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第四部 上——老庄墨韩
老庄墨韩  发于:2011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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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就领了卢东篱往里去。

其他的士兵当然不会再去追究盘问,任他们畅行无阻。

王大宝带着卢东篱,三转两转,到了无人之处,又四处打量一番,见确实没有第三个人在附近,这才敢叫出来:“卢大

人,你怎么会……”

卢东篱低声道:“我觉得不对劲,一直见不到风将军,又被范遥看守得十分紧密,连想找你或小刀问问都没机会,我想

怕是有事发生,所以就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王大宝,心中更觉惊疑,记得上次相见,他还是百夫长,怎么现在,竟变成十夫长了。

王大宝面现愤然之色:“卢大人,别提了,范遥那个黑了心的家伙,你和风将军把功劳全让给他了,可他还要记恨我们

。你一走,他就升帐传令,平白无故把所有和风将军亲厚的下级官员们降了好几级,我就是这么给降成十夫长的,这倒

也罢了。风将军,风将军他……”

卢东篱一阵心悸:“他怎么了?范遥把他怎么了?他是将军,官职也不算低,除非是犯了军规,范遥也不能伤他性命的

……”

王大宝咬牙切齿:“要羞辱一个人,何需伤他性命,他硬说风将军办事不利,直接把他从将军,降到……”他呼吸急促

起来,猛然握紧拳头,“降到伙房去了。”

卢东篱脸色一白,半晌才道:“是要把他投闲置散,只令他管理全军饮食吗?”

王大宝想要叫,却又不得不忍气低声,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卢大人,不是让他坐冷板凳,是把他直接

降成了伙头兵啊……”

那么低沉的声音,听在耳边,如雷炸响。

卢东篱摇摇欲倒地后退了两步,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听在耳边,他却依然只能用不敢置信的眼晴望着王大宝。

伙头兵?永远不能立功,永远无法晋升,永远永远和锅铲炉灶为伴,在军队中地位只与马夫相当,任何士兵,都可以对

之呼喝斥责的低等兵。

卢东篱觉得自己就是做梦也无法把这三个字和风劲节联系在一起。

仿佛就在昨日,那个眉眼间总是布满不羁与肆意的白衣男子,还傲然地对他说:“世间只有死罪之风劲节,却无旁坐之

风劲节。”

那个连旁坐侧席这种天经地义之事都不肯的风劲节,那个把杀身之罪也视做等闲的风劲节,怎么可能会去忍受这样的羞

辱。

因为要准备全军的饮食,定远关的厨房大得出奇,一排的大锅大灶,无数的炭火柴木,隔着老远,热气就熏得人退缩三

舍,待到靠近,更觉汗流浃背,再加上到处都是腻人的油烟味道,更加让人感觉极不舒适。

正好快到晚饭时间,厨房里正忙得不可开交,王大宝扯直了声音喊:“将军……”

“这厨房里哪来什么将军,说过多少遍了,不想害我就给我少喊两嗓子。”正在煮一大锅菜的风劲节顺手拿袖子擦了一

把汗,转过脸来,忽得一愣,怔了一会,才笑道:“你不是走了吗?”

卢东篱紧跟在王大宝身后,怔怔望着大厨房里的忙乱和拥挤,怔怔看着风劲节转头微笑。

那个在他心目中,永永远远,穿一身亮眼的白衣,用那懒散而随意的眼神看着世界,叫无数美女陪伴在身边,肆意奢华

享受人生的男子,穿着伙头兵的粗布衣服,全身都带着油烟味道,那么随意地用因为干活太久染了油污的袖子擦汗,却

浑没在意有些焦黑的东西,沾了半张脸。

这样地狼狈,这样地卑微,然而,他转眸而笑时,眼神依旧明亮夺目,笑容仍旧灿然明朗。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心头的愤怒会如此激切地涌上来。为什么这一刻,他想要仰天长啸,问这人世,怎能不平至此。

那是为国连续两次立下大功的人,为什么,得到的报答只能是这样的屈辱。

大厨房里的伙头兵都在忙,也没有人多注意卢东篱。就算有人看到他,也不会把这个满脸胡子,一身风尘的人,和高高

在上,他们根本没什么机会看到的钦差大人联系起来。

只风劲节一眼就认出他来,见他脸色不对,忙把手里的活随便塞给身旁一个人,快步过来,笑道:“怎么又回来了。”

他瞧着卢东篱那满嘴的胡子直乐,伸手想揪一下,忽又想到自己满手都是油,忙又缩回手在围裙上擦一下。这样的动作

,他做来也同样洒脱从容,一点也没有身份忽变的拘束卑微。

卢东篱铁青着脸望着他:“你知道我来了,这么多天,怎么都不来找我?”他几乎是用一种痛恨的眼神死死盯着风劲节

如果这个武功据说高得吓死人的家伙敢回答说是范遥看得紧,找不到机会,他一定直接一脚踹过去。

风劲节失笑:“还不就是怕你这副样子吗?注意风度啊,你读书人几十年修身养性的功夫,我怎么好让你一下子在我身

上就破功了呢。”

真是好笑话啊!

卢东篱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只静静打量风劲节此刻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连眼神都是颤抖的。良久才一字字道:“不

要再做了……”

“什么?”

“不要再在军队待下去了,离开这里吧。天大地大,有的是自由自在的地方。”

风劲节笑出声来:“你开什么玩笑呢,我都被归入军籍了,哪里由得我说走就走的。除非大帅肯为我除籍,你说他会肯

吗?”

卢东篱平静地说:“我去找他。”

风劲节眼神一动:“上次你用功劳,来换我的安全,这次你打算用什么,来换我的自由?”

“他不只恨你,也一定很恨我,只是他拿我没办法罢了。我去见他,只要他答应为你除籍,我就辞官,我们一起离开这

里吧。”他的眼神里一片苍凉疲惫,似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理想,在看到风劲节一身粗衣,在这闷热的

厨房里服贱役时,就一起崩塌了下来。

国事已颓废至此,为什么他们还要如此执着。既然所有人都不在意,他们又何必在意,既然国家不肯爱护忠臣,他们又

到底为什么,这般死忠到底。

风劲节终于不再笑了。

不管身处什么劣境,他都不在意,不管面对什么难关,他都漫不经心,然而,这一刻,他到底,笑不出来了。

这个男人,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不知是傻还是蠢,这样固执地,自讨苦吃地想要为国为民做一些事。

抛开富贵,不计得失,不论毁誉,不问成败。他也曾是天子身边近臣,却只为了想替百姓做点事,官被贬得越来越小,

最后做个七品县令,替人平冤决狱,挺身担当,却还被官员和百姓都视做贪墨之辈。

这么多的委屈,这么多的冤辱,他也从容对之,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平,官职一迁再迁,一贬再贬,他的反应,不过是在

每一任上,尽心尽力,做好所有份内份外的事。

他从不曾因自己的得失遭际而心有挂碍,更不曾因为任何阻碍打击而改变志向,如今,却只为了,一个朋友受到的屈辱

,如此愤怒,愤怒到甚至要把他多年的理想,多年的努力,就此轻掷。

风劲节叹了口气,轻声道:“东篱!”

卢东篱怒目望他,在他有可能做出任何劝慰之前,冷冷道:“我决定了。”

他决定了,风劲节应该是那个穿着华贵的白袍,依红偎翠,饮酒作乐,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自由之人,绝不该困身于这

永远弥漫着烟雾油污的伙房,受这等屈辱。

风劲节再次叹气,就算是他,也不敢在这个固执书生如此盛怒时去劝他。

他只得苦笑:“好好好,你决定了就好。只是,你总不能现在顶着这张脸去见他吧,太不成体统了,更何况……”他把

声音压到只彼此可闻,“万一他动了恶念,害了你的性命,全天下的人,可还以为钦差大人已经离开了呢。你真要找他

,等明天回去带齐全部人马,大锣大鼓弄得路人皆知地回来找他。这样,他才不敢妄动,现在嘛……”

他抬头望望外头的天色:“天也晚了,你先住一夜吧。明天你想干什么,都由你。”他扭头又对王大宝吩咐道:“大宝

,你们几个兄弟委屈一下,挤一晚吧,给我腾个空房间出来,今晚我们老朋友要一起抵足而眠,聊上整夜呢。”

他现在是最低等的伙头兵,当然不再有单扫的房间,要想安静地和卢东篱说括,就得要别人替他腾房子了。

好在,下层的士兵大多敬仰他,就算贬了他到伙房,也没谁真敢对他呼呼喝喝。就算是伙房里头,上至管事,下到烧柴

的,其实也没谁真敢叫他干活,倒是他自己不肯闲。被贬到伙房的第一天,全军上下还在替他担心呢,他已经笑嘻嘻换

了衣裳,拖了伙房里手艺最好的师傅教他烧菜。

他做人的规矩,从来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他可以是最好的商人,最奢华的富豪,最神奇的将军,也曾做过最

了不起的神医,最博学的翰林,最无敌的元帅。

不过说到做饭做茶的手艺,他倒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经此一事,人家为他难过,他倒欣喜,趁机又学一门本事,

以后自夸的时候,可以给自己加上名厨这一封号了。

卢东篱为他心痛入骨,他自己其实是真没把这当一回事。他也知道象卢东篱这样的君子,自己受了委屈倒无妨,最见不

得朋友受屈,忠良被害,碰上这事,必是要挺身而出,大大发作一番的。他就是怕卢东篱气得不管不顾闹起来,所以才

故意不见卢东篱,只想拖到他离开算了。没想到,这迂夫子居然聪明了,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当官时,常这么化了妆去微

服私访。前脚钦差大人走了,后脚居然直接就出现在厨房里。

此刻他也只能想办法先将卢东篱稳住再说。好在厨房里本来就忙碌嘈杂,他说话的声音又刻意放低,倒是不虑被人听了

去。

而王大宝等士兵们都敬他若神明,腾房子的事,自然也是吩咐一声就行的。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30 真相

因为风劲节还要忙厨房的事,只得先把卢东篱劝出来。王大宝和一帮兄弟一商量,不止是腾出一间房,而是替他们腾了

整个院落出来,照王大宝的话说,就是:“卢大人,这地方够宽敞,你就是和将军在这里一起拍着桌子骂某些混账的娘

,咱也保证,没别的闲人能听得到。”

卢东篱在院子里闷闷地等了半晌,到了晚上,风劲节才带了几坛酒,几盘菜回来了。

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把酒菜摆开,他笑道:“在伙房做事,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偶尔可以假公济私,自己开小

灶,吃得比我当将军时还好呢。而且当将军的时候要以身作则,不能喝酒,当伙头军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偷点儿酒喝,

天不管地不究,别提多自在了。”

他笑着替卢东篱斟满了酒:“来啊,尝尝我的手艺。”

卢东篱一语不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你不必劝我。”

“我没打算劝你啊。”风劲节笑着陪饮了一杯:“忠心耿耿替国家做事,却受到这样的苛待,换谁能不生气。你要能把

我从苦海中救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倒是你自己,就这么放开,你甘心吗?”

“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国事颓废至此,见不平而不可诉,遇不公而不能究,反要迎合权贵,逢迎奸党,这种日子……”

卢东篱愤然又饮尽一杯酒。

“是啊,”风劲节拍着桌子喊,“我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却被整治成这样。而举国军队,又有多少人是和我一样,功劳

被上司抢光,还处处受到压制呢?”

“我一心一意,想为百姓做些事,可是却只有三分的精力可以办事,另外七分精神要忙着四处做好人,忙着应酬大小官

员,忙着讨好所有人,我……”卢东篱眼中有的不知是醉意还是悲意。

风劲节一边陪着喝酒,一边陪着骂街:“看看我们国家的防务都成什么样了,举国上下,几无可战之兵,可用之将。我

到了这里,费了多少心思,才勉强把城防搞好一些,把军队训练得象话一些。不过,算了,迟早要被那些什么也不懂的

元帅把这么点可怜的家当全败光,我不如早早地离开,眼不见为净罢了。”

“国无强敌而国恒亡,古人之言,确有至理。”卢东篱惨淡一笑,“我们的国家太久没有受到外敌的侵扰了。君臣全不

思危,施政随心所欲。但见己身之利,不见百姓之哀。表面上,国家仍是太平安然,其实积弊已深,一旦暴发出来,后

果不堪设想。”

“元帅花天酒他,享尽富贵,将士铁甲寒衣,受尽薄待,事世如此不公,真有战事,又叫他们怎么甘愿挺身为国而战?

“从入仕途以来,我做过多少官,自己都数不清了。做翰林时,整天陪着皇上饮宴写诗,看着皇上大造崇文馆,大修园

林盛景,民间的哀声半点也听不到。”

“陈国已虎视眈眈,而我们却还总是幻想着没有战事,不受侵略的岁月永远继续下去。不知道哪一天敌人几十万大军兵

临城下时,我们的皇上和元帅们,是不是还想着,这只是在做噩梦。”

“我当知县时,看到的是为官者滥用权利,为吏者肆意欺诈,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我做学政时,看到的是科场的黑暗腐

朽,大部分士子们只知皓首穷径,而不通治世时务。我在河监任上时,曾见过无数诡异的帐册,说不清的帐目,总有巨

额的银两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一层层关节中。然而,上上下下,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追究。我主掌刑名之时……”

卢东篱已经有了些醉意,一边饮酒,一边慢慢地历数自己历任已来所见之不平不公。

风劲节朗笑道:“军中官中何尝不是一样,你可知道我们的范大帅,暗中吃了多少空头军饷,你可知道,负责军队后援

补给的几个郡县官员年年都发大财,你可知道下层的士兵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其实都已经有些醉意了。

卢东篱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清风劲节的话,只是醉意沉沉地自顾自说下去:“我终于可以进入朝廷,参于国事,可我看

到的全是文怡武嬉,所有人都只知安于逸乐。我见到那么多不公之事,却不能挺身而出。这个官场是一个密密麻麻,层

层重叠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来自以为心地光明,自以为性情正直,自以为站在正义的立场,其实什么也不是。原

来,这个世界,会做人远远胜过会做事,原来……”

他慢慢地放下杯子,怔怔地望着风劲节,眼中的醉意尽去,只余悲凉。

风劲节只静静凝视他,至此,才微微一笑,轻轻道:“我不会走。你也不会走,是吗?”

卢东篱默默地望着风劲节,良久,良久,才缓缓地点头,有一点晶莹徐徐自眼角滑落。

他以为他的愤怒已至极限,他以为在看清楚世界如此黑暗,光明如此微弱之际,终可以看破,终可以放手,却原来,还

是意难平。

如果不是风劲节浑若无事,引他说出如许心中积愤,如果不是风劲节借着酒意,历数军中隐患,也许,他真的会义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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