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是因为有经历,武凤寒是因为知道有些地缚灵就是如此,会在死亡地点不断重复“死”这个行为。其中尤以自/杀
出现最多。
仿佛有某个人在拉扯一般,江言被那股强大的力量缓缓扯向“老地方”——那围栏上。他不禁有点心慌了,因为从来没
有这样过。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武凤寒。
但这个时候,武凤寒却毫无办法阻止,只能试图从心理上安慰。
“你很怕?”他问。
“怕什么?”江言已经被强制安坐于围栏上。
“怕跳下去。”武凤寒已经知道不说明白,这小鬼就不懂。
“不怕。”江言摇摇头,“刚才怕是因为觉得突然被往后拉很恐怖。至于跳楼嘛,天天如是,习惯了。”
“那你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吗?”同时明白粗神经的小鬼并不需要过多的温情安慰,所以武凤寒选择了“委婉”一点
方式。这既可以转移小鬼的注意力,又能满足自己的恶质心理,一举两得,何乐不为。武凤寒觉得可能这小鬼真的有让
人想欺负的气质,否则怎么连他这个一向冷淡自持的人,也偶尔想要捉弄他一下呢?
“记得。”江言神情渐渐变得死气沉沉,刚才的活力就像昙花一般,瞬间被淹没,连回应都是简短而带着凄凉。
“那今天就试试吧。”武凤寒收起玩心,并没来由竟有点担忧了,再开口时更加了几分厉色,“小鬼,不要被那些情绪
左右!”
江言惊了下,像刚才某个漩涡被拉出来一样,有点茫然。
武凤寒彻底失去了刚才的轻松,神情恢复冷酷。
他似乎,太过投入了——心底,武凤寒对自己告诫。
难道,教训还不够彻底吗?够了。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深呼吸一次,武凤寒重新武装回自己,脸带着严肃说:
“等一下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尽量转移注意力。这样是为了让你自己逃开临死时的悲伤。”
明知如此明说的结果可能比没效果更糟糕的反效果,让其更深地陷入漩涡之中。但是武凤寒已经决定了。不再自个儿去
努力,不再自以为是,任何事,都应该自己负责。各人有各人的命,即使是鬼,也应该为自己负责。
单纯的人有时可能迟钝,但对于某些变化,却远比其他人敏感,就像现下,江言似乎就明白了些什么。
他扬起灿烂的笑容,说:
“那我有条件,我要吃一块你食盒里的东西。”
武凤寒见到他充满活力的笑容时,心神一震,而等他听明白他的话后,不由一阵失笑。
他取过食盒,夹了一颗八爪鱼形状的炸香肠递至其跟前。
江言高兴张嘴含入。
当……
十二点整。
那股像不可抗拒的力量再次出现,连蠕动一下嘴去咀嚼都没来得及,江言就被拉下去了。
武凤寒俯视而下,正见江言摆出一个奇特而无厘头的姿势——举手到头顶,曲着相接,迅速往下坠。
武凤寒的嘴角不自然抽搐了下。他试图抿唇成直线,但笑意却如何也抑制不住。不一会,武凤寒忍俊不住,噗嗤一下笑
了出来。
笑意直到江言到地面上空,化成雾,消失,方停住。
然他仍旧忍不住盯着下面成/人形的泥泞地。
若不是厉鬼,绝无法如此影响周围环境的。一块容易杂草丛生的草坪地上,却硬是出现了一块人形的死地,寸草不生。
半晌,武凤寒才收回目光,转落在筷子上仍旧新鲜的炸香肠上。嘴角忍不住再次上扬。
鬼,是不可能吃东西的。明天告诉他,换个条件吧。武凤寒心里想。
但当他仔细药剂那香肠时,却发现……
八爪鱼少了一只爪,断口,明显有咬痕。
时值夏末,天还没亮,时针指向四。
武凤寒身穿长袖运动服,大汗淋漓停在自家门口。
一打开门,便看见一个头发凌乱,穿吊带白上衣的女人趴在客厅矮桌上挺尸。客厅整个就像台风过境一般,纸球,画笔
散得到处都是。
听到门声,女人缓缓抬起头,双眼无神,涣散的目光久久才定格在他身上。
“小武……”女人双手往前伸,可怜兮兮地唤了句。只可惜其不修边幅的模样,毁了其打扮的美貌,让这扮可怜的招数
大打折扣。
武凤寒没有过去,只问了一句:“画完了?我记得李小姐说今天来拿稿。”
就此一问,便让女人像被抽干了生命似的,再一次趴倒在桌上,喉咙发出诡异的低吼。
见此,武凤寒不再理会他,转身到厨房给产出倒了杯牛奶,然后上楼洗澡。等洗澡下来,却见女人仍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发出的声音更加恐怖。
“你要吃点什么不?我做早餐。”武凤寒问,挽起衣袖开始动手。
而当他伸手去取面包片时,突地滞了下。他想起了昨天那有趣的小鬼。他中午要不要也带饭盒去呢?毕竟昨天他之所以
主动过来,似乎就是因为那饭盒。之前武凤寒一直都是在路边买个面包当午餐就算。因为在他看来,一天三餐最重要的
就是早餐,其他的基本可以忽略了。而昨天会带饭盒去,纯粹是因为给日夜颠来倒去的母亲做吃的时剩下了,不想浪费
而已。
“如果你能在截稿期前把我剩下的画完,我把我的那份早餐减半。”女人幽幽回了句,仍旧处于低落阴暗之中。
武凤寒想可能她真的赶不及截稿期画出来了,否则她不会如此大方说割舍一半早餐。
想到这,武凤寒看了看窗外。
天空的蓝虽然渐渐变浅,但应该仍赶得及。
对瘫在那挺尸的女人说了句“如果再趴下去,李小姐来的时候,就会发现你动都没动过笔”,便迅速出门把女人的鬼吼
限制在门内。
今天武凤寒的做的菜色比昨天的更精致,精致到连女人都不忍心下手而在一边干嚎个没完。武凤寒想大概真的要如此耍
宝的人才能作一名漫画家吧。她完全把漫画的生活带入现实之中——或者相反?
回到学校时还早,所以武凤寒特地又跑上了顶楼。
果然,便见小鬼像石像一样坐在围栏上,一动不动。走近一看,发现他连眼珠也不颤一下,空洞无神。
一般来说,像这种不断重复死亡过程的地缚灵,是只有在死时那个时间段才有思想,有动作的。就像油罐车设置了定时
的玩具一般,一旦到了时间,他就会像惊醒了一样,用死时的心情,再一次完成死亡的过程。
当然,这样的前提是没有人打扰他们。
如果一点有某些拥有特殊能力或令和它们有关系的人发现他们或被他们发现,这个规律将会改变。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
会被鬼缠上的原因。
武凤寒欲伸手拍江言的肩,但快碰到的一霎那却又停了下来,并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想干什么?唤醒他吗?可是,为什么?
一般来说,若规律被打破,那么地缚灵将不会麻木重复自己死亡的过程,而是会有思想。而让一只日日夜夜都只能呆在
同一个地方的鬼终日胡思乱想的结果,除了会成为恶鬼怨灵外,基本不会有别的可能了。虽然不能到处害人,但也不能
避免有人走进它们的领域。
而生前越单纯的人,死后成地缚灵又被唤醒的话,成为强大的凶灵的可能性就越大。
想起小鬼单纯的模样,武凤寒不禁背冒冷汗。
手由张转为握拳,他深呼吸一次,方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趴在围栏上,江言的旁边,托腮看
着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武凤寒觉得江言似乎比昨天更透明了。或许是因为没有到规定时间吧。但即使是半透明,也不妨碍他
的观察。
江言的五官相当精致小巧,属于那种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眼睛圆润,嘴唇诡异的(起码武凤寒认为成年男子不该
有的)粉红,连皮肤也是细腻得像吹弹可破。
武凤寒忽然想知道江言生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摸上去真的会是滑腻如凝脂吗?虽然他可以摸到灵体,但是那种冰冷的
触感,足以掩盖其他感觉了。摸了也是白摸,而且……
他,已经死了。
对,小鬼之所以存在,不就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吗?总有一天,他解开心结,就会消失……
武凤寒不觉扯出笑容,但没两下,便忍不住僵住了。
遗憾,始终是存在的。够了。
然而,虽不断如此告诉产出,可怒火还是不断上扬,人越加烦躁。
“可恶!”低啐了句,武凤寒转身跑下楼。
围栏上,江言仍旧如石像一般坐着,纹丝不动。
回到教室,见很多人已经来了,包括武凤寒的同桌,杨升。
杨升算是他唯一的好朋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所有底细的人。并不是说两人感情有多好——起码武凤寒不觉得,而是
因为杨升和他一样,是特别的人。但和他自小孤僻成性不同,杨升并没对自己的能力所有逃避或恐惧的任何表现,甚至
,他极以探究此类事情为乐。
武凤寒想大概是因为两人能力不一样的关系。他的能力是能够看得见,甚至能使用。而杨升却只能感觉得到但看不见,
能力当然也是有的。他就曾被师父说是人型鬼雷达。
此时,他又在兴致勃勃地与人聊各种各样的传闻了。当武凤寒走过去时,恰好早读铃声响起。本来围着杨升转的人都装
作是被铃声惊醒的,纷纷散开,而不是因为见到阴着脸的武凤寒。
虽然武凤寒长相不差,又是刚过来的转校生,但除了第一天众人对其兴趣满满之外,其余十天都是礼貌有余,热情不足
。
原因也不是说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相反,自他来了后,表现平平,真是平得有点不符合他的气质了。而怪异就怪异
在了。就武凤寒那冷漠淡然,却又透着令人不舒服气息的气质而言,各人认为若他没有些特异举动,实在诡异。当然,
知其底细的杨升,却嗤笑暗忖:即使有,你们也不知道。
武凤寒并不觉得自己这种气质有何不妥,在他以为,在他们这类人中,有杨升这种人才不正常呢。
早读开始,意味着杨升唠叨的时间也开始了。
周围的朗朗读书声掩盖了杨升的声音,但对于武凤寒来说,即使一百个人在说话,他也可以听清每个人在说什么。这是
师父从前给他的训练项目之一。
“喂,小武,我跟你说,”杨升装模作样取出一本书坐好,边侧头对面无表情的武凤寒说,“刚才我又听了不少这学校
的秘闻喔,你要听不?”
不要。很想如此回答,但武凤寒知道杨升绝不是别人说不要就不做的人,所以他也懒得回答。况且,他现在心情因为刚
才顶楼的事变得异常糟糕,根本连掀下眼皮搭理他都不愿。
“你有没有听过校园七怪谈?没有把……那我就仔细跟你说好了。”杨升对武凤寒的冷淡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便兀自说
下去。
武凤寒觉得杨升和小鬼有点像,似乎都是少根筋的个性。但与杨升的热情缠人不同,小鬼看起来要胆小一些,被动一些
。孰优孰劣也说不上。但就他而言,他更喜欢不会特缠人,个人好逗弄的小鬼。
渐渐的,武凤寒的思绪有点涣散。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随之飘过。譬如,如果可以,小鬼那种鬼灵带在身边,也未为不
可。这次,已经和上次不一样了吧,不会再中途离他而去了吧。而随着这想法的扩大,武凤寒的心情不知不觉逐渐上扬
。
当然,想法要付之行动,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喂,小武!”突然,武凤寒耳边传来叫声,人被推了一下。
“嗯?”武凤寒略微不悦扭头看向同桌。
然杨升却当没看见一样,反倒开口抱怨:“你刚才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武凤寒撇撇嘴,摇摇头,又转回头盯着书本。
但杨升有时的坚持是绝不是谁都能阻止的,起码武凤寒不行。
一只白净的手突然出现在眼前,书本被强摁倒在桌上,一张写有字的纸盖于其上。
“这是校园七怪谈的五个,你看看,是不是很有意思?”杨升兴致勃勃地说。
武凤寒被迫看了眼,却一点也不觉得有意思。
槐树里的镜。
第七个头。
消失在十二点的背影。
关不了的门。
食人花魁。
“怎么样?要不要去探探?”杨升语带兴奋问。
果然。武凤寒有点无力地想。
杨升不但热衷于打探奇闻怪事,更热衷于证实。且每次无不是拉着武凤寒去。美其名是给他锻炼的机会,实际是因他压
根儿看不到,得武凤寒作“现场直播”。
“看起来都是假的,用不着。”武凤寒不以为意说,拂开杨升的手和书上的纸,竖起书本继续看。
“会吗?”杨升略带失望地低声说,“可是他们说得可真了。就像这个‘消失在十二点的背影’,听说有好几个人见过
呢。而且不是深夜,是大中午!听说那是个男孩,穿的是我们学校的旧校服——喔,可能你不知道,在你来之前一个月
全校换了新的制服。嗯,手上带着一个手表,身材挺纤细的。每天中午十二点都会从顶楼跳下去。听说有人冲过去看,
下面却什么也没有。但是啊,直落的那里,却确确实实有一个人形压印呢!大家都猜那可能是一年前跳楼的郭子君。”
武凤寒越听越觉得他说的就是小鬼,除了穿旧制服这一点不同外,其他都一模一样。当然,他不知道小鬼是不是叫这个
名字。难道小鬼真的是那个郭子君?
“而且我还听说——”本待再继续说下去的杨升见到步入教室的班主任后,住了嘴。而武凤寒则决定中午先问问小鬼再
说。
早上的最后一堂是体育。
自由活动时间,武凤寒在受尽杨升唠叨摧残后,特地跑开,来到了教学楼后那草坪。
毫不意外,当他一走近那人形泥地时,浓郁的死气便扑面而来。即使是他这种习惯与之打交道的人,也不由为之心神一
震,脸色有点发白。
武凤寒不认为像小鬼这样看起来纯然干净的鬼灵会散发这么厉害的死气。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难道这附近还有另一只
鬼灵?如果是,没理由一点感觉都没有。
蹲下来,拈起一小撮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结果让武凤寒不禁倒抽一口气。
有血的味道!
不止能影响环境,还让原来没有的东西变成有,这种能力,绝对是凶灵中的佼佼者。
再仔细看,地面的泥土湿润,隐隐还有类似血液一般的迭出渗出,又渗回,好不诡异。
难道其实小鬼,是深藏不露?
武凤寒不禁抬头看了看楼顶,便见那小鬼仍坐于围栏上,双脚丫在那晃来晃去,隐隐约约还能见他回头张望。
在找他吗?
思及此,武凤寒不觉扬了扬嘴角。
虽然师父说要不以物喜不以物悲,而他自从“那次”之后一直以来也做得很好。但他就是觉得小鬼本身就是个令人发笑
的“东西”。
而就在武凤寒转身离开时,死地里突然冒出两个手指,曲了曲,便又潜回去。而后,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响起,有点失
落。
下课的铃声刚响,教学楼楼顶的门就被打开了。
武凤寒一打开门,入眼的便是小鬼那灿烂的笑容,并一副等待已久的姿态。
经过刚才楼下的事,武凤寒不得不正视小鬼身上的问题。
能够闻到食物香味,甚至能啃去一丁点;看起来很弱却能够影响周围环境制造死地;明明在重复死亡的过程中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