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第四部 下——老庄墨韩
老庄墨韩  发于:2011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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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切,苏凌都不知道。

在他的心里,眼里,卢东篱仍是少时一起长大的文弱书生罢了。那些民间所谓的卢帅英勇传说,也仅仅只是把他神化的传说罢了。

那个只会读书写字的家伙,哪里真能拿刀杀人啊?历代赵国的文臣统帅,又有哪一个真的有本事上战场,但这并不妨碍若干元帅们的赫赫武功被传为美谈。

苏凌太过先入为主,被自己当年的旧时记忆所欺骗,甚至连他曾亲见卢东篱在总督府胁持总督,他也并不觉得那是大智大勇,刚毅果决,倒分明是疯狂胡闹,冲动可笑。

他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切已被旁人掌握。

从听出他的声音开始,卢东篱就隐约猜出是怎么回事了。等苏凌这样疯狂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卢东篱更为发觉瑞王对自己的仇恨而感迷茫。

本来他还想继续保持沉默,看能不能听到更多的隐密,可惜的是,苏凌自己已因为极度的矛盾和混乱而有些失控了,如果卢东篱再忍耐下去,自己就真要屏息而死了。

在忍无可忍之时他的处理方法很简单,双臂猛然一震,象白天在柴房时那样,直接把自己的绑绳给震得断开。

然后在对方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之前,左手一伸,一擒,一扭,那掐在他脖子上的右手腕就发出“咔喀”的断裂声。

苏凌剧痛之下,张嘴痛呼,然而,卢东篱的右手已经适时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把那一声叫给硬生生掐断了。

再然后,苏凌只觉天旋地转,自己被一股强大力量带得身不由己地旋转半圈,后背砰得一声撞到了刚才绑住卢东篱的大树上。

形势转瞬间已然逆转,生生变为卢东篱用手死死掐住苏凌的脖子把他按在树上。

苏凌眼中满是惊恐不信,他想要挣扎,可是那强大的力量,却让他连手指也动弹不了一下。手腕的剧痛,让他痛不欲生,可是却连惨嚎都发不出来。四周有他的手下,可是,人人都识趣地躲了老远,他却无力发出任何一声示警呼唤。

他的视线中只剩下卢东篱。

此时此刻,掌控全局,却依旧平静的卢东篱。手控他的生死,却不见一丝激动和愤怒的卢东篱。

那个,在天下百姓传说中,处于任何战局难关中,也能沉着应变,看到任何血战杀戮,也能冷静从容,每一步应对,必是冰冷杀着,每一次出击,必能命中要害的卢元帅。那个,他从来不相信真的存在于世的,卢东篱的另一面。他终于看到了,但似乎……

什么都晚了。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94 隐遁

刚才是苏凌犹豫不知道如何处理卢东篱才好,而现在,就该轮到卢东篱为怎样处置苏凌而犹疑不定了。

以他目前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的状况,想要逼问什么往事隐密肯定是做不到的。更何况苏凌只是个善于往上爬的小人物,在任何一方势力中,也无法接触到核心机密。

现在他虽然把苏凌完全控制住,但势不能一直僵在这里,四下毕竟还有苏凌的手下在,等得久了,他们必会过来的。

他倒不象苏凌那样脸色阴晴不定,喃喃自语不决,只是眉头微微皱起,略带烦恼之色。

苏凌被他掐得脖子生疼,呼吸艰难,断了骨头的手腕更是奇痛无比。他满脸哀求地望着卢东篱,想要开口求饶,却根本作不得声,只得拼命挤出乞怜的表情,却不知道卢东篱根本看不清他的容颜。

卢东篱只沉默了极短的时间,就伸手在苏凌的衣裳上扯下一大块布,揉作一团,直接塞到苏凌嘴里头。

刚才苏凌从他嘴里取出来的布条已随便弃掉,卢东篱的眼晴不方便,肯定找不着,不过好在苏凌还有一身的绫罗绸缎呢,要塞多少人的嘴都足够了。

确认苏凌不能发声之后,他这才松开五指,然而,手一松开,即刻握成拳头,猛得往苏凌肚子上重重打去。

苏凌吃痛,又叫不出来,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哼,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上,四肢因为痛苦而不断抽搐。

卢东篱却并不停手,竟是一脚狠狠踢了过去,肋骨折断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清晰。

卢东篱神色略略动了动,稍一迟疑,却还是举拳再打了下去。

苏凌这辈子只吃过两次肉体受罪的亏,一回是上次被风劲节打军棍,一回就是这次被卢东篱狠揍了。

上次那军棍打得虽厉害,但挨打的是屁股,毕竟没有伤筋动骨。可这一回,卢东篱打得是真狠。

风劲节教过他搏击最高明的决窍,也同他说明过,人体哪些地方,最脆弱,最受不得疼痛,如何轻易摧毁对方的反抗意志,甚至动弹能力。

如今他全部依法施为,苏凌痛得几乎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他被打得全身抽搐,身体倒象再不似自己的一般,骨头又断了好几根,整个身体都渴望着放声狂嚎,却连半点声息都发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的意识中除了痛,只有痛,根本不能正常思考,别说求饶,就连仇恨都顾不得了。

在强大的身体伤害下,他整个人都蜷得如同虾米一般,在地上任凭卢东篱肆意踢打。

不过卢东篱到底不是暴虐之人,打得几下,估摸着象苏凌这种享福多年的人也到了承受的极限,便立刻收手不动了。

他静静站在仅余微弱呼吸的苏凌身旁,神色却也不见欢娱快意。

他本来就不是天生暴虐残酷的人。哪怕是以前指挥做战,战时固然可以有冰雪般的冷静,从容应对,每击必中敌方要害。然战后,便是涛天之功劳,也抹不去他看着遍野尸体,满目鲜血的疲惫与苍凉。

本来苏凌这种人,倒真是杀了方好,但是念在苏凌是苏婉贞唯一的兄长,岳父岳母的独子,他再怎么样,也不好下这个杀手。

更何况,苏凌人虽贪鄙,却并不是当年陷害他的主谋者,不过是个营营役役,让上位者当刀子用的小人物罢了,真要与他计较,倒也是不必了。

卢东篱自己本来也不太记仇,若只是因着自身得失,他根本不会伤苏凌一根头发。只是当年苏凌害得风劲节无辜受了重刑,这件事,却叫他耿耿于怀,直到如今。若是轻易放过苏凌,对风劲节就太不公道了。

他这一番痛打,其实纯是想替风劲节报仇罢了,看起来打得虽凶虽狠,虽处处针对人体的弱点,叫人尝到最大的痛苦,其实并不会真的造成生命危险,或永难复原的重伤。

此时他打也打完了,心中也并不觉得痛快舒畅,反倒更加怆凉起来。

他在苏凌身边站了一会儿,若是能言,可能还会说两句忠告的话,可是心念一转,便是说破了嘴,难道苏凌就真的会听吗?

这般一想,更是黯然,他转了头,便悄无声息地投往山林深处去了。

他不需要多作交待,也不需要威胁苏凌保守秘密。卢东篱没有死,这个事实就是对苏卢两家最大的打击。如果能活捉他,苏凌把他偷偷交给皇帝,没准还能得到什么意外之赏,但如果只是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却让他逃走了,苏凌再自己把这件事老实交待给皇帝,那和自掘坟墓没有什么不同。

他也不必警告苏凌不许伤害苏婉贞或卢东觉。如今苏卢两家,荣辱与共,彼此扶持,特别是苏婉贞,做为自己的遗孀,享有超然的地位和声望。就算将来苏卢二家有什么灾厄降临,有苏婉贞在,也有周旋的余地。苏凌要想坐稳眼前的富贵,就只能继续帮助卢家,保护婉贞。

他更不担心苏凌不甘心,继续搜拿他。苏凌是朝中的官员,礼部侍郎听起来很威风,在地方上,并没有什么实权,他不能直接调动地方力量。如果要找地方官员协助,又如何把假话编得无懈可击呢?万一让人发现自己没有死的真相,传诸天下,最吃亏的是他自己罢了。

所以,无论怎么看,苏凌这顿打都只能白挨,吃了天大的亏,也只好无声无息咽下肚去罢了。

卢东篱打得理直气壮,走得毫无牵挂。

虽然有八个人四散守在八个方位,但林深树密,卢东篱又有意掩饰行藏,轻巧行走,竟是无声无息地穿过密林,遁入林后深山之中。

此一去,是尽快离开赵国,永不归来,还是长隐山林之间,以野兽树木为伴,再不入红尘之世,卢东篱自己其实也并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不过是,他的理想,他的志向,他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幸福,早已在这尘世之间,被碾作飞灰。而现在,他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未来,只能永远躲藏在黑暗之中,不为世人所知地,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仅仅为了逝去朋友的一个心愿而活着,仅仅为了,要自己继续承受痛苦而活着。

红尘人世再美再好,但再不能看,心中悲怆思念之情再浓再深,他再不能言。

他仅仅只是活着,明明心已死去,人却还必须活着。

而在他悄然离去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一干散在四周望风的侍卫们等了又等,实在有些等不及了,终于有人觉出不对劲,大着胆子回来,发现了被打得半死不活,两眼翻白,鼻青脸肿偏偏却没办法晕过去,还让人堵着嘴,连一声痛叫都不能发出的苏凌。

那侍卫大声呼喊其他人来帮忙,自己急忙给苏凌把嘴里的布条掏出来。

而苏凌的嘴巴一得自由,既不是哀嚎,也不惨叫,却是满嘴流出白沫来。因为长时间的痛苦,连呻吟都已经没有力气发出来了。

所有人都只当苏凌要死了,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好在他们小心地把苏凌送回城后,请了大夫来看,才发现苏大人伤得看起来很重,也确实很痛,甚至连骨头都断了,却并没有伤及性命,只要好好调养必能好转。

只是因着骨头断了好几处,这个调养时间,就必然要长达半年了。

此事也令得当地的一干地方官极之震动,纷纷前来探望。

世人这才知道苏侍郎单独回程想要探看一位旧时同窗,无意中竟在城外路上遇到了强盗,被人抢掠一空,还受伤极重。

为了这事,地方官大力整顿了当地治安,几百里内,别说是强盗,就连小偷小摸,街市混混,也全被关进牢里,一通拷打追审,却终究还是没能查出,把苏侍郎打伤的到底是哪一批强盗。

倒是百姓平白得了天大的好处,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一地治安,好得不能再好,真个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达到了传说中圣人的期望水准。

当朝礼部诗郎护送卢夫人返乡时,遇盗受重伤,此事不但传遍全国,甚至震动朝廷,引发了御史参劾,天子明诏,把当地的一干官员,或贬或降或斥,闹出好大一番风波来。

而被打得面目全非,连自己夫人也认不出来的苏凌被迫请了长假,卧床休息了大半年,等到身子好了,朝中早已没有可以让他回去的合适位置。虽说皇帝也曾三番两次,发过抚慰的旨意,宫中也曾屡次送过治伤的灵药,朝中大员们,个个都承诺,只要一有空缺,一定替他安排,但缺额等了又等,总是不来。头顶虚衔而没有半点实权实位的苏大人,也就只能困坐干等了。

这一切,又都是后话了。

苏卢二家的事,固然颇为赵国人所在意,出了点小事,便传扬全国,但此时此刻的小楼之中,再没有人有闲心闲趣,去注意这凡俗红尘中的变化了。

几乎现在小楼所有学生都聚在了一起,把一个人牢牢围在中间。

而大家说话的语气,也都大同小异。

或震惊,或不解,或指责,或劝慰。

“劲节,你疯了吗?”

“你好不容易才通过考试,以后有的是光明幸福的好日子。有什么理由,自己再往苦海里头扎。”

“是啊,照规矩我们除了做模拟之外,是不能随便进入人世的,这样做是严重违规。”

“何止是违规啊,不但你几世辛苦全部白费,分数一概清零,而且还要记大过,不只是学校会给你处分,时空管理局也不会放过你的。”

“天啊,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想一想后果行不行?”

大家惊怒交加,说个不停,而一直被众人围攻的风劲节,却只是淡淡含笑,由始至终,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赵晨又气又急:“劲节,我们这么努力都是为了考试通过,一旦分数清空,全部重来,又有千年的煎熬苦难。再说了,学校万一给你记了大过,施予处分,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而且时空管理局对于违规处理是很严格的,你可能被束缚在凡俗的身体内,在红尘受苦,五十年不得解脱。万一你在人间遭了大劫,却连死都死不成,那简直……”

“什么五十年?我看他这种明知故犯的行径,最起码要达到上限七十年。”吴宇也皱起了眉头,“而且是得不到小楼半点帮助,无法施用各种异能,受尽一切限制。这和我们平时历世时,神仙谪凡的游戏完全不同。你真想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而让自己处于那种孤立无援的可笑境地吗?”

众人全都神色极郑重地盯着风劲节。

对于他们来说,历世红尘,是为了完成考试的不得己罢了。就象是娇生惯养的大学生们,必须去军训吃苦一样,军训再苦,好在时间很短,撑得过就是自由的校园生活了,可如果这军训漫长而无休无止,这怎么叫人受得了。

城市里的人,偶尔到了荒僻的山村里去住两天,那是休闲娱乐,可要他们去那莽荒的地方长住个好几年,那就是受活罪了。

红尘再美再好,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蝼蚁的世界罢了,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可以投身于蝼蚁之中,而且被牢牢束缚,补考,处分,时空管理局的处罚,这一切加起来,没准会有两三千年的波折苦难呢,光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风劲节却只是轻松地笑起来了:“谢了,原来强行束缚最多也不过七十年啊,我以前一直以为最少要一百年呢。谢谢说明,我现在轻松多了。”他摊摊手,望望吴宇,脸上带笑,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没有,“还有,我不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做这种事的,我的理由非常充份……”

他眸中忽闪起灿亮的光芒,一字字说来,斩钉截铁,却自有融融暖意:“我的朋友现在需要我。”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95 归去

“他并不需要你。”张敏欣冷漠地说,“我已经看到他如何应变,如何面对难关了。你早就给了他足够的勇气和智慧,他不是没有你就活不下去。”

“他是我教出来的徒弟,我自然知道他的能力,这也是我当初可以放心一死的原因。但是,他需要我,不是因为没有我他活不下去,而是因为在我这样身死之后,他就算活着,也是了无生趣,就算活着,也仅仅是为了对我的承诺。”风劲节淡淡道,“我不能眼看着我的朋友,象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不是你的责任……”

“这是我的责任。”风劲节平静地打断她的话,“他有今天,可以说,都是我害的。没有我的点拨推动,他可能只是一个小小县令,最后因为无法对抗整个世界的黑暗,而罢官被逐。没有我的多方帮助,他的做为再大也有限,而之后承受的灾难也同样有限。不是为了帮助我,他不会以文臣之身守卫边关,忍受夫妻父子分离之苦。甚至最后,不是我的坚持,他也不会象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风劲节神色微微黯淡:“当初我本来是打算接旨后,立刻自尽的,这样可以把他的痛苦减到最低。”

“你疯了。”赵晨怒骂,“我们是严禁自杀的,那会被扣分。”

“是啊,会被扣分。”风劲节苦涩地道,“我是多么的自私,只因为不愿被扣分,只因为最后我心中有些疯狂的念头,迷乱地想看看,事情到了最后的那一步,他是不是还会坚持到底,只因为,我居然疯狂地隐约渴望着他是否能为我做些什么,我就让他受了那样凄惨的苦痛。我让他眼睁睁看我受尽折磨,我迫他亲手把我杀死,我害他,多少年来,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生不如死。我还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替他打算,我还总是觉得,就算他为我伤痛,长久的时间总会抹平伤口,我还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还有着为国为民的理想,他就不会长久沉溺于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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