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成暗蓝色的木门上，挂着一个只剩下扁扁外壳的轮胎，还用黄色漆喷成一个下弦月，是很有趣的创意。

不知道店老板是怎么样的人，怎么想出这个点子，和麟学长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从电话中和麟学长的语气听起来，他在这打工不是一、两天了，和店长似乎还满有交情。

和麟学长那种个性，应该很能博得别人的好感才是，只是听他在电话里谈起店长Allen，那像是说着老朋友的愉快自然

，让官璟明后悔起自己没和学长保持联络。

如果有收到那封信，如果没看到那件事，也许他们的交情不该断了这一年。

可是无论官璟明怎么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问老妈，怀疑老妈扣押了他的私人信件，老妈还是指天咒地的发着毒誓：「天

地良心喔！你老妈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绝对没有！真的没收到有你的信！」

既然会叫得这么夸张应该是真的没有，是邮差弄丢了吗？

不过就算是拿到地址，以自己那时乱七八糟的心情，应该也不会去联络的。

说来说去，不可抗力和自己的莫名其妙都是原因，命中注定他要少了这一年。

不知道卫和麟为什么没去找和摄影相关的工作，却在这里打工，记得他的家庭环境很好，应该没有经济压力才对。

想想不过一年多断了音讯，他才发现自己对卫和麟竟然像一无所知。

和其他那些根本没和学长有过接触，只是远远叫着王子、王子的同学差不多吗？

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接近他了。

要不是那件事情让他看见学长的另一面，也许他到现在还会以为自己跟他很熟。而卫和麟一声不响就搬家离开，好像也

戳破了自己的自以为是。

像小孩子一样受到伤害，感觉被抛弃，还有更多无法具体说明的难过，让他完全没有力气去追问卫和麟的下落。

那都过去了，现在应该可以相处愉快，回到原本那样的关系吧。

官璟明像下了决心一样地推开门。

没有普通咖啡店一定会有的欢迎光临，只有两个服务生站在吧台，果然像学长说的，满安静的一家店。

其中一个酒保打扮的人还染着金发，虽然很引人注目，不过官璟明的眼光一下就被穿着白衬衫配背心，还有个领结在脖

子上的卫和麟给吸引过去。

好可爱，不对，该说是好帅吧。

在卫和麟开口唤他之前，他已经忍不住笑了。

「璟明，这里。」卫和麟很自然的招手要他过来。

也打量了一下官璟明的打扮，一件浅色衬衫配牛仔裤，和那天的汗衫配短裤比起来，好像忽然多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自己还把他当成以前那个小学弟，可真是识人不明。

卫和麟一边想一边转头看Allen的表情，就瞧他一副赞赏的样子，看来官璟明的面试是通过一半了。

果然外型好是服务业的一大优势，不过人是他推荐的，也强调官璟明的个性认真负责，这应该也是Allen放心的原因吧

。

介绍过两人之后，Allen没打算要多费时讲解工作内容，反正就让卫和麟去带，把合约谈妥后，就像平常对客人那样，

开始轻松地闲聊。

而官璟明一边搭话一边环顾四周，面试的紧张感消失之后，他想好好欣赏这间月亮PUB最有特色的地方。

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墙壁上挂的摄影作品，乍看之下像是许多的月亮从水面浮现，让人很想一幅一幅地看过去，像看展览

一样把整家店逛过一圈。

很难忽视呢，像这样的设计。官璟明想着。

「那是和麟学长拍的吧。」

他很肯定的说出，即使已经很久没看见卫和麟的作品，还是能够辨识出他的风格。

卫和麟正在和客人说话，没听见他说的。

「对啊，你怎么知道？」

「学长是整个摄影社的偶像啊，高中就拿了好几个奖，那个风格我一看就知道了。」

对着Allen也没想过要掩饰自己的崇拜，官璟明翻看着桌上，同样用卫和麟作品设计的点酒单。

Allen观察着，因为他那率直的态度，好感又上了一层。

「这样啊，不过那小子完全没说过呢，不管是高中的生活或是摄影，很少听他提起过。」

官璟明讶异的抬头，「真的啊？」虽然卫和麟本来就很少谈自己的私事，然而他还以为卫和麟和店长的交情似乎不同于

一般，应该会聊到这些吧。

「真的啊。」Allen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卫和麟恰好看向这边，「和麟你很厉害嘛！以前常参加摄影展啊？怎么都没听

你提起。」

话说完就发现卫和麟的表情一瞬间变暗，还迅速瞥了官璟明一眼。

「没有啦，没什么好说的。」

语气冷淡，少了平时的温和亲切，让官璟明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情，他看着卫和麟撇过头的样子，心里只是懊恼。

而Allen只停下来思索一下，决定躲到厨房去指使叶胤文。

留下没有工作也不知道要躲到哪里的官璟明，看着卫和麟安静工作的样子，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尴尬。

其实他也没想到要和Allen一样落跑，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提起旧事，却还是会想看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卫和麟，

到底是想到了什么。

尽管那一瞬间是冷淡的，官璟明却觉得卫和麟反应快到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在逃避什么一样。

自己好像提到了卫和麟不想再提的过往，他那反应好像伤口碰到水一样，躲藏得那么迅速。

一句话都不说就转过头去投入工作，一向待人得体的他会这样，果然是这个话题会让他心情起伏吧。

这跟过去认识的一直保持着亲切学长形象的卫和麟很不一样，反而让人想听真心话，也觉得似乎只要再进一步，就可以

更认识卫和麟的样子。

官璟明不知不觉中，已经是盯着卫和麟在发呆了。

那时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搬家？为了什么而放弃摄影？为了什么逃避有关过去的一切话题？

种种疑惑接连地浮上脑海，让他真的很想打破现在的距离，就拖着卫和麟到一旁问个清楚。

要不是知道这么做会让卫和麟难受，也许他就会这么做了。

官璟明低下头来，盯着桌面悄悄叹气。

另一个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在自己脑海里隐约有个声音在提醒：「你用什么立场问呢？」

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就像卫和麟不告而别的那时一样，自己只不过是个同社团的学弟，除此以外不是什么。

一种似曾相识的痛正在闷闷的扩散，就像当时的那件事情。

官璟明刻意不去看工作中的卫和麟，盯着点酒单上印制的，卫和麟拍摄的清晨月亮，无法克制的陷入回忆。

第二章

那时他即将升上高三，暑期辅导的中午，正想去福利社买个面包当午餐。

卫和麟已经先毕业一年了，但是因为担任摄影社的指导，两人的相处时间没有变化，一起埋首在摄影世界的愉悦也没变

。

只是爸妈已经下了禁令，要他高三完全退出社团活动，其他功课以外的事情也一律禁止，官璟明虽然想抗议说课外活动

也是抒解压力的方法，不过不想让妈妈太过担心，最后还是决定听话。

只是一直没机会跟卫和麟学长说，不能再帮忙社务的事情学长一定会谅解的，而且还要谢谢他一直以来的照顾。

想着约卫和麟出去请他吃饭不知道会不会很奇怪，官璟明只是在走廊上边想边闲晃着。

以后只能偷瞄卫和麟在摄影社上课，偶尔才能打到照面了。

叹了口气，正巧路过摄影社社办，又让他想起更多关于摄影社和卫和麟的事情。

高一时那个下午，卫和麟来开门，自己还被吓一大跳的情景。

忽然想开门进去，在社办待一下，官璟明顺手就推了门。

因为摄影社的门很旧平常也不会上锁，总是一推就开，可是在这个大家都在午休的时间，门竟然是锁上的。

会是谁啊？他狐疑的想着，现在根本不会有人在上社课，更何况如果是要拿东西，又何必神秘兮兮的？

官璟明不理会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响，而是轻轻拨开窗，从百叶窗的缝隙看进去。

那时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想起时还会想叹气。

明明就不是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门被锁着百叶窗也被拉上，摆明了请勿打扰的状况，自己却想要偷看。

当时的情景所造成的震撼，直到现在，还是仅仅回忆就会让他握紧拳头。

坐在椅子上的是卫和麟，另外还有一个背对着窗户的男人。

因为背对所以看不到相貌，只看到他穿着西装，感觉就是个社会人士吧。

还没弄清楚这场景是什么意义，下一个动作让官璟明像被狠狠重击了脑袋。一阵晕眩过后，是一片的空白。

那个男人低下身去亲吻卫和麟。

而卫和麟仅是温驯的闭上眼，还把手环到那个男人的脖子上。

结束一个吻的片刻，卫和麟露出幸福的微笑。

从来没看过他那样的笑，那种发自内心的、感觉就是很安心的笑意，让存在在官璟明的心里，卫和麟向来温和亲切的笑

容显得虚幻许多。

很不像真的，很像只是摆个面具在脸上罢了。

卫和麟真正的笑容和真正的表情……

官璟明说不清楚自己呆掉多久。

只记得自己冲出那条走廊，一口气跑到有点距离的地下室，在摄影社专用的暗房里，无声也无泪的哭泣着。

被摄影用具环绕的小房间还贴着许多同学的作品，其中也有他的和卫和麟的，现在看到，就想起和卫和麟一起在这洗照

片，挑选摄影展要用的照片的情景。

卫和麟侧过头对自己说话的样子，还有赞许的微笑，对照起刚刚在社办看到的，在同性的情人身边，他那幸福的表情…

…

几个场景混在一起，让官璟明开始怀疑，自己拥有的，究竟有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多了。

那是卫和麟真正感到开心时的表情……

突然觉得自己拥有的只是虚伪，让官璟明觉得心情混乱。

自己绝不是像同学说的，看到男同志的不自在，也不会觉得幸福地接受亲吻的卫和麟很恶心，相反的，是因为那一瞬间

感觉到自己彻底被排除在卫和麟的世界之外，因为这段距离而感到震惊。

具体的原因是说不出来的。

只觉得在让人屏住呼吸的惊讶过后，心里揪紧到他说不出话，也哭不出眼泪。

独自坐在暗房的角落，不管钟声响起了几次，也不管空气有多闷热，他在那里一直待到放学钟声都响了，才默默走回没

有人的教室里收拾书包回家。

现在……官璟明从回忆中抬头，卫和麟正在他旁边擦着椅子。

不知道是因为专心，还是因为他也在想过去的事，卫和麟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他没想什么的脱口而出。

「学长，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话说出口，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敲出声音。

「没有。」

卫和麟的表情没变，眼睛也没抬起来看他，只继续擦着椅子。

那不像说谎的样子让官璟明感到安心，也不想再去深究自己怎么会脱口问出这个问题，他呼了一口气，开始观察店里的

情形。

自己是怎么搞的啊？这么失控。

卫和麟想着。

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平常比这更深入一点的话题，不是也毫不做作的回避开了吗？

今天却不仅仅板着张脸，还瞪了官璟明一眼，虽然那真的是无意识的，但是官璟明应该也有感受到吧。

不是认真在生官璟明的气，毕竟他什么都不知道，会随口说出自己高中的事情也是很自然的，不自然的真的是自己。

卫和麟没发现自己在想这些事情时，表情完全不像平时的淡漠，而是一直烦恼着皱着眉头。

想着要怎么和官璟明道歉，他拉下领结，把领结和背心一起放回柜子里。

手指传来铁柜冰凉的触感，让浮躁的心情稍微安定下来。

官璟明和叶胤文应该都回去了吧，店已经打烊了，善后通常都是Allen和自己在负责。

Allen现在还在厨房里，应该不会又跑来吧台搅和。想着，他走到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坐下。

说真的，虽说这家店很安静，身为服务生的他不太常享受到这里的气氛，只有现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那种感觉。

平时不会注意到被自己的摄影作品包围，而现在那些大大小小各形各样的月亮，就像是不容他忽视一样，显得无比清晰

。

不想再去想了……

卫和麟疲倦的闭上了眼。

每次都这样，不愿意再去想起的事情，费了好大劲才能说服自己忘怀的事情，虽然经过这一年想起的次数渐渐减少，想

起时那种揪心的痛，却一点都没有减弱。

想起那一年，他站在自己摄影展的会场，也是这样被自己的作品所包围，一张张观察人群的作品，独自到郊外拍下的风

景，那种种属于自己的私密，在摄影展上参观者的窸窣交谈，却让他觉得这里虽然人多，真正跟自己站在一起的，却是

没有任何人。

到哪里都格格不入的孤寂把自己包围，他只能做出彬彬有礼的样子，不去思索那是什么感受。

而看穿这一切的，是那个摄影杂志的编辑。

他看过他的文章，对每幅摄影都有独到的理解和讲评。

可是自己不想被看穿。

那些只能说给自己听的心事，一旦被另个人清清楚楚的点破，他很怕自己会就此沦陷。

卫和麟没有察觉自己是在月亮的吧台边，一瞬间，当初的悸动和甜蜜，就像时光倒流一样的涌上心头。

他从来不知道仅仅是被人了解，就能感觉那么幸福。

生活在兄弟姊妹表现都很杰出的家庭，爸爸是大公司的老板，妈妈在婚前还是个名律师，家里那份要栽培他的苦心他不

是不懂，只是……不知不觉就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了。

温顺、乖巧、待人有礼、亲切……各种别人对他的印象，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卫和麟。

不只一次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像学弟们开的玩笑一样，是个王子，才会一直感受到被拘束、被要求？

想到学弟就想到官璟明，他也很特别，在众多崇拜自己的学弟中，那个盯着自己的目光总是那么坦率。

很有骨气，自尊心也很强，但是又很诚实，遇到不清楚的事情不会装懂，在他身上没有一般高中男生自以为已经是大人

的那种气质，也没有因为还未成年而纵容自己的那种幼稚，总之，在青春期最浮躁的阶段，他却就是能给人很自然的感

觉。

会常常跟官璟明走在一起，别人看起来应该是因为官璟明单方面的崇拜，然而事实上，也是因为自己喜欢官璟明的个性

。

拥有自己所没有的自信和无畏，也很坦率地面对自己的不足，和只会去应和众人期待、做不到时其实只想到退缩的自己

，那真的是很不同的。

配合每一个人……卫和麟一直莫名其妙的这样要求自己，然后心慢慢的掏空，就这样，不知道所谓真实的自我，究竟已

经压抑到心里哪一层去了。

所以才爱上摄影，每个说不出来的郁闷，被别人了解和真正去接近某人的渴望，都寄托在摄影里了。

被那个人用编辑的专业看穿，或许因为那是第一个看穿自己的软弱、包容自己的软弱的人，所以，就这样爱上他。

在那之前，他不知道被别人看见真正的自己，还有个人陪在身边的感觉是这样幸福。

幸福之后是更大的痛苦，和无止尽的绝望。

曾经在耳边说着我爱你的人，在恋情曝光之后不见踪影，留下他一个人去面对家人和学校。

学校上因为父母的要求而把事件压了下来，毕竟他也毕业了。

只是……留下来的是不准再回家这样的下场，他像化妆成王子的乞丐，终究还是被认出来而且被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