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玄武还是在夜深的时候走到了别殿。

可人去殿静，而他就连他们究竟走了多久都不晓得。

心脏狂跳着，这次是很痛地跳着。

“……小安子听说萧公子还住在杜将军府。”那太监一见到玄武只是看着那别殿发呆，就是连忙小心说着。

“……朕知道，那府邸是朕赐他的。”玄武沉声说着。

“……圣上，既然是赐给萧亲王的府邸，不妨连府名都改了吧？”那太监小心地建议着。“萧亲王功高，中原里谁人不

知？圣上如果亲笔赐名，则显得皇上尊贤爱才，自然四海归顺，国民安了。”

“……你不用拐弯子求朕，萧子灵是给了你多少酬劳，让你处处为他说话。”

“皇上啊，小安子一条命不要，也要为萧公子叫屈啊。”那太监老奸至极，说哭就哭，登时就哭得仿佛玄武真是委屈他

似的。“萧公子至今病体未愈，却不晓得让谁硬逼出了宫。如今孤苦伶仃地在将军府养病，那么大的将军府，只有萧公

子一个人住，没人伺候。前几日小安子去见萧公子，当真只剩一条游魂似的。小安子心里一酸，就求着圣上侍萧公子好

些了。”

“……他有万石禄，朕也赐了不少财宝给他。他能有多苦？”只是，如此说着的玄武，心里何尝不是心疼到了极点。

“圣上，萧公子离开宫里的时候，一个子儿也没带。圣上的赏赐，全都好好地封在了别殿。”

“……你说什么!”既惊又怒，玄武吼着。

“小安子前几日让人来打扫，所有的财宝都封在了殿里……”

那太监还没有说完，玄武就是快步走进了别殴。

所有的摆设，珍藏奇玩，都一个不少。在卧房的宝库里，那满满的珠宝也依旧锁着。

萧子灵一定生气了，气得很。而他躲了他整整要有十天，却连他是如何生气也无从得知。

“圣上……”

“赐给他的，就是他的，朕怎么可能再拿回来？”玄武只是如此说着。“让人把这些送回亲王府，物色几个伶俐点的仆

役好生伺候着。要是缺什么，就回宫里拿。”

“萧公子要是晓得圣上这么疼他，一定感激涕零了。”

“……只怕越是生气了，别让他晓得，不然铁定翻脸。”

“是……”

“他……看起来……”

“消瘦了一大圈，让老奴心疼极了。”

“……你也过去，好生伺候着，朕有重赏。”

“遵旨!”这下子还不成了红人！

那安总管一面吆喝着几个小太监帮自己收拾行李，一边沾沾自喜着。有多少人能让皇上交代，这下子只要伺候了萧亲王

周到，以玄武帝的性子，富贵荣华怎少得了他？

还等不及天亮，那安总管就率领了一队卫军宫女、能匠壮丁，五辆马车拖满了玄武帝的赏赐，浩浩荡荡地就从皇宫里出

发，开向了往日的杜将军府、不久之后的萧亲王府。

“奉天诚运、皇帝诏曰……”在杜将军府，安总管朗读了玄武帝的敕令，正式正各杜将军府为萧亲王府，还御赐御笔亲

书匾额。

多大的恩宠啊，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莫不兴奋地交头接耳，就连安总管身后，那些即将成为萧亲王府仆役的人，都抬起了

头，与有荣焉。

可就是萧子灵纵使从头到尾都是静静听着，有些苍白的唇却是自始至终紧紧抿着的。

杨万里则是站在了他的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扶着他肩膀的手臂，稳定而充满了力量。

其实，他晓得这些都不是萧子灵真正要的东西，玄武一直都弄不清方向。然而，他没有大量到去提醒他，因为自从那个

雪夜之后，他就晓得了，他最大的对手，也许就是这个玄武帝。

“老奴奉圣上之命伺候萧亲王。”宣读完了圣旨，那安总管就是带着讨好的态度接近了萧子灵。

其实，萧子灵并没有他跟玄武帝说的那样病弱。只是因为大病跟情绪的起伏而有些苍白瘦削，往日那青涩的稚气，却是

已经褪去了大半。

想想，如果他能把健康而光彩焕发的萧子灵带回给玄武帝，该会记上多大的一笔功!

“我不需要这些，你让人回去还他。”萧子灵却只是如此说着。

那声音略显低沉却是有着江南软软的口音。加上那清灵白俊的面容，带有些忧郁的眼神，直像是朵沾取了晨露、含苞待

放的兰花。

安总管一点都不怀疑玄武帝会钟情于他，尽管基于皇帝的体面，玄武帝还始终不敢承认。

“请亲王体恤奴才的难处。”那安总管转眼间就是愁容满面。“圣上钦点奴才来伺候亲王，要是亲王当头就把奴才打了

回，奴才回宫也只能先找棵老树上吊去了，呜……”

说哭就哭，还一副委屈为难的样子。杨万里在江湖里也混过几年，见得这等小人多了，可萧子灵却似乎真的为难了起来

，用着求助的眼神看向了杨万里。

“……这既然是玄武的一番心意，我们就别为难人家。”杨万里低声说着。“等我们走了以后，再让他们回去。”

萧子灵轻轻点了头。

真是一团糟。

自小就在宫里做事，服侍过的王公贵族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却没见过一个亲王府是这么破旧的。

打从走进了萧亲王府，那安总管就是几乎要崩溃了。

金漆掉了没有刷，杂草丛生没有拔，园子里种的是一般人家种的小花矮树，池里游的是护城河里不值一钱的杂鱼。

堂堂的一个将军府，现在更是亲王府，没有造园，没有曲廊流水，这……

“亲王，您……您睡哪儿？”带着一丝希望，安总管问着。

闻言，萧子霞的脸就是红了红。安总管看着这将军府的绝望表情，让他心里登时就是没有办法啊，就万里跟他来这儿养

病。他除了卧床休息，顶多就也只是慢慢开始练功，睡前跟万里出府散散心。他们两人哪有时间跟心力来整理这么大的

一座将军府。

“我……就睡后屋的小院……”

后屋？小院？安总管的面孔像是真要扭曲了，堂堂一个亲王，这么大的一座府邸，竟然睡在客人住的地方？

“……仓库是空的，厨房只有白米跟青菜。安总管，我必须回宫一趟，不然我实在没有办法开灶。”跟着来的堂堂第一

御厨，以及后头跟着的几个助手，个个是面如死灰。

不仅如此，本要打算开始打扫的宫女们，才打开了几个房间，心就凉了半截。

萧子灵其实不是个邋塌的人，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此时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只见他羞得一张脸涨得通红，讷讷

的真不晓得该怎么辩解才是。

不只是他，面对着这许多人的绝望表情，杨万里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他们的目光。这几天他光顾着照顾萧子灵，

也只能任凭这府邸荒废下去。

于是，只见从宫里来的车子不断进出亲王府，而那亲王府则是一点一点恢复了很久很久之前，刚建成的气派样子。

杜杨将军生性俭朴，自他入住之后这栋大宅就没有大修过了，而萧亲王则是根本没有心思去修葺。

“这才是一个亲王府啊。”走过的几个百姓，莫不如此感慨着。

不只是这座亲王府，既然战事平了，百姓生活安定后，也开始修起了自己的房子。

只见京城里一天比一天热闹，战乱的痕迹一点又一点地消逝，房子都修得富丽堂皇，几个商行也是复苏了起来。

每天萧子灵都让安总管逼得上街溜达，免得让烟尘呛得直咳嗽。这京城的荣华他是看在眼里的，也是着实的感动。再这

样下去，百姓的日子真的越来越好了。

走过他身边的百姓，脸上都带着笑容。孩童的嘻笑声不绝于耳，萧子灵只感动地叹着气。天下太平，百姓富饶，夫复何

求？

“皇上，您瞧瞧可还有不周到的地方？”

趁着萧子灵出门，那安总管就是小心翼翼地从后门带进了便装轻行的玄武帝。

可即使不想要张扬，随行的侍卫甚至也有十来人之众，一路上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好奇目光。

玄武帝走了进亲王府，静静省视着这座府邸。没有庸俗的华丽，只有高雅而雍容华贵的造景。当安总管把皇帝领进萧子

灵喜欢住的小院时，玄武也发现了那安总管把隔壁的院子也打了通，造了一个气派的大苑，这样即使萧子灵喜欢住在他

本来的房间，也没有丝毫的不妥。

‘喝!……喝!……”

远远的，传来了吆暍的声音，当玄武帝询问般地看向了安总管时，安总管就是连忙回答着。

“亲王担心圣上，公告招来了江湖上的好手，现在只怕正在拣选着。”

闻言，玄武心里一动，却是又暖又痛。

玄武帝百感交集，不发一语，安总管又哪敢作声。然而，他却又怀着私心地把玄武领到了萧子灵的房间，只见窗明几净

，桧木柜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件干净的衣服，其余的、还穿不着的，都收在不远处的桧木箱里。玄武帝的赏赐，已经整

整要有十六箱的奇珍异宝，除了在书架上、书桌上的两匹玉马、一座紫云山之外，也都收在了加了锁的桧木箱里。

“……其它的他都不喜欢吗？”玄武帝问着。

“圣上的赏赐，亲王都喜欢的。只是地方不大，有点取舍罢了。”安总管连忙说着。

“……这府里的开销若是不够，直接跟朕说，晓得吗？”玄武帝说着。

“谨尊圣上谕旨……”

在安总管以及那些侍卫的随侍下，玄武却只是抚着那张书桌。桌上的砚台墨迹半干，打开了的书本上才圈点到了一半，

萧子灵该是给中途支开的吧。

“……这日头大，莫要晒伤了皇上。奴才这就让人准备凉点过来。”

“……你去吧，朕在这儿再待一会儿。”

“遵旨……”

玄武帝总是在萧子灵出门之后才静悄悄地来，等到萧子灵该要回来了，就是默默地离开。

至多，留下了一抹看不清、也理不开的依恋，飘荡荡地，在那房里、在那院里。

每次的每次，玄武回到了宫里，就是下了决心绝不再去。

每次的每次，批完奏折回崇光殿就寝，就又会再下定了一次决心，决不再去。

然而，他总是在床上辗转难眠，几到天明。然后，他就发现，只要允许自己明日再去一次亲王府，他就能好好睡上一觉

。

也因此，他说服着自己，一切都会没事的。他不是对萧子灵念念不忘，他只是喜欢他房间的幽静以及那种能够让心休息

的闲适。

既然这样想着，那迟疑也就轻了。既然有了借口，每日的造访也就不会让他不安了。

可这让宫人议论纷纷的行径，还是有了终止的一日。

因为，一日午后，他不小心沉沉睡了去，而几个太监轻声叫不醒，也不敢真的动手去触碰龙体。也因此，当他猛然惊醒

之后，仓皇离去之时，就在那院里遇到了回来的萧子灵。

萧子灵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而在玄武帝讷讷地想要解释什么的时候，萧子灵却是已经不知所措地别过了头去。

那张极亮极白的脸上，泛着一抹淡淡的晕红，看得玄武心神俱醉。

那一夜的荒唐，现在想起，还总是脸红心跳着。

也许……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他已经……陷得太深……太深……

‘灵儿!你终于回来了!怎么办？这些人都是一时之俊，你给我出个主意……’

从前院兴冲冲走来的杨万里，见到的就是这一幕。由不得他心里一沉，快步走到了玄武面前。

“事到如今，你还来做什么？”杨万里沉声说着。

“大胆平民!你眼前这位可是当今九五之尊!”随行的侍卫拔起了刀，就是当头喝旨。

然而，杨万里却只有一抹冷笑，什么也没有再说了。

紧紧捏着手，玄武不自觉地咬着牙。有所为，有所不为，玄武，你要想清楚……想清楚……

胸膛剧烈起伏着，玄武却不让自己在臣民面前失态。他可是当今至高无上的帝王，萧子灵是他恩人的独子，自己视若胞

弟的少年，他怎可放纵这禽兽一般的淫欲。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你要忍，玄武……你不是就这样自小忍大的？……生母只是才人，从小就以太子的身分忍气吞声

、韬光养晦，以天下为己任、严以修身，你吞尽了二十年的苦楚，今天却连这小小的淫欲都忍不住？你要多少人看笑话

？你要这天下的臣民都议论纷纷，他们的君王，竟然喜欢男色？

玄武捏紧了手，紧紧抿着唇，就只是快步从萧子灵身旁走过。

然而，走得潇洒、走得无情，却也走得魂不守舍。除了自己的心跳，一直到走进崇光殿里的玄武，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也看不见其它的人。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了床上，把魂魄留在了亲王府里。

六十三　替身

才有点天暖的迹象，没多久却又下起了大雨。

夜已深了，然而玄武却依旧没有办法就寝。

满满的奏折未批，御书房里的烛光往往就这样点至天明。

窗外风雨潇潇，而玄武明明是极累极倦，也晓得自己再魂不守舍下去是不行的。然而，心神却是始终无法集中。

一颗心烦躁不已，就连充满诗意的雨夜，也只让他觉得窗外的风雨声真是烦人至极。卫兵的人影映在纸窗上，却是一动

也不动。

在那日玄武从亲王府里逃开之后，已经要有三天，他真的不敢再偷偷造访了。而就在今日，亲王府却是派来了二十个年

轻人，说是要当自己的贴身守卫。

每七人为一班，一日三班寸步不离。就连如今玄武挑灯夜战，那些看似年轻的青年却足认真地守在岗位上。

亲王府随便的一个公告，据说就招来了整整五百名江湖俊秀。这三十人理应更是一时之选。

萧子灵这么做，是不是代表他真的要走了？玄武总忍不住这样想着。

与其让这些人守着，他其实更希望是萧子灵自己，坐在他的身边，陪他看奏章，陪他渡过这个漫漫雨夜。

……如果那夜自己守了住，是不是现在他依旧还嘻嘻哈哈地坐在自己身边？

那天晚上，他到底是想对自己说什么悄悄话？他是不是想对自己说，他喜欢杨万里？

‘皇上，夜深了，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三尺积雪，非一日之寒。如果他早些发现自己的心意，好好与萧子灵相处，也许现在萧子灵选择的人就会是他……

如果他现在就在自己身边，那他就能……

躺在崇光殿的大床上，玄武抚着身旁的被褥，难耐那种寂寞，竟然就是开始爱抚了那张有着光滑缎面的锦被。

闭起了眼睛，玄武忍不住低声喘息着。是的……是的……那天就是这种感觉，灵儿的身体就是这么的光滑。雪地上冰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