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卫和麟没回话，他在想，所以和别人一起去摄影，和别人分享从自己相机观景窗看出去的景象，就好像让别人走进自

己内心一样……

他记得那种感觉所以害怕，可是如果是现在，又对当时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还有当时的官璟明，有一种说不出的怀念

。

停不下来的思绪，让卫和麟又叹了口气。

「说了我要帮你背，你不要想太多，让自己那么累……」看他好像很郁闷，官璟明又觉得很心疼，他真不知道拿这个学

长怎么办，或许自己刚才说了那样的话，也让卫和麟觉得困扰吧。

可是他还是想说，还是想要表达。

「你想害我失去摄影资格啊？」转过头，看官璟明一脸认真，卫和麟心跳又突然加快，连忙转回头去故作轻松地说。

「有什么关系。」官璟明伸手拿了卫和麟的背包，象征性地把它拿靠近自己身边。

「不要讲就好了啊。」官璟明笑着，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卫和麟的头发。

真的，只要能让眼前这个人快乐，我什么都愿意做……他在心里许诺。

卫和麟听他那样说，又感觉到他若有似无碰了下自己的头发，一瞬间被碰触到的感觉让他紧张，可是在官璟明的手离开

之后，却涌上一种很类似眷恋的心情。

不要讲就好了……

那就这个晚上吧，就算官璟明不知道自己的性向，这些都只是朋友的安慰，可是自己真的独自背着那样的重担很久，也

疲倦很久了。

安静了好一阵子，只有夜晚的风吹着，半晌，卫和麟才开口说话。

「月亮快下山了呢！」

他抬头，在他们讲话的时候，天空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有点灰灰的，说不出黑还是蓝的天空，不能分辨会从哪个位置开始亮起。

「拍过水面的月亮吗？」官璟明问。

「嗯……很少。」卫和麟想了一下。「夕阳倒是拍过很多次。」

「想不想试试看？」官璟明用手围个框，想象着把眼前景象拍下来的样子。

「不容易吧，这样的月亮。」卫和麟也打量着，湖面上平静的月亮还比较好拍，然而像这样，已经不太清楚的月光在海

面上散成一片，波光随着海潮波动，拍下来也不太像月亮了。

除非把天空上的月亮也放进画面，可是那样也有点问题……

卫和麟也把手围成框，尝试着捕捉水面和夜空的月亮。

难以掌握的自然景色，才一瞬间，月亮好像已经没入了远处的山边，夜空化为白灰，已经彻底是清晨了。

一瞬间有些惆怅，又为了这样的静谧而感动，卫和麟沉醉在气氛里，好一会儿才发现官璟明正转头盯着他看。

「下次来试试看吧。」他比了个按下快门的动作。

「你这么想？」卫和麟问。

「对啊。」官璟明点了下头，「拍拍看嘛，就算拍下来只有我们知道那是月亮，感觉也很好啊。」

「什么心态……」他很想笑他小孩子气，却发现自己也同样跃跃欲试。

逃避了这么久不想再重拾的东西，就这样重新面对？

好像太简单了。

都是因为官璟明……卫和麟低头对自己笑了。

从那天之后，他和官璟明常常下班后出去，有时拍几张照，有时只是走走。

因为晚上能拍照的地点不多，在常拍的地方去过太多次之后，两人常常到了目的地连相机都没拿出来，只是边散步边聊

天而已。

但是，还是很愉快。

卫和麟有时回到家，想起今天去了哪里、聊了什么，就会对自己感到讶异。

在过去一年来连想都不愿意想起，不，应该说，连想都不敢去想起的事情，在每一次和官璟明出去的时候，就会自然而

然地说出来。

他不记得官璟明是个这么能够诱导别人说话的听众，会这个样子，应该还是两个人相处的气氛，实在太给人安心感了吧

。

很自然就会聊起自己的事情而不再想要逃避，只是自己当时有同性恋人的事、以及因此才必须离开家人的事，他还是没

有说。

而对官璟明来说，这其实只是很普通的闲聊，只是在过程中比较不普通的地方，是自己其实很尽力在不着痕迹的，避开

卫和麟不想谈论的话题。

那些事情聊多了，他也大概知道是哪些，就是家人、恋爱，这两个相关的话题不能说。

有时候他看着卫和麟，看他沉默下来，就会觉得大概是说多了，赶紧把话题岔开。

而卫和麟总是会接着下一个话题说下去，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回避特定话题，久了，倒也成为一种习惯。

而卫和麟对这种情况充满感激。

他其实一直没有像官璟明这样的朋友，即使两人在高中时就认识，可是在这之前，他其实不记得有聊到这么多。

或许是因为家庭教育的关系，卫和麟从小就有上不完的补习跟才艺班，高中后发现自己的兴趣在摄影，父母认为这还算

是一个不错的兴趣，这才停了其他训练，让他专心课业和摄影社的活动。

但是即使是课外活动的时间变多，交朋友的机会跟时间都变多，卫和麟还是不太懂得自然地和别人打成一片。

他一直是一个人的时间居多，即使和朋友出游或闲聊，也是多听少话的那种。

那表面上看来是彬彬有礼，实则可以说是保持距离的交往方式，不是他刻意营造的，只是因为在成长过程中接触的一直

是成人而非同侪，就这样不自觉发展出来。

因为一直被期待要表现得非常得体，像是撒娇或闹情绪等等都不被允许，所以卫和麟不懂得向别人倾诉什么，可以说是

不知道何时该卸下心防。

除去那个他不愿再去想起的恋人以外，记忆以来，曾经让他说这么多话的对象，就是官璟明。

一个月下来几乎每两、三天就会出去一次，而没有人提议要把时间改到白天，一方面官璟明还要上课，卫和麟也习惯了

白天睡觉，另一方面，是因为晚上出门非常的安静。

那种安静一不小心就会上瘾，对于卫和麟这种人来说。

不是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突然想起过往而难过得不能自己的时候，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安静。

而是有一个人走在身边，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也能够不说话，只是一起走在路上，看看街景的那种安静。

生活中消失了很久的轻松愉快，正一点一点回流到卫和麟心里，每次感受到的时候，他也会同时领悟到，过去这一年来

自己究竟有多么寂寞……

「发什么呆啊？」今天店里没什么人，Allen把手放到他肩膀上，存心找人闲聊。

「没有啊。」其实正在盘算今天下班要去哪，卫和麟回答得有些心虚。

「没有？没有你站着不动干嘛啊？去帮我叫那个梦周公的起床。」

「谁啊？」

「那个啊，你没看到啊？」Allen朝角落指了下，有个人影正蜷缩在哪里。

「睡十分钟咧，要不是我心地善良，换做别的老板，早就把他轰出去了。」

Allen是很不错他知道，不过，这还是官璟明上班这两个月来，第一次看见他打瞌睡。

卫和麟放下手上的事，走过去轻轻拍他。

「璟明？」

眼前的人只稍微动了一下，眼睛仍然紧紧闭着。

睡得可真沉。

卫和麟蹲下来，和趴在桌上的他平行。

「起来了璟明！」不敢突然太大声，只是在他耳边唤着。

「嗯……」官璟明好像在说梦话，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声音之后，又继续睡。

拿他没办法，卫和麟要叫醒他，却又不想太凶狠，只是为难着。

瞧他睡得跟小孩一样……他不自觉凝视着官璟明的睡脸。

睫毛好长，鼻子很挺，嘴唇的形状非常鲜明，仔细一看眉毛的形状也是，据说这种面相的人意志坚定，上次还听Allen

跟客人聊天时说过，眉毛浓表示专情……

胡思乱想着一些Allen跟女生聊天的话题，卫和麟还是轻轻拍他。

「真没办法……」他看看四周，确定店里没客人之后，深吸一口气准备放大音量，官璟明却在这时候睁开眼睛。

梦完周公后，第一个看到的是卫和麟的脸，他的意识还不太清楚，却觉得很愉快。

扯动嘴角微笑了一下，又要闭上眼。

傻住的却是卫和麟，心跳忽然不受控制的快了起来。

「起来啊！」他拉他衣袖，一个客人开门的声音，让他意识到不能再这么耗下去，就算Allen不生气，也不能开店时让

他在这睡吧。

「这家伙。」叶胤文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们旁边。「要混到什么时候啊？」

虽然不是在说自己，卫和麟还是有些难为情。

「我叫不醒他。」

「你那么温柔当然叫不醒。」叶胤文好像奇怪他为何那么客气似的，一边朝着官璟明坐着的椅子就是一踹。

「起床了啦。」椅子上的人被这么一下，差点跳起来。

「要扣你薪水了啦。」叶胤文觉得好笑，「要睡进休息室再睡吧。」好像忘记了这是上班时间，叶胤文只是很好心地伸

手拉着官璟明衣服。

卫和麟也站起身往吧台走。

这才发现吧台的Allen没理会他们两人的吵闹，而是盯着自己看。

「你——」说一个字就不说了。

被瞧得全身不自在，卫和麟皱了下眉。「干嘛啊。」

「没事不能看你啊？喔……你心虚了喔！」Allen微微挑起眉的样子，不是挑衅只是好奇。

「心虚什么……」不喜欢被别人试探，卫和麟回话的语气冷淡。

「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Allen却是笑，缓和了追问的紧张气氛。

「有什么事都应该告诉你吗？」卫和麟开玩笑地抱怨。

「我不是这个意思。」Allen却忽然认真起来。

「你不一定要跟我讲，但是也不能自欺欺人吧。」

因为店里有客人，他的声音不大，但卫和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换他说不出话了，Allen的态度意有所指，自欺欺人，什么意思？

看他沉默，他又笑笑。「好啦我随便讲讲，不要皱眉头了喔，会老喔。」

Allen毫不在乎卫和麟之前的冷淡，反而让他不太好意思。

「不好意思，我今天……」想说今天的自己有点奇怪，可是这好像也不是什么理由，在礼貌的范围之外，他其实向来不

懂得跟别人相处。

「没关系啦，你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啊。」

「真的？这么凶啊？」卫和麟稍微放松一点，跟着打哈哈。

「被说中了就会很凶。」

「什么嘛。」难得的回了一句语气像叶胤文的抱怨，卫和麟低头回到工作中，心里却一直想着Allen刚才说的。

下班之后，官璟明像平常一样在门口等他。

「今天要去哪？」

他把安全帽递给他。

卫和麟手里捏着安全帽的帽缘，还没想到今天要去哪里，倒先想起一件事——官璟明打瞌睡。

很累吧，每天这样跑来跑去的，他想，一边打量着官璟明的脸。

官璟明被他瞧得老大不自在，「怎么啦？」

「嗯，今天还是别去好了。」

他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一边暗怪自己真是粗心。

「为什么？」

宫璟明不想接过他还来的安全帽，声音有些失望。

「你很累吧，看，黑眼圈都出来了。」

卫和麟指指他眼睛，又想到他打瞌睡时孩子般的睡脸，不自觉微微的笑了。

那个笑却被官璟明解读成高兴，他怎么了？是另外有约吗？

「你不想跟我出去了吗？」

一向不会这样咄咄逼人的他，最近是真的很累。

一方面是学校期考将近，刚进大学的他，念书念得手忙脚乱，另一方面是晚上还要上班，但是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和

卫和麟出去啊！

他疲倦的不自觉把声调提高，看见卫和麟因为这个问句，神情显得惊讶。

「没有啊，你怎么了？」

卫和麟只觉得官璟明的眼神好怪，他不是这么容易发脾气的人啊，当然他的问句也不是很像在生气，反而比较像难过。

官璟明也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

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面对喜欢的人却不能告白，好像一直无法告白的心情，随着疲倦感一点一点地转为某种焦躁。

他真的很想说，有些时候，在看着卫和麟走在自己身边时。

可是他感觉不出什么时间会是个好时机，卫和麟对与恋爱有关的话题一概回避，对自己也没有展现出特别。

「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卫和麟自以为体贴的替他找下台阶，一边把安全帽放在机车上。

他是太累了，才会变得怪怪的吧。

是自己不好，把官璟明还是个大学生，还有功课压力这件事都忘了。

官璟明却没有接受他的提议，相反的，卫和麟的回答证他觉得疏远，像是客套。

他脱口而出。

「你要我走吗？」

话说出口，卫和麟的眼神只是更为诧异。

「你怎么啦？」他微微皱眉，璟明今天有喝酒吗？问题都这么怪。

他伸手去碰官璟明的脸，他却像触电一样震了一下。

瞬间抬起来的眼神有着他一贯的直率，直直望着卫和麟。

而卫和麟的手也停住，想放下却又觉得不自然，只能尴尬地停在空中。

有什么感觉忽然涌了上来，那好像有很多话想说的眼神让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情况却又快得来不及让他确认。

官璟明握住卫和麟悬着的手腕，轻轻的，然后又放了开来。

肌肤的触感消失的那一瞬间，好像他们这样站着看着对方，经过了有一小时那么久。

「对不起……」官璟明诚心诚意的道歉，头也低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真的太累，还是在装疯卖傻，自己是一厢情愿的暗恋着卫和麟，单方面的焦虑，没有理由对他闹情绪，也不

应该让他知道。

卫和麟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看着他垂落的浏海，遮住了那写满话语的眼睛。

「对不起。」再说一次的时候，官璟明已经发动机车，拉下安全帽的面罩，向巷子口骑去。

不敢再留下来。

再多留一分钟，不晓得又会说出什么，一边骑车，官璟明一边深深吐了口气。

还有好多书没念，几份报告要用的资料堆在家里，但还是不想管这些，只想和卫和麟一起出去。

就是这种单方面的任性，还有自己找来的压力，让他听见卫和麟叫他回去的时候就不正常了起来。

还是快回家吧，把报告、考试什么的通通解决，明天再好好道歉。

可是该道歉什么呢？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莫名其妙，官璟明眉头皱了起来。

因为喜欢你才会无论如何都想一起出去，所以才会把那样一句关怀的话听成了拒绝，这样的心情该怎么跟卫和麟说？

官璟明愈想愈后悔，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啊！

回家的路好像太短，不够他好好想想，官璟明站在自己家的公寓楼下，竟然是一点都不想上去。

想去和卫和麟道歉，也想再说说话，官璟明拿着安全帽左思右想，直到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才叹口气打消念头。

被留下来的卫和麟也不大平静，他在原地呆了半晌才想到要回家，刚刚官璟明的态度实在令人不解，他为什么要道歉呢

？

是因为他的态度吗？那并没有让自己不高兴啊，只是有点困惑罢了……

也许他真的太累了，卫和麟这样想。

现在是十一月，学校应该正在期中考，他们又常在下班后出去，官璟明大概是累到心情不好了吧。

虽然想用这个答案说服自己，却总是有点怪怪的，好像欲盖弥彰的感觉。

刚刚那个道歉，还有自己碰到他的时候，他抬起头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