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第一个跳了上去，小小的舢板晃得厉害，他却站得极稳，抱胸立在船头，不耐道：“你们 几个快点。你，撑船去

。”手指直指向我与妖狐，我拽着妖狐的衣服向自己这边拉一些：“说你呢 ，你，还不快去。”然后推着他道。

“怎么会是我？你们有见过会划船的狐狸么？”他拍开我的手，大声抗议。

我巴到他身上，眨着眼冲他装可爱“就是因为没见过，所以想请你让我们见识一下嘛。”

“你眼睛抽筋难怪看法有偏颇，凭什么我得去划船？人家就是弱质美人一个，肩不能挑、手不 能扛，这么粗重的活，

怎么可以……”青岚大大的拳头晃到了他眼前，他咽咽口水：“可以，可以 。”

他的技术果然不怎么样，划到河心就只会打转，转得我头都晕了。我想青岚可能有些畏水，虽 然先前他毫不畏俱地第

一个冲上了船，但此刻他的脸色很难看，大约非常想骂人，可又死抿着唇。 我伸手过去握住他：“青岚，不舒服么？

”他还是不肯开口，只握紧了我的手。我回头看看朔月， 他一点事也没有，就扬声对妖狐道：“喂，你小心点划行不

行啊，转得人头晕。”他没好气地白我 一眼：“你厉害，那你来啊。”我立刻闭上了嘴，朔月笑笑，起身对他道：“

我来帮你。”

他刚走到妖狐那头，天，忽然变了。刚刚还晚霞灿烂、和风怡人，一下子便狂风大作起来，那 风势吹得人直打跌，我

立时想到：有妖怪！

抬头，只见墨云翻滚而来，紫电如利剑一般划破长空，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最后一响竟似在 头顶炸开了花，振得人

耳膜“嗡嗡”作响，然后雨点就像倒豆子似地披头盖脸地打了下了，一下子 就把衣服全浸湿了。搞什么嘛，原来是雷

雨。

我松口气，垂下头，看见妖狐的脸也十分苍白，想起他的天劫，也算是一朝被雷劈，十年，我 估计再过1000年他还是

会怕打雷的。我笑着朝他招招手，叫他过来。他也笑了，在电光下，他的五 官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的淡，仿佛

随着雨雾就会消失不见似的，可是又好像有一种倔强的艳 ，张扬着不肯轻易被磨灭。船晃得很厉害，被青岚握住的右

手在微微发疼，我便向他伸出了左手，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叹息。很轻很轻，却像大锤一样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那

声音，不是青岚，不 是朔月，也不是妖狐。我来不及看，就发现我们小船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飞速地打着转，一道闪

电 真如利剑一般，将小小的舢板劈成了两半。我眼睁睁地看见妖狐还有朔月都向我伸出手，眼中全是 惊惶，他们不断

叫我和青岚的名字，却在漩涡里和我们越隔越远。

手很疼，我分不清是青岚握得我太紧，还是我握得他太用力，一张口，浑黄的水就涌了进来， 我看见紫电交织的天幕

中，有道修长的人影，他就那样静静地立在半空，周围的雷、雨、电仿佛与 他全然无关，一身紫衣、紫发兀自翻飞。

虽然面罩着轻纱，但我知道他在看我。视线中有尖锐刺骨 的憎恨，还有一丝丝的深情与无奈。我不认识他，心尖上却

有钝钝的痛，在水中怔忡地与他视线交 汇竟有流泪的冲动。

一股浪打来，将我扑入了水中。青岚的指掐入了我的手背，我忙回过头看他。在水里我看得很 清楚，呼吸也十分顺畅

。而他不同，我看得出他眼神开始涣散，脸若金纸，唇青若黛，口里“咕噜 ，咕噜”地冒着泡。我忙俯过身去，渡气

给他，心里还时间祷告，希望不要因为这一个不算吻的人 工呼吸，就让我变成个女人了。

青岚的唇很丰润，贴上去软软的，我刚挨上去，他便缠了过来，四肢并用地将我捆了个结实， 溺水的人果然是不能从

正面去救的，若我不蛟人，肯定要被他一起缠死掉。身体有足够的氧气，所 以我慢慢等他缓过气来，才掰开他的手，

带着他向上游去。又一想，若是那个人还没走怎么办？他 露的那一手，别说青岚，我看他们三个加起来也抵不上他一

个小指头！还是先看看能不能找到朔月 和妖狐。他们虽然有水性，但不知道水平怎么回事，又是遇到的漩涡！甩甩头

，不要乱想。青岚双 手捧过我的头，我一看，他的腮帮子鼓得像只青蛙，见我转过头，不由分说又压了上来。唉，在

水 里我就是只会动的氧气瓶！

脱离了漩涡的范围，也不知游了多远，别说朔月和妖狐的人，连衣服啊什么的碎片也没见到一 块。青岚换气的次数越

来越频繁，手脚也越来越没力，周围什么时候暗下来了我也没注意，只知道 向前游，耳朵里除了水声，什么也没有。

好不容易有了光，抬头一看，就头顶上一个圆圆的光圈。 不管了，先游上去再说。闭上眼就向那有光的地方冲。随着

出水“哗”的一声，还有“啊”、“天 哪”、“我的妈呀”、衣务坠地、绊倒水桶、洗衣捶敲到铁盆边等等杂七杂八

的声音。看着四周惊 惶失措的人？妖？人妖？什么形状的都有。一只眼，两只眼，三只眼，一张嘴，两张嘴，三张嘴

… …反正三头臂还是很普通的了。幸好我已见过不少，震撼一下也就算了。拖着趴在我肩上大口喘气 的青岚撑着水池

边爬了上岸。

拉过头发拧了把水，一甩就干了，我挑了个顺眼一点的问：“大婶儿，麻烦问一下，这什么地 方？”哪只这个大嘴巴

的女人，一张口竟是：“哎，我说姐妹们，世界上还有这么难看的蛟人说， 。”脚下一滑，我差点摔倒，我就是再丑

也还是人样好不好！另一个马脸单眼的扔下手中的搓衣板 ，过来上上下下把我看了个够，“啧啧”叹道：“就是，怪

不得找不到主子在外面奔命！”又上来 一个说：“哪里，我倒觉得嘴还不错，像红腊肠一样，挺好看的。”我一听，

马上捂住了嘴，可恶 的青岚，吸气就吸气，咬我做什么！

眼见他们一边议论一边围了上来，我有种到动物园去看猴子子感觉，只是现下被看的是我。

“真的是蛟人呢”“样子可真是不怎么样”……这些声音“嗡”得我头都要爆了，努力伸长脖 子

“大婶儿，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个抱孩子的，小心用布裙将孩子的脸遮好道：“这是凡天啊，亏你还是个半妖，这都不知道 。”旁边有人小小声说

：“小心点，别让孩子看见，今后要修成他那样怎么活得下去。”

我一口气给噎得啊，我就长这样，还不是活了下来！好吧，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低头，我 垂下头，侧过脸来问身

边这位长个鸟头的：“请问，最近的客栈在什么地方？”

她吐出两瓣榛子壳对我说：“其实你样子还可以啦，至少比现在的我好点，不过等我修成人身 嘛……”她头以下部位

都已是人形了，配着一颗鸟头着实有够滑稽的。

我客气地笑笑：“那祝你早日修成，请问，最近的客栈在什么地方？”

她又丢了颗榛子进口中，问我：“我叫小七，因为在家里排行第七，我还没名字，等修成了才 能有。你呢？叫什么？

听说蛟族生下来就可以有名字了”。

我从地上扶起青岚，示意我现在急着找客栈：“我叫九华。请问，最近的客栈在什么地方？”

“你叫九华啊，这名字不错。你还没成年吧，要不要姐姐帮你一把？”我扯扯右嘴角，虽然我 很想变成个帅哥，可是

肯定不会因为她！

“等你修成再说，最近的客栈在哪？”我已经没耐性了。

她掩着尖嘴笑了：“呵呵，放心，我一定会很漂亮的，就算比不上我们羽族的第一美人舞凤， 至少也会是个舞凤第二

的。”说完又吐了瓣榛子壳，骄傲地把头一扬。

我索性也自话自说：“客栈在哪里？客栈在哪里？客栈在哪里？客栈在哪里？客栈在哪里？… …”

终于有人站出来伸张正义了：“直走，转右200步再转左就有了。”也不知该朝谁，反正一拱 手道声“谢了！”拖着青

岚，扒开人群就走，后面还传来：“哎，九华，以后怎么找你啊，留个讯 儿啊！姐姐等着给你成年呢！”  

凡天城1  

客栈破了一点，但能住人，价钱也还便宜。扶着青岚躺下了，心中不觉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 青岚会畏水，真是一物

降一物。拧了块巾子给他拭了把脸，终于见他一直皱得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看着他睡得安然，想起妖狐和朔月，心

却又是一沉。坐在床边绞着手巾，心里越想越不安，那个 力量如此强大的人到底是谁？他的恨意传达得那样清楚、明

确，是真的想要杀了我。可他明知道我 是蛟人还选在有水的地方动手，这又是为了什么？欲擒故纵？可这与青岚他们

又有何关，累及无辜 ！唉，问题这么多，真是折腾我为数不多的脑细胞。一甩手，将手巾扔到两步开外的铁盆里，听

得 一阵敲门声。

“什么事？”我扬声问道。

“客倌，有您封信。”小二在外面大声说，生怕我听不见似的。

我的信？哎，奇了，怪事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哈，我总共才认识几个人啊。我狐疑着走前去 开门，刚拉开，一阵香

风袭来，人就立时向后倒了去。

醒来后，浮现在我脑海中的第一句话却是“梦里不知身是客”，洁白的帐顶绣着一幅清荷，极 传神，荷尖上的蜻蜓振

翅欲飞，荷叶上的不知是露珠还是水珠，仿佛下一秒就会滚落下来；鼻端闻 到一种幽香，让人精神一振；两面墙上挂

着几幅字，有狂草、有魏碑、有小篆，还有一幅不知是不 是字，看来像画还多些，唔，也许就是幅印象派也未可知啊

。

刚起身，垂下脚要汲脚，门便开了，进来一少女，端着一盆热水，见我要下来，放下盘子就过 来，跪在我脚边就要帮

我套鞋。真，真是受宠若惊啊，我急速地收回脚，盘在屁股下面，摆手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先下去

吧。”她仍维持着跪下的姿势，谦卑道：  “请让奴婢服 侍您穿鞋。”我不好意思地再缩了缩脚：“不必，真不必了

，这是哪儿啊？我朋友呢？”那个少女 头也未抬仍旧重复那句：“请让奴婢服侍您穿鞋。”我瞪着面前乌黑的头顶五

秒：

“哎，你叫什么名字？跟人家说话，好歹要看着别人吧！”我猫下腰跟她说，她却只沉了沉肩 ，把头埋得更低“请让

奴婢服侍您穿鞋。”

我无力地叹口气，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名女子的笑声：“哈，哈，哈，那等下贱的人哪配看你的 样子！”

门开着，我遁声看去，来的是位一身湖兰的女子，上身湖兰夹袄，立领处及衣摆滚了一圈细白 绒毛，里头一件水仙色

丝衣，下身一条同色细辙长裙，一块同心凤佩以红色丝线结在腰间，一双手 在宽大的水袖下若隐若现，每一抬手，一

只金灿灿的手镯便自滑落的袖间闪现出来与插在发间的金 步摇想辉映。她身后两个婢女皆垂头而立，一会恭敬得很的

模样。

我垂下脚，刚要找鞋子，一双温暧的手已捉住了它套进鞋中，我身子又一僵，竟生出一种想要 一脚踢飞她的感觉。下

一刻，那才进来的女子便已一脚踢翻了她：“蠢材，他的脚是你能碰的么！ ”少女被踢得撞在书桌角上，却马上爬起

来伏在了地上，我看她全身都微微在颤抖，尤其是被撞到 的腰，想来十分疼痛，她却伏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我曲曲脚趾头，让脚钻进了鞋子里面，定定地看着那个女子。她拂了拂鬓角，身后的丫头便抬 了一张椅子过来。她嫣

然一笑，坐下，我却如临大敌般地一动不动。她笑道：“别紧张，你是我们 的贵客，我自然不会对你怎样的。这个贱

丫头不知蛟人不喜欢被人碰脚，你若不高兴，我让人砍下 她碰了你的手给你，可好？”

“不用了，不用了，没关系的。”拜托这位姐姐，不要笑得那么开心地说要砍别人的好不好。

她看着我，又是一笑，笑得我心头一突：“果然大人大量，不过您虽不计较了，我却不能落下 了家教不严的口实。”

笑容一敛：“来人，把她右手小指给我砍下来以敬效犹。”伏在地上的女孩 子身体簌簌不止，却一声都不敢出，面色

惨白地被人拖了出去。

我立刻站了起来，在大脑发出命令之前，嘴已经喊出：“等一下！”

那女子挑了下眉，架着人的两个婢女却停也未停，直到我坐下来，谄媚地笑道：“姐姐贵姓？ ”

她才慢条斯理地抬抬手：“不敢当，称我暮羽就好。你们两个，没听到九华大人的话么？”那 两个婢女立刻就停了下

来。

我没成年就是大人了，窃喜。见她一眼扫过来，忙端正姿态，从床上下来，汲上鞋，坐到了桌 边。清清嗓子道：“能

让她先帮我穿上鞋么？”

暮羽仍那样冷冷地笑着：“哼，当然。还不过来！”那个少女忙扑了过来，跪在我脚下，颤颤 地为我穿鞋。我极力忍

着不适，感觉她冰凉的手握着我的脚，她在颤，我也在抖。待她穿好了，我 正努力笑着想说些什么，暮羽又开口了：

“拖下去，行刑。”

我一惊，又站了起来：“她做得很好，为什么还要受罚！”

她也缓缓站了起来，平视我，敛去了笑：“因为，在这里，我才是主子！”

我一时哑口无言，眼看着那个少女又被拉走，我才想起，我也不过是个阶下囚。咬了咬牙，我 问：“我的朋友呢？”

她“哼”了一声说：“朋友？你确定你和元界的开元大将军是朋友？别忘了1000年前他父亲也 是灭你血蛟族的人之一

。”

“你也说了，是他父亲，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父债子偿，你难道就不想杀了他？”

“如果我说不想，你会不会放了他？”

她妖娆一笑，抬手挽挽发：“这个嘛，可以考虑一下。”

“那你就放了他吧。”

她挽发的手顿住了：“你不恨他？”

该怎么跟她解释我是从别的世界来的，我对这些仇恨不了解，没有那么强烈的复仇欲望。相对 于仇恨来说，与青岚、

朔月和妖狐在一起快乐的感情还要浓厚得多。所以我说：“不恨。”

她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咯咯地笑了：“我真是有点喜欢你了，”话音一转：“如此，我更要 为你杀了他。”这下子

轮到我发愣了，她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为我，杀了他？什么意思？”我抢上前去追问。

她扬扬唇道：“若是由我下手，他或许还轻松些，要是落到那个人手中……”这时，门外传来 一阵铃声，很细碎的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