颗泪珠溅起一地碎响。
"是谁让你们进来的?"冷绛樱冷冷问,语音中已有了杀气。
"皇上,我们听见喊声,所以......"领头的武士冷汗涔涔,他的剑在清若的脖子上,收也不是,刺也不是。
"哼。"冷绛樱缓缓上前,俯视着清若,这美丽的少年正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冷绛樱心痛了,蹲坐在他的面前,将那精
致的银链子托在手心。
"这个......是你的?"
"恩。"清若抬起手,一下子弄痛了伤处,不由皱起了眉。
冷绛樱心疼地托住被自己弄伤的小手,先为他接驳上脱臼的地方,又小心地替他系上银手链。这才开口,柔声问:"疼
吗?"
"恩。"清若微微点头,已是满头冷汗。泪蒙蒙地望着冷绛樱,忽然问:"公子,你,你是皇上?"
冷绛樱一怔,黯然低下头:"朕......我是冷绛樱。"
"......"清若的脸色忽然转白,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一下子阖闭了双眼。小小的身子软软地靠在冷绛樱怀中,猝然失去
了知觉。
"清若!"清醒地叫出了这个陌生的名字,冷绛樱忽然很害怕。他抱起了那如羽毛般轻的身体,厉喝:"回宫!"
混乱~痴缠一生
一连七天,冷绛樱都把自己关在寝宫中,除了敷衍地上朝之外,不肯见任何人。
他的心,彻底地乱了。
艰难地梳理着自己的感情,冷绛樱已经不能再欺骗自己。
三年来,他不曾招过任何人侍寝,也不曾多看任何人一眼,他的后宫依旧空无一人,后位依旧空置,不曾有人母仪天下
!
三年来,他的心,一直就被什么东西占有着,可是任凭他如何追逐,却还是无法抓住。永远若即若离的情,然而拥有一
切的君王,早已在三年前就彻底失去了。
好吧,既然有缘无份,那就欺骗自己的心,一生一世都不要承认曾经那么炽烈地爱过!
是的,冷绛樱不爱冷若寒,冷绛樱不可以爱冷若寒!冷绛樱是君王,是大冕高高在上的王者,冷若寒只是他的堂弟,只
是他的臣子!
...... ......
三年了,冷若寒的身体早已和千年寒冰同化,永诀红尘。可是思念与爱恋,却为何与日俱增?
他的笑容,是纤尘未染的芙蓉;他的眸子,是九霄高悬的星辰。他的一颦一笑都仿佛就在昨天,他软语喁喁犹在耳际。
冷若寒冷若寒,你是一生不幸,可是你死了,又让谁为你憔悴?你本为救赎世人而来,却又把亲人推入绝望!
或许,冷绛樱可以骗自己一辈子,抱着永恒的思念,记住早已远去的堂弟--只要清若不曾出现。
清若,他本不该出现。
这样意外地来到君王的身边,只是让冷绛樱清晰而痛苦地明白,一切是他自欺欺人,他......爱冷若寒!
那份爱,被隐瞒了十余年。冷绛樱一直把它深深埋藏在心底,从来没有吐露过。那是双重的禁忌,残忍的桎梏连一向天
不怕地不怕的他也不敢轻易触碰。
从前的日子,他看着冷若寒爱上别人,惟有默默祝福,想着只要能一直望着这少年,这一生也就足够了。他们既然无法
冲破束缚,那就在岁月中慢慢守护。可是世事难料,他自私地夺走曾许诺的自由,守着唯一一点希望,然而却使那纯洁
的少年更早地离开。死亡无情地夺走了美丽的灵魂,从此阴阳两隔,再难相见!
上天对于冷绛樱,毕竟是残忍的。他爱了,却爱错了人;他希望抓住,却偏偏失去;最后他身心具疲,决定选择欺骗与
遗忘,可是偏偏遇到了清若。
是的,清若。
他太像太像那个早夭的少年。他的一颦一笑,高音低音起承转合,都宛如虚幻的重生。于是冷绛樱心动了,他曾经想要
却得不到的,仿佛在清若的身上再度出现,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忧郁,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手!
清若,你既是上天赐来,这一生,已经注定纠缠。
宿命~琴殇无语(上)
冷绛樱命人将清若带到了琴剑小轩,摒退了所有的仆从侍卫,只是一个人,与那柔弱的少年留在这间清雅的却也无尽寂
寞的宫殿中。他痴迷地望着清若,一连几个时辰,始终带着浅浅的笑。
清若很害怕。他的心颤抖地厉害,小心地伏在地上,窥望着高高在上的君王。他不敢说话,也不敢移动自己的身子,甚
至连呼吸也都小心翼翼的。
他能做的,只是等待。
令人窒息的安静就这样蜿蜒在两颗心中,不动声色地化为了亘古的寂寞。清若的身子已经开始麻木,勉强支撑着,他终
于鼓起勇气,稍稍抬起了头。
瞳眸相对。
瞬间被征服的,居然是冷绛樱!
"你......你叫什么来着?"薄唇蠕动片刻,冷绛樱声音沙哑地问。他还是清醒地记得眼前的人并不是早已逝去的纯白少
年,然而音容宛似,他便意乱情迷。
"清若。"重复着七天前的对话,清若仰起了苍白的小脸,认真地与冷绛樱对视。许是年幼无知,竟然小声地反问:"皇
上忘记了吗?"
冷绛樱微微一怔,从不曾有人敢这样与他说话,他竟半晌回神,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是,我以后记得了,清若。"
他又注视了清若片刻,忽然就回响起那空灵的琴声来,扫了一眼不远处案上精美的瑶琴,心仍然无法抑制地一痛:"清
若,你起来吧,不用跪着了。"
清若暖暖地笑着,璀璨的眸子闪着漂亮的光泽。他从地上站起来,宛如未谙人世的孩子,竟不曾说一声谢,轻轻揉着自
己的膝盖,小巧的嘴巴微撅,低声嘟哝:"腿好麻......"
即使从前从来不拘礼节的时候,敢这样对冷绛樱说话的人,也是寥寥无几的。冷绛樱的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刹回到了三年
以前,那段美妙而无忧的日子。他伸出手,试图抚摩清若漂亮的眸子,距离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冥冥之中,他无法从
回忆自拔。
"皇上,您怎么了?"清若发现了冷绛樱的异常,惊诧地问。目光落在君王俊美的脸庞上,心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有淡
淡的痛楚弥漫。
冷绛樱依然噙着微笑,默默地注视着清若,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就在笑容上哀然坠落。
又做梦了呢......眼前的美丽少年,终究是另一个灵魂,他是这个少年的皇上,占有者;但是,却不是"绛樱哥哥"。冷
绛樱寂寞地缩回软榻上,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摇了摇头,语音竟是连他自己也惊讶得温和:"你......为朕弹奏一曲
吧......"
清若回过头,看见了案上的瑶琴,目光凝了凝,却没有上前。"那把琴......是神圣的灵魂......"
"嗯,那把琴是他的。"冷绛樱亦望着琴,淡淡回答,"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留给他的。"
不用说明,也知道这是怎样一个缠绵而哀伤的故事。这连同那些神圣的传说,构成了早夭的传奇。清若幽幽叹息,眼中
一闪而逝的光辉,勾勒了无比复杂的感情。是痛,是爱,是恨,是怜?
清若依旧没有听从君王的命令,凝视了琴片刻,又回过头来,缓慢而小心地靠近了冷绛樱。伏跪在他的面前,仰起美丽
的小脸,虔诚地仰视着这个冕王朝年轻的统治者。
"皇上想听的琴,一直都在皇上心里吧。"
一语,击碎了冷绛樱的幻想。
他努力把清若想象成自己深爱的少年,然而事实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他不得不面对。
清若不是冷若寒,但是望着他,却时时刻刻都会想起冷若寒。
这算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不幸?
"皇上,不要这样哭泣啊!"清若伸出小手,怜惜地擦拭着着冷绛樱的眼泪。原来铁血的帝王,竟也会这般软弱。清若的
心痛了,澄澈的眸子,不由也慢慢被濡湿。
很久以来,传说中大冕的帝王,冷酷无情,即位之初就挥戈南下,踏平了悠佩国。可是这样的王者,为什么会有这般清
明的泪水?眼前的男人,真的就是那个冷酷的君王吗?
"您,一向是那样高高在上,您怎么可以流泪?皇上啊,不可以把这代表软弱的东西显露给任何人,您是大冕的君王
啊......"
清若喃喃低语,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虔诚的光泽流淌。怜惜着默默落泪的冷绛樱,清若手腕上的银链子微微一颤,散
落了一串碎响。
清若蓦然僵硬,片刻,忽然一声呜咽,顷刻间泪流满面。
宿命~琴殇无语(下)
你为何哭泣?你为何悲伤?冷绛樱的心猛然颤动,像是第一滴露珠坠在了荷叶上,牵动了如风的情愫。丝丝缕缕化入心
底的柔情,让已然冰冷了三年的心,忽然间被燃烧起来,炽热涌动的,已经重历轮回。
犹豫着伸出手,冷绛樱轻抚清若的明眸,纤长浓密的睫毛软软地逗弄着他的掌心,湿漉漉的晶莹让他找到了几乎忘记的
往昔幸福。
那个少年也曾这样哭泣,自己也曾这样为他拭泪。冷绛樱痴痴地笑起来,忘记了还噙着泪花,泪水染满了凄艳的笑脸。
他抱住了清若,将自己的脸颊靠近了那粉嫩的泪迹未干的腮边,轻轻摩挲。
这一次,清若没有拒绝。一同哭泣的两人,依偎着对方,心很痛,也很幸福。
"清若,就留在朕的身边,不要走好不好?"
"好。"
"清若,从此以后唤朕绛樱,好不好?"
"好。"
"清若,让朕唤你寒儿好不好?"
"......好......"有一滴泪无声地滑落。
"寒儿,再为我弹奏一曲好不好?"
"......好。"
清若轻轻放开了冷绛樱,凝视着那双充满幸福和迷惘的眼睛,他的笑容,已经不再像懵懂的孩子。
起身,走向案上的瑶琴。清若的背影单薄而孤独,像是深宫里寂寞幽怨的佳人。一连串冰凉的碎响,从他的手腕上撒下
,叮叮琮琮,没有尽头的凄凉。
终于触摸到了琴,质地冰凉,却温柔厚重,依稀寄托着海枯石烂的感情。清若仔细感受着琴上的气息,那般柔美旖旎,
他的心似乎被月光照彻,清幽透明,不掺一丝杂质。
"冷......若......寒......"几不可闻地轻喃这个名字,清若幽幽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冷绛樱,叹息,纤长的手指轻扣弦
,一连串空灵剔透的琴音流泻,宛如天上的泉水潺潺。
青山千重两渺茫
月冷清寒秋叶黄
对烛倚窗
红泪两行
相思满肠
玉肤独彷徨
剑胆琴心两相望
呜咽弦断
可怜青丝化为霜
碧血一腔
月辉不照寒玉床
归期无
人独亡
......
极为悲伤的曲子,清若轻轻吟唱着,好象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左右,连他自己也沉湎了无法自拔。恍惚庄生梦蝶,不知道
自己和那个永久寒冰中沉睡的少年,究竟是谁化做了谁?
心弦,完全被琴弦牵动了。清若感知了冥冥中的深情,似有一缕纯白的灵魂,随着他的指尖,轻盈跳跃,起承转合,婉
转喁喁。他的眼前渐渐朦胧,凄清的月光散满了视线里每一个角落,月下弄弦的白衣少年,高贵飘渺,遥不可及。
白衣少年抬头,俊美绝伦;嫣然一笑,似曾相识。
一曲终了,清若蓦然扣住弦,敛住最后一丝颤音,缓缓抬起头,他已清泪两行。
"皇上......"清若小心地提起衣裾,重新回到冷绛樱身前,跪在他的身畔,等待着评价。然而,却半晌没有回音,安静
地仿佛梦魇。"皇上?"
清若再度靠近了冷绛樱的身子,他正斜斜地靠在软榻上,长而散乱的黑发轻柔地覆住了那张俊美的脸庞。修长的手无力
地垂在床沿上,皮肤是如此苍白,叫人心疼。
清若的神色显得有些可怕,阴沉沉注视着此刻分外安静的君王,他的胸膛正平静地一起一伏,有节奏地颤动着,睡得很
安稳,并且,是毫无戒备的。
颤抖着伸出手,清若一点一点靠近冷绛樱。他的脸上是一种极为陌生,与他的稚嫩美丽完全不相符的表情,痛苦而又阴
郁,甚至带着浓烈到骨子里的仇恨!
碰到了冷绛樱苍白的皮肤,一股冰凉直透心底,清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个男人的身体,竟然如此冰冷,几乎没有什么热度,是否是因为那个少年死了,他的灵魂,也跟着一块儿死了?清若
的心,又开始莫名其妙地痛,他轻轻按住心口,攒起了好看的眉。
"父亲......原谅我......"喃喃叹息,清若微微摇了摇头,神色转为柔和,却又带着茫然的痛苦。他小心地挑起了冷绛
樱的长发,脉脉凝视着他俊美安心的睡容,心里暖暖的柔柔的,似乎有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在心底生根、发芽。
轻如蝶翼的吻濡湿了冷绛樱的额头,怜惜着这个满心伤痛的男子,清若忍不住潸然,手腕上不时撒下的细碎声响,每一
次都剜痛他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冷绛樱呢?"
美梦~复苏幸福
以后的日子,对于冷绛樱来说,或许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终于有了可以宠爱的人,肆无忌惮地付出自己的感情,
不必有所顾忌,不必百般掩藏。他就如初涉情事的懵懂少年,笨拙而又真挚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死去的热情,渐渐在冰冷的心底复燃。
三年前,冷绛樱的一切都随着那个少年的死亡被盛大地埋葬,他以为这一生都已经无望,憎恨着命运。然而命运之手,
还是没有放弃他。
清若,在冷绛樱眼中,是一个温驯,美丽,安静,并且纯洁的少年。他宛如和冷若寒是来自同一梦幻的两生花,举手投
足间的气息,竟那般地相似。那一朵花,已经枯萎了;而作为双生的另一朵,正一点一点绽放。
每天下朝后的第一时间,冷绛樱总是匆匆忙忙地赶往琴剑小轩。不必进入,清若的琴声就已经恭迎。他总是那样的小心
而孱弱,从来不曾离开过这小小的宫殿。
听到琴声,君王的心就会变得十分柔软。他小心地进入琴剑小轩,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不许任何人跟随,关上
殿门,这个世界属于两个人。
纯粹的冷绛樱,以及那个纯白的少年。
琴声恰倒好处地停止,清若缓缓抬起头,莞尔一笑:"绛樱。"
冷绛樱心中幸福的花儿,一下子开得灿烂。
这个琴剑小轩,他曾发誓永不踏入。三年前,他挚爱的玉人儿,不甘心地在这里陷入永恒的安眠,他哭干了眼泪,也无
法挽回。
而现在,这里是他唯一的眷恋,唯一的牵挂。舔舐着心上的伤口,他才渐渐感到幸福,才敢承认原来自己还活着。
急急奔上前去,冷绛樱像是要确定这不是幻觉,蓦然将清若紧紧抱在怀中,狂热地亲吻着他的脸颊,几乎要把他与自己
揉为一体!
他们一同摔倒在地,年轻的帝王依然像个孩子,不安分得抚摩着清若的身子,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的小腹上,赖着不
肯起来,用软弱的好听的声音低唤:"寒儿......"
清若的心猛然颤痛,美丽的眸子里有些苦涩。他轻轻理着怀中男子的发丝,却不忍心去纠正。被呼唤着的"寒儿",已经
永远不会回来了,自己的出现,填补了君王心中的痛,于是他神志恍惚,意乱情迷。他有时唤自己"寒儿",有时又清醒
地唤"清若"。
寒儿清若,清若寒儿,颠三倒四,恐怕连他自己也已经惘然。
心疼这受伤的男子,清若低低回应:"怎么了,绛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