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往事(三)——香龙血树
香龙血树  发于:2011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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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翻阅地图,戴着风帽在暗影里与莱恩见过的一个又一个证人见面,一座又一座城市一条又一条信息地追踪着莱恩的去向。

两个星期后,Rene到了那里--
那山脚下,凛冽的冰雪终年覆盖,不远处,他偶尔能瞥见荒原狼一闪而过的影子。
更远处的海岬边,在Rene快要看不清的地方,厚厚的冰盖上,北极海豹在打着滑梯。

他背后,回过头,Rene能看见那北极圈内唯一的山峰。
那蓝色的山巅,梦幻般矗立在半空,竟是他少年的梦里多次出现的景象,看见它的那一刻,Rene惊呆了,仿佛再次瞥见了命运梦魇一样的脸。

那里,Rene厚厚的靴子踏在厚厚的冰雪上,两个当地的爱斯基摩人指给了他那条小路,他一个人从那个爱斯基摩人的小村子边走向了荒野。

离公路很远的荒野里,在一个废弃的工具棚下,Rene找到了他。

莱恩穿着橙红色保暖防雪外套,额头上沾着不化的雪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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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e先看见了那醒目的外套,他停了一下,继续扒着冰雪,然后看见了莱恩的胸口,但是Rene依然不敢相信那就是莱恩,孤零零地旷野中,他继续用手里的匕首刨开冻硬的冰块,直到看见莱恩的脸。
那脸失去了血色像蜡像一般,人似乎缩小了一圈,他把他抱进怀里,很轻。

"好了,我把你找回来了。"Rene于是对自己说,把他紧紧贴着胸口。
然后Rene小心地查看着莱恩的身体,查找着伤口,他解开了莱恩的衣服。
一道锯齿的伤口,从左肋下穿过身体中央。
莱恩的身体已经僵硬,除此之外完好无损。

那一刻,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生命里的一部分离自己而去,什么都唤不回来了。
Rene知道他的生活结束了。

Rene没有哭,寒冷让他的眼睛撕撕裂裂地痛。
他只是把莱恩抱在怀里。
许久,目光落向苍茫的远方。
莱恩背后,他看见向北流去的河水,看见终年不化的雪峰。

头顶忽然传来飞机巨大的轰鸣声,Rene抬起头,不远处,一只红白相间的小运输机正在低空中轰鸣着飞过。他们又出现了,送补给的运输机。
噪声中,Rene抱着莱恩,终于撕心裂肺地大吼了出来--

--苍凉的喊声,回荡在白色的山谷里。
在他们身后,只有雪从山坡飘落。

Rene和莱恩一起向远处的山谷背后走去。
那个晚上,太阳永不落下,太阳不落,Rene便一直走下去。
直到他的手臂僵硬,头脑开始轰鸣,脚步踉跄,他终于抱着莱恩在雪地里跪了下来。

他用膝盖上的匕首--那是他下车问路时,在路边爱斯基摩人的村庄里买的,上面刻着鱼的脊椎--他用它向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大洞。
Rene在莱恩冰冷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把莱恩的身体放了进去。
那一瞬间,他想把自己也埋进去,可是他终究克制了这一愿望。

Rene站在那里,看着地下的莱恩,许久。
他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陪着他,想了想,Rene把自己手上的腕表摘下来,放到莱恩身边。
然后他跪下去,把莱恩身边的雪一捧捧的埋上。

最后,他看着那一抔白色的隆起,捏紧了双拳头。反射着白色冰盖的偏光镜片下,脸上的肌肉在跳动。
他能做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那个动手的人。
那一刻,Rene对着雪山发誓,不管那案子背景是谁、牵扯到什么人,那个动手的人一定要死!
他绝不原谅。

过去的数年里,Rene时刻准备着自己的离开,早上出门,就不预备晚上回来。
却从没料到莱恩会比他先走。
跟生命本身的重量比起来,荣誉、奖励,猎鹰和他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次要。

生和死竟终究是刹那间那么轻薄的一件事。

抬起头,四下里一边荒凉,旷野上,北极的寒风呼啸有声。
不远处的Prudhoe海湾,冰雪和海水反射着光芒。

Rene狠一狠心,记下了这个位置,终于转头离开了。
一道孤独渺小的暗影,斜穿过无边的白色旷野。

他背后,午夜的阳光照彻着荒原上的冰盖。
照彻着阿拉斯加的雪山。


第121章

在随后的一个月里,Rene为了那个人走遍了大半个美国。
他超假了。保罗没法给他再续假,然而无数个电话之后Rene依然没有回来。
Rene在北欧。

回到美国,在那间办公室里,对着哈罗德和保罗,Rene一切都没有解释。
他只是阴沉着脸,瘦了一圈。

在阿拉斯加的雪地上,归途中,Rene痛苦地想到自己从没能保护莱恩--他甚至还什么都未来得及为莱恩做,莱恩就走了。
这些年来,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都在猎鹰里如何不让人拆穿,在战斗中如何活下来上,甚至在每年与药物依赖持久地斗争上。为了生存他殚精竭虑,耗尽了精力。能为莱恩做的却太少了。现在他好不容易能像个"人"一样站在人群里了,或许能为那个人做点什么了,那个人却不在了。如果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竭尽所能替莱恩承担最后的痛苦。

哈罗德和保罗给了他机会,保留他的职位,留他在岗位上继续察看。
然而Rene有时却会突然离开,去了上百公里外的城市。
哈罗德对他再也忍无可忍。

这时,那个凶手早已经知道是谁在追杀他。两次险些被Rene逮到后,那家伙像任何一个深谙城市战争游戏的猎手一样,困兽犹斗,展开了最好的防守战斗--反击。

杀了莱恩的凶手,开始细致地观察猎鹰出警的情况,每次有猎鹰到场的事件,那家伙和他的两个帮手也必然偷偷赶到。在望远镜中远远地观察着Rene,和Rene的一切习惯。
那时Rene多数时间住在猎鹰的公寓里,几次较量之后,他们知道单打独斗要对付Rene有多难,所以最终意图借助猎鹰对手的力量,利用某一次Rene在现场的机会除掉他。

Rene察觉到了。
那个黄昏,他们从湖畔撤下来,Rene在对面的旧楼顶上,看到了夕阳下镜片的反光,他举着枪,小心地奔上去,踢开顶楼的门,楼顶上已经空无一人。
Rene在楼顶上向四下看去,看看夕阳下远处的湖畔,看看四下里的旧楼,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
他和那凶手的城市追逐战更明朗了。

一周后,一次郊外桥下,他们和一伙邪教分子对峙。
对方火力很猛,并试图制造爆炸,Rene全部注意力都在现场受到威胁的大量群众,和那座被匪徒安放炸药的桥上。
那天,就在猎鹰最后救下人质,控制住局面的那一刻,子弹突然从Rene背后射来。
Rene的习惯一直是撤退时最后离开,对手非常狡猾,利用这个机会,伪装成猎鹰队员,近距离对尚在屋顶的Rene悄悄开了枪,并立刻向预先设计好的路线撤去。

然而,出乎他们预想的是,子弹只打穿了"老虎"外层的防弹衣。

他们立刻展开了追逐。
Rene的穷追不舍,让凶手失去了撤离的机会。
等到"眼镜蛇"带人赶到时,那凶手的两个帮手一个已经被Rene击毙,另一个开着冒牌警车几次接应凶手上车未果,直至远远看见真的猎鹰赶来,仓皇逃走了。
那凶手从楼上落地,正赶上"眼睛蛇"一伙人赶到,凶手很狡猾地马上放下武器向"眼镜蛇"自首。

Rene从楼上下来,举着枪对着那个人。
那已经到了市区,不远处有一家商店,街口外有个小餐馆。
那凶手高举起了双手,"嗨!我已经自首了!"他主动向扑上来的警察退过去,身后的警察抓住了他,那凶手已经跪在地上,举着手。

Rene依然举着枪,看着那个人。
一瞬间,看着地上的人,Rene真的犹豫了:他会判多久?司法程序没有出纰漏,终身监禁,然后减刑,然后变成十几年,然后七八年就出来了,重新逍遥。
但是那另一个人,却一去不返了。

Rene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凶手,那一瞬间,他在那凶手的眼里看出了恐惧。
那凶手和现场的警察,都如此迫近地感觉到了Rene的杀机。

"住手。Jimmy!"眼镜蛇看着Rene,大吼起来,"住手!!!"
他飞奔上来,大喊着拦住了Rene。
Rene终于放下了枪。
他低下头,在眼镜蛇身边转身走去--就在那一瞬间,他瞥见了那凶手脸上狡黠得意的笑容。

Rene闪电般转身,几乎没有人看清他拔枪。
"当"的一声。所有人都愣了。

现场一片沉寂。

Rene看看那地上的人形,和那身下慢慢溢开的血,有那么一两秒,然后一个字都没有解释,就转身大步向远处走去,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周围的同事。

几百米外,Rene一个人在角落里摘下面罩,泪如泉涌。
--这段恩怨,就此了结。
他对自己说。

然而,街头这一幕,被现场一名时报的记者看入了眼中,当时的政府支出、包括司法预算,都是几大政党争执的焦点,这件事立刻就被捅大了。

*****************
Rene第一次来到双子座,是被四名内务处高级警官,从公寓带到双子B座,出了停车场连地上都没有去,径直给带到了地下6层内务部门讯问室。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没有离开那栋楼。

面对所有人所有问题,Rene只简单归结为两个词:一时冲动。

嫌犯已死,死无对证。
调查小组对凶手的身份做了证实,那人有案底,作恶多端,至于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却找不出原因。
司法部和猎鹰高层,有人提出严惩Rene。
半个月后,调查取证结束,案子转给了一个裁定小组。

那个下午,Rene再次给带到了讯问室里,但是整整大半天过去,没有任何人进来跟他讲话。
Rene没有在意,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微微地低着头,注视着眼前的桌面,自始至终只换了两次姿势。
Rene丝毫不知道,在他旁边,单向透视的大玻璃窗背后,裁定小组的负责人就坐在那里,一边看着手里调查小组的材料,一边偶尔抬头看看讯问室灯光下,孤零零的Rene。

终于,讯问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的大个子走了进来,清冷的灯光从头顶泻下,让那人眼窝越发显得深陷,大脑门下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Rene本能地抬了下头,正打在Rene面部的灯光,让他脸上的神情纤毫毕现。

那人看着他。
随手关上门,向前走了一步,走进了亮区。
顿时,刺刀般的目光落在了Rene脸上。

那目光像太阳下耀眼的剑戟铠甲般寒气逼人毫无感情,坚硬得铮然有声,似乎任何东西撞上去都会轰然碎成齑粉。
那人举手投足间,无声地透露出一种让对手胆寒、膝盖发软,又或者让女人主动凑上去讨好的硬朗。头顶灯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高大,矗立在那里,像一尊身披光芒的战神,牢牢占据着正义的阵地,让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一瞥之下,Rene感觉出,那样的目光,多年来,他似乎只在一个人那儿看到过,那是在达拉斯,他躲在一扇门后,从钥匙孔里看到的那个人。
眼前这人和那个人--莱恩光头的上司,有着类似强硬的目光。
那目光此刻正落在他脸上,像猛兽看到猎物一般,早已决心把面前的猎物撕个粉碎。

Rene垂下了视线。
避开了那股力量。
硬碰硬对谁都没有好处,他不想让那人看出他心底巨大的空洞。
不想让那人看出,他早已不是个"人",心底只剩下无声的嘶喊和野兽般的疯狂。
他无法想像,如果他们一直对峙下去,最后会发生什么事。

--Rene自己,可能永远想不出他在跟别人对视时,在对方的目光下垂下视线那一刻,留给别人的感觉。
无论他坐在哪里,对着的是谁。

那人缓缓地在Rene面前坐了下来,带着高大身躯的体重,椅子响了一下。
他念出了Rene的全名和职位,语气低沉凝滞。

Rene坐在那里能强烈地感到来自对面的威压感。
但是这么多年来,冲他施过压的人太多了。
他低着头,收起肩膀,放松肌肉,就让那威压径直包裹上来,平静地听着。

"对你的裁定取决于本周内我跟你的两次谈话,这是第一次。"那人继续说,注视着Rene,没有问Rene是否已经清楚,但是停顿了下来。
Rene头皮上感觉出了那目光的分量,他没有抬头,无声地点了点头。

然后那人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Frank。"
Rene微微愣了一下,他听过这个名字,Frank是纽约州警察厅副厅长,同时在司法部内担任要职,曾经办过很多大案要案。
他在猎鹰调阅非电子类重要原始案件资料时,在记录上也看见过这名字。
想一想也就释然了,Rene的级别至少需要这个级别的长官出马定论,而纽约州也就那么几个人。
Rene能感觉出虽然他低着头,Frank依然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听到那名字时的震动。

许久,他抬起头,看向Frank。

*************
这世界的每个角落,办公室、街头、车内......到处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们在忙忙碌碌,然而无论如何忙碌终究也只是匆匆过客。
有时人们停下来,用5分钟的时间交流,有时却只来得及拥有30秒。
有人用这30秒来擦肩而过,有人把这30秒当作开端,决定一世的缘分。

Rene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问他,"你将来会记得每一个握手交谈却只来得及说一句话的人吗?"
"或许可以。"他想了一下,回答。
妈妈立刻笑了起来。
"那么,如果你只有30秒,却要让对方记住你,怎么办?"
"......"他答不出来,那时他还太小。于是他本能地看向旁边,知道妈妈那句话,并不是问他一个人的。

这句话,Rene从未放在心上。
事实上,正相反,在他长大后的许多年里,他都在努力躲藏,用风帽、眼镜、甚至面罩,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匆匆而过时,让更多的人忘记他曾经穿过。
二十七年之后,在那间讯问室里,Frank第二次进来时,Rene没来由的忽然想起了那句话,也许,那一天他才真正明白,那头5分钟的交流或者仅仅是头30秒如何重要:有时,它们足以改变人的一生。

第二次谈话,时间很短。
"你的队友们很厉害,一个一个证人地去做工作,这是严重的妨碍司法公正,你明白吗?!"Frank进来时说,脸上带着几分愠怒,把手里一摞夹子夹住的东西重重放在桌子上。
Rene有点愕然的看向Frank,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不过,还算不错。"Frank撇撇嘴说,没有坐下来。

"我想你一定不希望你的警察生涯到此终止,"Frank看着他说,语速依然很慢,"而事实上,我也不希望。"
Rene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是你案子的最后报告,你自己看看。"Frank说,放轻了声音,看看他,转身出去了。
那摞东西留在桌子上。

Rene犹豫了一下,摸过了那东西。
那摞东西厚厚的,Rene看着,终于流泪了。
那东西上,先是一份那天案子的报告,现场证人的最后证词全都倒向了一边,内容全部一致:凶手试图摸向衣袋内武器--只除了那个记者。
那报告最上有Frank的签字。
最后是两份长长的意见书,写了他在队里的表现,后面是大西洋分队的全体签名。
Rene看着那长长的签名,他甚至在里面看见了罗琳大姐的签名。
一颗泪水落到那签名上。
他知道Frank为什么要出去了。
5年来不知为何地搏命付出,到了今天他才明白,它们最终竟全是为了这一刻。
--这报告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重新进来时,Rene看着Frank那套淡青的西装,突然觉得那人没那么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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