那麽凶……啊哟好痛,你哥哥呢?”
倩婀眼珠子一转,低声道:“这里很容易被人看到,你还是隐身吧。”
我见她神情变得罕见地郑重,知道多半不妙,连忙依言隐去身形。倩婀这才低声说:“被你火烧龙都的事情连累,哥哥被天帝下令自闭思过一个月。为了好给龙族交代,还撤换了耀焕宫所有的宫人,全部贬下凡间。”
怪不得玄识这麽多天没出来,他果然有事。我听得皱起眉头:“怎麽龙族还要找玄识的麻烦,难道楚凭没有帮他辩解?”
倩婀苦笑:“这次龙都被烧成一片白地,元凶却凭空消失,大家都要拿带人来的玄识出气。楚凭自己压力也很大。要不是他想办法缓解,只怕哥哥就不止被罚思过这麽简单了,贬下凡尘都有可能。”
我听得直冒汗,又问:“思过?玄识……他还好吗?”
倩婀迟疑了一会,苦笑摇头说:“不太好。哥哥本来就是个闷葫芦,你的事情,让他更闷了……前几天我都担心他走火入魔。”
这都是我惹出来的事情,想不到却害苦了玄识。可叹我呆在墨云海,对天界的事情一无所知,夏姬自然也不会和我说这些,白白让玄识苦了这麽多天。我越想越不是味道,赶紧央求她:“乖倩婀,告诉我,你哥哥在哪里闭关?我想……看看他……”
倩婀似笑非笑道:“你这死鱼头倒还有点良心,可早干什麽去了?”
我哪里敢在玄识的老妹面前卖弄伶牙俐齿,赶紧又老著脸皮央求了几句,倩婀叹气说:“你要看他,可要小心。他心情不好,见到你也不知道会怎麽样。所以你别和哥哥打照面,悄悄看看就走,不要弄出更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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