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往事(三)——香龙血树
香龙血树  发于:2011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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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Anton,我听Owen说你安排休假了是吗?"Rene兴冲冲地问。
Owen终于培训归来了,很快就要去华盛顿。

"对。"Anton看看他说。
"恩......我把我的假期也调过来了,"Rene犹豫了一下说,"你知道我也有很多年没休过假了......"他看见Anton看着他,眼睛眨了眨,逐渐亮了起来,语气兴致勃勃,试图打动Anton,"Anton!我们可以一起到郊区找一个木屋!"

"但是我已经约好了,要去旧金山的同学那儿。"Anton平静地说。
"啊?!"Rene一下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埋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一会儿,用左手指头无奈地搓起了自己的右掌心。

Anton看着那男孩沮丧的样子,故意默不作声,慢条斯理地在阳光下翻杂志喝咖啡。

"不......不能推掉吗?"许久,那男孩涨红了脸,对着手指,艰难地说。他还以为这下Anton的生活终于能有他什么事儿了呢。

"不能!"Rene听到对面一个异常坚决的声音说。
"......"Rene低下了头,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唔......那,那好吧......"
"但是你可以考虑跟我一起去。"话音未落,他听到耳畔说。

"什么?!"Rene一下子抬起了头,刚好来得及抓住对面,重新藏回杂志背后那张脸上一抹狡黠的笑容,立刻像个才挨了妈妈骂又得到心爱礼物的小破孩,一下子乐开了花,"真的?!真的可以吗?!我跟你一起?"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没什么好隐瞒的!"对面的人放下了杂志。
"啊!"Rene叫起来,"你是说我们也可以住在一起了?!"

"还不快去订票!"话音未落,他的大腿上挨了Anton狠狠一脚,"我已经订完了票!如果你赶得及说不定还能和我坐同一班飞机。"

那一刻的欢乐,如此难忘,多年以后,俩人回望过去:他们说过的话,午后明亮的阳光,周围微醺的风,依然像老录影带上定格的画面,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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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他们有几个晚上在一起,把Rene原先房子里的东西整理出来,准备陆续搬到新房子去。

"这都是什么?"Anton指指Rene面前的桌上。
Rene把抽屉倒空了,东西都堆在了桌子上,乱糟糟的,上面有几只透明夹。最上面一只里,塞着张咖啡色的卡片。
"这还是当年莱恩第一次去我那儿,给我的卡片。Rene笑了一下。

"这些呢?"Anton于是撇了撇嘴,转身搜寻了一圈,最后指着起居室角落地上散乱的一摊东西问道,那里有两只大提箱、旧的电脑机箱、还有一只旧文件橱和保险柜。
"呃......"Rene犹豫了,看了他一下,有点尴尬了,"那,那是莱恩的东西,"

"都带过去吗?"Anton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Rene忽然犹豫了,他看看Anton,"我要整理一下。"

Rene在那堆东西前坐了下来,许久地看着它们。
从他那天离开康州小镇踏上培训的路途,到现在已经不止十年了......莱恩走了也快四年多了......
他生命里又一个十年悄然而逝了。
--他毫无建树。但是依然活着。

Rene记得他刚进队集训的时候,根本不知道"猎鹰"是什么、更不了解它在司法系统中的位置。
而他周围,所有学员都为能进那集训异常骄傲;不少人在私下聊天时纷纷说起,能加入猎鹰这样的队伍,是他们从小梦寐以求的理想。
但是在Rene看来,"猎鹰",也就只是"警察"而已,也只是他要活下去的经过而已,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

看着眼前那堆东西,Rene耳畔渐渐响起了集训中心挥汗如雨的操场上急促的口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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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告诉过他,集训对他很会艰苦。但实际上,那集训对Rene来说,早已远远超出了艰苦,Rene碰到了超乎寻常的麻烦--那是他和莱恩都预料不及的。

第一天训练前站队点名,Rene就被人拎了出来。

Rene站在队伍中间,教官点到他的名字时,Rene本能地迟疑了一下,所以回答慢了一点,立刻被当场罚了50个俯卧撑。
莱恩之前三个月的体能强化训练不是做样子的,Rene赶紧趴在地上,一口气做了下来,然后麻利地起来立正站好,看见那教官正看着自己。

"我还没说开始呢!"那教官异常愤怒!把他轻率的表现当成了对自己的蔑视。
Rene差点愣在了那儿--他完全不懂规矩--可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那教官,这下彻底激怒了教官。
"再做100个。现在开始!"教官吼了起来。

那天早晨,Rene总共作了320个俯卧撑--还剩三十个没做完,他实在做不动了!
队伍已经解散休息,他还在地上艰难地支撑,脸涨得通红,脑袋里嗡嗡地响着。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笑,照例嘲弄着新学员中的倒霉蛋儿。最后他完全趴在了地上,汗水从脸上落到地上,打湿了下巴下的地面,鞋和衣服全湿透了。
终于,他那进队成绩排名第一的室友David一言未发地冷着脸走了上去,和小个子斯科特一起扯起了他。

不久之后的摸底测试,Rene是最后几名。从那之后,他的噩梦就开始了。

集训中,几乎每周都有人离开。
有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点名离开自己的位置;有时是有的学员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跟教官大吼起来,主动离开。
Rene胆战心惊地看着,生怕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他没有接触过基础训练,那些科目他甚至叫不出名字,更不知道怎么做。
然而每次训练时,他却不敢开口问,怕一问,自己就露了馅,于是只能全神贯注地偷偷仔细观察着前面几个学员的动作,生怕轮到自己时被看出漏洞。他害怕只要有一个漏洞,他就完了,他就会被永远踢出这支队伍了。
有时候他只有一个模仿的机会,后面就轮到他。
有时,他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与教官捉迷藏,比如默默地数着位置,偷偷与学员交换站位,避免轮到他第一个去做那些必须项目。

然而即便如此,几乎每堂训练课Rene还是照样都要挨罚,有时,他甚至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Rene丝毫不知道,就在训练开始没几天的一个下午,培训中心的几个主要教官和主任,就在楼顶上注视着操场上的他们,当然,他们的眼睛没有漏过Rene。

"你看见那个学员吗?"负责带这一届学员的主任问。
"看见了。"旁边的助理说。
"他从哪儿来的?"他们一起看着不远处的Rene,他再次趴下去做俯卧撑了。
"听说他以前是个乡警。"有人答道。
主任远远地看着Rene,摇摇头,"踢他出去。"他冷漠地说,"我可不想因为一只烂鱼坏了一锅汤。"
几个教官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集训中心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教官的处罚不能耽误正常科目的训练,没有完成的处罚要自己找时间补完。
那些日子里,Rene每天没有完成的加罚,要一直进行到夜里。

那个空荡荡的训练场,Rene记得异常清楚,环绕一周是1公里。
训练开始的第二个晚上,直到夜深,所有队友已经上床休息,他还独自一人在那操场上跑圈。
那时候,那个操场,每天单是被罚,他就要跑到三四十圈,现在回想起来,简直不能想象。

那天,最后,他趴倒在了跑道上,再也爬不起来,满脸泪水,胳膊腿都再也动不了了。还是室友David和斯科特一言不发地把他从跑道上架了下来。从那以后,每天把他从跑道上架下来,几乎成了David和斯科特第一个16周集训内的习惯。

然而回到宿舍后,他不敢脱衣服睡觉--因为手册上说,有时晚上会有紧急集合,于是他把白天的衣服扔进洗衣桶,就赶紧换上新的衣服,和衣抱着枪艰难地卧到了床上
David就那样看着他和衣睡了28周。

Rene挨罚的第一天中午,他们去集训中心的学员餐厅吃饭。

他刚刚坐下,队内一个值班的学员走了过来,请他站起来。
什么?!Rene诧异地问。
结果那个值班学员告诉他,所有被罚没做完的学员,需要站在桌子上吃饭。
Rene听见那句话,与其说看了那学员一眼,不如说傲慢地瞥了那人一眼,抓起盘子,一步就跨上了桌子。
妈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跟在希金斯那儿众目睽睽之下赤身裸体被人任意欺侮相比,这还远算不了什么。
他看看饭厅周围,偌大的餐厅里并不止他一个人高高站着,还有三五个学员面色不平地站在那里。
Rene看了看他们,又扫视了一眼周围,居高临下,大模大样开始吃饭。

但是到了晚饭,那餐厅里就剩下了他一个还站在半空中。

28周的集训,他在那饭厅里站了26周。
到了后来,Rene进了饭厅想也不想,领过自己的食物,就一步跨上桌子。
开始的很多天里,没有人跟他一起吃饭。
8周以后,又是David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桌子边。然后是斯科特,偶尔还有克雷格。
他当时对David说,对不起,我要站上去,可能会让你吃饭不大舒服。
但是David拿起了Rene的盘子说你上去吧,然后在他站上去后把盘子递到了他手里。
Rene低下头看看,David和斯科特安静地低头吃着自己的饭,他们的托盘就在他的靴子边。

以后的日子里,那也成了那俩个人的习惯:每天在他上去之后把盘子递到他手里。
他为此再次充满了感激。

然而,还有一件Rene自己当时完全不知道的事--事实上,没出三天,整个集训中心的学员就这样全都认识了他。
多少年后,有些学员早已经彼此遗忘,他们却牢牢记住了他,那个留着极短的小平头,异常精神的小伙子--他每天都站在桌子上吃饭。

直到Rene离开前,才有集训中心的一个后勤行政告诉他,这儿向来没有一个学员会被大家都认全,只有你,我们所有人都叫得出你的名字。

看来,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甚至出点丑也不全是坏事。

第113章

Rene不但要提防教官的突然点名、提防训练中的突然袭击、提防紧急集合,还要提防别的,尤其更要小心提防自己。

在他周围都是强壮高大的男人,他们有时候互相吹嘘,有时候私下未免有些粗鲁的动作。
有时无意中的一句话,无意中的一个动作,本能地会让Rene心里一阵慌乱。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掩饰、控制着自己,或者强自镇定地挪开眼睛视而不见。

--还有比那更让他担心的,则是宿舍里那些无法避免的和室友单独相处的时刻。

集训中心的宿舍,两个人一间,按学号排列,每两个房间合用一个盥洗室,胡桃木色的静音地板很舒服,结实的床不算宽大,但也不窄了,每个房间里,空调冰箱微波炉有线电视设施齐全,对这些年什么地方都睡过的Rene来说,这算很舒服了。

第一天晚上,他找到宿舍的时候,David早就在了。
"你就是Rene?"David伸出手说,"我是David!"
Rene看出那室友无疑有点吃惊。想必没见到人之前,对着学号,David早已把他当成了集训中间最大的对手,然而等见到他人未免有点失望。
David来回打量着他的块儿头。
"嗨,David!"Rene尽量让自己放松,在David手掌上重重一击。

Rene还不太习惯正常地跟另一个男人住在一个房间里。
有时候David就在他面前随意地换衣服,露着结实的肩膀和粗壮的大腿,有时是更多的部位,Rene就得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去乱瞄,如果是晚上,他就多半闭眼装睡,可鼻子里却依然能闻到David身上充满雄性气息的汗水味,这因此让他偷偷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担心,生怕自己哪天冲动会干出什么事,或者激动起来,暴露在局促的室内无法掩饰。

幸好,从第二天训练一开始,他立刻每天都筋疲力尽,神经高度紧张,再也顾不上胡思乱想了。每天夜里为了防备紧急集合穿得整整齐齐,也帮他掩藏了晚上两人单独相处时,他无端紧张的理由。

训练基地每个训练室或者场地边都有舒服的公共浴室,但是Rene从来不敢在那儿冲洗,不管一天身上几次被汗水浸透,他也要完全忍下一整天来,回宿舍再淋浴。
因为是合用,他有时会在盥洗室里遇到隔壁的斯科特或者他的室友,他们从盥洗室对面另一个门出入,穿过盥洗室就能到Rene和David的房间。
"嗨!"他们有时就那样立在便器前一边哗哗解决问题一边跟他打招呼,"马上就好!"
于是Rene每天晚上都小心地听着盥洗室的动静,等所有人洗过后再进去,以比别人更快的速度出来。

比站在桌子上吃饭更糟糕的是,那些教官们不但罚他,有时候还会罚他所在小组和小队。
渐渐地没人再跟他说话。
Rene知道自己被孤立了。
他也不敢轻易开口跟别人讲话,有时他走过去想对同组的警员说声抱歉,却被他们狠狠当胸推开了。
于是Rene越发很少开口,每天都偷偷盼望着训练早点结束,晚上回到宿舍后,好偷偷给莱恩打电话。

一开始的时候,他每隔几天给莱恩一个电话;
随后,变成了一天一个电话,Rene在电话里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穿得整齐趴在被子里,浑身都肿着,小心地抱着手机,低低地哭泣,向那人诉苦说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现在就要走。然而往往第二天一大早,不等天亮,他又早早起来,摸向了操场。
到了第三周的时候,他忽然不再给莱恩打电话了。

就在前一天,他因为一周连累同队的学员三次紧急集合,被几个学员教训了一顿。

"你过来一下。"那个晚上,从食堂吃完饭回来,一个同组的队员迎面走来对他说。
他能猜出他们要干什么,但还是跟着去了。
他们让他自己滚出去,不要再连累别人。
而背后,教官在默默地纵容他们。

Rene知道自己软弱并且多年的恶习难改,然而那一天,他在浴室里偷偷换下沾了自己血的衬衫时,Rene终于醒悟:不管他跟莱恩说什么,求他为自己做什么都没有用,即使这里是地狱他也得自己独自对付--或者灰溜溜地爬出那个门,或者有一天昂首走出去。

莱恩打电话来,他平淡地告诉他,他能对付,不用见面。
他们于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

两周后的清晨,当集训队的警察们沿着海岸线长跑的时候,他们注意到,远处,沙滩上,驶来了一辆吉普车,持久地伴随着他们那一队人。
他们从那车的标记上认出,那是离他们那不远的海军陆战队训练基地的车,那车上有三个人。
Rene转过头去看的时候,正好看见莱恩坐在后面的位子上,默默地注视着他。

那一刻,他远远地看着莱恩,心里再次怦然一动。

在随后的日子里,Rene早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在大家休息的时候抓紧补完那些处罚。其他的学员们就在他周围说笑。他的室友David也夹在其中看着他。
他无法得知他们看着他的心情。
只知道一开始所有的人都在嘲弄他。
教官在翘着腿等着他离开。他们甚至打了赌,一周内他就会自动离开。然后他们赌两周、三周。

然而慢慢的,他的队友们越来越少人在他因为受罚加量的时候说笑了,他们有时会默默地看上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一个下午,当他一个人再次加量完成教官那些该死的处罚时,分在另一队的Mel走了过来,Mel的编号就在Rene后面,他一向傲慢,对任何人不屑一顾,或许,只除了Dav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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