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第四部 下——老庄墨韩
老庄墨韩  发于:2011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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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皆服其言,便都伴着他在城楼静静地等陈军完全撤走,然后再派出探马查探陈军动静。

陈军确确实实是在撤退,其中并没有什么玄虚古怪,浩浩荡荡的队伍横穿沙漠,一直向来路而去。

定远关的探马,不断向回飞报陈军的消息,陈军的退兵路线,每日的行程,所有情报,巨细无遗,这其中,竟是找不出半点古怪来,但这却又是最大的古怪。

大家看了这样的情报,愕然之余,竟然感觉不出多少欢喜。

这么着就结束了啊。没有浴血苦战,没有搏命一击,没有坚持不懈,就这么轻飘飘地打两架便跑,这八万人干什么来的?

大家都算是百战沙场的将领了,竟是从来也不曾遇上过这么古怪之事。

卢东篱与大家连日商议之后,也只得先修本向朝廷通报战况再说。一方面探马仍要不断派出去,谨防陈人另有诡计,一方面,全定远关上下不得松懈,继续防备,大家先等风劲节回来吧。

也许身在沙漠,身在陈军后方的风劲节,会知道一些其他人都不了解的内情呢。

可惜的是,风劲节基本上什么也不清楚,所以打完一仗之后,他身边的军士们欢天喜地,他自己却始终闷闷不乐。

那一次劫粮,陈军是预先布了埋伏等他跳进来。

可惜啊,他不是乖乖束手就擒的猎物。

以前历次袭扰都是漠沙族人出手,拼着损失多少人,也要把粮食抢回去占为己有。

风劲节却没有这种顾忌。他知道,隔着陈军八万大军,他不可能把粮车运到定远关,所以一打垮运粮队,立时浇油就烧,在冲天的火光之下,领着身边的铁骑,如钢刀般直插入四下合围的陈军中心去。

他们没有辆车的拖累,整支骑兵无比灵活,也无比勇悍。在风劲节的带领下,所向披靡,所过之处,硬是在刀丛剑林中生生撕开一条口子。

但他却并不只求逃脱,只是带着骑兵队四下转战。他的部下久经战争,迅猛强悍,虽说人数极少,但来去如风,上万陈军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合围形势,反倒不断被他们来去冲击,每次都把数百人卷入他们的包围之中,让他们就这么一小股一小股地消灭掉。

就在这样的缠斗厮杀中,赵军的斗志战意越来越盛,而陈军以万人大军尚且不能奈何得了三千人,渐渐便有些疲惫散乱,斗志消弥。

这个时候,收到风劲节的烟花讯号的漠沙族全族勇士,才忽然出现,四面伏击,和风劲节精锐骑兵内外兼进,前后交逼。

本已疲乱的陈军因此又是一惊、一恐,军心早散,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御和坚定的反击。明明人数仍然占优,却没有足够的斗志,挺身迎敌者少,四散奔逃者众。

如此一番激战下来,陈军几乎被全歼,只有千余骑勉力逃逸而去。

风劲节原本还防着自己在这一战中身死的,毕竟个人的勇武再厉害,在万马军中起的作用也是有限的。从来将军难免阵上亡,英雄一世的人,一个不小心,让无名之辈无意中宰掉的事,多得数不清。

可没想到,一仗打完,他连油皮也没蹭破一块。愣愣得看士兵们欢呼连声,漠沙族长以无比崇拜的眼神望着他,他也只得应应景地挥挥手,说几句鼓舞军心的话了。

当然,危险还没有结束。

这一仗打完了,他们肯定是无法通过陈军的大营,回到定远关的。

他带了人马回漠沙族的驻地休整,准备找机会,去袭扰陈军后方,跟定远关来个前后夹攻,到那时,在战场上,也是一样有危险的。

可没想到,他这里还没开始布署,那边陈国军队就开始撤兵了。

风劲节的人马少,当然不会跑去硬冲攻击陈军的撤退队伍,只能躲在陈军回国的路上,怔怔得看他们的军队飞速离去。

小刀等士兵无不欢喜莫名,这一仗结束了,他们赢了,陈国人退兵了,应该又有一段省心日子过了。

说起来,这帮陈人,可真是越来越没用啊,八万人马啊,就这么不声不响得跑了。

风劲节也纳闷来着呢。怎么搞的,陈军就算断了粮道,随军的粮食也至少能用一个月呢,可现在,还不到半月,他们就要回家了。

这八万人浩浩荡荡跑来干什么?过家家吗?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74 灾难

陈军退兵之后,两天,风劲节派的传讯队就到了定远关。

他那边大队人马,回程速度毕竟略慢,又恐定远关这边担忧,也想知道,对于陈军忽然退兵,定远关那边有什么别的看法或情报。所以,照以往历次出征的旧例,先行派一小队人马,飞骑兼程赶回定远关,禀报一切。如果定远关有其他的命令或别的消息通报,也可以知道他的路线和位置,及时派人来联络。

可惜的是,对于这件事,定远关上上下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想明白,大家只得等待风劲节全军返回再说。

没想到,这只小队刚进关不久,卢东篱与诸将才把分别诸事、战事情况细细问了一遍,外头便又有传讯兵飞快来报:“大帅,这……队伍到了……”

众人皆是一愣,风劲节那三千人没理由来得这么快吧。

幸好这传令兵接着又道:“是从关内来的,大队人马。”

卢东篱倏然起身:“多少人,还有多远?”

“估计还有十里左右,看人马,怕也有两三万。”

卢东篱再不多言,快步便行出了帅府,其他诸将互相望望,都难掩惊愕之色,一齐跟了出来。

卢东篱行到定远关最高的瞭望台前快步登台。

瞭望台是为了观察敌情所设,位置极高,因此空间有限,只有两名将领,动作较快,抢到位置能跟着卢东篱一起上瞭望台。

定远关之内,那是千里沃土,广阔平原,视野极之开阔,且天气晴朗,目光更能望远。待他们三人登上瞭望台时,远方大队行军扬起的黄尘已颇为明显,虽然还看不清旗号衣甲,但人头涌涌的队伍已依稀可辨了。

二将满心迷茫:“怎么回事?咱们这鬼地方,可很久没来过这么大队的人马了。”

“是啊,就算以前历次增兵,也不过是几千人一队罢了。”

卢东篱目光遥望远方,淡淡道:“隔得太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那军队前方的人马,衣甲鲜明,仪仗华丽,必是从京城而来。但是行军扬起的烟尘,却条条而起,清而不乱,数万人马行军,竟能如此井然有序,京城里那只用来摆设,从没经过任何实战的御林军、飞虎营,断然没有这样的精兵。”

“大帅的意思是说,这支队伍里,有来自京城的官员仪仗,但兵马,却是从别处调来的?”

“哪来的呢?咱们大赵国,可以称得上精兵的队伍,用五个指头数都绰绰有余。”

卢东篱目光定定遥望远方,沉默不语。

赵国虽一向不修武备,但也不是全国的军队都是窝囊废,好好歹歹,也总有几支可以勉强说得过去的。

虽说赵国因仗着三面环海而少外敌威胁,但却免不了面对海盗的骚扰。

当然,海盗再厉害,顶多也就是抢掠杀戮沿海的百姓,绝对无法动摇赵国的根基,因此赵国朝廷,对此也不是十分上心。

不过,世代以来,赵国为了对付海盗,沿海倒是真出过几个不错的将军,和几支还算出色的军队。

而在国内,除了一堆干拿俸禄不干活的无能将军之外,确还有一两支军队,因为多次成功剿灭山贼流寇以及几次平息乱民造反的行动,而磨练得差不多,也成就了将军们的军功。

当然,这些将军们打的仗,再大,也比不上国与国之间的争战,在定远关诸将眼中看来,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立的功劳再大,这些年,也一直是被定远关抗击陈军的光芒所掩盖的。

卢东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派人快马去问问,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我们这边先着手准备再说。”

二将一齐应是,不管这支军队的来意是什么,不管来的人是谁,总会有旨意或命令,需要以正式的礼仪来迎接。

不管来的军队是要长驻还是暂停,这么多人,驻扎的地方,食物饮水,一切安顿都是繁琐和麻烦的。

乘着对方军队还没有到,就要立刻全军动员准备,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应付不佳,平白叫京城来的官员看了笑话。

但是应诺完了,两名将领却谁也没动弹,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略略迟疑,且有些底气不足地说:“大帅,你看会不会是来增援我们的?”

这一次查知陈国大军集结,他们的确上过请求增援的文书,却一直没得到任何回应,总不成是人家陈国人刚一退兵,这边大队增援就到了吧。

所以,这一句话,说的人,听的人,其实都不敢当真。

可是,不知为什么,每个人心头都莫名地感觉到一点惊惶,本能地想要找寻一些可以让自己安心的理由。

卢东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已略略有些苍白,目光定定望着远方,在下属面前,还要努力压抑心头那奇异的不详预兆,强笑道:“何必站在这里自行猜疑,等他们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风劲节派出报讯小队后不久,也领上三千人马,踏上了定远关的道路。眼见的定远关越来越近,心头的忐忑抑郁之情越浓,虽然努力开解自己,说不定一切只是张敏欣的戏言,到底仍觉心神不定,所以当那远远的疯狂大叫传来时,他身子微微一震,心头倒反而一松,略有苦涩地想:“终于来了。”

王大宝单人独骑拼命冲了过来,堪堪到了面前,那马儿惨嘶一声,屈前膝倒地,王大宝从马上滚了下来,用双手支地,用了两次劲,竟没能站得起来。

可见他这一路赶来,为了把速度提到最高,已是透支了全部的力量。

小刀等两名亲卫飞快下马,把王大宝扶起来,惊问:“大宝,出了什么事?”

王大宝却目光呆滞地在人群中寻找风劲节的身影,然后猛扑到风劲节马前,嘶声喊:“将军,快跑,快点逃,皇上派了钦差来杀你。”

一语既出,全军皆震惊莫名,除了风劲节。

这一刻,他竟似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是定定看了王大宝一眼。

这个高大勇悍的亲卫,满脸都是风尘,满身都是沙土,手指因为拼力握缰和死命挥鞭而隐隐有鲜血溢出,脸上神色,木然而疲惫,眼眸中全是惊慌和焦虑。

他本来,只是小小县城的牢头,在那阴暗而不见天日的牢狱中,见多世间惨状,人间不公,也很习惯地把自己当作压迫者,很多百姓认定的恶行,他都干过做过。

然而此次,面对如斯巨变,他依然觉得惊恐、愤怒、迷茫、不解,以及,无法接受。

为什么当一个人,为了国家吃了无数的苦,立下无尽的功劳后,国家却要用死亡来报答他。

为什么当一个将军,在外为国征战,带了一身疲惫和风尘,载了一路荣耀和功绩回来时,却会跑来一位宦官老爷,直接用一道杀戮的圣旨来施以死亡的惩罚。

过度的震惊和不平,让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思考了,他只是拼命地大喊着:“将军,元帅让我通知你快逃,如果你回了城,他救不了你,也不会救你,你……”

风劲节在马背上欠身,轻轻拍拍他的肩,淡淡地笑一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他的眼神柔和温润,即使是惊惶失措,对这一切不敢置信的士兵们,和因为情绪激动和慌乱,有些崩溃迹象的王大宝在这样平静的目光下都觉莫名地镇定了许多。

风劲节目光环视诸人,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他始终是最镇定安静的一个,只是宁和的目光,这一刻却自然而然,穿越了所有人,所有时间和空间,仿佛在这一刻,望到了隐藏在整件事背后的真相和始作俑者。

陈军异乎寻常的举动,京城忽然传来的圣旨,狡兔未死,飞鸟未尽,却忽然要烹狗藏弓的不合情理,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完整地被联系了起来。

他心中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苦涩地叹息一声:“原来如此,唉,没有完善的情报网果然是致命的啊,赵陈两国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却一点消息也不知道,这样的后知后觉,被人整死,当真是活该了。”

而此时,王大宝也镇定了许多,沙哑着声音开始讲述整个惊变的过程:“前两天我们忽然发现,关内有大军向我们这边进发,大帅派人前去问讯,回来的人报称……”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75 真相

瑞王府中,热闹繁华已至极处,戏台上一出二进宫,也早演到了高潮之时。

一净一旦一生,皆是京城名角,此刻尽展所能,端的是歌能裂石。

三个人,一句赶着一句,一句紧似一句,声声唱下头连天叫好不断。

那徐延昭才朗朗说得一声:“这都是前朝的忠臣良将。”杨波已是应声唱道:“哪个忠良又有下场。”

瑞王原本倚窗而立,眼睛正好望着窗外诺大戏台,泼天热闹,偏偏却一直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然而这两句却是分分明明传到耳中,竟叫他莫名得震了一震,眼神微动,耳畔又听到一片热闹声里,那李艳妃哀然恳求:“有下场来无下场,且听哀家……”

“卢东篱和风劲节,都是我大赵有功之人,忠良之臣。”陆泽微略带憾意的声音适时自后传来。

戏台上的纷争纠缠,戏台上的君臣情怀,刹时间,就重归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我知道他们是忠良,我知道他们有功劳,我知道如果我得到大位,能有这样的臣子相助,必会有所作为。可是这又怎么样?”瑞王的声音几乎是愤怒的,“在我还什么也没有得到的时候,我必须铲除所有阻碍我的人,哪怕他们是好人。换了我的那些兄弟们,他们会做得比我更好吗?他们会放弃唯一可以拉拢九叔的机会,放弃控制国内最强军队的机会,而去保两个不肯帮助自己的忠臣吗?”

陆泽微是瑞王身边少数几个看他动怒,却依然有勇气可以把话说完的人:“王爷,我只是觉得,九王爷恨的是卢东篱,一直以来,出面与九王爷为难的也只有卢东篱,风劲节只不过是打了苏凌一顿。在九王一系人马看来,一个苏凌无足轻重,就像风劲节的生死同样无足轻重一样。如果能保下风劲节……”

他也不知道,这冲动到底由何而来。他是幕僚,也是谋士,站在主君的背后,在世人看不见的黑暗里,谋划所有或光明,或阴暗的行动,为了主君的利益,扫清一切障碍,当有的血腥和脏污不适合主君,却必须面对时,由他们来安排来运作。

为了那至高的事业,有很多人,很多事,必须牺牲,必须毁灭,这其中,包括了好人,包括了忠臣或良将。

这一切,他都应该比所有人更能理解。然而,到底还是无法心定如水。

在他的主君,为他讲述那一个个过往的故事,讲述那遥远陌生的两个朋友,一双将帅曾经在一起并肩携手做过的所有事之后,他也会有这一瞬间的不忍,一瞬间的怅然,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我对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明白吗?我何尝想杀风劲节,我何尝愿杀风劲节……”瑞王怕惊扰了外面的人,不敢大喝,然而这一刻,他的面目都几乎是狰狞的,“可是,讲了那么多过往,你该知道,若杀卢东篱而留下风劲节,以他们二人的情谊,将来必成我等永远无法摆脱的大患。”

陆泽微从来没见过瑞王以如此凶狠的眼神瞪着自己,此刻一震之下,顺从地低下头,再也不多说一个字了。

他们是好友,是知交。然而,最终,也不过是君臣。

这么多年来,他跟随他,帮助他,替他谋划,为他奔走。

而他,从不用规矩来要求他,从不以君臣之礼来约束他,王府任他出入,下属任他调派,有心事的时候,肯对他倾诉,做错事的时候,愿听他纠正,但说到底,终究还是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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