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劫————白萱
白萱  发于:2009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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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趁着玄识陷入熟睡,我把他小心地横抱起来,纵身跃下天穹顶,稳稳站在地上。就这么稍微一抖动,玄识忽然惊醒,挣扎着说:“嵇越……”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的亲近,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柔声说:“你在生病,这里都没人管你,跟我回海国养病吧。就算你想念天庭,等你病好了,我可以送你回来。”
“不要这样,嵇越,没用的——”玄识淡淡摇头,忽然轻叹一声:“一旦去了海国,我一辈子的忠诚就再无从说起了。你难道要我背负叛国的恶名,屈辱死去吗?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天界。你自己回去吧。”
我知道他说的真心话,可要我看着他这么病得半死地独自躺在天穹顶上,我宁可逼着他作叛国的妄臣。只是,玄识看着温柔,性格十分死心眼,我也不敢当真逼急了他,还是说服为上。
当下,我冷笑着说;“玄识,你纵然想忠于天庭,天帝已经放弃你了。日轮车不是有了新主人么,那是谁?你看这个空荡荡的耀焕宫,没有人把你当回事了。你的叔父天帝,你的表亲们,最忠诚于你的风神,你的倩婀妹妹,你的好友鸿羽,你的表兄二郎神……他们把你扔在耀焕宫,随便你发烧、发霉、死了烂了,没人记得你!你、你还记挂这个天庭作什么?”
我存心要让玄识死心,这番话说得十分刻薄,一句比一句恶毒难听,但见玄识的脸色变得十分惨白,呼吸更是急促艰难,分明听得煎熬不堪。我一阵不忍,但还是得让他彻底听了我的话,于是一横心,再下猛药:“你的忠诚,对天庭还有意义吗?天帝不是要你到墨云海诱惑我么?堂堂日神,被他当作低三下四的男妓一般利用!难道你喜欢做——”
“住口!”玄识面色惨变,发出一声凄厉的低喊,忽然一口血呕出。身子颓然后仰,气厥晕迷过去。
我心下大骇,连忙抱紧了他,握着他一只手,颤声道:“玄识,你——你别吓我——我再不刻薄你了——”
玄识好一阵才慢慢缓过来,还是身子滚烫,手上却冰冷得可怕,喘息着低声说:“别让我恨你,嵇越……”固执地把手从我的掌握里抽出,推开我的怀抱,就这么半靠在宫墙边坐着,微微合上眼睛。
他吐血之后气息艰难,这话说得却冷冰冰的,十分疏远。我茫然看着他嘴角殷红的血痕,只觉那颜色刺痛我五脏六腑。难道,不管我怎么说,怎么做,都只能和他越来越遥远?
我们两人沉默着对抗一会,还是我屈服了,低声央求:“你实在不愿意现在跟我走……我可以等,过一阵,你气消了,我再来看你。不过,让我为你疗伤罢,你现在气血不定,再不处置,只怕出大问题……”
这次他没有反对,我小心翼翼给他注入海神的灵力,看着他惨白的脸上多了点血色,这才放心,低声说:“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你要好好保重啊。”
玄识闭着眼,没有回答。
我知道他压根不想看到我,叹口气,茫然抽身而起,一步步离开了耀焕宫。踏脚之处,踩过地上薄薄的积灰,留下模糊的印迹,只是风一过,就黯淡得看不出了。
走到宫门,我忍不住回头,看到玄识还是那么静静靠着宫墙半躺着,犹如一尊苍白的大理石雕像。
再不忍看他一眼,我失魂落魄般狼狈地离开。
59
回到海国,我立刻派人打听玄识回到天庭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派人暗中照顾他。三天后,探子传回的消息令我十分心寒。
原来,玄识回到天庭之后,因为失去神力,又打了败仗,结果向来交好的表兄二郎神第一个出头弹骇他。玄识不肯到墨云海作内奸将功折罪,还顶撞了天帝,天帝大怒之下,下令处死玄识。倩婀本想为哥哥说情,结果也被连累受罚,贬下凡尘。危急之际楚凭赶到,为兄妹俩说情,结果玄识改为鞭打之刑。倩婀被天帝赐给龙族为妾。还好鸿羽本来就喜欢她,虽然是以妾的名义赐婚,鸿羽还是娶了她作王妃。耀焕宫其他宫人,都被贬下凡尘重新修炼。事后,楚凭本想带走玄识,可玄识心高气傲,坚持不肯去龙都寄人篱下,楚凭又被天帝疑心另有企图,反复催他离开天庭。就这么,玄识一个人留在了耀焕宫。因为日神之位暂缺人选,目前由二郎神暂代此职。
我早就知道天庭的人十分凉薄,可没想到如此程度。听得出二郎神的参骇主要还是冲着日神职位而来,亏他还和玄识是表亲和好友,想不到如此阴损恶毒。
玄识伤病交加,却留在这样冷酷无情的地方,令我十分担心。于是吩咐亲信小心维护他,又务必要留神形迹,不能让玄识看出来。
如此又过了几天,天庭回来的密信说,玄识的病已经好了些,能慢慢在耀焕宫中扶着墙壁走动了。我听着略微放心,却更加渴望知道他的消息。玄识聪明敏锐,我不敢再私下去耀焕宫,怕被他看出来,又惹得他发怒,只好吩咐探子每天告诉我玄识的消息。
于是,我知道他寂寥地弹奏天琴。
后来,他烧了什么画像,我猜也猜得到,那是当年他画的临华镜中我的幻影……
后来,楚凭过来看他,玄识淡淡地见了楚凭一面,又拒绝了去龙都的邀请。
后来,他每天都在喝酒,醉了就修炼法力,醒来就怔怔弹奏天琴。大约,我的玄识,始终没有死心,他还是想恢复神力的。
我听得越多,越觉得难过,当初我为了给海国剪灭强敌,废掉玄识的神力,是不是也害得他失去了最骄傲的尊严?我强行剪掉神的翅膀,让他从此不能奋飞,比杀了他还痛苦罢?而他,却是我唯一心爱的人……
或者,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妒忌,害怕他太强悍,而我太卑微……终于毁掉了玄识的力量。可我后悔了,难道,正是我亲手一点点杀死我最爱的人?

天海劫60
因为玄识的缘故,一连很多天我都心神不定。细作传来消息,天帝正在集结力量,准备再次攻打墨云海。我虽然猜测这老家夥不会死心,不过他这麽快又卷土重来,还是很令我意外。还好这次不知道为什麽,楚凭委婉拒绝了再次组织联军,龙族决定不再参战。没有龙族搅和,只需要对付天界,我总算稍微好过一些。
天海虽然多次不合,像这样真刀真枪地恶战还是不多。消息传来,海国上下又兴奋又恐惧,我要竭力安抚臣下的不安,准备战事,一时间也顾不上思念玄识了。
不久,战云如期而至。天帝征发八十万天军讨伐墨云海,气势更胜从前,不过这次领军的人变成了二郎神。我听了只是冷笑,这小子早就想得到玄识的日神之位,不惜对玄识落井下石,今天既然他送上门来,我可不会客气。
墨云海十二路大军早已等候多时,接到我的召集令,迅速集结。我们的军队和天军在横云天涯遭遇,接连五次血战,战事持续了两个多月,双方死伤惨重。最後,我采纳了手下的献计,连发七道洪水包围横云天涯,我们终於大获全胜。二郎神为了保全余部,无奈向我请降。
这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一场胜仗,当时固然得意洋洋,可二郎神带著余部狼狈回去之後,我看著遍地的尸骸,也不禁心惊肉跳了。下令军队掩埋所有的尸骸,我组织了庞大的召灵仪式,将所有战死者的灵魂,不论他是来自天庭还是海国,全部超脱。他们死後不再具有神力,我便把这些灵魂全部投入人间。
臣下有人说我敌我不分,会让战死的将士失望,让活著的人痛心,我只好耐心反复解释。久而久之,他们也就释然了。
夏姬以前说过,哥哥生前就有一统天海的力量,但他不想通过战争得到天庭的屈服,选择了和魔族联姻的委婉手段,结果却因为烨赫的愤怒,招来暗杀之祸。不过,要是哥哥地下有知,他还是会选择这样的路吧。我哥哥是个仁慈高贵的人,我不能偏离太多。
想了很久,我决定给天帝修书,再次表明诚意。我没有独霸天海的野心,希望两国停战,与民休息。为了不给玄识带来麻烦,这份信我丝毫没有提到他,以免愤怒的天帝拿他出气。可惜,这份信的下场是天帝愤怒的回书:“来日再决生死。”送信的使者甚至说,天帝没看完就一把撕毁了信。我听了只有苦笑,吩咐各路大将不要松懈,勤於练兵。
不过,这次天庭死伤惨重,短期内很难恢复元气。国事略有余暇,我终於有时间关心玄识的消息。
这次我大胜天庭,但愿天帝不要想拿玄识来泄愤。把他留在那里,我总是放心不下,就算把他绑也要绑到墨云海来,玄识再发火,我低头服软陪笑就是。他要骂我要发怒都没关系,我只要他过得开心一些。可惜,大概就是我让他再不能开心了,真不知道怎麽办才好。
不知道怎麽的,在别人面前,我可以做气宇轩昂的海皇嵇越,面对玄识的时候,我总会原形毕露,还是那条不知所措的傻鱼。
因为天海才经过恶战,消息不畅,我足足等了半个月才得到玄识的消息,可让我十分恼怒──他早在天海大战之前,就跟著楚凭去了龙都。
见鬼,不肯和我会墨云海,就可以跟楚凭去龙都吗?
玄识,你的傲气呢?你的倔强呢?难道……难道……你心里的人毕竟是楚凭!
怪不得楚凭不肯再次和天帝搞联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王八蛋奸猾得很,从来不做没好处的事情。他肯和天帝合流,本来就是冲著玄识的面子,既然人已经归了他,楚凭自然不会再卖天帝的帐了!
我拿著密信,气得发呆了好久,眼前一切都是花的,那封信更是模糊不清,半天才觉得,原来我的手在簌簌发抖。
玄识,玄识!你可真会──令人心寒!
心里一道烈火烧著,怎麽也平静不下来,我决定暗中闯入龙都,抢也要把玄识抢回来。
这次,不管他说什麽都不管用了,我不会再软弱,不会再被他迷惑。
 
 
天海劫61
 
 
来过一次龙都,再来一次就轻车熟路了。龙境虽然广袤无比,我消了烟霞烙之後可以使用缩地法,很快就到了龙都。龙神们的创造力果然惊人,上次被我一把火烧毁的八百里京城,又巍然耸立起新的高大宫殿,依然是处处繁华,家家锦绣。我本来就带著龙族的血统,这时候现出原形,头上冒出龙角,大摇大摆在龙都穿行,居然没有一个人疑心我。
我随便抓了一条龙来拷问,原来楚凭带著臣下去视察西京的边防去了,并没有和玄识在一起。玄识自从来了龙境,一直住在京郊外的龙渊殿,因为生病的缘故,他并没有出见龙境的贵族。楚凭早就放出话,今後将和玄识合籍双修,即将选吉施行大礼。
我听得倒吸一口寒气。
他们都是男人,自然不能结为夫妻,合籍双修对於天神来说,可是比婚姻更恒久的盟约。那意味著两人将会永远共享相同的神力和寿命,同生同死,就算天地日月逆转,双修的盟约也永远不能毁弃。
对於唯能力至上的龙族来说,法力比生命还珍贵,一旦成为弱者,下场比死还难堪。可是,双修之後,楚凭的法力就要分一半给玄识,那些对帝位一直虎视眈眈的龙王们将会得到更多机会。想不到楚凭肯为了玄识做到这个地步。难道,他爱玄识,真的已经爱得走火入魔、不顾一切?
心里百味杂陈,我忽然十分伤心,十分惶恐。如果玄识肯接受我,我难道做不到楚凭这地步吗?可为什麽,他投奔楚凭可以,投奔我就不行?我曾经在墨云海那麽低声下气哀求他留下,他还是不顾而去。在耀焕宫,我不知道陪了多少好话,他不点头。这楚凭……凭什麽就得到玄识的心。
火气越来越盛,我问明龙渊殿的方向,咬紧牙关,摸了过去。
存心要找茬,我索性就这麽大摇大摆走入龙渊殿的大门。守门的一看到我,赶紧跪下:“陛下回来了……”
我吃了一惊,这才想起,他说的大概是楚凭。我们本来就长得像,我做了海皇之後,气度变化很大,外貌更像楚凭了。不知道为什麽,我起了一个恶毒的念头,当下淡淡哼了一声,并不否认,随口道:“玄识呢?”
侍者略一犹豫,恭恭敬敬地说:“在水阁抚琴。”
我点点头,运用六道神通四下搜寻,在东南方向,听到了泠泠琅琅的琴声,看来玄识还是没有改变这个爱好。又要见到他,我心跳有些加速,随即镇定下来,大步走向水阁方向。这一次,我倒要看他认不认得出我和楚凭。
玄识和楚凭之间,到底是怎麽相处的,我很快就可以知道了……这个不知道是恶毒还是自虐的念头让我十分煎熬。我害怕他的冷淡神情,但如果他热情以对,只怕反倒会逼得我疯魔了吧。
玄识,玄识……我咬著牙关,一步步地走,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我刻意没有施展任何法力加快步伐。

天海劫62

琴声越来越清晰,转过小小回廊和一大片荷花池塘,我终於来到了水阁,玄识一身淡静的月白色,正在低头调弄琴弦。
随著我刻意加重的脚步,他手中琴弦忽然断了一根,玄识一怔,缓缓抬起头。我心里一堵,几乎说不出话,欢乐和痛苦如此强烈,令我有些迷迷糊糊的,只能呆呆看著他。
一段日子不见,他的变化很明显。昔日耀眼的光芒褪色了,只剩下高贵雍容的气度还在,因为不再气势夺人,越发显得眉目秀雅异常,十分动人心魄。他平静地看著我,忽然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楚凭。”他随意而亲切地走到我身边,为我卸下外套:“怎麽不说一声就忽然回来了,累不累?”
我听著这句“楚凭”,耳朵嗡了一声,盯著他,什麽也说不出来了。整个人都飘飘悠悠的,好像灵魂和身体本不在一起,只有这一声“楚凭”好像雷霆一般在我耳边轰轰炸响。
楚凭,他叫我……楚凭。
玄识见我发呆,倒是笑了笑:“你怎麽了,出门一趟就失魂落魄似的。看到我,也……像不会说话了……”
最後这一句带著说不出的温存和暧昧,让我心里一下子绞成一团。我简直想不出,楚凭平时和他是怎麽说话的。一定妙语如珠,胜过我不知道多少吧?玄识他……口气温存得很,居然还肯为楚凭宽衣,他们是什麽关系……我再傻也明白了。
之前还抱著万一的指望,现在觉得自己好蠢,好蠢!真的……很可笑……我就这麽站在这里,像个笑话……
心里忽然很恨他,我痴痴看了玄识一会,他不安地收起笑容:“楚凭,你……没事吧?难道受伤了?”
我听得心里越来越刺痛,定定神,忽然轻佻一笑:“没事啊──再有事,看到你──我就──”
本想学著楚凭的佻达样子说话,可声音抖得几乎不能成言,我只好低下头,把滚烫发抖的嘴唇印在他脖子上,含含糊糊地说:“玄识──”他的血管在我的嘴唇下微微脉动,我心里好恨,恨不能一口咬断它,让玄识再不能折磨我。可我哪里舍得……
玄识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温柔一笑:“得,你一身都是灰。”笑著要推开我,我却倔著不肯,发狠搂著他的腰身,低声说:“一身灰,你就不喜欢了吗?”
他一时语塞,我见他并不十分反对,心里更是愤怒。这麽熟悉温存的样子,他、一定和楚凭亲近惯了吧。
原来,只是我不可以,楚凭就可以。他心里的人,毕竟是楚凭……那个遥远的临华镜,毕竟早就破了、碎了、没人该当回事。
心如刀割,我忽然有了强烈的报复念头,脸上倒是平静下来,柔声一笑:“我很想你,玄识。”
“我也想你──”他缓缓抬头,凝视著我的眼睛,柔声说:“楚凭。”
我暗自哽去了眼泪,漫不经心地一笑:“嘘──别说了──”伸出发抖的手,缓缓解开他衣带。
玄识并没有反对,双手反倒是环住我腰身,把头埋在我脖子上,微微一笑:“楚凭,不要在这里……”
我一挥手,漫天降下重重叠叠的丝幔,把我二人遮得密密实实,淡然笑道:“在这里也没什麽的,不要担心。”楚凭平时就是这样倜傥不羁吧,可恨我学不好──
玄识的脸微微一红,
闭了闭眼睛。我恨得心里火烧似的,脸上倒是笑意盈盈,随手褪去他外套,再慢慢解开里面的月白小衣,现出里面一截光洁莹白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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