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只想着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我想你会受不了。”
静静看着他,冷雁智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到了冬天,因为已经下起了雪,因此他们与农人借了一个宽敞的农庄,将马车停在了马厩里。
着手打扫着屋内的沙尘,偶尔目光遇上了,只是相对一笑。
其实,冷雁智已经晓得了。
赵飞英心里的世界,已经有一大半都让忘忧草给抹去了。
他忘了小时赵家村的伤痛,也忘了他日后为了复仇而成为鬼面的一段,更忘了……忘了他为了当时动荡的中原,点头答
应了前朝的遗臣,收复前朝山河的痴望。
晓得那些尽是造成他的忧伤、他的伤痛的回忆,冷雁智也是宁愿他忘了。
可是……赵飞英也将他忘了……很多很多的地方都忘了。
有时候在他不经意说起以前的事情时,他会用一种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仿佛他说过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那么……其实……自己也是造成他痛苦的其中一环吗?……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难道……难道……这一天,既然
无事,雪也下得小了些,冷雁智又在练刀了。
倒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也不是为了江湖仇杀,而只是为了动动筋骨。
他练刀,有时也带着玄英练。
玄英依旧非常迷恋他的胭脂刀,但是冷雁智却不让他碰。
“这是把妖刀,玄英。没有练成武功之前,它会迷惑了你的心神。”
一入了冬,白茫茫的世界围绕着农舍,农舍里却仿佛是个世外桃源似的。
也许是因为太过安逸,赵飞英起身的时候也越来越晚。
有时候,不想惊扰他的美梦,冷雁智会自己驾着马车出去采买生活的用品跟食粮饮水。
反正市镇就离这儿不远。
可赵飞英睡眠的时候,真是越来越长了。
尽管着清醒时,神色就与一般无异。
可他看起来却是越来越疲累。
有一日,从市镇回来,玄英就是神色惊惶地跑到了冷雁智的面前。
冷雁智跳下了马车,与他一同飞奔而去之时,赵飞英却是已经醒了,还笑着跟他们道早安。
但是,就连赵飞英自己,也渐渐察觉到了。
这夜,尽管主屋里烧着温暖的柴火,赵飞英却觉得自己身体里是异常的冰冷。
他就着窗户看着窗外静静下着的雪,只是带着微笑交代后事。
“你胡说些什么!”冷雁智一听之下,怒极起身。
那猛然爆发的愤怒,让在一旁喝着冷雁智煮的热汤的玄英,吓得连忙避到了角落。
也许,是因为他心里也隐隐想到了,所以才格外的愤怒吧。
“生老病死,本人生常事,雁智。”赵飞英回过了头,只是轻声说着。“我已多得了一年,夫复何求。”
可这一年是不够的……冷雁智看着赵飞英,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千言万语,却根本无法开口。
“我想葬在赵家村里,雁智。”
赵飞英微微笑着,却仿佛已然回到了以前的赵飞英。
第一次听他提起了赵家村,冷雁智的惊愕之色,尽在脸上。
“……为什么……”
“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赵飞英只是低声说着。
“那儿是一切的开头,就让一切在那儿终止吧。”
“……你想起来了?”不晓得该是欣喜还是伤痛,冷雁智的情绪复杂十分。
然而,有一件事,他一直一直想问。
打从晓得他就连过去的自己都遗忘,就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师兄,我曾经让你痛苦过吗?为什么?”
“……是恨,雁智。”赵飞英只是温和地说着。“大多数的时候,是恨,雁智。”
爱与恨,本是一体两面。
而赵飞英说着恨时,却是没有那冰冷的恨意。
也许,是因为一切都已经释怀了吧?这一夜,就着火光,赵飞英说了很多很多。
不管是小时候的事情,还是冷雁智没跟他在一起时候所发生的事,还有那瑰丽的软沙岗、都仿佛怎么说也说不尽的,从
赵飞英的口中缓缓说着。
玄英听得入迷,然而也在天要亮的时候就着温暖的火光昏昏睡去了。
冷雁智却是不敢合眼,因为他总是担心着……担心着这一合眼,赵飞英就会去了天涯海角。
“多陪我一天,师兄。”天亮的时候,冷雁智只是哽咽地说着。“不要这么快……不要这么快就走……我还有好多好多
的话想跟你说。”
“我不会走的,雁智。”赵飞英只是微微笑着。
是的,赵飞英始终没走,然而,他却没有再醒过。
冷雁智战战兢兢地守着他,为他燃起了一盆不曾熄灭的火,不断搓揉他冰冷而僵硬的手。
也许,过了两天,他终于睡醒的时候,还会笑着跟他们道早安呢。
然而,过了三天,过了十天,等到了冷雁智面容憔悴,等到了玄英痛哭失声地拉着他的衣服,想把他拉开赵飞英身旁时
,他才晓得了岁月的流逝。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冷雁智只是喃喃说着。
“我去问二师兄,我去问大庄主,一定会有办法的……”
“死了!他们都死了!冷哥哥!”玄英高声喊着。
“……那我自己去软沙岗……对!忘忧草!那儿一定还有忘忧草在!”冷雁智跳了起,就是冲了出门,开始疯狂似地开
始整理着马车。
积雪初融,冬天就要过去。
可如果赵飞英就此不再醒转,那他的世界就将只剩一片寒冬!看着冷雁智的痴态,玄英只是捂着自己的眼睛,哽咽地哭
着。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感情,这样的感情不会出现在宫廷里,也不曾出现在母后看着父皇的眼睛里。
温暖的春天又到来了,等到越飞英因为刺目的阳光而捂着眼睛时,耳旁就是玄英的欢呼之声。
“小……小声些,我的头好疼……”赵飞英勉强从地上坐了起,只是闭着眼睛,按着自己的额头。
“冷哥哥,冷哥哥!”只听得玄英高兴地跑出山洞的声音,赵飞英才勉强地缓缓睁开眼睛。
这温暖的风,带着水气以及花香,却是曾经经历过。
软沙岗!赵飞英往洞外望去,见到的就是那片绿油油的湖水。
就在他因为欣喜以及怀念而扶着洞壁走出时,还没有晒到阳光,就让奔来的冷雁智紧紧抱了个满怀。
“太好了……太好了……师兄……师兄!……”
“怎么了,师弟?”赵飞英轻声笑着。“吓坏你了是吧?亏得你想得到。”
抬起了头,冷雁智的脸上还满是欣喜的泪水,但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里真让人怀念,我看看……”赵飞英缓缓走了出,看着那片苍翠的湖水以及迎风展扬的忘忧草,只是慨然叹着
。
“这景色真是天下少有。”
“每年的冬天,我们都回这儿来。”冷雁智看着他,只是哽咽地说着。
“师兄,我们等到积雪融了,就回中原。我已经洒下了种子,明年就该长成。到了冬天,我们赶些牛羊牲畜,用骆驼载
过行李,就回这儿来过冬。这样,你就不会有事了,你就能好好的了……”
“……好,我答应你,你快别哭了。”摸着冷雁智的头发,赵飞英低声说着。
“只是,大家呢?大家都去了哪儿?”四处环顾着,赵飞英只是喃喃说着。
“……什么大家?”冷雁智擦着眼泪问着。
“……大师父他们不是还在这儿,我……”没等到赵飞英说完,冷雁智就只是心痛难当地紧紧抱住了他。
“是啊,师兄,他们回庄里去了。那日治好了你,他们就回庄里了。”
“……怎么了?师弟?”察觉到冷雁智的异样,赵飞英只是低声问着。
“……不要忘了我,师兄……不要……”冷雁智只是哽咽说着。
“……怎么这么说呢,我怎么会忘了你。”赵飞英只是轻声笑着。
“我们再回中厚去,游历山水,就与前年一样,好不好?”
“……好,就这么做。”冷雁智连忙擦着眼泪。“就这么做。”
“……算算日子,大师姐也该临盆了。我们回中原以后的第一件事,可要捧过贺礼去才行,不然二师兄一定又不高兴了
……”
“……是啊……是啊……”令雁智只是低声应着。
赵飞英又忘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大庄主的病逝,二师兄死去的那夜,还有……还有……他也应当忘了那夜,不断说过往
事,仿佛是想要交代着什么的那夜……等到了忘忧草效力过了,他也许将会想起,然而,他却宁愿他只是像现在这样,
快乐,而且无忧无虑地活着。
也许,每年会有些新的事让他心烦,让他神伤。
可只要这片忘忧草还在,他就能遗忘。
只要这片忘忧草在,他就会永远属于自己。
迎着湖上的风,看着脚下的忘忧草,冷雁智只是轻轻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